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清史演义 - 第 22 页/共 24 页

自日俄战争后,中国人士,统说专制政体,不及立宪政体的效果。什么叫作专制政体?全国政权,统归君主一人独断,所以叫作专制。什么叫作立宪政体?君主只有行政权,没有立法权,一国法律,须由国会中的士大夫议定,所以叫作立宪。日本自明治维新,改行新政,把前时专制政体,改作君主立宪,国势渐渐强盛,因此一战败清,再战胜俄,俄国政体,还是专制,终被日本战败。自是中国人的思想言论,骤然改变,反对专制的风潮,日盛一日。这是中国人惯技。慈禧太后虽然不愿,也只得依违两可,与王公大臣,商定粉饰的计策,停止科举,注重学堂,考试出洋学生,训练新军,革除枭首凌迟等极刑,并禁刑讯。复派遣载泽、绍英、戴鸿慈、徐世昌、端方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于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启行。临行这一日,官僚多出城欢送,五大臣联翩出发,才到正阳门车站,方与各同寅话别。忽听得豁喇一声,来了一颗炸弹,炸得满地是烟硝气,五大臣急忙避开,还算保全性命。大幸。载泽、绍英,已受了一些微伤,吓得面色如土,立即折回。   看官!你道这颗炸弹,从哪里来的?说来又是话长,小子略略叙述,以便看官接洽。原来康梁出走时,立了一个保皇会,号召同志,招集党徒,散放富有贵为等票,传布中外。在外游学的学生,与充工贩货的侨民,倒被他联络不少。独有一个广东人孙文,表字逸仙,主张革命,与康梁意见不同。他童年时在教会学堂肄毕,把平等博爱的道理,印入脑中,后来又到广州医学校内,学习医术。学成后,在广州住了两三年,借行医为名,结识几个志士,立了一个秘密会社。嗣因同志渐多,改名兴中会,自己做了会长。李鸿章未没时,他竟冒险到京,访到李寓,与李谈了一回革命事情。李以年老为辞,他遂回到广州,凑集几个银钱,向外国去购枪械,竟想指日起事。事不凑巧,秘谋被泄,急航海逃至英国。粤督谭锺麟,拿他不住,探听他遁至外洋,飞电各国公使,密行查拿。驻英使臣龚照玙,诱他入馆,把他禁住,亏得从前有位教师,是个英国人,名叫康德利,替他设法救出。自此以后,这位孙会长格外小心,遍游欧美各国,遇有寓居外洋的华人,往往结为好友。有几个志士,愿入党的,有几个富翁,愿助饷的。他住在海外,倒也不愁穿,不愁吃,单愁革命不成,欲想回国,又恐怕自投罗网,只得时常与同志通信。有广东人史坚如,与中山是莫逆朋友,结了几个党人,要去借两广总督德寿的头颅。不料德寿的头颅,保得很牢,反将史坚如的头颅,借得去了。这是革命流血第一个志士。嗣后又有湖南人唐才常,想在汉口起事,占据两湖,又被鄂督张之洞查悉,拿获正法。才常死后,广东三合会首领郑弼臣,受孙文运动,愿听指挥,发难惠州,又遭失败。过了一年,湖南人黄兴,在长沙密谋革命,亦被泄漏。黄遁走日本,嗣又潜回上海,邀了同志万福华,刺杀前桂抚王之春。福华被拿,黄亦就获,经问官审讯,黄无证据,始得释,乃航海东去。浙江人蔡元培、章炳麟,在上海组集会社,开设报馆,鼓吹革命。四川人邹容,又著了一册《革命军》,被江督魏光焘闻知,饬上海道密拿。元培走脱,章、邹二人被捉,邹容在狱病故,章炳麟幽禁数年,方得释放。到光绪三十一年,湖商人胡瑛,湖北人王汉,谋刺钦差铁良,尾至河南彰德府,无隙可乘,王汉愤极,将手枪对着自己胸前,一发而毙。