镡津文集 - 第 4 页/共 20 页
藤州镡津东山沙门契嵩撰
辅教编下
孝论
叙曰。夫孝诸教皆尊之。而佛教殊尊也。虽然其说不甚著明于天下。盖亦吾徒不能张之。而吾尝慨然甚愧。念七龄之时。吾先子方启手足。即命之出家。稍长诸兄以孺子可教将夺其志。独吾母曰。此父命。不可易也。逮摄衣将访道于四方。族人留之。亦吾母曰。汝已从佛。务其道宜也。岂以爱滞汝。汝其行矣。呜呼生我父母也。育我父母也。吾母又成我之道也。昊天罔极。何以报其大德。自去故乡凡二十七载。未始不欲南还坟陇修法为父母之冥赞。犹不果然。辛卯其年。自以弘法婴难。而明年乡邑亦婴于大盗。吾父母之坟庐。得不为其剽暴。望之涟然泣下。又明年会事益有所感。遂著孝论一十二章示其心也。其发明吾圣人大孝之奥理密意。会夫儒者之说。殆亦尽矣。吾徒之后学。亦可以视之也。
明孝章第一
二三子祝发方事于吾道。逮其父母命之。以佛子辞而不往。吾尝语之曰。佛子情可正。而亲不可遗也。子亦闻吾先圣人其始振也。为大戒即曰。孝名为戒。盖以孝而为戒之端也。子与戒而欲亡孝。非戒也。夫孝也者大戒之所先也。戒也者众善之所以生也。为善微戒善何生邪。为戒微孝戒何自邪。故经曰。使我疾成于无上正真之道者由孝德也。
孝本章第二
天下之有为者莫盛于生也。吾资父母以生。故先于父母也。天下之明德者莫善于教也。吾资师以教。故先于师也。天下之妙事者莫妙于道也。吾资道以用。故先于道也。夫道也者神用之本也。师也者教诰之本也。父母也者形生之本也。是三本者天下之大本也。白刃可冒也。饮食可无也。此不可忘也。吾之前圣也后圣也。其成道树教。未始不先此三本者也。大戒曰。孝顺父母师。僧孝顺至道之法。不其然哉。不其然哉。
原孝章第三
孝有可见也。有不可见也。不可见者孝之理也。可见者孝之行也。理也者孝之所以出也。行也者孝之所以形容也。修其形容而其中不修。则事父母不笃惠人不诚。修其中而形容亦修。岂惟事父母而惠人。是亦振天地而感鬼神也。天地与孝同理也。鬼神与孝同灵也。故天地之神不可以不孝求不可以诈孝欺。佛曰。孝顺至道之法。儒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之后世而无朝夕。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至哉大矣孝之为道也夫。是故吾之圣人欲人为善也。必先诚其性而然后发诸其行也。孝行者养亲之谓也。行不以诚则其养有时而匮也。夫以诚而孝之。其事亲也全。其惠人恤物也均。孝也者效也。诚也者成也。成者成其道也。效者效其孝也。为孝而无效。非孝也。为诚而无成。非诚也。是故圣人之孝。以诚为贵也。儒不曰乎。君子诚之为贵。
评孝章第四
圣人以精神乘变化而交为人畜。更古今混然茫乎。而世俗未始自觉。故其视今牛羊。唯恐其是昔之父母精神之所来也。故戒于杀不使暴一微物。笃于怀亲也。谕今父母则必于其道。唯恐其更生而陷神乎异类也。故其追父母于既往则逮乎七世。为父母虑其未然则逮乎更生。虽谲然骸世而在道然也。天下苟以其不杀劝。则好生恶杀之训。犹可以移风易俗也。天下苟以其陷神为父母虑。犹可以广乎。孝子慎终追远之心也。况其于变化而得其实者也。校夫世之谓孝者。局一世而闇玄览。求于人而不求于神。是不为远而孰为远乎。是不为大而孰为大乎。经曰。应生孝顺心爱护一切众生。斯之谓也。
必孝章第五
圣人之道以善为用。圣人之善以孝为端。为善而不先其端。无善也。为道而不在其用。无道也。用所以验道也。端所以行善也。行善而其善未行乎父母。能溥善乎。验道而不见其道之溥善。能为道乎。是故圣人之为道也无所不善。圣人之为善也。未始遗亲。亲也者形生之大本也。人道之大恩也。唯大圣人为能重其大本也。报其大恩也。今夫天下之为道者孰与于圣人。夫圣人之道大臻。巍巍乎独尊于人天。不可得而生也。不可得而死也。及其应物示同乎天人。尚必顺乎人道。而不敢忘其母之既死。不敢拒其父之见命故方其成道之初。而登天先以其道谕其母氏。三月复归乎世。应命还其故国。示父于道而其国皆化。逮其丧父也。而圣人躬与诸释负其棺以趋葬。圣人可谓与人道而大顺也。今夫方为其徒。于圣人则晚路末学耳。乃欲不务为。孝谓我出家专道。则吾岂敢也。是岂见出家之心乎。夫出家者将以道而溥善也。溥善而不善其父母。岂曰道邪。不唯不见其心。抑亦孤于圣人之法也。经谓父母与一生补处菩萨等。故当承事供养。故律教其弟子得减衣钵之资而养其父母。父母之正信者可恣与之。其无信者可稍与之。有所训也矣。
