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园春灯话 - 第 2 页/共 7 页

七绝二首 汉寿 易顺鼎 实父   梦华录与冶春诗, 五十年来鬓有丝。   今日看灯风味减, 春灯味在少年时。   七襄织锦费鸳梭, 九曲穿珠看蚁过。   此巧君从何处得, 定从七夕乞来多。   自题二绝句   由来射覆称风雅, 隐语无端亦滑稽。   索解雕龙惟一语, 词缘回互便昏谜。   文章本是天成好, 妙手无心偶得之。   莫道雕虫甘小技, 箇中滋味几人知。   戏隐药名再题六绝句   书城坐拥拟诸侯(百部),   好古还将断简搜(破故纸)。   不是昔人留辙迹(车前),   空教来轸叹方遒(旋覆)。   词填山谷语偏工(黄精),   制出东坡意亦同(苏合)。   赢得文人增慧业(益智),   此心真在玉壶中(冰片)。   倒泻词源来滚滚(逆流水),   独寻坠绪绍茫茫(续断)。   成裘待集千狐腋(白敛),   绕指能柔百炼钢(铁精)。   点时欲破僧繇壁(龙眼),   呕尽谁知李贺心(血竭)。   试把葫芦画依样(藁本),   也同香象迹难寻(羚羊角)。   岂容鱼目依稀混(真珠),   莫当狐禅取次看(玄参)。   丝尽可怜成有茧(僵蚕),   骨凡犹恨换无丹(没药)。   敢将经笥诩便便(大腹皮),   未必青於万选钱(铜丝)。   如发心思真费煞(细辛),   不知辛苦为谁甜(蜂蜜)。   戏仿东坡神智体成一绝   (图略)   诗云:才长心细无人会,石破天倾水倒流。   小技偏从千古合,半同射覆半藏钩。   又变前体作二字句成一绝叠前韵   (图略)   诗云:颠倒成文工小巧,伊人不见水空流。   仰天大笑无言语,细意虚心一笔钩。   拟集谜海戏为徵谜启   ●隐聊斋目录   昔文心雕龙谐隐一篇,言谜之始末具备(刘全)。所谓意生於权谲(局诈), 而事出於机急(促织),非徒寄遐想於五弦(鸿),作仙人之三昧而已(戏术)。然而舌花散馥(莲香),汗简生新(竹青)。擅妙制於天衣(神女),裁缝灭迹(纫针);传全神於阿堵(画壁),绘画添毫(象)。既乙乙以如穿(珠儿),复丝丝而入扣(织成)。或则能事悟止戈之义(武技),奇光夸点石之功(金生色)。蜃雾迷空(山市),腕疑有鬼(驱怪);莺簧弄巧(口技),尾见如神(龙)。纳匕首於函中(快刀),识紫电青霜之气(厍将军);现浮图于指上(僧术),有琼楼玉宇之观(天宫)。煌煌炳虎变之文(大人),栩栩化蝶飞之梦(周生)。此皆融群经为一贯(五通),影响非虚(镜听),而吐滂沛乎寸心(喷水),发眉欲活者也(真生)。起南猥以庸才(张不量),未忘结习(书痴)。夙抱嗜痂之癖(老饕),愿传暗室之灯(夜明)。庶几集腋成裘(狐联),仿酉阳之杂俎(段氏);奚惮沿门托钵(慕缘),求赵氏之奇珍(连城)。喜吾曹文采风流(翩翩),心同兰臭(蕙芳);证旧日因缘石上(三生),谊重桃投(果报)。使搜罗无铁网之遗(珊瑚),俾组织焕锦裳之彩(瑞云)。今者勾萌甫达(苗生),鸣莺效求友之声(鸟语);硕果图存(保住),扑兔用全身之力(狮子)。执鞭可慕(车夫),作俑难工(土偶)。待众流派合之时(江中),是九转丹成之候(上仙)。量小何殊车载(堪舆),甘营蚊睫之巢(焦螟);欲奢更切瓯娄(念秧),默致豚蹄之祝(农人)。倘慰区区之望,谨拜隆施(小谢);聊伸耿耿之怀,敢持定论(布商)。数言短启,窃比砖抛(白于玉);一瓣诚心,伫看瑶报(香玉)。起南专肃(张诚)。   ●橐园春灯话卷上   谜之源,出於《左》《国》之隐语,而以曹娥碑之“绝妙好辞”四字、孔北海之“鲁国孔融文举”六字为正格。此外东鳞西爪,杂见于篇者,指不胜屈,而著为专书者盖寡。相传有《灯虎千文》,亦未之见。唯唐薇卿、俞曲园两先生皆有刻本,而篇幅不多。至谜话之作,则仅见近人《邃汉斋谜话》一种,附小说月报之后,选择精审,颇有可观,第惜其自制者太少耳。   北海之离合体四言诗,世不多见,兹录於下。