胡瑛料知无成,亦遁往日本。历历写来,简而不漏。接连又有五大臣出洋事,恼动了一位志士吴樾。樾系皖北桐城人,生得慷慨激昂,自命为暗杀党先锋,他与五大臣毫无私仇,只为了排满主义,挟着炸弹,潜身进京。这日闻五大臣乘车出发,他先在车站坐待,等到五大臣陆续入站,将上火车,就取出炸弹,突然抛去。五大臣到底有福,未遭毒手,那仆役们恰死了好几个。误中仆役,恰难为一颗炸弹。当下大起忙头,由全班巡警,分路搜查,竟不见有可疑人物,只火车外面,有好几具尸首,仔细检查,除被炸的仆役外,有一血肉模糊的尸骸,粗具面目,恰没有人认识,复将衣服内一一检查,怀中尚藏有名片,大书吴樾姓名,名下又有皖北人三字,烈士徇名。大众料是革命党中人物,彼此相戒,几乎风声鹤唳,杯弓蛇影。闹了月余,始渐平静。徐世昌、绍英不愿出洋,清廷只得改派了尚其亨、李盛铎。五大臣驾舰出游,自日本达美国,转赴英德。考察了数国政治,吸受些文明气息,遂从外洋拟了一折,把各国宪政大略,叙述进去。差不多如王荆公万言书,结末是请速改行立宪政体,期以五年。中国人的热心。这奏折传达清廷,皇太后尚迟疑未决,至次年七月,五大臣回国,由两宫召见数次,他五人各畅所欲言,说得非常痛切。太后也为动容,遂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颁发预备立宪的上谕道:   朕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我朝自开国以来,列圣相承,谟烈昭垂,无不因时损益,著为宪典。现在各国交通,政治法度,皆有彼此相因之势,而我国政令,积久相仍,日处阽危,忧患迫切,非广求智识,更订法制,上无以承祖宗缔造之心,下无以慰臣庶治平之望,是以前简派大臣分赴各国,考查政治。现载泽等回国陈奏,皆以国势不振,实由于上下相睽,内外隔阂,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护国。而各国之所以富强者,实由于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君民一体,呼吸相通,博采众长,明定权限,以及筹备财用,经画政务,无不公之于黎庶。又兼各国相师,变通尽利,政通民和,有由来矣。时处今日,惟有及时详晰甄核,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若操切从事,徒饰空文,何以对国民而昭大信?故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从官制入手。亟应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订,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顿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悉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着内外臣工切实振兴,力求成效,俟数年后规模粗具,查看情形,参用各国成法,妥议立宪实行期限,再行宣布天下。视进步之迟速,定期限之远近。着各省将军督抚,晓谕士庶人等,发愤为学,各明忠君爱国之义,合群进化之理,勿以私见害公益,勿以小忿败大谋,尊崇秩序,保守和平,以预备立宪国民之资格,有厚望焉!