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 - 第 2 页/共 11 页

邵爷听了口词,乃问范达曰 :“尔怎么抢去他的银?”范达曰 :“小人五鼓上河边挑水,天黑未明,在人粪堆上脚踏着一绢包 ,不知银有几多重。彼时只在等候交还。候久不见人,挑水归家复来寻人。偶见汪元啼哭寻银,小的即认拾得,汪元即许分一半。领元到家交还。元得银入手,先许四两,后分文不与。众见不平,将他乱打是实。今不与银,反陷抢夺。望乞做主,究申冤枉。”汪元曰:“范达一片假辞!哪有人拾得银子,肯平空认帐送还?”范达曰 :“ 小的本是好意送还 ,反遭冤陷。”邵爷曰:“此银一定是尔偷他的。如今还他四十,则那四十不消问了。若是拾得,怎肯拿出?尔速去取那四十还他,免受刑法。”范达曰:“小人委实拾得这包银子尽数还他,哪有八十?”邵爷怒曰 :“狗才不打不招!”即时喝令皂隶重责二十。   范达有屈无处伸,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汪元曰 :“望老 爷念小的异乡人氏可怜,追银不得,不得还乡。”邵爷曰:“范达尔这强盗,好好把银还他 !”范达曰:“小的真个一厘未得,把甚还他?”邵爷曰 :“且把这狗才监起,明日再问。汪元推在外面伺候。”   范达家中母亲、妻子听得儿子打了二十,又监禁在监。思量无计,婆媳乃头顶黄钱,双双满街拜天呼屈,说道 :“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他活命。今日监了,坑我三口活活饿死 !”一边拜一边哭。看看拜到大中寺前,忽撞着郭四府老爷来,婆媳回避不及。郭爷叫皂隶带那妇人前来问他。王氏、陈氏跪在轿前 ,将拾银情由细诉一遍 。郭爷知其冤枉 ,乃吩咐王氏曰:“你不必拜,我去放你儿子回来。”婆媳磕头去了。   郭爷乃亲到堂上 ,单请范达一场公事去问。邵公畏郭公,即在监中取出范达送入馆去。郭爷坐馆,细问范达缘由。范达细把始末缘由,从头至尾明诉一遍。郭爷密吩咐曰 :“霎时取那客人来问,尔也要受些刑法,就认偷了他银,去家变卖妻子还他。尔将妻子送开一日,我这里把四十两银与你拿去,你说卖妻子来的。那时且看他怎么理由说 。”吩咐已定,即出牌唤汪元听审。   汪元入到馆中,郭爷问曰 :“范达怎么抢了你银?”汪元曰 :“小的卖漆银八十五两,廿六日五鼓赶回家去。突撞范达河边挑水,嗔小的撞倾他水,因此扭住小人乱打,便抢去客本一空。小的赶至家不放,众人劝解,只还本银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定然不还 。小的银命相连,故此结告邵爷,得蒙追给。   今蒙爷爷提问,又是青天开眼 。”郭爷叫取出范达来问。取得范达到台,郭爷骂曰:“你怎么抢了客人银子?”范达曰:“小人拾得他银一包是实,彼时他许与我平分,后赚银入手,一厘也不分与小的,两邻不肯,将他打了数下。他便在大爷处诬告 小的,望老爷推情。”郭爷曰:“想尔卖豆腐为由入他店中,见他出去大便,你便带来是实。还他一半也是实,还有那半怎么不还?狗才好胆!”范达曰:“小的原未偷他的。”郭爷曰:“贼骨头,不打不招!禁子将夹棍夹起 !”范达见夹 ,即忙招曰:“小的情愿去家卖妻子赔他。”汪元曰:“我只要我原银,哪里要你卖妻子!”郭爷曰:“皂隶可押范达到家取银来还汪元。”   