诗云:   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   吕公矶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   好是正直,安固子臧。海外有截,隼逝鹰扬。   六翮不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它也可忘。   玫璇隐曜,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   按辔安行,谁谓路长。   谜字不见经传,不知始于何时。余所见以《文心雕龙》: “谜者,回互其词,使昏迷也。”一语为最古。夙疑此字不甚雅训,然既见诸高文典册中,则不得谓为俗字矣。   谜必用灯,不知何人作俑。古名商灯,又曰春灯,或呼为灯虎。虎字必有所本,商则取商榷之义,惟春灯之名,最为雅碻,盖春市一灯,文人小集,必在上元良夜,金吾不禁时也。   余夙有谜癖,孩提时,闻群妪相聚,猜谜为戏,虽极鄙俚,亦觉津津有味。及稍长,见杂书中所载,少雅之谜,尤笃好之。每掩卷一一试射,不中不休。且喜择其艰深者为之,劳心焦思,至忘寝食。一旦豁悟,则喜跃欲狂,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记幼时阅《三国演义》,见曹孟德题活字于门,隐示嫌其太阔之意,惟杨修一见而知之,人服其敏捷云。当时即悟及诗经有“吁嗟阔兮,不我活兮”二语,可以“门”字扣之。后始知古人已有先我而为之者。彼时不过七八龄,即大有制谜之思想。安见谜之一道,非人所同具之良知良能耶。   忆最初猜谜在十岁时,自闽省马江,归赴汀郡永定县试。故乡小住,适邻村李姓赛会,有灯虎之设,所作皆甚粗浅。如以尸,射集四子二句,吾与点也,谁能出不由户;翰林学佛,射人名太史慈之类。连揭数条,众皆骇然。其实此类尚不足以语谜,因作者猜者,程度皆极幼稚,故以为异耳!   清光绪甲午,客长沙,值慈禧太后万寿,满城金碧,士女殷阗,而好事文人,亦于此时,分曹射覆,点缀升平焉。入夜辄往观之,至一处,偶一瞻眺,听他人所射中者,鄙俗令人欲呕,望望然去之。如妓女入大成殿谒圣,射阳货欲见孔子(落帽)。已极可笑。又有一梨花格,面为孔子为鲁司寇凿壁偷光,射四子二句。其杂凑不通,蔑以加矣。及揭出,乃听讼吾犹人也。以吾犹谐为无油,真可谓想入非非。继至一家,则表里均甚大方,确系文人手笔。记其披露者数条,如万国衣冠拜冕旒,射一命字(卷帘)。分之为叩一人。语合颂扬,故为佳耳。不是因缘也并头,射一韻字。以谐声兼会意,颇具匠心。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射一像字。以成面为增损,亦甚佳妙。他如绿林豪杰旧知名,射昔者窃闻之;外孙丰度鼠姑馨,射好色富贵; 自写家书寄弟兄,射启予足启予手。虽非成语,而措词不俗,亦谜中能手。惜不知其姓氏,私心愿一识荆也。   民国初元,长沙开纪念大会,余适道出此间,躬逢其盛。教育会场前有张灯者,寥寥数十条,而人多如鲫,无立足处,相距既高且远,望之殊不了了。然技痒不可耐,乃令人强阑入室,指索其最难者数条而归。一为分明一线初三月,渐渐西沉影似钩,射四子一句;一为倒箸以食,射左氏一句;一为汉军四面皆楚歌,射诗经一句;一为啼时惊妾梦,射四子一句。次夕往询,则已闭幕矣。余所猜首条为饥者费食,以饥字去食,但馀几字,所谓一线初三月者,盖新月初生,只有一线,月边其形为门,而西沉似钩,则变为几矣,几字以钩为末笔,势又向下,有象乎西沉也。初疑为凤鸟不至,然凡字太阔不似月,又多一画,故改射此句。虽未揭晓,自以为更无疑义,并敢决其未为他人所得也。次条则必系而使糊其口於四方。惟三四两条,面极自然而苦思不得,至今心犹耿耿,究不知内容果属确切否。   余弱冠以前,惟专喜猜谜,而未尝自制。辛丑岁客辰州,襄矿局事。时值上元将届,辰郡灯火甚盛,戏蚌舞狮,鱼龙曼衍,游人肩摩毂击,络绎于衢。偶然兴动,于是悬一灯于廛市,备纸笔为酬庸。