钦此。   这篇谕旨,在清廷以为空前绝后的政策,其实纸上空谈,连实行的期限,尚且未定,已可见慈禧后的粉饰手段了。当下派载泽等编纂新官制,停捐例,禁鸦片,创设政务处及编制馆等,似乎锐意维新,不涉空衍。并命庆亲王弈劻为总核大臣,这庆亲王仰承慈眷,把懿旨格外凛遵,不到几日,就将京内外官制,核定崖略,具折奏陈:徒改官制,摆成一个空架子,究于国家何益?内阁军机处,暂仍旧贯,把六部改作十一部,首外务部,次吏部,次民政部,次度支部,次礼部,次学部,次陆军部,次法部,次农工商部,次邮传部,次理藩部,每部设尚书一员,侍郎二员,不分满汉,都察院改为都御史一员,副都御史二员,大理寺改为大理院,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并入礼部,国子监并入学部,太仆寺并入陆军部,这算是京内官制的改革。各省督抚下,设布政、提法、提学三司,交涉纷繁的省分,增交涉使,有盐省分,仍留盐法使,或盐法道与盐茶道,东三省设民政、度支两使,代布政使职任。又裁撤分巡分守各道,添设巡警劝业二道,分设审判厅,增易佐治员,这算是外省官制的改革。换汤不换药,何足医国。官制粗定,复开宪政编查馆,建资政院,中央立统计处,外省立调查局,并派汪大燮、于式枚、达寿三大臣,分赴英德日三国考察宪法。正在忙碌时候,忽报革命党人赵声肇乱萍乡,清政府方道是宣布立宪,可以抵制革命,谁知革命党仍旧横行,免不得意外忧虑。嗣闻萍乡县已经严防,党人无从侵入,有几个已拿下了,有几个已枪毙了,只主张起事的赵声,恰远飏得脱,遍索无着。有人查得赵声履历,乃是江苏丹徒人,表字伯先,系南洋陆师学堂第一次毕业生,与吴樾很是投契。吴樾未死的时候,曾遗书赵声,有“君为其难,我为其易”的密约。赵声也有赠吴的诗章,小子曾记得二绝云:   淮南自古多英杰,山水而今尚有灵。   相见尘襟一潇洒,晚风吹雨大行青。   一腔热血千行泪,慷慨淋漓为我言。   大好头颅拼一掷,太空追攫国民魂。   清廷闻萍乡已靖,又渐渐放心,不意御史赵启霖,平白地上了一折,竟参劾黑龙江署抚段芝贵,连及农工商部尚书载振,又惹起一番公案来,看官欲明底细,请向下回再阅。   ----------   光绪之季,清室已不可为矣。外则列强环伺,以辽东发祥地,坐视日俄之交争而不能止,西藏服属二百年,又被英人染指,剥丧主权。外交之失败,已不堪问。内则党人蠭起,昌言革命,纷纷起事,前仆后继,子房之椎,胜广之竿,皆内溃之朕兆。内外交迫,不亡可待?清廷即急起图治,实行立宪,亦恐未足固国本,树国防,况徒凭五大臣之考察,数月间之游历,袭取各国皮毛,而即谓吾国立宪,已十得八九,不暇他求,其谁信之?本回依事直书,而夹缝中屡寓贬笔,是固所谓皮里阳秋者耶。      第九十四回 倚翠偎红二难竞爽 剖心刎颈两地招魂   却说农工商部尚书载振,系庆亲王弈劻子,他因庆王执掌朝纲,子以父贵,曾封镇国将军及贝子衔。自官制改更,把工部易名农工商部,就令他作为部长。一介贵公子,只可管领花丛,如何能主持实业?少年显达,倜傥风流,前时未任部长,尝悦妓女谢珊珊,招至东城余园侑酒,备极媟亵。御史张元奇曾专折奏参,说他为珊珊傅粉调脂,失大臣体。折上留中,庆王心中似乎过不下去,令封闭南城妓馆,尽驱诸妓出京。莺莺燕燕,纷纷逃避,也算是红粉小劫,奈振贝子最爱赏花,遇着这般禁令,暗中未免埋怨。正是太杀风景。亏得境随时易,旧事渐忘,两宫宠眷,较前益隆。公子竟冠部曹,美人复来都下。一班袅袅婷婷的丽姝,渐集京津。