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 - 第 8 页/共 11 页
及至十月十三日,关亲家遣媒行聘,并来报归亲日期。适逢稳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媒人认得稳婆,遂问曰 :“此饶宁相公之子乎?”稳婆曰:“此饶宁相公之外甥也。”媒人听得此句话,心中顿生疑忌。酒筵已罢,转到关家,乃把“外甥”
之说报与关鲸。鲸即大怒,遂往府中郭爷处,告状退亲,惧被淫媳玷辱清规。
告状:生员关鲸,系潮州府学,告为退亲事。男化龙,凭媒聘到北门饶庆女为媳。指望清白传家。不料饶庆内行不淑,纵女行淫,无夫有子,漫不惭藏。似此不洁之妇,何以承宗衍后?告乞离异,令男别娶,庶使有家得闲。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 ,心中自忖,无夫而育子,且又闻于邻右,育起在家,此必大有蹊跷。遂出牌,差皂隶童安去拘饶庆来对理。饶庆即来投到。下诉:诉状人饶庆,诉为激浊澄清事。庆家素号清白,内外各有严规。女娥秀出聘关氏,母教尤谨。前月因无人道生子,众咸称祥,捉身育起。窃思内省无疚,始拒群疑。女有丑行,何敢育子?恳天究冤,庶使女节得完。哀诉。
郭爷看了诉状 ,见饶、关俱在面前,说道 :“房帷之事,必究妇人,方得真情。尔二人结亲访义,安可以此不讳之事来争?”及问饶庆曰 :“尔妻多少年纪?”饶庆曰:“小的妻子,五十已过。”郭爷曰:“可取来此听审 。”饶庆只得到家,取得妻子来见。郭爷骂曰 :“母纵女儿妄行不讳。从直说来,免得受刑不便。”邓氏只得直诉曰:“小妇人前日见女身重,以刑鞫 之。女诉彼晚哥与嫂同睡在床 ,叙室家之好。女在隔壁知识,渐开窃聆,风行草偃,即不能禁凡心。五更俟哥归学,乃入房搂嫂,仿其床第之好,遂而有孕。小妇人治闺颇肃,五尺之童,亦未敢入。此系真情,乞爷斧断 。”郭爷闻邓氏之语,豁然心悟。命送邓氏归家。乃问关鲸曰:“尔意是退亲,还要如何?”
关鲸曰:“小的闻亲母之言,则小媳制行无玷,不愿退亲。”
郭爷乃谓关鲸曰 :“饶氏与嫂同睡而孕,此盖少女欲炽阴盛,而嫂甫离其夫,则阳精尚充满于内,二女阴媾,安知非嫂之阳精入女之阴室乎 ?无夫而交,其子无骨。而此能成人者,盖实得其阳精,而非徒受其气者可比,他日必多育矣!贤契再不必多疑。”乃判曰:气化刑化,阴阳之运用无穷;男欲女欲,健顺之阖辟至妙 。无夫而生子,固曰不祥;借气而成胎,要非无自。
今审得饶氏借嫂之余阳而肇孕,藉己之阴盛而子男。此虽姑嫂之戏成,实非外来之妄念。子归嫂养,女入关门,二家无得生疑。立案存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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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决寡妇生子
成都华阳县六都范家 ,在西川称为巨族。范代及妻黄氏,生子范君尧 ,幼而颖异,博学能文,十五入府庠。娶妻苏氏,素行姆教,夫妇相敬如宾。一日,范君尧因读书过度,苦于思索,卒死于书房。时苏氏年方十六,已有孕在身。遂继天下制,乃自筑一室,四围风火砖墙,密不通风,止留一窦进饮食,留一婢在内服侍。迨至十月,乃生一子,取名范兆程,在于室内鞠育。至六岁,兆程知识豹变,可以就学,乃呼婢女唤至公婆,开墙交与儿子 ,令公婆领去读书。墙仍整过,子母不相见者,已逾十年。
