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案 - 第 10 页/共 40 页

金姑此时年已八岁,颇识人事,说道:“母亲好好的东西,怎么拿去与人?”夫人道:“你那里晓得?没了这些东西,你的爹爹就保得住这顶纱帽,不然没了官,只怕连饭都没得吃呢?   快去拿来。”金姑道:“做官才有饭吃,难道爹爹当日未做官时,就不吃饭的么?”夫人怒道:“小孩子嘴巴巴的,就要讨打呢!”海瑞叹道:“可知此物如此可爱,这难怪他。”因对金姑道:“我儿你且去拿来,为父的自有一个主意,包管就带回来与你就是。”金姑道:“爹爹说过的,休要失信!”海瑞道:“说过就是。”   金姑随即进去,少顷捧着一个小盒出来道:“在这里,拿去罢。”海瑞接来,觉得沉重,揭开盖一看,只见盒内放着一对珠花,一对金钏,一对金耳圈,一支扁簪,另有一对东珠,结成蝴蝶样的边花。海瑞道:“这些东西谅可抵得,夫人可将那二百两拿了出来,即时就去。”夫人进内,把两袋银子拿了出来,交于海瑞。海瑞唤了海安上来捧着,别了夫人,望着丞相府而来。   时严二正在门首坐着;海瑞看见,便上前笑脸相问道:“二先生用饭否?”严二只是不理。海瑞又道:“二先生,丞相可曾退朝回府否?”严二道:“退了朝,又怎么?”海瑞道:“在下有个小茶东,敬送上二先生买杯茶吃,相烦通传一声。”随在海安手上拿了两袋银子,上前笑嘻嘻的送与严二。严二接在手内问道:“多少?”海瑞道:“足二百两。”严二听了,忙把银子掷在地下,笑道:“你真是顽皮,哪一个不晓得这里的规矩——三百两,少一毫也休想见呢。”说罢便欲转身。   海瑞急上前说道:“二先生不必动怒,另有商量。”严二道:“你商量了再来!”海瑞道:“即此就与二先生商量。”随向海安手中拿那个小盒子,递与严二道:“在下一时能措办,尚缺一数,今有些须之物,谅可抵数,望乞二先生一观看量如何?”严二遂揭开来看,见是些金器首饰,他本来不稀罕的。   只见内有一对珠花,那珠子却也圆莹得好,严二心中大喜,便道:“既然如此,我只和将就罢。”遂收了。随道:“太师的参谒礼呢?”海瑞道:“见了太师,自然面送。”严二道:“只是太师少憩在万花楼上,你且在此候着,待太师起来,我觑个便,替你通传就是。但太师的礼,是少不是的。”海瑞道:“这个自然,不须费心。”正是:任他奸巧计,自有主持人。   毕竟海瑞见了严嵩,有甚说话,且看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二十一回 海瑞竭宦囊辱相   却说严嵩退朝回府,用了早膳,自觉身子困倦,到万花楼上睡息半时,谁知一觉直到未刻方才起来。严二侍立于侧,严嵩洗了脸,家人随将八宝仙汤进上。严嵩一面吃着,问道:“今日有甚事情?”严二乘机进道:“新任刑部云南司主事海瑞禀见。”随将手本呈上。严嵩忽然触起张志伯之言,遂勃然怒道:“他是几时上任的?怎么这时候才来禀见?”严二道:“是本月初五日到京,初六日上任的,计到今日已是半月。但该员在外一连候了十余日,只因太师有公务,小的不敢通传。”