广孝章第六
天下以儒为孝。而不以佛为孝。曰既孝矣。又何以加焉。嘻是见儒而未见佛也。佛也极焉。以儒守之。以佛广之。以儒人之。以佛神之。孝其至且大矣。水固趋下也。洫而决之。其所至不亦速乎。火固炎上也。嘘而鼓之。其所举不亦远乎。元德秀。唐之贤人也。丧其母哀甚。不能自效。刺肌沥血。绘佛之像。书佛之经。而史氏称之。李观唐之闻人也。居父之忧。刺血写金刚般若。布诸其人。以资其父之冥。遽有奇香发其舍。郁然连日。及之其邻。夫善固有其大者也。固有其小者也。夫道固有其浅者也。固有其奥者也。奥道妙乎死生变化也。大善彻乎天地神明也。佛之善其大善者乎。佛之道其奥道者乎。君子必志其大者奥者焉。语不曰乎。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
戒孝章第七
五戒始一曰不杀。次二曰不盗。次三曰不邪淫。次四曰不妄言。次五曰不饮酒。夫不杀仁也。不盗义也。不邪淫礼也。不饮酒智也。不妄言信也。是五者修则成其人显其亲。不亦孝乎。是五者有一不修则弃其身辱其亲。不亦不孝乎。夫五戒有孝之蕴。而世俗不睹忽之。而未始谅也。故天下福不臻而孝不劝也。大戒曰。孝名为戒。盖存乎此也。今夫天下欲福不若笃孝。笃孝不若修戒。戒也者大圣人之正胜法也。以清净意守之。其福若取诸左右也。儒者其礼岂不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盖得其道矣。其诗岂不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是皆言以其正也。夫世之正者犹然。况其出世之正者乎。
孝出章第八
孝出于善。而人皆有善心。不以佛道广之。则为善不大而为孝小也。佛之为道也。视人之亲犹己之亲也。卫物之生犹己之生也。故其为善则昆虫悉怀。为孝则鬼神皆劝。资其孝而处世。则与世和平而亡忿争也。资其善而出世。则与世大慈而劝其世也。是故君子之务道不可不辨也。君子之务善不可无品也。中庸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如此之谓也。
德报章第九
养不足以报父母。而圣人以德报之。德不足以达父母。而圣人以道达之。道也者非世之所谓道也。妙神明出死生。圣人之至道者也。德也者非世之所谓德也。备万善被幽被明。圣人之至德者也。儒不曰乎。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参直养者也。安能为孝乎。曰君子之所谓孝也。国人称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谓孝也。已虽然。盖意同而义异也。夫天下之报恩者。吾圣人可谓至报恩者也。天下之为孝者。吾圣人可谓纯孝者也。经曰。不如以三尊之教度其一世二亲。书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不其然哉。不其然哉。吾从圣人之后。而其德不修其道不明。吾徒负父母而愧于圣人也夫。
孝略章第十
善天下道为大。显其亲德为优。告则不得其道德。不告则得道而成德。是故圣人辄遁于山林。逮其以道而返也。德被乎上下。而天下称之曰有子若此。尊其父母曰。大圣人之父母也。圣人可谓略始而图终善行权也。古之君子有所为而如此者。吴泰伯其人也。必大志可以张大义。必大洁可以持大正。圣人推胜德于人天。显至正于九向。故圣人之法不顾乎世嗣。古之君子有所为而如此者。伯夷叔齐其人也。道固尊于人。故道虽在子而父母可以拜之。冠义近之矣礼曰。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见于母。母拜之。俗固本于真。其真已修。则虽僧可以与王侯抗礼也。而武事近之矣。礼曰。介者不拜。为其拜而蓌拜也。不拜重节也。母拜重礼也。礼节而先王犹重之。大道乌可不重乎。俗曰。圣人无父。固哉小人之好毁也。彼[梳-木+目]然而岂见圣人为孝之深渺也哉。