时兆程能继父志,仍复附籍府庠,一家不胜欢喜。兆程既做生员,思量必要见母,乃隔墙呼曰 :“孩子得父母教训,今已才得成人,父既不能相见,母隔一室,独忍孩儿永不得一见乎?”苏氏命开其墙,兆程得入,乃拜母养育之恩。母子少坐片时,因欲更衣,乃就母之溺器,母随孩亦更衣于原器。子后辞出,母仍筑其墙,以杜往来。一日之间,苏氏遂觉震动孕身,数月后,乃生一子。苏氏自知此身绝无外染,孕育起,以观时变。时有范君尧堂弟范君禹,刻薄奸险,无所不为,久欲利代家财,见有兆程,不敢启齿。今探得苏氏开墙呼子入室,遂孕而生子,乃捏为子母通奸,遂写状,竟往按察司去告,意图置他母子死地,贪他家财。遂入司投状:告诉人范君禹,系华阳县六都民籍。告为渎伦大变事。
兄死,兽嫂苏氏杜门守制。育子兆程,附籍府庠,年已十六。祸因一月,苏氏毁垣,呼子入室,留淫数宵。子出复 扃墙室,目今诞子。自恃得计,反行育起。子母通奸,岂容覆载?奸子反育,伦秩大乖。恳天扶植纲常,庶使亡兄九泉瞑目。上告。
郭爷一见状诉,心中大恼。遂唤范君禹前来审曰 :“范兆程家中还有甚人 ?”范君禹曰 :“还有公婆 。”郭爷又问曰:“范兆程父亲有几兄弟?”禹曰 :“他无兄弟。”郭爷大骂曰:“范兆程止有公婆,又无叔伯,你便思想置他母子于死,则他的家业岂不尽归于尔?”叫牢子取粗夹棍过来,与我夹死这奴才。君禹受夹忍痛,再不肯认。郭爷叫且住了夹,说 :“将这奴才监起,提得兆程到此,审得明白,活活打死你!”
郭爷遂行文书到学,学官即将范兆程送到按察司。兆程知君禹告他,即包头束腰,来见郭爷。郭爷曰 :“尔就是生员范兆程?”兆程应曰:“小的便是。”郭爷曰 :“尔叔告你渎伦大变,尔详悉说来。”兆程哭诉曰:“小的父死,尚在母怀,母守父制,即自扃一室,方圆俱围高墙,止留一窦进饭食。小的方得六岁,即排墙送出,交与公婆,令之读书。那时小的求一见面而不可得。直至今年二月,小的进学,再三哀告,仅得去墙一见。坐不移时,即命小的出来,墙仍复筑。怎么叔子以此万载秽名,加于母子?”郭爷曰 :“未出之先,那时尔还有甚动静否?仔细记来。”兆程忖之半晌,禀曰:“记得一事,不敢启齿。”郭爷曰:“正要说来。”兆程曰:“小的彼时只在母亲溺器上更衣一次 。”郭爷曰:“后来如何?”兆程曰:“母亲亦随就器更衣。”郭爷听了此语,乃谓兆程曰:“尔母久寡,纯阴用事,尔称就便,则尔乃纯阳之气,蕴积于彼。以纯阴而触纯阳,则阴阳交逅,安得不孕?但吾闻以气而孕者,其子无骨。叫牢子取来我看 。”牢子到苏氏室中,取得子来,放在地上,果是无骨。郭爷曰:“兆程抱将出去,冠带来见。”兆程出外,将子送 归于母,复青衣小帽来见。郭爷叫取范君禹过来。牢子提得君禹到台,郭爷曰 :“告人凌迟,自得凌迟之罪。尔嫂苏氏守节无亏,尔侄兆程事母至孝,况是学中子弟。尔安敢以此大不韪之事加之于彼,而欲夺其家业乎?牢子与我重打四十,再问。”
牢子打罢,郭爷曰:“这畜生有些家私也无?”兆程曰:“他若有家私,亦不来告此状 。”郭爷叫牢子,再与我上了脑箍,看他认不认。君禹受刑不过,只得直招 :“不合图谋家财,风闻苏氏生子,故此妄捏子母通奸,实欲致他死地,以霸其业。今蒙老爷电察,只望笔下超生。”郭爷大骂曰:“以贞节之妇,以纯孝之子,而皆欲一旦置之极刑,尔心可谓恶过穷奇,毒逾狼虎矣。叫牢子与我再打八十,不死监起。明日又打 。”牢子打下八十 ,君禹已白昏去。郭爷叫拖下监去。乃发放兆程归去,用心读书 ,以显父母。兆程拜谢而去,后果以易经魁于西蜀。