严嵩道:“这海瑞前在淳安时,颇有循吏之声,你们休受他的门礼。”严二道:“领命。”严嵩吩咐传进。   严二即来门房,见了海瑞说道:“海老爷,你今日好造化,恰好太师起来了,今传你进见。若见了时,只说三日后即来禀安,只因他有公事,门上的不敢通传就是。”海瑞应诺,随着严二来到后堂,转弯抹角,不知过了多少座园亭,方才得见。   严嵩在那三影亭上凭椅危坐,旁边立着十余美貌的娈童。   海瑞即便趋前参谒,行了庭参之礼。严嵩问道:“久闻贵司廉介,颇有仁声。故天子特迁部曹,以资佐治,汝其勉之。”   海瑞打参道:“卑职一介贫儒,屡试不第。谬蒙皇上格外殊恩,特赐额外进士,即授淳安儒学。受命之日,踢蹬未安,惟恐无才,有忝厥职。复蒙当道以瑞才堪治县,即以淳安县改授。卑职到任,惟有饮水茹蘖,矢勤矢慎,以期仰副圣意而已。何期殊遇频加,深荷太师格外提挈,得授斯职,实出意外之幸,深感云天之恩。自愧浅薄末才,辜负堪虞,伏乞太师复加训诲,则卑职实感再造之恩矣!”严嵩道:“此是天子之意,与我何干?你且退去罢。”   海瑞复打一躬道:“卑职有个委曲下情,不揣冒昧,敢禀太师丞相,不知可容诉否?”严嵩道:“有甚事情,只管说来。”海瑞先谢过了罪,随说道:“太师大魁天下,四海闻名。   今复佐君,总理庶务,燮理阴阳,调和鼎鼎,天下无不仰望,以为久病乍得良医,苍生皆有起色。卑职昨到京来,赴任后,即到太师府禀见。谁知太师家人严二,自称严二先生者,每遇内外官员初次禀见,必要勒令三百两银子以作门礼,否则不肯通传,还称太师设有规习,每逢参谒者,必要千金为寿,否则必捏以他事,名挂劾章。以此挟制,莫不竭囊供贽。似此,则声名扫地矣。大抵太师丞相皆未察觉所至,如此小人弄弊,太师岂可姑容?还望丞相详察。”   严嵩听了海瑞面揭其短,心中大怒,本欲发作,只恐认真,遂故作欢容道:“微先生言,几被这小人舞弄。但不知先生来时,严某可有勒索?”海瑞道:“若是没有见证,卑职焉敢混说?”严嵩道:“他却取你的多少?”海瑞道:“须要不多,不过卑职倾家相送,尚欠一百两。尊管还不满意,不肯代传,又以危言恐诈。卑职自念一顶乌纱虽然不是十分紧要,但是十载寒窗,妻女万里从苦,故亦有所不忍。卑职妻子苦夫失官,不得已尽将闺中金饰交与卑职,持送尊管作抵,尚费多少屈服之气始得相通。今日得亲颜色,亦非小可。然卑职从此衣食俱尽,丞相却将何以训诲?”   严嵩听了,不觉满脸红一块青一块的说道:“岂有此理,这奴真欲倾陷我也!先生且暂少坐,容某讯之。如果属实,则当正法,决不稍事姑容也。”海瑞道:“习性成惯,太师当以好言劝之。”严嵩越发大怒,即便唤了严二进来,骂道:“你充当本衙家丁,有得你食,有得你穿,这就是了。怎么在外瞒着我,如此滋事?你知罪否?”   严二见海瑞在旁,又见严嵩发怒,谅是为着此事发作,只得跪下说道:“小的自蒙爷收录以来,无不遵法守分,并无过失。乞爷明示,一死亦甘心。”海瑞在旁,却忍不住插嘴道:“你休要瞒太师,你适间受的是什么东西?”严二厉声道:“你看见什么东西?无端在我主人面前谗谮?”严嵩喝道:“休得多言,我且问你,海主事现在告你私收门包,可有么?”