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 第 51 页/共 73 页

唤吕后发落:“你在伏家投胎,后日仍做献帝之后,被曹操千磨百难,将红罗勒死宫中,以报长乐宫杀信之仇。”韩信问道:“萧何发落何处?”重湘道:“萧何有恩于你,又有怨于你。” 叫萧何发落:“你在杨家投胎,姓杨,名修,表字德祖。 当初沛公入关之时,诸将争取金帛,偏你只取图籍,许你来生聪明盖世,悟性绝人,官为曹操主簿,大俸大禄,以报三 荐之恩。不合参破曹操兵机,为操所杀。前生你哄韩信入长乐宫,来生偿其命也“。判官写得明白。 又唤九江王英布上来:“发你在江东孙坚家投胎,姓孙,名权,表字仲谋。先为吴王,后为吴帝,坐镇江东,享一国之富贵。” 又唤彭越上来:“你是个正直之人,发你在涿郡楼桑村刘弘家为男,姓刘,名备,字玄德。千人称仁,万人称义。后为蜀帝,抚有蜀中之地,与曹操、孙权三分鼎足。曹氏灭汉,你续汉家之后,乃表汝之忠心也”。彭越道:“三分天下,是大乱之时。西蜀一隅之地,怎能敌得吴、魏?”重湘道:“我判几个人扶助你就是。” 乃唤蒯通上来:“你足智多谋,发你在南阳托生,复姓诸葛,名亮,表字孔明,号为卧龙。为刘备军师,共立江山。” 又唤许复上来:“你算韩信七十二岁之寿,只有三十二岁,虽然阴骘折堕,也是命中该载的。如今发你在襄阳投胎,姓庞,名统,表字士元,号为凤雏,帮刘备取西川。注定三十 二岁,死于落凤坡之下,与韩信同寿,以为算命不准之报。今后算命之人,胡言哄人,如此折寿,必然警醒了。”彭越道:“军师虽有,必须良将帮扶。”重湘道:“有了。” 唤过樊哙:“发你范阳涿州张家投胎,名飞,字翼德。” 又唤项羽上来:“发你在蒲州解良关家投胎,只改姓不改名,姓关,名羽,字云长。 你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与刘备桃园结义,共立基业。樊哙不合纵妻吕须帮助吕后为虐,妻罪坐夫。项羽不合杀害秦王子婴,火烧咸阳,二人都注定凶死。但樊哙生前忠勇,并无谄媚。项羽不杀太公,不污吕后,不于酒席上暗算人。有此三德,注定来生俱义勇刚直,死而为神。“ 再唤纪信过来:“你前生尽忠刘家,未得享受一日富贵,发你来生在常山赵家出世,名云,表字子龙,为西蜀名将。当阳长坂百万军中救主,大显威名。寿年八十二,无病而终。” 又唤戚氏夫人:“发你在甘家出世,配刘备为正宫。吕氏当初慕彭王美貌,求淫不遂,又妒忌汉皇爱你,今断你与彭越为夫妇,使他妒不得也。赵王如意,仍与你为子,改名刘禅,小字阿斗。嗣位为后主,安享四十二年之富贵,以偿前世之苦。” 又唤丁公上来:“你去周家投胎,名瑜,字公瑾。发你孙权手下为将,被孔明气死,寿止三十五而卒。原你事项羽不了,来生事孙权亦不了也。” 再唤项伯、雍齿过来:“项伯背亲向疏,贪图富贵,雍齿受仇人之封爵,你两人皆项羽之罪人。发你来生一个改名颜良,一个改名文丑,皆为关羽所斩,以泄前世之恨。”项羽问道:“六将如何发落?” 重湘发六将于曹操部下,守把关隘。杨喜改名卞喜,王翳改名王植,夏广改名孔秀,吕胜改名韩福,杨武改名秦琪,吕马童改名蔡阳。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以泄前生乌江逼命之恨。重湘判断明白已毕,众人无不心服。 重湘又问楚、汉争天下之时,有兵将屈死不甘者,怀才未尽者,有恩欲报、有怨欲伸者,一齐许他自诉,都发在三 国时投胎出世。其刻薄害人,阴谋惨毒,负恩不报者,变作战马,与将帅骑坐。如此之类,不可细述。判官一一细注明白,不觉五更鸡叫。