时判曰:表节重孝,虽愚夫愚妇,亦忻慕而爱乐之。未闻敢行毁节败孝,而甘为不义之行者也。范君禹以无赖棍徒,栖身无地,虽曰范代之堂侄,实则人类之猪狗。意图谋占兆程之业,妄欲玷污苏氏之节。曾不知苏氏亦范妇中之君子,而兆程乃实朝廷上之人才。家无君子,何以成家?国无人才,何以成国?据君禹之恶,诛君禹之心,今拟极刑,以旌节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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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子代父报仇
潮州平远县孟林村姜逢时,娶妻谭氏,家事亦颇富厚,只是人烟稀少。后谭氏生一子姜启,亦教之读书。年甫十六,父为之娶妻 ,即谭氏兄弟谭完之女。娶之过门,克尽妇顺之道。
一日谭氏死去,姜逢时在家,媳妇服事不便。过了三年,有邻人季伯高来相探问 ,见他接递茶汤,甚是不便,乃谓逢时曰:“老官自安人过世,宅上如此冷淡,何不再娶一房宝眷?一来得她服事,二来家中有主,岂不两全?”逢时曰:“后娶之妻,只恐难为前妻之子,是以愚老故不敢娶。”季伯高日:“前村邵安有一女 ,嫁与东村龙家。闻得他女婿旧年死去,其女无嗣,亦要出嫁。老官何不娶来 ?”逢时曰:“但不知其妇如何?”
伯高曰 :“吾闻其妇年方二十,才貌兼全,德性纯谨 。”逢时被季伯高打动其心,遂将银三十两,央伯高去说。不想姻缘前定,一说便成。
娶之过门,邵氏初入姜氏室中,小心曲谨,加意奉承丈夫与前子,内外颇无闲言。及过了一年,邵氏见逢时老迈,妇人淫心颇盛,心中便悒悒不快。一日,见对门有一喻姓人家,名吉,年方二十五六,家道颇富,亦新丧妻。邵氏常在门首站立,每与之眉来眼去。后因逢时外出,遂私招喻吉往来通奸。思欲嫁他而无由,吉教他离异子媳,谋死逢时,方可行事。邵氏听吉之方,遂在家中登时变了心肠,终日与逢时厮闹,说道虽是晚婆 ,怎么该服事媳妇,定要逢时将子媳分开。逢时不得已,乃将儿媳分居于祖宅旧屋居住,离此有一里之遥。
邵氏见子媳去了,可以摆布丈夫,即私约喻吉到家。问曰: “尔说要谋老贼,怎么下手?”吉曰 :“今晚逢时归来,你赔些笑脸与他,然后设些酒肴,与他对饮,待他欢喜吃醉,却将毒药置于酒中,再劝他几杯,可不结果了他。尔可把自家动用衣服首饰,我与你拿将过去,然后在厨下放一把火,并尸烧了。
尔便胡乱拿些旧衣,逃出儿子那里,去叫他来救火。谁人会说是你谋人?”邵氏曰:“此计甚妙!”遂将自己衣服、首饰,悉卷付与喻吉收去。
及至晚间 ,见逢时入房,忙赔笑脸相迎。逢时见她欢喜,只说邵氏心性转了,乃问:“有酒,取些来吃。”邵氏曰 :“我已整得在厨下 。”即取酒肴放于桌上,殷勤奉劝。逢时开怀畅饮,饮得大醉 。邵氏即取毒药放于酒内,再劝逢时饮一大碗。
逢时饮罢,登时药发。邵氏扶之上床,遂收拾了家来,乃将干柴堆在房内及厨下,一齐发火。又到床下发起火来。须臾火焰冲天。邵氏抱得一床绵被,慌忙走出门外,放声啼哭。奔到儿子姜启屋里说道:“家中火发,父亲不见出来,快去救火!”姜启走得下来,房屋已烧成灰烬,哪里见个父亲。及至天晓火熄,见父已烧死于房内,头发俱无,身尚未烂。姜启乃抬出来,备衣衾棺椁 ,厚殓于己所居之庭上。夫妇一边治丧,一边思忖:“我父一向无病 ,娘亲倒会走出,父是男子,反被烧死于火,世无此理!此必奸亲私有外交,故前将我夫妇分出,今日就有此事。必是她将酒灌醉,放火烧死 。”乃问母曰:“尔倒会出,父反死于火,这是怎么缘故?”邵氏曰 :“尔父送我出来。复转家中去救文书簿帐,被火封门,因此烧死。”姜启曰:“此事暗昧不明,我心甚是不服。”邵氏曰:“你心不服,要去告我?”