严二道:“没有。”海瑞作色道:“明明二百两,另外一盒金器,经我亲交与你手上的,难道白送了么?”   严二被海瑞质对着,谅不能抵赖,乃道:“我们当家人的,上则靠着主人赏赐;下则仗着你们老爷们赏封。适才蒙老爷赏的,如今现放在门房里,还未曾取起,怎么就在主人面前谗害?   既然老爷舍不得,就请拿了回去就是,又何必捏造这言语?”   海瑞道:“可是有的!如今当太师面前还我便罢,不然恐太师执法如山,不能稍宽你矣。”严嵩在上,听得真赃正贼,只得叱骂道:“不肖的奴才,怎么大胆私受人家赏赐?还不拿来,当面缴还主事老爷么!”   严二不敢再说,只得急急走到门房,将那二百两银子,并小匣儿一齐捧将出来,跪着道:“这就是海老爷赏与小的之物,今当面还海老爷,算是小的多谢海老爷赏了。”严嵩笑道:“你是一个家奴,怎么消受得起?这却是海老爷故意与你作耍,你怎么却认真了?快些送还海老爷罢!”严二急忙将银子钗饰,交还与海瑞。海瑞接转,便向严嵩拜谢道:“多蒙丞相破例相赠,使卑职衔结无既矣。”严嵩明知其言刺己,故作欢容道:“先生勿怪,旋当整治此奴矣!”立即吩咐家人备酒,与海瑞叙话。海瑞告辞道:“卑职乃是部属微员,明公乃朝廷极品,焉能忘本?只此告辞。”严嵩道:“偶尔便饭,吃一碗去。”海瑞只是告辞,坚持不从。严嵩道:“诸事不合,祈先生包涵,敢忘厚报?”海瑞唯唯,辞谢而归。暂且不表。   再说严嵩打发海瑞去了,即唤严二责骂道:“你怎么这般胡涂?我原说过的,叫你不要收他的礼物,怎么竟收了?如今却被他当场出丑,好生没趣。想我自莅任以来,只有势压于人,并不曾稍出逊言。今为你却受了一肚子的鸟气,真是岂有此理的!”严二道:“老爷且息雷霆之怒,暂宽斧钺之威。想小的自从跟随老爷以来,于兹八稔。所行之事,无不与老爷商酌。自爷登仕以来,向设例规,无不凛遵,惟未见这个海瑞,如此混帐。他适间胆敢毁谤老爷,何不立即参奏了他,以警将来?”   严嵩道:“海瑞为人刚直忠正,且不畏死。倘彼奋然扣阍,陈理你我是非,则数载之劳苦心力,一旦为之尽付东流矣!你不见前者张国公之事耶?此即可为前车之鉴矣。”严二道:“张国公奉旨纠察天下州县官吏贤否,仓库虚实,又何闻海瑞之事?   小的实所不知,乞爷明训。”严嵩笑道:“亏你还是一个宰相的家人。前者张国公奉旨巡察天下州县,是奉旨躬代皇上巡幸,还有谁人敢稍抗逆?所以每过州县,派令府县供应银两,一路俱皆遵办。惟到浙江时,海瑞初署淳安知县,不特不为供应,且骄傲,国公到县,亦不为礼。及张国公发怒,责其不恭之愆,彼则昂然不肯少屈,竟与国公抗衡,并面叱国公之非,还要与张公爷算账。后来张公爷看见事势不好,恐怕当场出丑,只得忍气吞声。后来还说了多少好话,才得开交。张公爷尚且如此,何况我府近在禁垣,他虽职分卑微,然乃是一个部曹,若是央求一个尚书、侍郎,亦可以上奏的,所以适间我也让他。今后你等再休惹他,我自有主意,徐徐图之。”严二应诺而出。从此严嵩心中挟恨海瑞,千筹百计寻事陷害,此是后话。   再说海瑞回衙中,妻子忙上前问道:“事体如何?”海瑞道:“幸喜不致失信。”