皂隶押范达到家,密把郭爷事情与母、妻说了一遍。母曰:“既是如此,尔可速行。”乃将妻子寄去别家,故意在家推延。   汪元又催郭爷曰 :“范达去了一日,并不取银来还小的,明是欺负老爷 。”郭爷叫该值皂隶过来 。丁申向前,郭爷即批手:速拘范达还银。丁申走到范家,只见皂隶已押范达出门,乃同带见郭爷。郭爷骂曰:“狗才怎么去了许久?”范达曰:“小的变卖妻子 ,得银十四两,后又在各亲戚家揭借,共凑四十两,因此耽搁。”郭爷曰:“拿银上来。”叫吏对过,足足重四十两。   郭爷曰 :“我若不用刑,尔便骗了汪元之银。叫汪元补领来领去。”汪元即时补领状来。   郭爷发银与汪元,因问曰:“此银是尔的不是?”汪元曰:“青天爷爷!此银果系小的卖漆之银。”郭爷曰:“此银范达说是他卖妻子之银,怎么说就是你原银?只怕不是你的,看错了。”   汪元曰 :“小人手中之银 ,怎么会错。”郭爷始起身大骂曰:“这等欺心畜生!我郭爷之银,你也思量骗去,莫说范达尔不骗他。这银是我内库取来之粮银 ,你也认作你的。这等可恶,叫皂隶选大号粗板过来,与我重责三十 !”汪元情知理亏,哑口无言,低头受刑。   皂隶打了三十,郭爷叫 :“汪元,取前所失之银过来付与范达。”吩咐范达曰:“此银合该你的。你拿去做本钱,我批执照与你 。”范达接了银与执照,拜谢而去。郭爷叫抬一面大枷 过来,将汪元枷号一月,以儆后来欺心之人。乃援笔判曰:以德报德,报施之常,未闻有德而以仇报者也。故用治命,而老人结草绝群缨 ,而战将效力。此皆知恩酬恩,不敢忘其所自也。今汪元失银于散地,已是沧海遗针;而范达见取,全璧交还:此在达则见利而思义,在元则得财而忘恩。比之杀人颠越而夺其货,心何异哉?合宜重究枷号,以儆刁风。   郭公案 女婿欺骗妻舅家财   崇安县九都石灰街叶毓,种田营生,积有家赀近万,五十无子。其妻张氏单生一女,名玉兰,年方十八,不忍出嫁,乃央媒人顾宽招赘同都黄土垆游干第三子游吉为婿。择定十月十七日过门成亲。吉虽女婿,叶毓夫妇待之犹如亲子,略无形迹。   一日,叶毓有一通房婢女名唤月梅,颇有姿色,毓乃乘酒兴牵之强合。月梅欣然受之,遂觉有孕,迨至十月生一男子。毓夫妇心中甚喜 ,三日汤饼会,大开筵宴,宾朋满座,贺礼盈门,因取名叶自芳。只有玉兰夫妇,不喜父养儿子,心中常存妒忌,几欲谋害,每被家人看破,不敢下手。一日,叶毓年至六十二岁,得病将终 ,乃对孺人张氏商议曰 :“自芳母子年俱幼稚,我若过世,有尔尚在,此家事他还不敢独占。若是他日你亦死了,谁人与自芳母子作是主张?”张氏曰 :“我今正为此事日夜忧虑。自古女生外向,他夫妇终是不顾我们。”毓曰:“我今有个计较,明日你去托得邻人王正岳、秦韬二人来我家,我写个拨约,将家财尽数与女婿掌管,自芳一毫不要与他。但内中暗藏字义,他日子大 ,必然与姐夫结告官府,那时清官辨出,岂不省得使他郎舅相戕 。”张氏曰:“尔的主意甚善。”及至天明,张氏乃命月梅整起酒筵 ,着人请邻亲王正岳、秦韬来家,乃把要分拨家私之情由说与二人知道。王、秦二人曰 :“他日有我在世,小官定然无事 。”二人床前说罢,遂出庭前。张氏命女婿陪酒,王、秦二人曰 :“你令岳分拨家财与你掌理,叫我二人作证。”游吉曰:“霎时分家,千万便言多分些与我,我当厚谢 。”王、秦二人曰:“谨领教。”