姜启曰 :“父亲不明,安得不告?”邵氏遂执棍将儿赶打。姜启见母形状,知的是母谋死。遂奔入府中,具状去告:告状人姜启 ,系平远县三都民籍。告为继母杀父事。 生母早亡,父娶后妻邵氏,来家一载。嗔父老迈,又蓄异谋。本月初三日,挟父将身夫妇分逐远居。突于昨日半夜,火焚父房,奔报父死火中。哭骂逐子,焚夫之心甚验。父不正寝,必有同谋。乞爷详察。激切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邻舍对理。牌到孟林村,差人便锁住邵氏,左邻锁住匡直,右邻锁住喻吉,邵氏见锁喻吉,心中觉有所恃。差人带府去,喻吉遂教邵氏写状去诉。邵氏到府,乃请人写了一纸状,入府投告。下诉:诉状妇邵氏 ,诉为逆子反陷事。妾适姜逢时为继室,夫妇相敬如宾。突于昨晚失火,夫救妾出,复转抢收文簿,被火封门烧死。孽子反陷妾身烧夫。女柔男刚,未有柔能制刚。丈夫终身仰望,夫死曷能自存?乞爷斧判冤枉,死生衔恩。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乃问邵氏曰 :“尔夫人因何身死?”邵氏曰 :“小妇人同丈夫睡到那夜 ,因见火起,儿子又分居远地,丈夫见小妇人惊倒不能行起,遂背我出外,他复归家中,救火抢检簿帐 。不觉火封大门 ,因此烧死 。”郭爷叫姜启问曰:“尔父被火烧死,亦是天命。怎么诬陷继母?”姜启曰 :“小的父亲 ,旧岁娶此母亲,全无异说。不知今年前月翻然变心,遂将小的夫妇分居远地,不容归家。昨晚火起,母独无恙,父何就死?乞爷爷详情。”郭爷乃问左邻匡直曰:“尔见姜家如何火起?”匡直曰:“小的半夜听得火响,起来看时,寂无人声。
早起方知姜逢时烧死。其余小的未知。”郭爷又问右邻喻吉曰:“姜宅发火,尔知怎么?”喻吉曰 :“昨晚更尽回来,只见姜宅火起,小的赶上前去,只见姜逢时背得邵氏出来,小的连忙进去,逢时复拿得一床被出来,小的与他接了。他复进去,遂遭火闭了大门 ,因此烧死 。”邵氏听见喻吉帮衬,遂哭诉曰: “小妇人那时若非喻吉作主,身亦无所存济。”郭爷听了喻吉、邵氏口诉,又见邵氏、喻吉眉来眼去,年亦相当,知其必有奸情 ,乃诈言曰 :“尔夫果是烧死,姜启告尔谋逆,子陷母死,该得反坐 。”遂叫皂隶将姜启权打二十收监,明日再问,一顿打死。皂隶打罢,将姜启监起。乃吩咐邵氏 :“尔去外面买了棺材,明日来领儿子尸去葬埋。”邵氏听郭爷吩咐,俱出去了。
郭爷乃叫一皂隶吩咐曰 :“你装做乡下人,悄悄去听邵氏与甚人商议事,即来报我。”皂隶亦领命去了。只见邵氏出外,匡直、喻吉俱在面前。匡直叹曰 :“郭爷虽问姜启死罪,娘子亦该救他一二。”喻吉曰:“他倒不肯饶母,独该救他性命乎?”