遂唤海安,仍将小盒子交还小姐。金姑接着,喜不自胜。张夫人道:“且喜见了严相,这顶纱帽方保得稳呢!”暂且按下不表。   又说那张娘娘,自蒙皇上宠爱,在宫三载,产下太子,皇上十分欢喜,遂有立她为后之意。尚未发言,而皇后已死。此际天下臣民挂孝,自不必说。到了小祥,皇上升殿,聚众文武商议,欲立张氏为后。时严嵩在旁奏道:“陛下立后,乃天下之大事,何无一女可当圣意者?贵妃张氏,乃出身微贱,伊父市侩之流。既蒙陛下立为贵妃,则张氏之幸有过于望外者。今陛下若欲册为正宫,不特该妃微贱,不足以配至尊,且恐臣民窃议。伏惟陛下思之。如陛下再续鸾胶,当于各臣宰之家,遴选其四字俱全者册之,名正言顺,谁曰不然?”   帝听奏不悦,道:“朕自别驾微员入居九五,亦由微而显。   今日之事,虽乃市侩之女,然工容言德,靡所不谐。事朕以来,端庄严谨,况已生太子,朕册改为正宫,卿何谏阻?”遂即日册张氏为皇后,立其子朱某某为太子,即迁于昭阳正院居住,封妃母仇氏为荣国夫人,颁诏布告天下。严嵩心中不悦。   看官要知道他为甚么不悦之意?原来嵩有甥女,姓郝名卿怜,年方一十七岁,生得倾城之色,羞花之貌,诗词歌赋,无所不晓。居止闲雅,洵是神仙中人。其父郝秀,娶嵩之姊。郝秀曾为部办,携妻在京。及严嵩得官之际,亲戚来往。未几郝秀病死,其姊亦相继而殁。郝卿怜时年十四,无所依靠,嵩遂接归府第,养为己女。三年间,其女长大,更自超凡的美媚。   嵩日夕抚育,爱如掌珠。时延大内乐部女,教以歌舞,满望进于皇上,以固己之宠。怎奈皇后尚在,张妃之宠未衰,无隙可乘。今皇后己薨,正欲进献,忽帝要册张贵妃为后,故此严嵩从中谏阻。岂知天子不听,决意册立。嵩心中不悦,恨恨回府。   自思有此机会,又被他人占去。如何不恨?正是:不如意事机偏巧,有心之人恨便多。   要知将来严嵩果能把甥女进入宫否,请看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二十二回 严嵩献甥女惑君   却说严嵩久欲将甥女卿怜进于天子,今见其志不遂,便恨恨而归。回至府中,不胜忧闷,自思:“我着意许久,用了多少心血,才得卿怜习谙歌舞。今一旦大失所望,如何是好?”   千思万虑的,再不能算得一个好办法出来。忽然想起兵部给事赵文华素有学问,为人多谋足智,新与我相契,何不请他到来商议,或有计策,亦未可知。遂吩咐家人拿了一个年家眷弟的名帖,到兵部中来请赵文华过府闲话。家人领了名帖,便一径来到兵部公廨,见了赵文华,将帖子递上,致主人之意。赵文华看了帖子,即忙衣冠,随着来人急趋相府。   时严嵩早已令人预备下酒筵在那万花楼上,嵩却在花亭相候。文华来到花亭,见了严嵩,急急上前打躬请安。嵩一手挽起,相携到万花楼上,分宾主坐下,家僮献上龙团香茗。赵文华躬身道:“旬日事忙,不曾到府上问安,罪甚,罪甚!不知老太师相召,有何训谕?”严嵩道:“闲暇无聊,特邀先生与我一谈。”文华道:“屡扰尊厨,醉酒饱德,不知何日衔结?”   嵩道:“先生何必客套?自古相识者,天下知心无几人。今我与先生同朝,甚惬素怀,故无事之际,敬邀先生闲谈。”