内京有个杨翠喜,破瓜年纪,妩媚动人,又生就一副好歌喉,专演花旦戏,登台一唱,满场喝采,且将戏中淫媟情状,描摹得惟妙惟肖,顿时哄动都人。振贝子闻这艳名,哪得不亲去赏鉴?相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那杨美人本藉此为生,晤着这般阔老,位尊多金,年轻貌秀,自然格外巴结。一醉留髡,愿谐白首。好一出卖胭脂。振贝子虽然应允,但总不免有些顾忌,未便遽贮金屋。忽被黑龙江道员段芝贵闻知,竟替翠喜赎出歌楼,充为侍婢,献进相府,喜得振贝子心花怒开,忙替他运动一个署抚缺,报他厚德。不料河南道监察御史赵启霖,竟闻风上疏,劾他私纳歌妓,并参段署抚夤缘亲贵,物议沸腾。在赵御史恰也多事,慈禧后不得不派官调查。醇亲王载澧、大学士孙家鼐等,奉派查办,把振贝子巧为开脱,只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八字,做了回话手本。官场通病。赵启霖遂以谎奏革职,只这位揣摩迎合的段署抚,已先时撤去重差,未由复任,也算暂时倒运。案结后,言路大哗,庆王又令振贝子具疏辞职,奉旨虽准他开缺,恰仍温语褒奖,说他年富力强,才识稳练,有此本领,故善作护花铃。仍应随时留心政治,以资驱策。那时都御史陆宝忠、御史赵炳麟等,还是不服,上了宽容台谏一折。   苍蝇碰石廊柱,终究是不生效力。   振贝子一场趣案,既瓦解冰消,他的兄弟载搏,也有好花癖性,访艳藏娇,成为常事。此次见阿兄无累,格外放胆做去,偏来了一个苏宝宝,与搏二爷有些因果,合做露水姻缘。宝宝别号情天楼,幼时本騃稚愚笨,不甚出色。乃姊叫作媛媛,在上海操卖淫业,名盛一时,宝宝私心艳羡,极力模仿乃姊,巧为妆饰。到了十四五岁,居然尽态极妍,一个黄毛丫头,竟变成了盛鬋丰容的丽女。还有一桩媚骨柔声,超出乃姊上。乃姊因妒成嫉,横加摧折,同胞寻仇,系中国人恒态,无怪苏媛媛。宝宝发愤为雄,偏离了阿姊,独张一帜。只因时运未至,操业不能称心。可巧有一老妓从北京回来,见了宝宝,视为奇货,即挈她北上。时来运转,迁地果良,竟结识了一个搏二爷,彼此定情,你贪我爱,这一段风流趣史,流传都中,报纸上又为他夸扬,一传十,十传百,连他老子弈劻,也都闻知,把他严词训责。搏二爷无可奈何,只得忍痛割爱,暂避讥嘲。过了数月,旧性复发,又与一个名妓洪宝宝结不解缘,搏二爷专爱宝宝。与阿兄适成匹敌,真个是难兄难弟。当时某酒楼有题壁诗四绝,很有趣味,第一首云:   翠钿宝镜订三生,贝阙珠宫大有情;   色不误人人自误,真成难弟与难兄。   第二首云:   竹林清韵久沈寥,又过衡门赋广骚;   转绿回黄成底事,误人毕竟是钱刀。   第三首云:   红巾旧事说洪杨,惨戮中原亦可伤;   一样误人家国事,血脂新化口脂香。   第四首云:   娇痴儿女豪华客,佳话千秋大可传;   吹皱一池春水绿,误人多少好姻缘。   这四诗所指,即咏女伶杨翠喜,名妓洪宝宝事。后来御史江春霖,又劾直隶总督陈夔龙,及安徽巡抚朱家宝儿子朱纶,说陈是庆王的干女婿,朱纶是振贝子的干儿子,朝旨又责他牵涉琐事,肆意诬蔑,着回原衙门行走。时人又拟成一副谐联云:   儿自弄璋爷弄瓦,   兄会偎翠弟偎红。   这联传诵一时,推为绝对。正是一门盛事。只台谏中有了二霖,反对庆邸父子,免不得恼了老庆。江春霖籍隶福建,赵启霖籍隶湖南,此时汉大学士瞿鸿玑,与赵同乡,老庆暗怨赵启霖,遂至迁怒瞿鸿玑。肚疼埋怨灶司。满汉相轧,汉相敌不过满相,已在意中。