匡直曰:“父母无杀子之刃,说得这话?”喻吉曰:“他在堂上,只认得他父,哪里认得后母?”匡直曰 :“依你这等说,姜启该死。我且回去,再不管此闲事 !”邵氏见匡直去了,遂与喻吉私相谓曰:“今日尔我之心想已得遂。”喻吉曰 :“还亏我设谋。”邵氏曰 :“还亏我下手。”皂隶在后,一一听得,遂入府内,去禀郭爷得知。待到天明,邵氏入禀:“小妇人买得棺材,现在府门之外 。”郭爷叫抬进来。众人把棺材放在二门。郭爷叫邵氏问曰 :“一个设谋,一个下手,两个计则一般,何为有亏?”邵氏听得此语,惊得魂不附体。郭爷叫喻吉过来,大骂曰 :“谋人之妻,遂杀人之夫,害人之夫,便把一家绝后,尔心安乎?尔这奴才、泼妇,尔愿生前结成夫妇,我且送你去死后结成夫妇。”即叫仵作,将邵氏、喻吉一齐绑缚,抬入棺内,上面用大铁钉钉了,扛入检尸场,用火焚化。姜启无罪。判曰:审得邵氏乃淫恶不良之妇,姜逢时误娶为室,已自老少异心 ,及邵见喻吉,则益嗔逢时之老,而慕喻吉之少,两下奸通,理势必然。但夫子日伺于侧,则十目所视,安能恣其淫私?故百计离析其子,遂火其庐而焚其夫。自为 得计,可与吉成百年之好。此等恶夫、恶妇,虽万死遏逃其罪?姑为合棺、焚死,用儆淫恶将来。
郭公案
捉拿“东风”伸冤
郭爷一日同大巡,出到湖州,体访民风郡政。略至长兴公馆,忽为大风掀去轿顶。郭爷见轿顶被吹,便问吏书曰 :“此风从何而来?”吏书曰:“从东方而来。”郭爷即出牌,差皂隶吕化,去拿东风来审。吕化禀曰 :“东风乃天上之风,有气无形,小的怎么拿得?”郭爷曰 :“尔只管往东去,呼东风,若有应者,你便拿来见我。”吕化只得前去喊口。看看叫了一日,满市并无应者。
吕化又行十余里 ,至一村家,门有深池,一人倚门而立。
吕化大呼“东风 ”,其人果应曰 :“何事呼我?”盖此人乃长兴县五都人童养正,号为东峰。闻呼只说呼己。吕化即顺袋取出牌来,童养正愕然展看,忽为大风掣去,飞入池中。
吕化归告郭爷 。郭爷曰:“池中必有冤。”遂夜焚香祷天,愿求灵应,为民伸冤。祝罢,公遂明烛独坐,从人俱睡。忽然一阵风过,一人披发愁惨,跪于台下。公问曰 :“尔果何处冤魂,明白诉来。”其鬼即俯伏诉曰:告状人揭斯韶,系直隶宿州人。告为谋死孤宦事。三考出身 ,前往临安驿丞。任满,改迁象山。典吏、家属,尽发先归。孤身扮客,独行之任。身带盘费三十五两。不料行至长兴童村,突遇童养正,留归寄宿。恶见有银,将酒灌醉盆死,遗尸门首塘中。谋财杀命,旅魄无依。尸灭名湮,家闻无自。恳爷天断,九土衔恩。
郭爷听了状词,举笔书记在纸。一阵冷风,其鬼不见。
迨至天明 ,即叫众夫挽轿,径到童村。拿住童养正锁起, 吩咐先打二十。打罢,养正辩曰 :“小的乡下小民,上不欠官钱,下不欠私债。不知老爷亲临甚事,责打小的?”郭爷骂曰:“为三十五两,因此打尔。”养正曰:“小人不知是什么三十五两?”郭爷曰:“官人借宿,灌醉谋财,尔尚不知?”养正曰:“捉贼必赃,捉奸必双。小的本分为人,又未开店,安得谋财害命?”郭爷曰:“你不谋人?”遂取前状掷下,曰:“此不是你真赃证乎 ?”养正看了证词,心中暗忖 :“此事只有我知,怎么有此状词?谅或梦中得来不定。”遂不认而诉曰:诉状人童养正,系长兴县童村里人。诉为烛幽事。乡民田食山僻 ,寂无商旅通往。爷台责供,谋财害命大辟。