文华就要把盏。嵩道:“先生真是长作客套也。”遂对酌于楼上,彼此劝酬,备极欢畅。   嵩道:“昨日皇上欲再册后,仆欲以小女奉敬,不意今日已立张贵妃矣。此却先后只差一刻耳,诚为恨事。”文华道:“昨闻太师曾谏来,怎么皇上如此固执?”嵩道:“皇上以张贵妃有子,故立之。”文华道:“张贵妃出身微贱,帝实不察,将来何以母仪天下?诚不可解也。”嵩道:“我欲送小女进宫,但此刻张贵妃已正昭阳,且帝爱其子,固重其母,倘不肯纳,如之奈何?”文华道:“今观帝亦耽于酒色者,当以计饵之,自无不纳之理。”嵩因问其计。文华道:“今皇上与太师乃是忘形之君臣,来日早朝,乘间奏请帝过相府赏花,帝必不推。若是驾临,太师则盛饰女乐,靓妆小姐而出,使之把盏进馔,则帝必乐。酒至半酣奏之,必然允纳的。”嵩大喜,忙谢道:“先生真妙计也!”即与痛饮而别。   次日早朝,帝问严嵩道:“近日市中米价如何?”嵩奏道:“今春雨水充足,气候适合,正是‘风调雨顺’。各处禾稻丰足,真所谓‘一禾九穗’,实足为丰年之庆也。”帝喜道:“若此,则朕无忧矣。”嵩呼万岁,道:“陛下忧民若此,故上天特降丰年,此苍生有幸,臣等不胜欣喜之至。际此升平之时,臣敢恭迓六龙过臣第赏花,小显君臣之乐,不知有当圣意否?”   帝大喜道:“久闻相国园内佳雅,朕每欲一玩。今相国有心相邀,明日必至,惟恐有累卿耳。”嵩忙谢道:“陛下圣驾一临,草木生辉。臣不过水酒一杯相敬耳。”帝应允。   嵩辞谢而去,回到了府中,即请文华到府,请他布置。文华应命,便即唤了严嵩的家人要那一件这一项,顷刻之间,摆设得如花团锦簇一般,水陆并陈。预将甥女卿怜修饰,又令各女乐预先打点。   至次早,嵩具朝服伺候。至午刻,只见黄门官飞奔而来,称说圣驾起行,已离正阳门,将次到了。嵩即令人于路焚香恭迎。少顷,只见黄伞飘隐,远远望见銮驾。嵩即手捧玉圭,跪于地下。那侍卫仪从,一对对的不知过了多少,随即有女乐十六人,一派笙歌嘹亮,一对香炉过去,就是銮舆。嵩即山呼万岁,帝赐平身,嵩扶帝而行,一直来到内堂,方才下舆。帝坐于当中,嵩复山呼舞蹈。帝赐坐问道:“卿居此第几年?”嵩道:“蒙皇上天恩,臣秉钧衡于兹三载,居此不觉三年矣。”帝笑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卿与朕相处,屈指不觉将近十载矣。”嵩谢道:“臣以一介庸愚,谬蒙陛下知遇殊恩,不次超擢,惟有赤心一枚,以报陛下也。”   须臾,筵宴齐备。嵩以小碧金车坐帝,令两个美人牵拽以行,来到万花楼,果见幽雅不凡,迥殊人世,俨然瑶岛琼台,即大内亦无如此布置。帝心甚喜,赞道:“此是神仙之府,朕焉得长处此也?”嵩谢不迭。   赏玩了一番,随即登楼。那楼高数仞,更且四面窗扇,皆以玻璃为之。其中朱栋雕梁,自不必说。嵩请帝坐于当中玉龙墩上。帝仰望无际,青山远叠,绿水潆洄。正是:欲穷千里景,更上一层楼。当下帝观眺良久,不觉心旷神怡。嵩即亲自把盏。   随有女乐一十余人,皆衣绣绮,油头粉面,真如锦簇花团一般。   为首一女子,更觉美艳非常,立于诸女之中,如鸡群之鹤,以春葱捧玉厄,跪献席前。   