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观音话本 - 第 2 页/共 2 页

这只《鹧鸪天》词是关西秦州雄武军刘两府所作;从顺昌入战之后,闲在家中,寄居湖南潭州湘潭县。他是个不爱财的名将,家道贫寒,时常到村店中吃酒。店中人不识刘两府,欢呼啰唣。刘两府道:"百万番人,只如等闲。如今却被他们诬罔!"作了这只《鹧鸪天》,流传直到都下。当时殿前太尉是阳和王,见了这词,好伤感:"原来刘两府直恁孤寒!"教提辖官差人送一项钱与刘两府。今日崔宁的东人郡王,听得说刘两府恁地孤寒,也差人送一项钱与他。却经由潭州路过,见崔宁从湘潭路上来,一路尾着崔宁到家,正见秀秀坐在柜身子里。便撞破他们道:"崔大夫!多时不见,你却在这里!秀秀养娘他如何也在这里?郡王教我下书来潭州,今遇着你们。原来秀秀养娘嫁了你?也好!"当时唬杀崔宁夫妻两个,被他看破。   那人是谁?却是郡王府中一个排军,从小伏侍郡王,见他朴实,差他送钱与刘两府。这人姓郭名立,叫做郭排军。当下夫妻请住郭排军,安排酒来请他,分付道:"你到府中,千万莫说与郡王知道。"郭排军道:"郡王怎知得你两个在这里?我没事却说甚么?"当下酬谢了出门。回到府中,参见郡王,纳了回书,看看郡王道:"郭立前日下书回,打潭州过,却见两个人在那里住。"郡王问:"是谁?"郭立道:"见秀秀养娘并崔待诏两个,请郭立吃了酒食,教休来府中说知。"郡王听说,便道:"叵耐这两个做出这事来!却如何直走到那里?"郭立道:"也不知他仔细。只见他在那里住地,依旧挂招牌做生活。"郡王教干办去分付临安府,即时差一个缉捕使臣,带着做公的,备了盘缠,径来湖南潭州府,下了公文,同来寻崔宁和秀秀。却似:   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   不两月,捉将两个来,解到府中,报与郡王得知,即时升厅,原来郡王杀番人时,左手使一口刀,叫做"小青",右手使一口刀,叫做"大青",这两口刀不知剁了多少番人,那两口刀,鞘内藏着,挂在壁上,郡王升厅,众人声喏,即将这两个人押来跪下,郡王好生焦躁,左手去壁牙上取下小青,右手一掣,掣刀在手,睁起杀番人的眼儿,咬得牙齿剥剥地响,当时唬杀夫人,在屏风背后道:"郡王!这里是帝辇之下,不比边庭上面,若有罪过,只消解去临安府施行,如何胡乱凯得人?"郡王听说道:"叵耐这两个畜生逃走,今日捉将来,我恼了,如何不凯?既然夫人来劝,且捉秀秀入府后花园去,把崔宁解去临安府断治。"   当下喝酒赐钱赏犒捉事人,解这崔宁到临安府,一一从头供说:"自从当夜遗漏,来到府中,都搬尽了,只见秀秀养娘从廊下出来,揪住崔宁道:"你如何安手在我怀中?若不依我口,教坏了你。‘要共逃走,崔宁不得已,与他同走,只此是实。"临安府把文案呈上郡王,郡王是个刚直的人,便道:"既然恁地,宽了崔宁,且与从轻断治。"崔宁不合在逃,罪杖,发遣建康府居住,当下差人押送。   方出北关门,到鹅项头,见一顶轿儿,两个人抬着,从后面叫:"崔待诏且不得去!"崔宁认得像是秀秀的声音,赶将来又不知恁地,心下好生疑惑,伤弓之鸟,不敢揽事,且低着头只顾走,只见后面赶将上来,歇了轿子,一个妇人走出来,不是别人,便是秀秀,道:"崔待诏,你如今去建康府,我却如何?"崔宁道:"却是怎地好?"秀秀道:"自从解你去临安府断罪,把我捉入后花园,打了三十竹篦,遂便赶我出来?我知道你建康府去,赶将来同你去!"崔宁道:"恁地却好!"讨了船,直到建康府!押发人自回,若是押发人是个学舌的,就有一切是非出来!因晓得郡王性如烈火,惹着他不是轻放手的!他又不是王府中人,去管这闲事怎地?况且崔宁一路买酒买食,奉承得他好,回去时,就隐恶而扬善了。   再说崔宁两口在建康居住,既是问断了,如今也不怕有人撞见,依旧开个碾玉作铺。浑家道:"我两口却在这里住得好。只是我家爹妈,自从我和你逃去潭州,两个老的吃了些苦;当日捉我入府时,两个去寻死觅活,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我爹妈来这里同住。"崔宁道:"最好!"便教人来行在取他丈人丈母。写了他地理脚色与来人,到临安府寻见他住处,问他邻舍,指道:"这一家便是。"来人去门首看时,只见两扇门关着,一把锁锁着,一条竹竿封着,问邻舍:"他老夫妻那里去了。"邻舍道:"莫说(他有个花枝也似女儿,献在一个奢遮去处,这个女儿不受福德,却跟一个碾玉的待诏逃走了。前日从湖南潭州捉将回来,送在临安府吃官司;那女儿吃郡王捉进后花园里去。老夫妻见女儿捉去,就当下寻死觅活,至今不知下落,只恁地关着门在这里。"来人见说,再回建康府来,兀自未到家。   且说崔宁正在家中坐,只见外面有人道:"你寻崔待诏住处,这里便是。"