重湘退殿,卸了冠服,依旧是个秀才。将所断簿籍,送与阎罗王看了,阎罗王叹服,替他转呈上界,取旨定夺。 玉帝见了,赞道:“三百余年久滞之狱,亏他六个时辰断明,方见天地无私,果报不爽,真乃天下之奇才也。众人报冤之事,一一依拟。司马貌有经天纬地之才,今生屈抑不遇,来生宜赐王侯之位,改名不改姓,仍托生司马之家,名懿,表字仲达。一生出将入相,传位子孙,并吞三国,国号曰晋。曹操虽系韩信报冤,所断欺君弑后等事,不可为训。只怕后人不悟前因,学了歹样,就教司马懿欺凌曹氏子孙,一如曹操欺凌献帝故事,显其花报,以警后人,劝他为善不为恶。”玉帝颁下御旨。阎王开读罢,备下筵席,与重湘送行。 重湘启告阎王:“荆妻汪氏,自幼跟随穷儒,受了一世辛苦,有烦转乞天恩,来生仍判为夫妻,同享荣华。”阎王依允。 那重湘在阴司与阎王作别,这边床上,忽然番身,挣开双眼,见其妻汪氏,兀自坐在头边啼哭。司马貌连叫怪事,便将大闹阴司之事,细说一遍:“我今已奉帝旨,不敢久延,喜得来生复得与你完聚。”说罢,瞑目而逝。汪氏己知去向,心上到也不苦了,急忙收拾后事。殡殓方毕,汪氏亦死。到三 国时,司马懿夫妻,即重湘夫妇转生。至今这段奇闻,传留世间。后人有诗为证:半日阎罗判断明,冤冤相报气皆平。 劝人莫作亏心事,祸福昭然人自迎。 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诗 自古机深祸亦深,休贪富贵昧良心。 檐前滴水毫无错,报应昭昭自古今。 话说宋朝第一个奸臣,姓秦名桧,字会之,江宁人氏。生来有一异相,脚面连指长一尺四寸,在太学时,都唤他做“长脚秀才”。后来登科及第,靖康年间,累官至御史中丞。 其时金兵陷汴,徽、钦二帝北迁,秦桧亦陷在虏中,与金酋挞懒郎君相善,对挞懒说道: “若放我南归,愿为金邦细作。侥幸一朝得志,必当主持和议,使南朝割地称臣,以报大金之恩。”挞懒奏知金主,金主教四太子兀术与他私立了约誓,然后纵之南还。 秦桧同妻王氏,航海奔至临安行在,只说道杀了金家监守之人,私逃归宋。高宗皇帝信以为真,因而访问他北朝之事。秦桧盛称金家兵强将勇,非南朝所能抵敌。高宗果然惧怯,求其良策。秦桧奏道:“自石晋臣事夷敌,中原至今丧气,一时不能振作。靖康之变,宗社几绝,此殆天意,非独人力也。今行在草创,人心惶惶,而诸将皆握重兵在外,倘一人有变,陛下大事去矣。为今之计,莫若息兵讲和,以南北分界,各不侵犯,罢诸将之兵权,陛下高枕而享富贵,生民不致涂炭,岂不美哉!”高宗道:“朕欲讲和,只恐金人不肯。” 秦桧道:“臣在虏中,颇为金酋所信服。陛下若以此事专委之臣,臣自有道理,保为陛下成此和议,可必万全不失。”高宗大喜,即拜秦桧为尚书仆射。未几,遂为左丞相。 桧乃专主和议,用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凡朝臣谏沮和议者,上疏击去之。赵鼎、张浚、胡铨、晏敦复、刘大中、尹焞、王居正、吴师古、张九成、喻樗等,皆被贬逐。 其时岳飞累败金兵,杀得兀术四太子奔走无路。兀术情急了,遣心腹王进,蜡丸内藏着书信,送与秦桧。书中写道:“既要讲和,如何边将却又用兵?此乃丞相之不信也。必须杀了岳飞,和议可成。”秦桧写了回书,许以杀飞为信,打发王进去讫。一日发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班师。军中皆愤怒,河南父老百姓,无不痛哭。飞既还,罢为万寿观使。秦桧必欲置飞于死地,与心腹张俊商议。访得飞部下统制王俊与副都统制张宪有隙,将厚赏诱致王俊,教他妄告张宪谋据襄阳,还飞兵权。王俊依言出首,桧将张宪执付大理狱,矫诏遣使召岳飞父子与张宪对理。