叶毓乃叫张氏取纸笔到 他床上,叫月梅扶起,乃执笔拨约曰:崇安县九都二图叶毓,止因五十以前无子,正妻张氏,止有一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婿,生则事奉,死则殡葬。   迨至五十三岁,娶妾月梅在身,特产一子叶自芳为传代之血。此仅可语继续 ,而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   今有传代之田四百顷、瓦房五十七间、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三百两,什物、家财等项,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幼子叶自芳,出世既迟,生年又晏,合族邻右,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叶毓写罢,吩咐遗嘱,叫张氏拿与王、秦二人看罢,游吉接过从头读过数次,见丈人尽数分拨与己,心中不胜欢喜,遂取了王、秦花押,当席收了。王、秦作别回去。不想叶毓既立了拨约,知大事已定,遂叫女婿同女儿近床吩咐曰 :“我今谅无生理!尔夫妇务要孝顺丈母,勤谨持家。月梅母于若是长进,尔把只眼看他;若不长进,随他自去过活。”游吉曰:“小婿必待他有始有终。小舅若是长大,我还分半家财与他。”叶毓曰:“那家财是尔本分内的,决不可与他。只是如今,我生前还积有银五十两在此,贤婿可收三十,这二十把与他子母也罢 。”   游吉曰:“一并把与小舅。”月梅只受二十,张氏叫游吉收去三十。不觉过了一日,叶毓一气不来,已归大梦。游吉感丈人厚恩,哭之极哀,大为厚敛,葬祭尽礼。玉兰亦感父亲之恩,其待月梅子母视昔日尤加厚一分。谋妒之心,夫妇至此尽释。   张氏见女儿、女婿改变心肠,亦觉叶氏有后,几度与月梅同坐,叙及己与丈夫所处之事,月梅感德不浅。   迨至数年,自芳渐已长成。在学攻书,众学生都笑他靠姐夫讨饭吃,白白一个大家,不能管理。自芳不知其故,归问其 母。其母与大娘私下备说其详 ,叮咛他权且隐忍,不要说破。   自芳心性聪明 ,即会其意。后到学中,任人取笑,只作不知。   不想再过一年,张氏亦寿终正寝。自芳来治孝成礼,游吉遂不用他来理孝事 。玉兰说 :“自芳 ,你自去读书,这不干尔之事。”自芳曰:“妻分大小,子无嫡庶。虽非生母,实系我嫡母。   何敢不来治丧 !”玉兰说 :“我的母,要尔拜她做甚?好不羞人!”自芳曰:“尔游家人,怎管得我叶家事!”玉兰曰:“依你这等说,这家是你的?”自芳曰:“不是我的,是哪个的。”玉芳曰 :“你这丫头小种养的,你骨头才硬,便来作怪 !”自芳曰 :“我有父母养我,要你养我 ?”只见姐弟两个大闹起来。   游吉在孝堂听得,说道 :“你两人争些什么?”玉兰将自芳言语告诉丈夫一遍。游吉曰 :“自芳,你不得无理,你父死后哪见你来。今日你便来胡讲,若不看当日先人分上,将你母子一顿乱打,赶你出去,且看你在哪里去安身?”自芳听得游吉之骂,也不回言,即出门去了,竟至县中写状,往本县魏良静大尹处去告游吉。行到县前,只见大尹坐堂,叶自芳即手执状辞,告曰:告状人叶自芳,系九都二图民,告为欺孤吞噬事。芳父先年无嗣 ,嫡母生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养老女婿,家财悉付管理。五十岁娶妾生芳,游吉夫妇惧分家财,屡欲谋害。父终虑吉行凶,故央邻右王正岳、秦韬作证,整将田产悉拨吉管。