崔宁叫出浑家来看时,不是别人,认得是璩公、璩婆。都相见了,喜欢的做一处。   那去取老儿的人,隔一日才到,说如此这般,寻不见,却空走了这遭。两个老的且自来到这里了。两个老人道:"却生受你!我不知你们在建康住,教我寻来寻去,直到这里。"其时四口同住,不在话下。   且说朝廷宫里,一日到偏殿看玩宝器,拿起这玉观音来看。这个观音身上,当时有一个玉铃儿失手脱下。即时问近侍官员:"却如何修理得。"官员将玉观音反覆看了,道:"好个玉观音!怎地脱落了铃儿!"看到底下,下面碾着三字"崔宁造"。"恁地容易。既是有人造,只消得宣这个人来教他修整。"敕下郡王府,宣取碾玉匠崔宁。郡王回奏:"崔宁有罪,在建康府居住。"   即时使人去建康取得崔宁到行在歇泊了。当时宣崔宁见驾,将这玉观音教他领去用心整理。崔宁谢了恩,寻一块一般的玉,碾一个铃儿接住了,御前交纳!破分请给养了崔宁,令只在行在居住。崔宁道:"我今日遭际御前,争得气再来清湖河下,寻间屋儿开个碾玉铺,须不怕你们撞见。"可煞事有斗巧,方才开得铺三两日,一个汉子从外面过来,就是那郭排军,见了崔待诏便道:"崔大夫恭喜了:你却在这里住。"抬起头来,看柜身里却立着崔待诏的浑家。郭排军吃了一惊,拽开脚步就走。浑家说与丈夫道:"你与我叫住那排军,我相问则个。"正是: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崔待诏即时赶上扯住。只见郭排军把头只管侧来侧去,口里喃喃地道:"作怪!作怪!"没奈何只得与崔宁回来,到家中坐地,浑家与他相见了。便问:"郭排军:前者我好意留你吃酒。你却归来说与郡王。坏了我两个故事,今日遭际御前。却不怕你去说。"郭排军吃他相问得无言可答。只道得一声,得罪!"相别了。便来到府里。对着郡王道:"有鬼!"郡王道:"这汉则甚。"郭立道:"告恩王。有鬼!"郡王问道:"有甚鬼。"郭立道:"方才打清湖河下过。见崔宁开个碾玉铺。却见柜身里一个妇女。便是秀秀养娘。"郡王焦躁道:"又来胡说:秀秀被我打杀了。埋在后花园。你须也看见。如何又在那里;却不是取笑我!"郭立道:"告恩王。怎敢取笑;方才叫住郭立。相问了一回,怕恩王不信。勒下军令状了去。"郡王道:"真个在时。你勒军令状来。"那汉也是合苦。真个写一纸军令状来,郡王收了。叫两个当直的轿番。抬一顶轿子。教:"取这妮子来,若真个在。把来凯取一切;若不在,郭立你须替他凯取一刀!"郭立同两个轿番,来取秀秀。正是:   麦穗两歧,农人难辨。   郭立是关西人,朴直,却不知军令状如何胡乱勒得!三个一径来到崔宁家里。那秀秀兀自在柜身里坐地。见那郭排军来得恁地慌忙。却不知他勒了军令状来取你,郭排军道:"小娘子!郡王钧旨。教命取你则个。"秀秀道:"既如此。你们少等。待我梳洗了同去。"即时入去梳洗,换了衣服,出来上了轿,分付了丈夫。两个轿番便抬着径到府前,郭立先入去。   郡王正在厅上等待,郭立唱了喏道:"已取到秀秀养娘。"郡王道:"着他入来。"郭立出来道:"小娘子:郡王教你进来。"掀起帘子看一看,便是一桶水倾在身上,开着口则合不得。就轿子里不见了秀秀养娘,问那两个轿番,道:"我不知。则见他上轿,抬到这里,又不曾转动。"那汉叫将入来道:"告恩王,恁地真个有鬼。"郡王道:"却不叵耐,教人捉这汉,等我取过军令状来,如今凯了一刀。"先去取下青来。那汉从来伏侍郡王,身上也有十数次官了;盖缘是粗人,只教他做排军。这汉慌了道:"见有两个轿番见证,乞叫来问。"即时叫将轿番来道:"见他上轿,抬到这里,却不见了。"说得一般,想必真个有鬼,只消得叫将崔宁来问。便使人叫崔宁来到府中。崔宁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郡王道:"恁地,又不干崔宁事,且放他去。"崔宁拜辞去了。郡王焦躁,把郭立打了五十背花棒。   崔宁听得说浑家是鬼,到家中问丈人丈母。两个面面厮觑,走出门,看着清湖河里,扑通地都跳下水去了。当下叫"救人",打捞,便不见了尸首。原来当时打杀秀秀时,两个老的听得说,便跳在河里,已自死了。这两个也是鬼。   崔宁到家中,没情没绪,走进房中,只见浑家坐在床上,崔宁道:"告姐姐,饶我性命。"秀秀道:"我因为你,吃郡王打死了,埋在后花园里。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道罢,起身双手揪住崔宁,叫得一声,四肢倒地。邻舍都来看时,只见:   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   崔宁也被扯去和父母四个一块儿做鬼去了。后人评论得好:   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