辰人最喜食■〈米果〉,即俗呼为元宵者。及槟榔诸食物,亦因其所嗜以为赠品焉。彼中文人,素不谙此,讶为创见。初时仅就其浅近者射之,经余指示要领,开陈窾窍,并述古谜为比例,遂得举一反三之效,既而灵思日辟,嗜者益多,昕夕过从,竟成莫逆。余与辰人士订交,实以谜为之作合焉。厥后言谜者,必推余为开山老祖。论筚路蓝缕之功,余亦未遑多让。   起辛丑,讫乙巳,无岁不有。常岁朝通谒时,必首先以何日出灯相诘,有时厌倦,欲托词谢绝,则百端怂恿,或加以强迫,必得请乃已。初则自十一日起,十五日止,继则开幕惟盼其早,闭幕惟愿其迟,援买灯两夜之例,而增益之。有时自初九日始,至十九日乃得竣事。日方晡,即促迫登场,至三四鼓不得休。以一人主持其事,事前须摒挡预备,临时又须应猜者之诘问,或可或否,非他人所能庖代。盖出谜时,不能另缮底稿,防其漏泄。且为数实繁,纵有之,而使人临时翻阅答复,亦势所不能。观者既若堵墙,此诘彼询,如连珠然,续续而下。非有成竹在胸,安能应之如响耶。又如临敌布阵,一有阙隙,必立时弥缝,尤非亲履行间,相机调度不可。故每年必有十馀日,汲汲从事于此,至于精疲力尽而后已也。   每年射中之谜,最初不过数十条,继则百馀条,后竟累至三四百条。因射者愈多,而心思亦用而愈灵。有同好者十馀人,如修许张杨诸君,皆专心致志而为之,居然成一研究谜学之团体,几于无坚不破,无微不入,诚劲敌也。大抵作者之用思,如车行之循轨道,必有辙迹可寻,而所运用之典实,又不出乎经史子集范围之外,纵极隐僻,亦可发箧陈书以求之。以一人之意旨所在,环而伺之者无穷,何求不得,于此,可悟为人上者之难也。   余作谜既不喜冷僻,又不好杜撰,必如韩文杜诗,字字皆有来历,然后称意。且服膺于深人无浅语之一言,绝少肤泛俚俗之作。如以千金为寿,射四子一句,有人猜为礼重,及揭晓,乃女子生。是耶非耶,射四子一句,有人猜为其然岂其然乎,及揭晓,则父不父。又尝戏以谜语,表示其意,以猜谜莫从表面上著想,射射不主皮。于是彼辈皆恍然,知不可以浅尝而悻获也。   猜谜者之心思,因人而施。如攻坚城者,必用巨炮。彼等猜余之谜,每去其皮毛,透过一层着想,有时所猜或突过原作,不宜固执己见,负人苦心。尝以寿有何罪,射不以急乎,而猜者则为老而不死是为贼,于寿字罪字扣合的当。又以陈言务去,射文莫吾犹人也,而猜者则为归与归与,得务去二字之神。由其能以另眼相题,乃有此翻案文字,可云别有会心者矣。又以太史公下蚕室,射诗经一句,舍其坐迁(卷帘),猜者则为刑于寡妻。初闻之讶其不伦,细思乃知其从古谜。以同一谜面,射琵琶记,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二句脱胎而出,其用心亦不可谓不深矣。昔人有以亼,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而猜为嬖人有臧■〈人丶君,上中下〉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以为巧妙无伦,然而闲字太多,开首四字,竟无着落,大可截去。又系增损体格,亦乏神味,以此较之,不足道也。   沅陵修瀚卿孝廉承浩,於余为金兰契,谜学团体中之党魁也,博识多通,灵警无匹,余谜为其猜得者最多,后亦潜自制作,颇有足称。余尝射得其一绝妙之谜,为彼所盛自矜许者。面为■〈口中两短竖不到底〉字,射西厢,四围山色中一句。象形会意,里面字字俱到,诚为佳构。射中时,彼此拍掌欢笑,如获奇珍。后闻人言,古谜有以此面射唐诗“山色有无中”及“山在虚无缥渺间”者。当时修君与余,皆不知此谜,并非有意摹仿,且句多四围二字,扣住题面,不使抛荒,尤胜前人十倍,盖谓四字围于外,而山色在其中也。妙在谜面实非四字,底面不至相犯,可以为难矣。   余在辰郡出谜之第三年,值盐山刘仲鲁先生若曾,为辰州太守。曾主矿局事,过从甚密。此公出自词林,初膺外任,风流文采,结习未忘,亦有嗜痂之癖。闻余在辰有谜圣之目,因索观历年底稿,大为激赏,于是深相投契。