村落人烟辏集,一人难动凶谋。风闻安据,重罪凭加。恳天莫执再谈。蚁命感恩无任。
郭爷看罢诉词,笑曰 :“这欺心奴才,还要妄谈是非。叫地方将塘干了来看 !”地方听郭爷之命,登时放干塘水。只见内中骸骨一副,用大石压在下面。郭爷叫取上来,命仵作检看是男是女。仵作将骨一一检确,报曰:“是一男子 。”郭爷曰:“拿过童养正来 !此是揭老爷,往象山之任,一人独宿尔家。
朝廷命官,谋他三十五两银子,又伤他性命,尔心何忍?为些小银子,损一命官。着实与我打四十 !”皂隶打罢,养正受刑不过,情愿供招,所谋是实。郭爷曰 :“那银子在何处?”养正曰:“已用去 。”郭爷曰:“众地方可将养正产业,卖银一百两,收贮揭斯韶骸骨。我这里着人,宿州取他子来奔丧 。”养正遂问秋后处斩。带案解道。判曰:以平民而杀平民,犹为弱肉强食,况以凶狠村人,而利财戕命官乎!揭典史一人借宿,童养正见财欺心,不惟罄其有,而又沉其尸。此等凶魂,与水俱深,将何时流得恨尽?似此藐法伤生,天不动之以风,则童终逃刑而揭终无迹矣!今加大辟,用慰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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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 编奸 淫
判问妖僧诳俗
延平民俗 ,多信神佛。持斋诵经,无问男女,男呼斋公,女呼斋婆。彼此通家,往来作会。
万历丁酉年,顺昌郭源岭,有一廖勋斋公,悦一同会赵春之妻胡氏 ,闷闷无策,致思成疾。有一游僧谭法明化缘见之,说曰:“贫僧观斋公心中似有不惬。”廖斋公笑曰 :“尔但抄化可矣,何能晓得我心中之事?”法明曰 :“贫僧知斋公七情有感,郁而未遂。你试与我说,必能为斋公出力。”斋公不得已,告以所悦未遂事。法明乃为谋曰 :“三月三日 ,轮诸公大会,那时贫僧当来,来则事必谐。”斋公喜,许以事成重谢。
及至日期,众人毕集。法明假为求斋,来至会所,遂于斋公前叩首呼万岁;复于胡氏前,亦呼主母。众皆大骇,问僧缘故。法明曰:“请主公前去照水。”但见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 ,腰系玉带 。复令胡氏照水 ,亦俨然皇后衣服。法明曰:“诸公皆是从法事会中来的,皆有佐命之职,请俱照水 。”但见冠冕兜鍪,人各异服。此乃法明幻游以惑众耳。众人以为奇,遂共拜法明为国师。法明因言于胡氏之夫赵春曰 :“主母非君妻,宜献廖主人。呼他重酬尔礼,尔其别娶可也。”赵春听命。 廖斋公果厚以金银娶去。法明亦得廖斋公金三十两。