孝行章第十一
道纪。事其母也。母游必以身荷之。或与之助。而道纪必曰。吾母非君母也。其形骸之累。乃吾事也。乌可以劳君邪。是可谓笃于亲也。慧能。好鬻薪以养其母。将从师。患无以为母储。殆欲为佣以取资。及还而其母已殂。慨不得以道见之。遂寺其家以善之。终亦归死于是也。故曰叶落归根。能公至人也。岂测其异德。犹示人而不忘其本也。道丕会其世之乱。乃负母逃于华阴山中。丐食以为养。父死于事。而丕往求其遗骸既至而乱骨不辨。道丕即祝之。遽有髑髅跃至其前。盖其父之骸也。道丕可谓全孝也。智藏古僧之劲直者也。事师恭于事父。师没则心丧三年也。常超事师中礼。及其没也。奉之如存。故燕人美其孝悌焉。故律制佛子必减其衣盂之资以养父母也。然此诸公不遗其亲。于圣人之。意得之矣。智藏常超谨于奉师。盖亦合于其起教之大戒者也。可法也矣。
终孝章第十二
父母之丧亦哀。缞绖则非其所宜。以僧服大布可也。凡处必与俗之子异位。过敛则以时往其家。送葬或扶或导。三年必心丧。静居修我法。赞父母之冥。过丧期唯父母忌日孟秋之既望。必营斋讲诵如兰盆法是可谓孝之终也。昔者天竺之古皇先生。居父之丧则肃容立其丧之前。如以心丧而略其哭踊也。大圣人也夫。及其送之。或舁或导。大圣人也夫。目犍连。丧母哭之恸。致馈于鬼神。目犍连亦圣人也。尚不能泯情。吾徒其欲无情邪。故佛子在父母之丧。哀慕可如目犍连也。心丧可酌大圣人也。居师之丧必如丧其父母。而十师之丧期则有隆杀也。唯禀法得戒之师心丧三年可也。法云在父母之忧哀慕殊甚。饮食不入口累日。法云古之高僧也。慧约殆至人乎。其父母垂死。与诀皆号泣。若不能自存。然丧制哭泣虽我教略之。盖欲其泯爱恶而趋清净也。苟爱恶未忘游心于物。临丧而弗哀。亦人之安忍也。故泥洹之时。其众抚膺大叫而血现若波罗奢华。盖其不忍也。律宗曰。不展哀苦者亦道俗之同耻也。吾徒临丧可不哀乎。
坛经赞(称经者。自后人尊其法。而非六祖之意也。今从其旧不敢改易。亦可谓经则论在其本经下卷之末)
赞者告也。发经而溥告也。坛经者。至人之所以宣其心也。何心邪佛所传之妙心也。大哉心乎。资始变化而清净常若。凡然圣然幽然显然。无所处而不自得之。圣言乎明凡言乎昧。昧也者变也。明也者复也。变复虽殊而妙心一也。始释迦文佛以是而传之大龟氏。大龟氏相传之三十三世者。传诸大鉴(六祖谥号大鉴禅师)大鉴传之而益传也。说之者抑亦多端。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也。固有义多而心一者也。曰血肉心者。曰缘虑心者。曰集起心者。曰坚实心者。若心所之心益多也。是所谓名同而实异者也。曰真如心者。曰生灭心者。曰烦恼心者。曰菩提心者。修多罗其类此者。殆不可胜数。是所谓义多而心一者也。义有觉义有不觉义。心有真心有妄心。皆所以别其正心也。方坛经之所谓心者。亦义之觉义。心之实心也。昔者圣人之将隐也。乃命乎龟氏教外以传法之要。意其人滞迹而忘返。固欲后世者提本而正末也。故涅槃曰。我有无上正法。悉已付嘱摩诃迦叶矣。天之道存乎易。地之道存乎简。圣人之道存乎要。要也者至妙之谓也。圣人之道以要则为法界门之枢机。为无量义之所会。为大乘之椎轮。法华岂不曰。当知是妙法诸佛之秘要。华严岂不曰。以少方便疾成菩提。要乎其于圣人之道利而大矣哉。是故坛经之宗尊其心要也。心乎若明若冥若空若灵若寂若惺。有物乎无物乎。谓之一物固弥于万物。谓之万物固统于一物。一物犹万物也。万物犹一物也。此谓可思议也。及其不可思也不可议也。天下谓之玄解。谓之神会。谓之绝待。谓之默体。谓之冥通。一皆离之遣之。遣之又遣。亦乌能至之。微其果然独得与夫至人之相似者。孰能谅乎。推而广之则无往不可也。探而裁之则无所不当也。施于证性则所见至亲。施于修心则所诣至正。施于崇德辩惑则真妄易显。施于出世则佛道速成。施于救世则尘劳易歇。此坛经之宗所以旁行天下而不厌。彼谓即心即佛浅者。何其不知量也。以折锥探地而浅地。以屋漏窥天而小天。岂天地之然邪。然百家者虽苟胜之弗如也。而至人通而贯之。合乎群经断可见矣。