盖为将取,姑与之计,以塞吉凶心,保全蚁命。不料,恶果瞒昧,欺身无亲作主,竟行赶逐,不容入门。鹊巢鸠据,已自寒心。孤寡遭冤,先人绝祀。恳天作主,以杜枭风。上告。   魏大尹看了状辞,即命承行发牌,差邹陵领牌前去,提游吉及邻右来审。游吉见提,亦写诉状,奔县诉曰: 诉状人游吉,年甲在籍,诉为欺死瞒生事。吉系叶毓嫡婿,代毓顶户当差,供养二老,存殁不衰。兽舅叶自芳,出自通房 ,毓疑年老未真,故将田产、屋舍,尽拨身理,所积余银五百金付自芳,凭中议定,各守所有,不行争意。   岂料芳银花费,复来争产。虚词耸告,明竟谎言。似此欺瞒,刁风益炽。只得乞爷爷斧断,立见真情。   魏爷看罢诉状 ,即叫两家同邻右来审 。魏爷问游吉曰 :“自芳怎么告你吞并家财?”游吉曰 :“小的是叶毓招赘上门养老女婿。祸因岳丈临死,将家财分拨。见自芳出自通房,恐非真正血脉,故把田产、屋舍、家私,凭中王正岳、秦韬尽付小的,算计价钱止值三百两。当付银五百两与自芳母亲,折作家业 。谁想他母子荡废殆尽,今日故捏赶逐,虚情哄爷爷。”   魏爷曰 :“叶自芳 ,你这小小年纪,敢来告此假状 !哪个教你?”自芳曰 :“当日父亲临死时,怕游吉害死小的,绝了宗嗣,故把田产悉拨与他,以塞恶兽贪心。父亲死时,止遗银五十两,小的止得二十,余三十游吉当父亲面前亲手拿去。哪有五百两银与小人?望老爷审问邻右 。”魏爷即唤邻右来问。谁知王正岳 、秦韬两人俱死,今只是二人之子,不知前面来历,乃曰 :“叶毓原有揆与父亲,原有花押,乞老爷追看拨契便知端的。”魏爷叫取拨约上来。谁知游吉欺心,即将拨约另写过,窃取王、秦花押在上。魏爷一看拨约,便问邻右曰 :“此是你父亲花号不是?”二人仔细一看,说道:“这是父亲亲笔花号。”   魏爷听了口辞,即叫自芳曰 :“你父说游吉代你顶户当差,送他夫妇过世,故凭邻右将家产尽拨与他,故不与你干涉,尔何得冒争 ?况你父写得明白,你若再来缠扰,我要重重责你!”   自芳哭曰 :“此拨约是游吉假写的。”魏爷曰:“邻右认得他父亲花号 ,你反说是假 !”喝令皂隶责打十板。自芳叫屈起来。 魏爷叫:“赶将出去,任你哪里告来。”一起人犯俱发放毕。游吉归到家中,欢天喜地,置酒谢了邻人。玉兰即翻转脸皮,把月梅赶出,不容入门。自芳哭到家来,见母在门外啼哭,自芳备将官府不准之事 ,一一报知母亲。母曰 :“是你失于计较,你父我收有他字迹在 ,如今再不要入县去告,府中郭爷清廉,我这里有簪一对五钱重,你可拿去做盘缠,我权在秦韬妈妈家借住几日 。”自芳带了父亲亲笔迹,搭舡径到府中。适值郭爷在朝天门送官,即具状告曰:崇安县九都二图告状人叶自芳,告为有冤难伸事。芳父母双亡,身系庶出年幼。嫡母张氏,生姐玉兰,招游吉为婿养老。先父临殁,怕吉害芳,故将家产拨吉,凭邻为证。吉见约存人亡,遂作假约,哄瞒县官,责打赶出,不与作主。芳不得已,奔投爷爷明照覆盆,追给原业,感恩。   上告。   郭爷接了叶自芳状,带回馆中审问明白,遂行牌县中,提得游吉一干人犯,到府亲问。游吉诉曰 :“小的丈人叶毓,五十无子,招赘小人为婿,养生送死,顶户当差。年至五十三岁,与通房生自芳,毓疑非真血脉,故把家产不拨与他,原有拨批存照。魏爷审问明白 。”郭爷叫取拨约上来,游吉又将假的呈上去。郭爷叫自芳来看:“此是你父真字不是?”自芳曰:“父写遗嘱小的年幼,小的今带有父亲笔迹数纸在此 。”郭爷展开一看,全然不同。郭爷曰:“怎么是两样字迹?”