待至运动成熟,竟由恽学士毓鼎出头,参劾瞿鸿玑四大款:什么授意言官,什么结纳外援,什么勾通报馆,什么引用私人,恼动了慈禧太后,竟欲下旨严谴。幸而查办大臣孙家鼐、铁良等,代瞿洗释,改大为小。这瞿中堂算得免斥革,有旨以“开缺回籍”四字,了结此案。二霖扳不倒,老庆一鼎已足压双木,可见清廷敝政。   自是全台肃静,乐得做仗马寒蝉,哪个还出来寻衅?这慈禧太后恰清闲了不少,每日与诸位宫眷,抹牌听戏。戏子谭鑫培,是伶界中泰斗,专唱老生戏,入园供直,相传谭演《天雷报》一剧,唱得异常悱恻,居然空中应响,起了一个大霹雳,时人因称他作谭叫天,太后呼他为叫天儿。叫天儿上台,没一个不表欢迎,所以京中人都着谭迷,几乎举国若狂。当时肃亲王善耆,任民政部尚书,在宗室中称是明达,也未免嗜戏成癖。先时与叫天儿作莫逆交,得了几句真传,竟微服改装,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善耆扮石秀,杨扮潘巧云,演到巧云斥逐石秀时,杨斥善耆道:“你今天就是王爷,也须与我滚出去!”听戏的人,有认得善耆的,都为杨伶捏一把汗,偏这善耆毫不介意,反觉面有喜容,所以谭叫天亦极口称赞,说是可授衣钵,惟他一人。官场原是戏场,肃王旷达,何妨小试。   一班梨园子弟,正极承慈眷的时候,忽一片骇浪,发自安徽。一个管辖全省的恩巡抚,被一候补道员徐锡麟,手枪击死。这警电传到北京,吓得这位老太后,也出了一回神,命即停止戏剧,匆匆回宫,连颐和园都不敢去。“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想清宫情景,也如唐宫里差不多哩。小子闻那道员徐锡麟,系浙江绍兴人,曾中癸卯科副贡,科举废后,在绍兴办了几所学堂,得了两个好学生,一姓陈名伯平,一姓马名宗汉,嗣因自己未曾习武,复赴德国入警察学堂,半年毕业,匆匆回国。适他表亲秋女士瑾,也从日本留学回家,秋女士的仪表,不亚男子,及笄时,曾出嫁湖南人王某,两人宗旨不同,竟成怨偶。不意天壤间乃有王郎。她即赴东留学,学成归国,至上海遇着徐锡麟,谈起宗旨,竟尔相同,无非是有志革命。当下徐锡麟创设光复会,叫陈、马两学生做会员,自任为会长,联络各处同志,结成一个小团体。既而偕秋女士同回绍兴,把前立的大通学校,认真接办,注重体操,隐储作革命军,嗣接同乡好友陶成章来书,劝他捐一官阶,厕入仕途,以便暗中行事。锡麟深以为然,他家本是小康,又经同志帮助,凑成了万余金,捐了一个安徽候补道,银两上兑,执照下颁,锡麟领照到省,参见巡抚恩铭,恩抚不过按照老例,淡淡的问了几句。锡麟口才本是很好,见风使帆,引磁触铁,居然把恩抚一副冷肠,渐渐变热。官场中的迎合,亏他揣摩。传见数次,就委他作陆军小学堂总办;旋又因他警察毕业,兼任他做巡警会办。他得了这个差使,尽心竭力,格外讨好,暗中恰通信海外,托同志密运军火,相机起事。恩抚全然不知,常赞他办事精勤。不想两江总督端方,来了密电,内称革命党混入安徽,叫恩抚严密查拿。恩抚立传徐锡麟进见,示他译出的电文,锡麟一瞧,不由的吃了一惊。这电文内所称党首,第一名就是光汉子,幸下文没有姓名,还得暂时瞒住,佯作不解状,从容对恩抚道:“党人潜来,应亟加防备,职道请大帅严饬兵警,认真稽查!”恩抚道:“老兄办事,很有精神,巡警一方面,要托老兄了。”锡麟应声而别,回寓后与陈、马二人密商,主张速行起事,先发制人,是年已是光绪三十三年。锡麟拟赶办学堂毕业,请恩抚到堂,行毕业礼,乘间刺杀恩铭。议定后,遂备文申详,定于五月二十八日行毕业礼,经恩抚批准,锡麟即密招党人,届期会集安庆,内应外合,做一番大大的事业。