至人变而通之。非预名字不可测也。故其显说之。有伦有义。密说之。无首无尾。天机利者得其深。天机钝者得其浅。可拟乎可议乎。不得已况之则圆顿教也。最上乘也。如来之清净禅也。菩萨藏之正宗也。论者谓之玄学。不亦详乎。天下谓之宗门。不亦宜乎。坛经曰。定慧为本。者趋道之始也。定也者静也。慧也者明也。明以观之静以安之。安其心可以体心也。观其道可以语道也。一行三昧者。法界一相之谓也。谓万善虽殊皆正于一行者也。无相为体者尊大戒也。无念为宗者尊大定也。无住为本者尊大慧也。夫戒定慧者三乘之达道也。夫妙心者戒定慧之大资也。以一妙心而统乎三法。故曰大也。无相戒者戒其必正觉也。四弘愿者愿度度苦也。愿断断集也。愿学学道也愿成成寂灭也。灭无所灭。故无所不断也。道无所道。故无所不度也。无相忏者忏非所忏也。三归戒者归其一也。一也者三宝之所以出也。说摩诃般若者谓其心之至中也。般若也者圣人之方便也。圣人之大智也。固能寂之明之权之实之。天下以其寂。可以泯众恶也。天下以其明。可以集众善也。天下以其权。可以大有为也。天下以其实。可以大无为也。至矣哉般若也。圣人之道非夫般若不明也不成也。天下之务非夫般若不宜也不当也。至人之为以般若振。不亦远乎。我法为上上根人说者宜之也。轻物重用则不胜。大方小授则过也。从来默传分付者密说之谓也。密也者非不言而闇证也。真而密之也。不解此法而辄谤毁。谓百劫千生断佛种性者。防天下亡其心也。伟乎坛经之作也。其本正其迹效。其因真其果不谬。前圣也后圣也。如此起之如此示之如此复之。浩然沛乎若大川之注也。若虚空之通也。若日月之明也。若形影之无碍也。若鸿渐之有序也。妙而得之之谓本。推而用之之谓迹。以其非始者始之之谓因。以其非成者成之之谓果。果不异乎因谓之正果也。因不异乎果谓之正因也。迹必顾乎本谓之大用也。本必顾乎迹谓之大乘也。乘也者圣人之喻道也。用也者圣人之起教也。夫圣人之道莫至乎心。圣人之教莫至乎修。调神入道莫至乎一相止观。轨善成德莫至乎一行三昧。资一切戒莫至乎无相。正一切定莫至乎无念。通一切智莫至乎无住。生善灭恶莫至乎无相戒。笃道推德莫至乎四弘愿。善观过莫至乎无相忏。正所趣莫至乎三归戒。正大体裁大用莫至乎大般若。发大信务大道莫至乎大志。天下之穷理尽性莫至乎默传。欲心无过莫善乎不谤。定慧为始道之基也。一行三昧德之端也。无念之宗解脱之谓也。无住之本般若之谓也。无相之体法身之谓也。无相戒戒之最也。四弘愿愿之极也。无相忏忏之至也。三归戒真所归也。摩诃智慧圣凡之大范也。为上上根人说直说也。默传传之至也。戒谤戒之当也。夫妙心者非修所成也。非证所明也。本成也本明也。以迷明者复明所以证也。以背成者复成所以修也。以非修而修之。故曰正修也。以非明而明之。故曰正证也。至人暗然不见其威仪。而成德为行蔼如也。至人颓然若无所持。而道显于天下也。盖以正修而修之也。以正证而证之也。于此乃曰罔修罔证罔因罔果。穿凿丛脞竞为其说缪乎至人之意焉。噫放戒定慧而必趋乎混茫之空。则吾末如之何也。甚乎含识溺心而浮识。识与业相乘循诸向而未始息也。象之形之人与物偕生。纷然乎天地之间。可胜数邪。得其形于人者。固万万之一耳。人而能觉。几其鲜矣。圣人怀此虽以多义发之。而天下犹有所不明者也。圣人救此虽以多方治之。而天下犹有所不醒者也。贤者以智乱。不肖者以愚壅。苹平之人以无记惛。及其感物而发喜之怒之哀之乐之。益蔽者万端。暧然若夜行而不知所至。其承于圣人之言则计之博之。若蒙雾而望远。谓有也谓无也。谓非有也谓非无也。谓亦有也谓亦无也。以不见而却蔽。固终身而不得其审焉。海所以在水也。鱼龙死生在海而不见乎水。道所以在心也。其人终日说道而不见乎心悲夫。心固微妙幽远难明难凑。其如此也矣。圣人既隐。天下百世虽以书传而莫得其明验。故坛经之宗举乃直示其心。而天下方知即正乎性命也。若排云雾而顿见太清。若登泰山而所视廓如也。王氏以方乎世书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斯言近之矣。涅槃曰。始从鹿野苑终至跋提河。中间五十年。未曾说一字者。示法非文字也。防以文字而求其所谓也。曰依法不依人者。以法真而人假也。曰依义不依语者。