游吉曰:“丈人临死手颤难写,故此与生前字不同。”郭爷想:“不同只是生熟,怎么笔法大异?”郭爷故意骂自芳曰 :“这事糊涂,我这里难明。”自芳哭诉曰:“爷爷若不肯理,小的母子死无葬身之地 。”郭爷曰 :“你要我问,拿这拔约抄去,问你母亲明白再来。”丢下拨约与自芳抄。自芳知郭爷意思,只推说:“小的不 会写字。”郭爷曰:“自芳不会写字,游吉替他抄去。”   游吉不知是计,拿笔连真带草抄了 ,递与自芳。郭爷叫:“拿上来,我看详细。”一认,字虽有真有草,笔势却是一样。   乃指游吉大骂曰 :“这等狗才,你自假写拨约,欺死瞒生。”   吩咐皂隶,重责二十。游吉初不肯认,郭爷吩咐 :“与我夹起来!”游吉心忖:“我丈人拨约,亦未把与自芳,拿出何妨?”   即叫曰:“爷爷息怒!小的拿出真的,爷爷观看。”复在怀中取出丈人亲笔拨约递上。郭爷从头看了一遍,笑曰 :“你那丈人就是神见,内中说‘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 ’,又曰‘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他怕你谋害他子,故把此约稳你之心。你出嫁、招人之人,安得占他家业、金银?   叶自芳你上来 ,我吩咐你,你看父亲、嫡母面上,田拨百亩,屋拨三间,家私每十分拨一分,金银各拨一百与他,以念骨肉之亲。”叶自芳曰:“爷爷公断。小的万代感恩!”郭爷曰:“我将这拨约批作执照与你。所拨之产业,亦明批在上 。”用印钤记,付与叶自芳收执,仍立案存照。判曰:审得叶自芳与游吉本郎舅至亲。叶毓当年无子,嫡妻一女,招吉养老,是实。老得妾子承后,虑吉谋害,临死设计,全拨家产 ,盖为留儿而姑不敢留财也。吉肆贪号,便欲一网打尽,不思强客,不当夺主。强欲以姊而占弟家。   理合断还原产,谅情随拨全亲。立案惩奸,永杜欺骗。   郭公案 罗端欺死霸占   建安县吉阳街汤墩汤聘尹,屡世殷富。因为无子,娶妾何氏,止生一子,名唤汤隆。刚才三岁,汤聘尹一旦死去,寿止三十六岁。何氏与大娘叶氏,共哺孤儿,撑持家业。先夫在日,蓄有祖田八百亩。每冬,叶氏叫家奴汤旺催取各庄苗租,变银完纳钱粮。各处租谷无欠,只有顺昌地方万全坑有田二百四十亩,离家远,屡年未曾取足。叶氏每见收到万全坑租,不胜忿怒。   适有王孙街刁民王虎,立心甚险,为谋诡谲,亦买得有田七亩,在彼与汤聘尹之田叠叠相连。王虎遂欲吞为己业,乃设巧计 ,来哄叶氏曰 :“万全一路,田土甚瘦,百姓狡猾无比,佃户拖欠,乃为常事。若遇天一干旱,便升合不与,年年捱欠,不奈他何。我今有田八十余亩在彼地方,逐年亦虚破钱粮,受多少呕气。去取只是逃躲,告县便托人情。千方百计,亦只忍气。况尔家主不在,尔乃寡妇孤儿,如何征得租起!不如以田佃于我们,年年替尔取租,完纳钱粮,岂不甚妙 。”叶氏被他巧计所哄,遂以万全坑租田二百四十亩,尽租与王虎,苗租果然收得完足。及过三年,王虎往嘱各田佃户曰 :“前者叶寡妇以田租我,收苗准息,今已俱卖与我。尔众佃户,各要立佃批与我,然后给表约 ,方许诸人去佃。将来租谷俱要送至我庄,明白交还,不得短少升合。”各佃户不知其谋,遂信此言是实。   此时王虎外收佃户之租,内纳叶氏之苗,众佃户自后听命惟谨,盖惟知王虎是他田主,而不知汤隆之为田主也。   不觉奄忽便过二十余载,叶氏已故,王虎遂伪造契书,用 茶染纸成淡黄颜色,相似远年旧纸,以为告状之本,遂不纳汤隆之租。