后余伯兄蟹芦先生服阕入都,遂延余继中学校长之任,可谓谜中第一知己。   伯兄蟹芦先生超南,亦雅擅此技。在辰时任矿局监督,兼中学校长。此校本其手创,其时风气未开,一切规则,皆几经绵缀而成,黾勉从公,殊无馀晷。然犹偷闲偶一为之,所作皆极精妙。聊目一类,亦多出其手。珠穿好语,缝灭天衣,为谜学中放一异采,亦奇观也。今伯兄珥笔乌台,直声震中外,谏草流传,洛阳为之纸贵。异日者文集编成,或以此录,殿诸韵文之后,得附骥尾以彰,幸何如之。   有以谜互相戏谑者。甲辰岁上元时,太守刘公与中学校各教习,组合一部。沅陵小学堂修君瀚卿等,亦另树一帜。与余鼎足而三,成犄角之势,相距咫尺,如戏剧家之竞艺然。观者尤兴高采烈,致力于此,虽银花火树,逐队往来,视之蔑如也。余戏以辰州中学堂为面,射筑室于场。沅陵小学堂为面,射今之成人者。盖中校为文场改筑,而小学则旧日之成人书院也。两校知之,力图报复,而矿局无故实可用。后刘太守乃勉强撰成一谜,以辰州矿务局,射古今地名各一,王屋、张家口。因局屋居停为王姓,而余家眷属寓其中也。虽不若前二谜之自然,而限于题之枯窘,无由生发,乃从题外思得此二地名,亦云巧矣。此亦一时佳话,不可以不志。   当时辰郡春灯之盛,可谓千载一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余始,亦自余终。或者文字因缘,真有前定耶。余以乙已仲春去辰,不数月,刘公遂量移长沙,修君亦筮仕桂林。转瞬之间,风流云散,嗣后遂无继起者,广陵散竟成绝响矣。今刘公参政京师,修君观察永宁,余则伏处衡阳。天各一方,无由见面。真所谓千百万年,不复有此乐者。回首前尘,为之黯然。   当三方面从事竞争时,余猜谜之心,勃勃不已,苦于自尸其事,不得越雷池一步。然兴致终不可遏抑,乃使人钞录相贻,或日间先往观焉,偶一弯弓,射辄中的。彼中人至喻为大冶之炉,五金俱化。于是相戒,秘不见示,恐罄其所藏,无以撑持门面耳。余则任人取携,不少吝惜。虽有库之源源而来,而淮阴则多多益善。谜圣之称,所由来也,然而滋余愧矣。   他人所张之灯,大都不过长一二尺许,分作两层,中燃小烛,所出亦只数十百条而止。余则变通其法而扩充之,制一巨架,长四五尺,上下作三级,笼以两巨煤气灯,光明如昼。谜则四子五经杂俎,各从其类,凡数百条。已猜中者,则将原纸,标明谜底,粘示其旁,俾观者知其用意之浅深,以为模范。故人皆乐于从事,叹为春灯之大观也。   辰人士有戏引余谜为故实者。如以不要脸,射诗经,乃弃尔辅。今则同辈之相谑,詈人无耻者,不曰不要脸,而曰乃弃尔辅矣。以枣杏之火,射兽名,果然。今则同辈之以事相询者,不答曰果然,而答曰枣杏之火矣。相沿几成谚语,一何可笑。   作谜必求人猜,佳者尤望其发表。如贾者之奇货得售,庶几不负。非若军人之临敌,惴惴然,惟恐弹丸之注射也。尝见他人之出谜者,或专事艰深,以僻典异书,自矜博洽,苦人所难;或多方挑剔,猜者字句,间偶有小误,即斥为非是,虽胜于原作,亦强不认可,其居心惟恐人之猜中耳。既畏人猜,何如勿出,作此丑态,甚无谓也。余则反其所为,遇有佳制,窃恐人之不中,有时微示其意,指点迷途。俾不误厥眼光,终能达其目的,或亦吾儒忠恕之一道乎。   今人作谜之心思曲折,过古人远甚。盖由猜者既锋芒铦利,则作者,自不能不备坚甲厚盾以御之。正如今日西人战斗之武器,日新月异,精进不已,其始亦不过互相抵制,遂渐臻进步而不觉耳。古谜如世俗所传,东坡之制围棋盘作象棋盘,射子路不对之类,鄙陋可嗤,决非出自坡公。然如山谷词中,以门里挑心隐闷字,女子边干隐奸字,亦实笨拙无味。即《镜花缘》所载诸谜,皆极浅易,其中有一佳者,以国土无双,射何谓信。在今日固不视为甚难,而当时则谓其隐晦。至比之为自己脚指头动,他人如何得知云。且不甚讲究谜面,如以红旗报捷,射克告于君。何不改用唐诗,捷   书夜达甘泉宫一语,较为冠冕堂皇耶。然机变之巧,粉饰之工,古人不贵也,亦可以觇世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