御史中丞何铸,鞫审无实,将冤情白知秦桧。桧大怒,罢去何铸不用,改命万俟卨.那万俟卨素与岳飞有隙,遂将无作有,构成其狱,说岳飞、岳云父子与部将张宪、王贵通谋造反。大理寺卿薛仁辅等讼飞之冤;判宗正寺士儾,请以家属百口,保飞不反;枢密使韩世忠愤不平,亲诣桧府争论,俱各罢斥。 狱既成,秦桧独坐于东窗之下,踌躇此事:“欲待不杀岳飞,恐他阻挠和议,失信金邦,后来朝廷觉悟,罪归于我;欲待杀之,奈众人公论有碍。”心中委决不下。其妻长舌夫人王氏适至,问道:“相公有何事迟疑?”秦桧将此事与之商议。王氏向袖中摸出黄柑一只,双手劈开,将一半奉与丈夫,说道:“此柑一劈两开,有何难决?岂不闻古语云‘擒虎易纵虎难’乎?”只因这句话,提醒了秦桧,其意遂决。将片纸写几个密字封固,送大理寺狱官。是晚就狱中缢死了岳飞。其子岳云与张宪、王贵,皆押赴市曹处斩。 金人闻飞之死,无不置酒相贺,从此和议遂定。以淮水中流及唐、邓二州为界,北朝为大邦,称伯父;南朝为小邦,称侄。秦桧加封太师魏国公,又改封益国公,赐第于望仙桥,壮丽比于皇居。其子秦熺,十六岁上状元及第,除授翰林学士,专领史馆。熺生子名埙,襁褓中便注下翰林之职。熺女方生,即封崇国夫人。一时权势,古今无比。 且说崇国夫人六七岁时,爱弄一个狮猫。一日偶然走失,责令临安府府尹,立限挨访。 府尹曹泳差人遍访,数日间拿到狮猫数百,带累猫主吃苦使钱,不可尽述。押送到相府,检验都非。乃图形千百幅,张挂茶坊酒肆,官给赏钱一千贯。此时闹动了临安府,乱了一月有余,那猫儿竟无踪影。相府遣官督责,曹泳心慌,乃将黄金铸成金猫,重赂奶娘,送与崇国夫人,方才罢手。只这一节,桧贼之威权,大概可知。 晚年谋篡大位,为朝中诸旧臣未尽,心怀疑忌,欲兴大狱,诬陷赵鼎、张浚、胡铨等五十三家,谋反大逆。吏写奏牍已成,只待秦桧署名进御。是日,桧适游西湖。正饮酒间,忽见一人披发而至,视之,乃岳飞也。厉声说道:“汝残害忠良,殃民误国,吾已诉闻上帝,来取汝命。”桧大惊,问左右,都说不见。桧因此得病归府。次日,吏将奏牍送览。 众人扶桧坐于格天阁下,桧索笔署名,手颤不止,落墨污坏了奏牍。 立刻教重换来,又复污坏,究竟写不得一字。长舌妻王夫人在屏后摇手道:“勿劳太师!”须臾桧仆于几上,扶进内室,已昏愦了,一语不能发,遂死。此乃五十三家不该遭在桧贼手中,亦见天理昭然也。有诗为证:忠简流亡武穆诛,又将善类肆阴图。 格天阁下名难署,始信忠良有嘿扶。 桧死不多时,秦熺亦死。长舌王夫人设醮追荐,方士伏坛奏章,见秦熺在阴府荷铁枷而立。方士问:“太师何在?”秦熺答道:“在酆都。”方士径至酆都,见秦桧、万俟卨、王俊披发垢面,各荷铁枷,众鬼卒持巨梃驱之而行,其状甚苦。桧向方士说道:“烦君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方士不知何语,述与王氏知道。王氏心下明白,吃了一惊。果然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因这一惊,王氏亦得病而死。未几,秦埙亦死。不勾数年,秦氏遂衰。后因朝廷开浚运河,畚土堆积府门。有人从望仙桥行走,看见丞相府前,纵横堆着乱土,题诗一首于墙上,诗曰:格天阁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亦深。 不向洛阳图白发,却于郿邬贮黄金。 笑谈便解兴罗织,咫尺那知有照临? 寂寞九原今已矣,空余泥泞积墙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