汤隆着家人往王宅取讨,王虎曰:“我家有田数百顷,哪有余力佃别人之田?”汤隆知得,遂不向王虎取租,乃亲自到万全坑去取。众佃户曰 :“我只知此田是王虎收租,哪见你来 ?”遂各不理 。汤隆复到王虎家中 ,请问明白。王虎曰:“往日我租你家田,当还你租谷,故不敢少。今你令堂已将前田二百四十亩,一概卖与我,当时田价未完,故权纳三年租谷,补准息钱。今价已完足,田是我家的,岂复再纳尔家租乎?”   汤隆曰 :“我家只把田租与你,代收租谷,何曾卖与你?你若不还我租谷,我去郭爷处告你!”王虎曰:“莫说郭爷,就是皇帝处去告,我决不怕你 !”汤隆忍气不过,遂写下状词,竟赴府中郭爷处去告:告状人汤隆,年甲在籍。告为土豪骗产事。隆孤母寡,佃多顽欠。土豪王虎计租隆田二百四十亩,代收租谷。一向完纳无欠 ,经今已二十载。讵豪久造深谋,熟交各佃,冒称母卖,欺死瞒生。窃思千金之产,一旦谋占,王法何存?冤惨无地。告恳天台惩恶追租,断田还主,庶杜刁风。   上告。   郭爷接了汤隆状词,反覆翻阅,细思此必王虎之奸,遂出牌拘王虎。虎思汤隆雏弱无力,此必积歇刘云教唆他告状。遂将金银赂干证,安排衙门、吏书、门皂,乃始入府诉状:诉状人王虎,年甲在籍,诉为唆骗事。虎先年用价银三百六十七两,买到汤隆之田二百四十亩,契书明白,中见可证。历今二十余年,两经大造不旨过产,岁贴粮差银一十二两五钱,厘毫无欠。积歇刘云唆索补价。奸谋未遂,复唆耸告,捏称占田。窃思时价明买,契书存照。乞天剪唆究诬,民不遭枉。 郭爷准了诉状,遂呼对理。汤隆曰:“王虎做小的家总佃,只代收租,小的交他租银,已经一十九载,今一旦冒称买到小的田主,平白占产,情理何堪?”王虎曰:“小人有契书执照,隆母叶氏亲手花押,亲手受价。中见人等俱存可证。卖产二十余年,今日何得听人教唆,强来争业?”郭爷一看契书,纸张颜色俱黄,即知王虎所造假契,干证人等俱是买嘱来的。全不动问,惟问汤隆曰 :“尔既收他有十九年租谷,亦有日记、苗簿,可拿来看 。”隆即以前后所记租簿呈上。郭爷见簿上逐年记载租谷 、银数明白,知隆是实。乃骂王虎曰 :“汤隆之母,何曾卖田与你?你只代他作总佃,收租银而已。”王虎曰:“远年买田,旧契可证。隆母虽亡,中人可证。”郭爷曰:“选过粗板,把王虎着实打四十板。”复骂曰:“尔能谋占隆田二百四十亩,岂不能以数十金,买赂干证来证?你说旧契可证,此契只是近日伪造,不是二十年前的。汤隆二十年之簿,尔看颜色何如 !”又叫书手何清,取过二十年前案卷纸色来对。只见外面堆尘则黄,内中尚白,恰与汤隆之簿一样颜色。王虎假契,纸色内外俱黄,乃是用茶染的,故知其为伪造。遂叫取夹棍夹起。   王虎初不肯认,喝令重敲一百,若不招认,再加严刑,必欲重夹。中人陈嵩见王虎伪造契书是真,已被郭爷识破,不必代他受刑,遂不待夹,即自招曰 :“小的原日并未曾与他作中,特因王虎许谢银二十两 ,买我作证 。望乞老爷超活。”郭爷曰:“陈嵩未敢欺瞒,乃释放不究。”即拟王虎欺占田业,杖一百、徒三年,追田给还汤隆管业。判曰:审得王虎财利迷心,贪饕溺志,既诡智以笼人,复乘机而罔世,代收寡妇之租,重剜佃户之肉,蚕食百家,强威日肆,狼贪一里,恶气风生。田寡妇之既卒,欺孤儿之无知,伪作契书,强占产业二百余亩。膏腴安可白占?一 千余斛白米,难容强吞。严加刑罚,痛惩贪残。杖以一百、徒三年,田业悉追还主汤隆照管无疑。   