谁料到二十八日外,忽由恩抚传见,命他改期。锡麟惊问何故?这一惊比前更大。恩抚说二十八日,系孔子升祀大典,须前去行礼,无暇来堂,所以要提早两日。锡麟踌躇了一会,只推说文凭等件,都未办齐,恐不能提早。恩抚微笑,半晌才道:“赶紧一些,便好办齐,有什么来不及哩!”锡麟观形察色,未免有些尴尬,不好再说。恩抚已举茶辞客,锡麟回寓,又与陈、马二人密议多时,统是没法,只得拚了性命,向前做去。到了二十六日,锡麟命在学堂花厅内,摆设筵席,预埋炸药,俟恩抚到堂,先行请宴,索性连巡抚以下各官,一概炸死,以便发难。辰牌时候,司道等俱至堂中,恩抚亦乘轿到来,由锡麟一一迎入。献茶毕,恩抚便命阅操,锡麟忙回禀道:“请大帅先饮酒,后阅操!”恩抚道:“午后有事,不如先阅操为便。”便传集全堂学生,齐立阶下。恩抚率司道坐堂点名,忽走入学务委员顾松、请恩抚就座少缓。锡麟听着,疑顾松已知密谋,遂不管好歹,从怀中取出炸弹,向前抛去,偏偏炸弹不炸。想是司道等不该死。   恩抚听见响声,忙问何事?顾松接口道:“会办谋反。”说时迟,那时快,恩抚面前,又是一弹飞至。恩抚忙把右手一遮,刚刚击中右腕,这颗枪弹,是马宗汉放出来的。锡麟见未中要害,竟取出手枪两支,用两手连放,击射恩铭。恩铭受了数创,最厉害的一弹,穿过小腹,立即晕倒。文巡捕陈永颐忙去救护,一弹中喉,又复毙命。武巡捕德文,也身中五弹,顿时堂中大乱。恩抚手护军将恩铭背出,恩铭尚未至毙,一声呼痛,一声叫拿徐锡麟。藩司冯煦,带了各官,越门而逃,锡麟忙叫关门,奈被顾松阻住,竟放各官出门。锡麟大愤,执了马刀,赶杀顾松,顾松欲逃,被陈伯平开了一枪,了结性命。锡麟见各官已去,与陈、马二徒胁迫学生多名,趋占军械所。城内各兵,已奉藩司命围攻,锡麟命伯平守前门,宗汉守后门,内外轰击了一回,被官兵攻入,击死陈伯平,捉住马宗汉,单单不见徐锡麟。就近搜查,到方姓医生家,竟被搜着。冤家相遇,你一手,我一脚,把锡麟打至督练公所。当由藩司冯煦,臬司毓锺山,坐堂会审。锡麟立而不跪。冯煦厉声喝道:“恩抚是你的恩帅,你到省未几,即委兼差,你应感激图报,为什么下此毒手?且有同党几人?”锡麟道:“这是私恩,不是公愤,你等也不配审我,不如由我自写。大丈夫做事,当磊磊落落,一身做事一身当,何容隐讳?”冯煦道:“很好。”便命左右取过纸笔,令他自书。锡麟坐在地上,提笔疾书道:   我本革命党大首领,捐道员,到安庆,专为排满而来。满人虐我汉族,将近三百年,综观其表面立宪,不过牢笼天下人心,实主中央集权,可以膨胀专制力量。满人妄想立宪便不能革命,殊不知中国人之程度,不够立宪。以我理想,立宪是万万做不到的。若以中央集权为立宪,越立宪的快,越革命的快。我只拿定革命宗旨,一旦乘时而起,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不迟。我蓄志排满,已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本拟杀恩铭后,再杀端方、铁良、良弼,为汉人复仇,乃杀恩铭后,即被拿获,实难满意。我今日之举,仅欲杀恩铭与毓锺山耳。恩抚想已击死,可惜便宜了毓锺山。此外各员,均系误伤,惟顾松系汉奸,他说会办谋反,所以将他杀死。尔言抚台是好官,待我甚厚,诚然。但我既以排满为宗旨,即不能问满人作官好坏。至于抚台厚我,系属个人私恩,欲杀抚台,乃是排满公理。此举本拟缓图,因抚台近日稽查革命党甚严,恐遭其害,故先为同党报仇。