以义实而语假也。曰依智而不依识者。以智至而识妄也。曰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者。以了义经尽理也。而菩萨所谓即是宣说大涅槃者。谓自说与经同也。圣人所谓四人出世(即四依也)护持正法应当证知者。应当证知。故至人推本以正其末也。自说与经同。故至人说经如经也。依义依了义经故。至人显说而合义也合经也。依法依智故。至人密说变之通之而不苟滞也。示法非文字故。至人之宗尚乎默传也。圣人如春淘。淘而发之也。至人如秋濯。濯而成之也。圣人命之而至人效之也。至人固圣人之门之奇德殊勋大也。夫至人者始起于微。自谓不识世俗文字。及其成至也。方一席之说而显道救世。与乎大圣人之云为者。若合符契也。固其玄德上智生而知之。将自表其法而示其不识乎。死殆四百年。法流四海而不息。帝王者圣贤者。更三十世求其道而益敬。非至乎大圣人之所至。天且厌之久矣。乌能若此也。予固岂尽其道。幸蚊虻饮海亦预其味。敢稽首布之以遗后学者也。
真谛无圣论
真谛者何。极妙绝待之谓也。圣人者何。神智有为之谓也。有为则以言乎权。绝待则以诣乎实。实之所以全心而泯迹。权之所以摄末而趋本。然则真谛也者。岂容拟议于其间哉。聊试寓言以明其蕴耳。夫真谛者群心之元心也。众圣之实际也。如也非如也非非如也。隐群心而不昧。现圣智而不曜。神明不能测。巧历不能穷。故般若曰。第一真谛无成无得。言其体而存之。则清净空廓圣凡泯然。言其照而用之。则弥纶万有鼓舞群动。然则体而存之。若其本乎。照而用之。似其末乎。当其心冥于至本也。默乎清净而绝圣弃智。是亦宜尔。所谓第一义谛廓然空寂。无有圣人孰为缪乎。而秦人以为太甚迳庭不近人情。若无圣人而知无者谁欤。是亦未谕其微旨也。若夫凡圣知觉者。真谛之影响妄心之攀缘耳。存乎影响即凝滞于名数。以乎攀缘则眩惑于分别。是则非圣而圣而圣人。所以大圣。无知而知其真知。所以遍知。昔人有问于昔人曰。云何是第一义谛。应曰。廓然无圣。问者或曰。对朕者谁。应曰。不识。然斯人也非昧圣而固不识也。盖不欲人以形言而求乎真谛者也。而问人不悟。乃复云云。刻舟求剑。远亦远矣。以指标月其指所以在月。以言谕道。其言所以在道。顾言而不顾其道。非知道也。视指而不视其月。非识月也。所以至人常妙悟于言象之表。而独得于形骸之外。净名默尔而文殊称善。空生以无说而说。天帝以无闻而闻。其不然乎。
镡津文集卷第三
镡津文集卷第四
藤州镡津东山沙门契嵩撰
皇极论
天下同之之谓大公。天下中正之谓皇极。中正所以同万物之心也。非中正所以离万物之心也。离之则天下乱也。同之则天下治也。善为天下者。必先持皇极而致大公也。不善为天下者。必先放皇极而废大公也。是故古之圣人推皇极于人君者。非他也。欲其治天下也。教皇极于人民者。非他也。欲其天下治也。朝廷国家者。天下之大体也。富贵崇高者。天下之大势也。持之得其道则体势强。持之失其道则体势弱。道也者非他道也。皇极之道也。周之文武戡削祸乱恢大王业。富贵崇高而父子相继。卜世之多也。卜年之永也。虽往古来今未有其过之者也。其功德声名昭然赫然。光播于无极。所谓持之得其道者也。及乎夷平庄敬。下堂而致礼诸侯。东迁而苟避戎狄。列国强横而不能制。富贵崇高而不能尊。岌岌乎将坠其先王之鸿业也。所谓持之失其道者也。呜呼数口之家五亩之产。而匹夫匹妇尸之。其为人至愚也。其为治至细也。及其操中正而临之。故家人亲之。邻里慕之。其家道之隆尚可能累世以传于子孙。况乎备天下之大体。乘天下之大势。有可致之资。有易为之势。用皇极而举之。孰有不从而服之。岂不摩肩蹑足而归之。诗曰。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其斯之谓也。或曰。皇极何道也。曰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贯三才而一之。曰何谓也。曰天道不中正。则日月星辰不明。风雨霜雪不时。五行错缪万物不生。地道不中正。则山岳丘陵其崩。江河淮渎其凝。草木百实不成。城隍屋卢皆倾。人道不中正。则性情相乱。内作狂妄外作祸害。自则伤其生。他则伤其人也。故虽天之高明广大。微皇极孰为天乎。