郭公案 断妻给还原夫   弋阳县有一做马尾帽客人路十九,在于福宁州南街做帽多年,积得有二十多两本钱 。因店主艾俊有一女子,年方十八,未曾许聘他人 。见路十九勤励,肯做生意,年亦止二十四岁。   俊妻秦氏心甚爱之 ,乃与隔壁吕荣商议曰 :“我看这路师父,一双好手艺,他家中又无妻子,我欲招他为女婿。央尔替我作伐,何如?”吕荣答曰:“既妈妈爱他,我便与你去说。”乃至店上,对路十九说曰:“尔自十七八岁在我这里,今日长成了,生意又好,尔家店主妈有一令爱,要招你为女婿,你意如何?”   路十九曰 :“出乡人贱,她女怎肯嫁我?”吕荣曰 :“委的是实。”路十九曰 :“既她肯招我,不知要几多聘礼?”吕荣曰:“她既招你,必不计较 。”路十九笑曰:“尔去说来。”吕荣即入里面去说。秦氏曰 :“我只要他十两银子,打些首饰,妆扮女儿便是。他不消费用。”只见艾俊亦喜招他,遂叫吕荣:“尔快去说,今日日子吉利。”吕荣出店与路十九说,只要银十两。   路十九有银二十余两在身,遂将一半递与吕荣,托他送作礼仪。   吕荣送与艾俊夫妇,遂安择成亲酒礼,邀请两邻诸亲六眷,与女儿合卺交杯,成其亲事。   自后路十九在艾家,敬奉二老,孝顺妻子,和睦邻里,一连三年,买卖兴旺。忽值家中信到,报道家中父母病重,要他带妻子同归,相见公婆一面,再来事岳丈。路十九得信,日夜啼哭,只是要归。丈人、丈母亦留他不住,遂打发他夫妇归去。   时路十九妻子已生一子,年方一岁,亦带同归。河下遂雇了一只快舡 ,别了岳丈诸人,径望福州进发。来到福州停舡在岸, 路十九上岸,买些零碎货物归去。正买了货,遇着兰溪一个算命先生徐二十,背个包袱,要搭舡上建宁,走到舡边。艄公图他舡钱,遂许搭他 。路十九见是一人,亦不阻挡。乃开了舡,望上水而进。   谁想徐二十是个奸险、油嘴光棍,朝暮在舡,与路十九答话,又替他抱儿子,连艾氏亦不防嫌,或同坐叙话,或同食茶饭。十九知他会算命,遂将妻子八字,与他推算。又将丈人一家八字,与他推算。徐二十既得其年月,遂究问其丈人家及艾氏姓名,路十九是无心人 ,但事一一对他说及。后儿子吃乳,艾氏胸前亦不遮掩。迨至旬日,舡至建宁通都桥下,徐二十却翻了脸皮,手中抱了儿子,要艾氏同他上去归家。艾氏不知来历,徐二十便将大拳打来,便把路十九揪住说 :“你怎么奸我妻子,哄弄她变了心肠,是何道理?”喊叫地方,地方俱来究问缘故。路十九说:“这个浙江人,搭我舡的,今日骗我妻子,说是他的。”徐二十曰:“这个是江西人,平白在舡,哄弄我妻子与之通奸,如今遂不睬我。”地方曰:“难凭你二人说。府中郭爷决讼,极是明白。”即将二人送至府中。   适值郭爷坐馆,地方即带二人进禀曰 :“小的是通都桥地方,见这两人在舟中厮打,争取妻子,喊叫地方,小人恐怕打伤人命,故此解到爷爷台下申究。”郭爷问曰:“尔二人怎么相争?”徐二十诉曰 :“小的是浙江兰溪人氏,在福建福宁州做客。娶得艾氏为妻,三年生子丑儿,年已岁半。不料此人亦在福宁州作客,终日在店,往来甚密,妻子被他哄奸。在舟又搭我舡,妻子益发与他相好,合作一路,反把小人来打,不认我为夫。平空骗去,情理何堪?望乞老爷作主,万代感恩 。”路十九诉曰 :“小人弋阳人氏,在于福宁州作帽营生,积银二十余两,赘入艾俊家为婿,凭媒吕荣说合,夫妻已经三载,子已 岁半。前日因父病重促归,讨舡径至福州,上岸买货。回遇此光棍,称能算命 ,舡家利其舡钱,搭他同舡,小人不自提防,舟中无分尔我。今至爷台,不料他起此歹心,白骗我妻。