时同会三百余人,不知法明是幻术,以为真主出世,遂觊非望,积草屯粮,纠聚凶徒,共举大事。廖斋公不能止。内有一斋公,是谢屯人,少习儒业,颇知道理,名曰郑和。见共会人都惑于妖僧 ,知其必败。又知郭爷平昔正直,不惑于鬼神,遂到州去首状:首状人欧宁七都郑和 ,首为妖党藐法事。白莲香起,愚民竞趋主斋。棍恶廖勋肆行淫谑,无所不为。纠集妖僧谭法明,左道惑众,照水诳愚,本月初十,哨聚无籍棍徒五百余人,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谋为大逆。和身目击其变,不敢隐瞒,只得奔首。爷台防患,预谋曲突,发兵剿灭,平民获安。具状来首。
郭爷正往金军门处议事,拦街忽接郑和首状,遂问郑和曰:“尔与廖勋有仇乎?”郑和曰 :“小人初见廖勋起会,只说讲经说法,亦与共会。谁想今年三月,廖勋交一妖僧谭法明,能用术使人照水,便见各有帝王、后妃冠服之像。众人深信其事,遂拜妖僧为国师,置造军器,积草屯粮,伪造旗帜,大谋不轨,择定八月出兵。小的不忍变生,因此首告爷台。”郭爷曰:“廖斋公尚未举事,我差几个牢子分为两路,同去郭源,只说我这里喜供诸佛,要刻白莲教主,无人识得,只有廖斋公能知其事,相请他来到司前。我自有说 。”郑和乃同牢子前到郭源,请得廖斋公到司。郭爷一见即骂曰 :“托斋煽众,聚党谋反,尔今当得甚罪?”斋公诉曰 :“小的只是吃斋把素,并无强谋不轨之心!”郭爷曰:“不打不招。”吩咐权打三十,寄监按察司监,拿住群党,再问廖勋。牢子打罢廖勋,押送按察司监去。遂乃出票去拿妖僧及赵春。牢子十数余人,蜂拥直到郭源。赵春不知廖勋已拿去问罪,正在周村庵与那谭法明计议兵事,牢人突 然到了庵中,法明知是事发,即欲逃走,被众牢子上前打翻缚倒,同赵春一齐锁了,即解司来,进禀郭爷。郭爷叫去取廖勋到此同问。廖勋意图诉脱,即具诉词,入司来诉:诉状人廖勋,系顺昌八都民。诉为洗冤事。身贫业农,勤苦自食。缘因俗尚斋素,报答五大。朔望每轮一人,作供念佛。勋费花银三两,四月轮上。各恶斋白食,众怀恨,捏为白莲,陷诬全会。窃思莲教佛经,理不相蒙;寓兵于农,法从何起?恶止希脱一餐之饭,陷无辜灭族之刑,冤惨天昏,望光哭诉。
郭爷看了诉词,叫带和尚、赵春上来。牢子抓得二人,伏在台前。郭爷仔细一看,心中跃然。呼取夹棍过来,把和尚夹起,重敲三百。谁想和尚善寄棒法,敲夹全无戚容。郭爷叫住了夹棍,心中忖度:“此秃必无遁法,只是有些邪术。”乃呼外面取狗血过来。牢子取得狗血来到,郭爷呼灌入和尚口内。牢子灌罢,又令将狗血遍身洒去。和尚一时被血所污,运法不来。
郭爷叫再夹起,再敲三百,和尚无法,受刑不过,遂诈死于地,全无动静。郭爷曰:“和尚既死,拖去教场焚了。”两个牢子即将和尚拖到教场。和尚见上下无人,腰间遂取白银三十两,送与两个牢子买命,叫他方便,行个阴骘。牢子说 :“我倒思量救你 ,只怕郭爷究出。你且走动我看 。”和尚听说叫他走动,一时放脚,如腾云去了。牢子哪里赶得上。遂计较在旧尸桶中,取一副骸骨,放在教场火中,取火焚化。收了银子,转去复命。