虽地之博厚无疆。微皇极孰为地乎。虽人得秀气而灵于万物。微皇极孰为人乎。故皇极非圣人为之也。盖天地素有之理也。故人失皇极而天地之变从之。圣人者先吾人而得皇极也。故因而推之以教乎其人也。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圣人者其先觉之谓也。故圣人之所以谨于皇极者。其汲汲之于为人也。其忧天下之甚也何哉。舜禹之后其世益薄。嚚嚚[口*栗][口*栗]人孰无过。小者过于其家。大者过于其国。又大者过于其天下。皇极于是振之。乃始推行于九畴。武王得之以造周之天下。天下既大且久也。所以五福六极者系一身之皇极也。休征咎征者系一国一天下之皇极也。皇极其可离乎。吁人莫不举衡石以正金之轻重。引绳墨以正木之曲直。及其所以为身也为天下国家也。而不知举皇极而正之。是圣贤豪杰之智。反出乎匠氏百工之下。孟子曰。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夫古之人君(一作君子)其有为也。举皇极而行之。故不迟疑不犹豫。不稽于神不裁于人。虽尧以天下与其人。而天下之人不以非其亲而怨尧。虽禹以天下及其子。而天下之人不以私其亲而怨禹。汤一征自葛始。而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而天下亦不以劳其征伐而怨于汤。盖与天下公也。舜以匹夫而受人天下。周公以天下封其同姓者五十余国。而舜周公未尝以私己而疑乎天下。而天下亦以舜周公公于天下也。周有乱臣十人。而其国治。纣有亿兆夷人。而其国亡何哉。用得中正故不必多也。用不中正虽多奚益。曰何谓用得中正。曰大才授大事。小才授小事。堪大事者不可以小失弃之。宜小事者不可以大成托之。诗曰。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盖思周之用人大小得其宜也。赏罚黜陟者君人之大权也。号令刑法者君人之大教也。教不中正则其民疑。权不中正则其势欺。曰何谓权与教之中正也。曰赏者所以进公也。不以苟爱而加厚。罚者所以抑私也。不以苟恶而增重。黜者所以惩其过。不以贵贱二其法。陟者所以陟其道。不以毁誉考其人。号令者所以定民。不可轻出而屡改。刑法者所以约民。不可多作而大谨。多作大谨则人烦而无恩。轻出屡改则人惑而无准。以毁誉考其人则爱恶者得以肆其言。以贵贱二其法则高明者得以恃其势。以苟恶而增重则失在不仁。以苟爱而加厚则失在非礼。礼者皇极之容也。乐者皇极之声也。制度者皇极之器也。不举其器则井田差赋税乱车服宫室上僭下逼。不振其声则人神不和风俗流荡。不昭其容则尊卑无别上下相缪。夫皇极者不为古而有不为今而无。不为尧舜禹汤而长。不为粲纣幽厉而消。唯在其行之者也。行之至。所以为帝为王。行之未至。所以为五霸为诸侯。绝而不行。所以为亡国。得者为圣。履者为贤。弃而不学者其为小人哉。或曰。秦汉其于皇极至之乎。曰秦亡其国虽不论而皇极断可识矣。汉之于皇极。观其书则一一可辨。概而语之亦未之至。其在王霸之间也。或者以为然矣。
中庸解第一
或曰。中庸与礼记疑若异焉。夫礼者。所以序等差而纪制度也。中庸者。乃正乎性命之说而已。与诸礼经不亦异乎。叟从而辨之曰。子岂不知夫中庸乎。夫中庸者。盖礼之极而仁义之原也。礼乐刑政仁义智信。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人失于中性接于物。而喜怒哀惧爱恶生焉。嗜欲发焉。有圣人者。惧其天理将灭而人伦不纪也。故为之礼乐刑政。以节其喜怒哀惧爱恶嗜欲也。为之仁义智信。以广其教道也。为之礼也。有上下内外。使喜者不得苟亲。怒者不得苟疏。为之乐也。有雅正平和之音以接其气。使喜与嗜欲者不得淫泆为之刑也。有诛罚迁责。使怒而发恶者不得相凌。为之政也。有赏有罚。使哀者得告惧者有劝。为之仁也。教其宽厚而容物。为之义也。教其作事必适宜。为之智也。教其疏通而知变为之信也。教其发言而不欺。故礼乐刑政者。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者天下之大教也。