帝注视良久,不觉神为之荡,笑道:“卿真乃神仙中人也!”频以目视之。嵩乘间进曰:“此女有福,得见天颜,亦一时之大幸也。”帝笑道:“此女不减太真,朕欲为三郎,未审丞相肯见惠否?”嵩曰:“此臣女卿怜也,今年十七岁矣,尚未有问名者。然蒲柳之姿,恐不足近亵圣躬。”帝笑曰:“司空见惯,故以如此,使苏州刺史断肠几回矣!丞相勿吝。”嵩即与卿怜齐呼万岁,当席谢恩。帝大喜,即赐卿怜平身,命人以小车先载入宫。与嵩畅饮一番,然后回宫。嵩直护驾至宫门方回,好不欢喜。复与赵文华饮至月上东墙,方才各散。   至次日,闻帝即于是夕在翠花苑留幸严女。嵩得了这个喜信,以千金谢文华之妙计。从此与文华更加相厚,格外另眼相看。不一月,将文华改擢刑部郎中,暂且不表。   又说严氏卿怜,自从一日得帝宠幸,便做尽百般艳媚迷惑人主,帝宠之日深,遂被严氏所惑,常在严氏苑内。未几月册严氏为上阳院贵妃,宫中称为严妃,十分宠爱,言无不从。严妃便欲谋为皇后。适张后失宠,帝听信严妃朝夕谗谮,遂决意废张后而立严氏。群臣闻之,多有上本阻谏者,帝只留中不发。   八年五月,帝御温德殿,以皇后本市曹女,不得母仪天下,废为庶人,立严妃为皇后。群臣不敢复谏,张后遂被废矣。   严氏即立,因见张后有子,恐他日自不能立,乃复进曰:“皇后怨陛下深矣,不如仍复立之,庶无后患。”帝问:“何出此言?”严氏道:“张后怨陛下之废彼为庶人,心深慊怨,口出不恭之言,待其子稍长,即当复仇,故宜避之。”帝怒甚,即时囚张氏母子于冷宫,永不许朝见。可怜张后并无失德,一旦为奸妃所害,囚于冷宫,不见天日。时太子年已三岁,日夜啼哭,后甚忧之。宫中之人,无不窃叹。   海瑞闻之,即上本申奏,劝帝复立张后,其内有云:“太子久已储位青宫,天下所共知也。今一旦被废,窃恐无以取信于天下。惟陛下思之”等语。帝闻奏不悦,只念海瑞向日廉介,况又是正言,乃批其本尾云:览奏备悉。卿忠心为朕,然事已更,岂可复乎?姑隐图之,不负卿意也。汝其隐之。   海瑞见了批语,叹道:“谗言惑主,虽有忠言,皆逆耳矣!”   海瑞不觉已在部三年,应该报升迁擢的,只因严嵩记其曾上过奏本一事,心中很恨之,故特不迁瑞之官。瑞不以为意,惟愿天子早日省悟而已。   帝既惑于严氏,自然重信严嵩。此时嵩位极人臣,帝宠信无比,乃尊嵩为国丈。嵩便肆行无忌,朝廷大小事务,悉归嵩手。凡有升迁降调一切,皆禀自于嵩,然后入奏。嵩又另植群党,以赵文华为通政司。   时张志伯已为陕甘提督,嵩欲以志伯为护卫,遂奏请撤回志伯为京城兵马都督。这缺是京城总管,掌理九门军马。志伯既得了恩命,即日起程赴京都。先到严府请安,随将礼单呈上。   内开的是:锦州大毡毯一张;黄州柑子一百篓;宝石如意一枝;珍珠如意一枝;碧玉宝带一围;金供器五件;西洋时钟一对;锦缎千端;水晶帘一挂;玻璃照身镜二面高九尺厚五寸许,紫檩镶;浣火布一丈;玉马一匹高五尺,有轮自能行走,转动如生。   严嵩看了礼单,惟喜的是那张大毡毯。笑道:“仆因万花楼高大,冬月欲得一方毡毯铺于地上,以便暖坐,只苦无此大材料,常以为憾。今见此毯,谅与蜂之宽窄不差甚么。”