郭爷问:“和尚焚了?”牢子曰 :“已焚讫。”郭爷见牢子面色俱带惧容,心中已知卖放。乃叫取廖勋、赵春上来。郭爷骂曰:“你这蠢才!都被和尚愚惑,白白送条狗命!我今还要放你一干人,你可从头诉出真情,我好代你婉转。”赵春曰:“小的作会斋素,止图死后超升,不想冤遇和尚谭法明善能幻术,令人 照水 ,见得廖勋水中是皇帝形象,小的妻子胡氏是皇后形象,又照得众人俱是将相形象,因此这和尚自称国师,要小的学他兵法 。郑和不从他学,两相角口,因此首在爷台。此系实情,望爷爷超豁。”郭爷曰:“我晓得了。”遂唤廖勋问曰:“你是斋会之主不是 ?”廖勋曰:“小的是做起会的。”郭爷曰:“不消说了。”叫牢子把廖勋先打三十再说。牢子打讫,郭爷曰:“你要淫赵春妻子,串通和尚照水,先以皇帝自尊,却把皇后尊赵春妻子。春乃愚人,见皇帝、皇后,显然彼亦必不脱公侯之任,唯舍一妻子而得大位,谁人不受?况尔为会首,香钱俱是尔收,岂无数百闲钱?以银易妇,纵肆淫心,此尚小事。奈何真认为皇帝,遂蓄异谋,勾引无籍?凌迟大辟,你复何辞?”廖勋所行悉被郭爷参破 ,哑口无言。郭爷又叫左班牢子过来,吩咐:“你速去郭源,与我擒得和尚与胡氏到此 。”叫牢子要密不通风。那先受银的牢子又不敢动。郭爷亦不问他。
却说和尚买了性命,复去到郭源,直入廖斋公家中,说道:“斋公已审无罪,众人我都代他辩脱了,早晚也都要来 。”胡氏问赵春怎么样。和尚曰:“他也放了。”胡氏深德和尚,遂整斋与和尚同食 ,遂为和尚所私。过一日,忽见郭爷牢子突至,即把和尚绑了。再问谁是胡氏。胡氏正待要应,早巳被牢子缚住。当即解入郭爷台下。郭爷一见和尚、胡氏俱到,叫原牢子过来,笑曰 :“尔这两个畜生,烧得好和尚!”两个牢子诉曰:“小的烧他,他有遁法,因此走去。”郭爷曰:“他既有遁,今日怎么又捉得他来?我前日见你回话之时,兢兢恐恐,我便晓得你卖放了他 。你得他几多银子 ?”牢子不敢隐藏 ,报道:“得他银三十两 。”郭爷曰:“不是他来买命,是你卖命与他。
又大不合偷已殓尸骨,冒来抵塞,罪不容诛!和尚、廖勋,你这贼畜!一个求淫而无计,一个假术以遂奸。他图人妻子,你 图他银子,今日更有何说?”二人见说是真,半言不能答应。
郭爷遂断廖勋、和尚及两个牢子四人,俱用火焚,扬其灰,以儆众。胡氏当官发卖,赵春减死充军。其余胁从罔治。遂存招案,付案察司。判曰:审得廖勋倡白莲主会 ,初意只欲科敛愚民香钱节礼,图为一时肥家计耳。及悦胡氏之色,遂行嘱僧之谋,照水夸尊 ,冠服异制。赵春安得不捐一妻以觊无穷之富贵哉!
淫遂计行 ,则造反由众,而不由廖、僧。揆厥所自,廖、僧罪不容千死矣!火焚扬尸,用惩极恶。胡氏以妇女而混入男堂,姑准离异,以戒无耻。赵春免死充军,余党悉免究问。二牢不惟纵恶,且又忍毁他人之骨,同火不贷。郑和自首免罪。干证俱发宁家。
郭公案
江头擒拿盗僧
杭州风俗,妇女雅好诸寺烧香,尊敬和尚,动辄称为阿公,无分内外皆相见。
一日,郭公巡杭,坐院理案,时夜事烦,假寐案上。梦见身到江头,遇群僧十人,最后一小僧跪泣,似有所诉。既觉遂不去睡。迨至天明,叫几个牢子,吩咐曰 :“你去立于过江要路 ,倘遇群僧有十人数者 ,即言本官喜斋僧人,必要邀至公厅 。”牢子领命 ,即去伺候于江头。果有游僧十人过江而来。
牢子依郭爷之言,上前致词。僧相顾骇愕,姑与入见。郭爷曰:“我素好斋僧 ,但一时未备 。”乃唤群吏人,各领一僧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