情之发不逾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夫中庸者。立人之道也。是故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必修中庸然后举也。饮食可绝也。富贵崇高之势可让也。而中庸不可去也。其诚其心者。其修其身者。其正其家者。其治其国者。其明德于天下者。舍中庸其何以为也。亡国灭身之人。其必忘中庸故也。书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其此之谓乎。
中庸解第二
或问曰。所谓礼乐刑政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天下之大教也。情之作不逾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仆也冥然未达其意。子复为我言之。叟曰。孺子有志哉。可闻道也。夫教也者。所以推于人也。节也者。所以制于情也。仁义智信举。则人伦有其纪也。礼乐刑政修。则人情得其所也。人不暴其生。人之生理得也。情不乱其性。人之性理正也。则中庸之道存焉。故喜怒哀乐爱恶嗜欲。其牵人以丧中庸者也。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导人以返中庸者也。故曰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夫中庸也者。不为也。不器也。明于日月而不可睹也。幽于鬼神而不可测也(测或作无)唯君子也。故能以中庸全。唯小人也。故能以中庸变。全之者为善。则无所不至也。变之者为不善。则亦无所不至也。书曰。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是圣人岂不欲人之终始于中庸而慎其变也。舜以之为人君。而后世称其圣。颜回以之为人臣。而后世称其贤。武王周公以之为人子。而后世称其孝。中庸者岂妄乎哉。噫后世之为人君者。为人臣者。为人之子孙者。而后世不称非他也。中庸之不修故也。
中庸解第三
或问。洪范曰。皇建其有极。说者云。大立其有中者也。斯则与子所谓中庸之道。异乎同邪。曰与夫皇极大同而小异也。同者以其同趋乎治体也。异者以其异。乎教道也。皇极教也。中庸道也。道也者。出万物也入万物也。故以道为中也。其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此不亦出。入万物乎。教也者。正万物直万物也。故以教为中也。其洪范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此不亦正直万物乎。夫中庸之于洪范。其相为表里也。犹人之有乎心焉。人而无心则曷以形生哉。心而无人亦曷以施其思虑之为哉。问曰。郑氏其解天命之谓性。云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智。土神则信。考夫郑氏之义疑。若天命生人。其性则从所感而有之也。感乎木神则仁性也。感乎金水火土之神则义礼智信之性也。似非习而得之也。与子所谓仁义礼智信其于性也必教而成之不亦异乎。幸闻其所以然。叟曰。快哉子之问。吾尝病郑氏之说不详。而未暇议之。然郑氏者。岂能究乎性命之说耶。夫所谓天命之谓性者。天命则天地之数也。性则性灵也。盖谓人以天地之数而生合之性灵者也。性乃素有之理也。情感而有之也。圣人以人之性皆有乎恩爱感激知别思虑狥从之情也。故以其教因而充之。恩爱可以成人也。感激可以成义也。知别可以成礼也。思虑可以成智也。狥从可以成信也。孰有因感而得其性耶。夫物之未形也。则性之与生俱无有也。孰为能感乎。人之既生也。何待感神物而有其性乎。彼金木水火土。其为物也无知。孰能谆谆而命其然乎。怪哉郑子之言也。亦不思之甚矣。如其说。则圣人者何用教为。而或者默尔然之。
中庸解第四