志伯道:“丞相试铺在楼上,看是如何?”嵩即令人展,开铺在楼上,果然一些不宽,一些不窄,俨如定制的一般,遂大喜道:“莫非亲家量过了的,然后命人织的么?”志伯道:“然也。”   嵩笑而谢之道:“亲家真知我心也!”遂令人备宴,相与畅饮,尽欢而散。正是:只因心爱处,即便遂怀来。   后来张志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公案 第二十三回 张志伯举荐庸才   却说张志伯次早入朝,朝见已毕,帝令平身,宣上殿来,慰劳毕问曰:“陕甘一带近日如何?”志伯奏道:“陕西一省幸赖宁安,惟凉州一度陷于鄯善之夷,彼时有窥视之心。甘北界邻胡地,胡亦图入脚。臣到任后,即时加巡警,严饬戍士,所以守御严而衅无从起耳。此乃陛下洪福,国家之幸也。”   帝喜曰:“卿可谓能理而善治者也。今卿来京,不知守者可如卿万一否?”志伯奏道:“臣奉恩命之日,即在各营镇哨内悉心遴选。查有中营中镇胡芳,年力精壮,善得抚守之法。   且待军士有恩,人乐为之死,臣将军务令其暂署,候陛下简放才干兼优者赴任,以资弹压。”帝道:“此任甚重,非素谙抚治之员,不克胜任。卿意以何人可当此职?”志伯道:“臣观才干兼优者固不乏人,然非在外重镇,即夹辅都城,恐不能移易。   臣伏见相国族弟严源,年富力强,谙晓治道,具有王佐之才,孙吴之略。现为驾部郎,这人可当此任。陛下试召之,面询其治理之道,必有可观。否则臣甘受欺君之罪。”   帝曰:“卿为社稷之计,举贤才,荐忠良,乃大臣之礼,朕甚嘉尚,何罪之有?”遂令黄门官,持节到相府宣召严源,明日早朝见驾。黄门官领旨去讫,帝即对张志伯道:“明日吉辰,即当接印任事可也。”随赐玉如意一枝,飞鱼袋一个。   志伯山呼谢恩出朝,急忙来到相府,恰好严嵩正在书房用膳。张志伯进见,嵩即请同吃。志伯道:“饭且自吃,特为君报喜而来。”嵩问:“有何喜事?”志伯便将帝问彼答,现在简放令弟源老兄,已差黄门官持节来宣,明日早朝陛见,即为大将军的话说明。嵩闻言反觉不悦,道:“蒙亲翁美意,特为舍弟吹嘘。但舍弟自江西来,诸事未谙,仆无奈以一职而羁其身。   今忽然膺此大任,只恐弗胜,诚不免画蛇添足,似此如之奈何?”   志伯尚未及答,人报黄门官奉节至,请爷快出接旨。嵩即穿朝服出至中堂,跪接圣旨。黄门官口诵圣旨道:现据张志伯奏保丞相族弟严源,有王佐之才孙吴之略,朕甚嘉悦。特着黄门官持简到宣,卿宜携弟明日早朝陛见,朕另有委请,毋延。钦此。   严嵩谢恩已毕,向黄门官谢过了劳。黄门官道:“恭喜相国,令弟今承特召,必有大缺简放,可喜可贺!”嵩谢道:“乃尊使福庇所致。”黄门官作别回朝复帝不提。   再说严嵩打发天使回宫,即来与志伯商议道:“明日舍弟入朝,只恐皇上面询其戍守方略,舍弟如何能答对得来?怎么是好?”志伯道:“太师不须忧虑,可令人请令弟来此,仆自有以教之,必不致误事的。”随又着人到府中,取地舆图来,二人领命,分头去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