有此不法,从古未闻。恳乞爷爷捞救小人,惩治刁棍,万代感激!”   郭爷曰 :“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且从舟中拘得妇人来问。”不一时间,拘得妇人到台。郭爷问曰:“两夫争妻,尔可从实说来。”艾氏曰:“小妇人凭媒吕荣,嫁与路十九为妻,经过三载 。闻得家中公婆有病,回归看视。来至福州,冤遇此光棍搭舡,旬日之间,言语无忌,饮食同席。不想到此,陡然说是他妻子,平空黑天,望乞老爷审察。”徐二十哭告曰:“小的妻子,三年与路十九心情厚了,故不认小的。爷爷且把一小事来证,此妇若是路十九的,他说妇人身上哪里有疤痣?”   路十九曰:“我妻结发三年,哪里有甚疤痣?”徐二十曰:“小的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为记,乞爷爷究验。”郭爷着门子一看,艾氏左乳下果有个黑痣。徐二十即将妇人骂曰:“我抛家做客,明婚正娶 ,取尔归家,接绍宗支,尔反爱上别人,抛开亲夫,是何道理?”路十九与艾氏都说光棍不过,放声大哭起来,只叫:“爷爷作主!”   郭爷思想半晌,叫把三人监作三处。即吩咐承发房,写关文到福宁州,将艾俊夫妇及男艾节、媒人吕荣,俱到台下。郭爷升堂,叫先取出路十九与艾氏出来。艾氏夫妇一见父母、兄弟人等,相抱大哭,十分伤情,说道中途遇光棍来历之事。郭爷又叫取出徐二十来。二十认不得艾氏父母,一直走到堂上跪下。郭爷笑曰 :“你的丈人来了,想你嫌他女儿养汉,故此不瞅不睬。不然,他一家哭做一团在那里,你怎的不顾看?”徐二十自忖失了打点 ,连忙下去,扯住丈人啼哭。不想扯错了,把吕荣扯住,连叫丈人。郭爷仔细观看,忍笑不住,叫皂隶一 齐带将上来。郭爷骂曰 :“你这光棍,丈人也认不得,敢说艾氏是你妻子?”叫取过粗板子来,将徐二十重打三十板。徐二十尚辩说 :“艾俊亦爱了路十九,故不认小人。”郭爷曰:“你把吕荣叫作丈人,哪是丈人不认你?”叫取短夹棍过来,将徐二十夹起,重敲三百榔槌,要他招认。徐二十还强辩不认。郭爷曰:“这等刁棍,你敢抗拒我!”叫把脑箍上了,将沸汤煮过铁链过来,把二十衣服剥了。禁子抬得一桶滚水煮得铁链来到,郭爷叫把二十身上缠住。禁不用铁链链在二十身上。彼时二十头上是脑箍,脚里又夹,身上又缠,熬刑不过,只得叫 :“小的情愿招罪,望爷爷宽刑。”郭爷曰:“要你招了,我才放你。”   二十乃招曰 :“小的算命营生,不合福州搭路十九舡,见他夫妇意思殷勤,内外无忌,将他一家年命推算,故探出名姓。因他儿子吃乳,得知他疤痣,即起歹心,意图白骗。蒙爷爷明烛。   所供是实 。”郭爷叫放了他刑,遂用好言发放路十九等一干人归去,再吩咐路上仔细,切记不要和歹人同行。路十九一家大小磕头而去。   郭爷甚怒徐二十,叫禁子取过大枷,将二十枷于通衢,限三个月为期,方解还原籍。因执笔判曰:审得徐二十无籍光棍,滥称算命觅食,技微心险,专逞刁舌,愚弄乡民。不思微技止可掣骗分文,必难劫骗人妻子者也。弋阳路十九,载妻艾氏、子丑儿归家。二十得附舟尾 ,复思以术愚路,意路必然中术。算命以识年庚,抱子而知氏体,执此便希白骗艾氏,且以奸稔挟制。若不辨其哭之真伪,则俊几两婿而艾无专夫矣。枷号三月,锁解原籍。庶使棍徒知此儆畏。 郭公案 设计断还二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