或曰。吾尝闻。人之性有上下。犹手足焉。不可移也。故孔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韩子曰。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孟子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而与子之谓性者疑。若无贤不肖也。无人之与畜也。混然为一不辨其上下焉。而足可加于首。首可置于足。颠之倒之。岂见其不移者也。子何以异于圣贤之说耶。叟曰。吾虽与子终日云云。而子犹顽而不晓。将无可奈何乎。子接吾语而不以心通。仍以事责我耶。我虽巧说。亦何以逃于多言之诛乎。仲尼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者。盖言人有才不才。其分定矣。才而明者。其为上矣。不才而昧者。其为下矣。岂曰其性有上下哉。故其先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上智与下愚不移。次之苟以性有上下而不移也。则饮食男女之性。唯在于智者。而愚者不得有之。如皆有之则不可谓其性定于上下也。韩子之言。其取乎仲尼。所谓不移者也。不能远详其义而辄以善恶定其上下者。岂诚然耶。善恶情也。非性也。情有善恶。而性无善恶者何也。性静也。情动也。善恶之形见于动者也。孟子之言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者。孟氏其指性之所欲也。宜其不同也。吾之所言者性也。彼二子之所言者情也。情则孰不异乎。性则孰不同乎。或曰。然则犬牛犹人也。众人犹圣贤也。何以见乎众人。与圣贤耶。曰子诚不知也。犬牛则犬牛矣。众人则众人矣。圣贤则圣贤矣。夫犬牛所以为犬牛者。犬牛性而不别也。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者。众人灵而不明也。贤人之所以为贤人者。贤人明而未诚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则圣人诚且明也。夫诚也者。所谓大诚也(夫或作大或作性)中庸之道也。静与天地同其理。动与四时合其运。是故圣人以之礼也。则君臣位焉。父子亲焉。兄弟悌焉。男女辨焉。老者有所养。少者有所教。壮者有所事。弱者有所安。婚娶丧葬则终始得其宜。天地万物莫不有其序。以之乐也。朝廷穆穆天下无忧。阴阳和也。风雨时也。凡有血气之属。莫不昭苏歌于郊社宗庙而鬼神来假以之刑也。则军旅狱讼理。而四夷八蛮畏其威。其民远罪而迁善。以之政也。则贤者日进。佞者绝去。制度大举。声明文物。可示于后世仁之则。四海安义之则。万物宜智之则。事业举信之则。天下以实应。圣人之以中庸作也如此。
中庸解第五
或者再拜而前曰。至哉吾子之言也。而今而后。吾知夫中庸之为至也。天下之至道也。夫天地鬼神无以过也。吾人非中庸则何以生也。敢问中庸可以学欤。曰是何谓欤。孰不可学也。夫中庸也。非泯默而无用也。故至顺则变。变则通矣。节者所以制其变也。学者所以行其通也。变而适义。所以为君子。通而失教。所以为小人。故言中庸者。正在乎学也。然则何以学乎。曰学礼也。学乐也。礼乐修则中庸至矣。礼者。所以正视听也。正举动也。正言语也。防嗜欲也。乐者。所以宣噎郁也。和血气也。视听不邪。举动不乱。言语不妄。嗜欲不作。思虑恬畅血气和平而中庸。然后仁以安之。义以行之。智以通之。信以守之。而刑与政存乎其间矣。曰如古之人。其孰能中庸也。而仆愿从其人焉。曰由书而观之。则舜也孔子也。其次则颜子也子思也。武王周公。则谓其能以中庸孝也。或曰。尧与禹汤文武周公。岂非圣人耶。其上不至尧。而下不及禹汤文武周公何谓也。曰孔子不言。而吾岂敢议焉。曰孟轲学于子思。其能中庸乎。曰吾不知也。曰唐世李翱其能中庸乎。曰翱乎其效中庸者也。能则未闻也。曰子能中庸乎。曰吾之不肖岂敢也。抑亦尝学于吾之道。以中庸几于吾道。故窃而言之。岂敢谓能中庸乎。或曰。仆虽不敏请事斯语。再拜稽首而退。
镡津文集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