且要当大众面前,将他打死,以成我名。尔等再三问我密友二人,现已一并就获,均不肯供出姓名,将来不能与我大名并垂不朽,未免可惜,所论亦是。但此二人皆有学问,日本均皆知名,以我所闻,在军械所击死者,为光复子陈伯平,此实我之好友。被获者,或系我友宗汉子,向以别号传,并无真姓名。此外众学生程度太低,无一可用之人,均不知情。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剖了,两手两足斩了,全身砍碎了,均可。不要冤杀学生,学生是我诱逼去的。革命党本多,在安庆实我一人。为排满故,欲创革命军,助我者仅光复子、宗汉子两人,不可拖累无辜。我与孙文宗旨不合,他也不配使我行刺,我自知即死,因将我宗旨大要,亲书数语,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名,不胜荣幸之至!徐锡麟供。   写毕,掷交公案。藩臬两司,已得实供,复闻恩铭已死,便商议一番,拟援张汶祥刺马新贻案,惩办锡麟。一面电奏北京,一面将锡麟钉镣收禁。隔了两天,京中复电照办,并命冯煦署理皖抚,冯煦即命将锡麟挪出正法,复剖胸取心,致祭恩抚灵前。刑已减轻,如何仍此惨酷?复将马宗汉讯问得供,亦推出枭首。又传电浙江,查办徐氏家属,浙江巡抚张曾敭,接着此信,忙饬绍兴府贵福遵行。锡麟父徐梅生,向来守旧,曾告锡麟忤逆,至是到会稽县自首。县令李端年调查旧卷,果有梅生控子案,遂不去逼迫,只饬交捕厅管押。锡麟弟伟,正去安徽访兄,被冯署抚拿住,供称与兄意见不合。今欲到表伯俞巡抚处省视,路过安庆,顺道访兄,不意被拿,兄事实不知情。冯抚察无虚语,又因他供与湘抚俞廉三有亲,未免袒护一点,遂把他减轻罪名,监禁十年。只绍兴府贵福,本系满人,格外巴结,不但将徐氏家产,抄没入官,并把大通学堂,也勒令封闭;并令差役入内检查。适值秋瑾女士,偶憩校中,差役不由分说,竟将她拿入府署,给她纸笔,逼令供招。秋瑾提笔写一“秋”字,经堂下令她写下,她又续书六字,凑成了一句诗,乃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一语。贵福道:“这句便是谋反的意想。”不知所据何典?所引何律?遂夤夜电禀张抚,说是:“秋瑾勾通徐锡麟,谋叛已有实据,现在拿获,应请正法!”张抚闻有谋叛确证,复电就地处决。可怜这位秋女士,被绑至轩亭口,愤无从泄,竟尔受刑。同善堂发棺收殓,以免暴骨。那贵福既杀了秋瑾,复令兵役到处搜查,忙乱了好几日,查不出有革命党踪迹。兵役异想天开,遇着居民行客,任意敲诈,连秃头和尚,天足妇人,统说他是徐秋二人党羽,得了贿赂,方才释手。约有一两个月,兵役已经满意,始复称没有革命党。贵福照禀张曾敭,曾敭电达安徽,并奏报北京,才算了案。杭绍的百姓,只有三魂六魄,已吓去了一半。至民国光复后,方把徐氏家产发还,并将秋女士遗骸改葬西湖,碣书鉴湖女侠秋璿卿墓。璿卿即秋瑾表字,鉴湖女侠,乃秋瑾别号。后人有輓徐志士并秋女侠对联两副,颇觉可诵:輓徐志士一联云:   铁血主义,民族主义,早已与时俱臻;未及睹白帜飘扬,地下英灵应不暝。   只知公仇,安识私恩,胡竟为数所厄?幸尚有群雄继起,天涯草木俱生春。   輓秋女士一联云:   今日何年?共诸君几许头颅,来此一堂痛饮。   万方多难,与四海同胞手足,竞雄廿纪新元。   皖浙事方了,粤省又有会党起事,正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清室江山,总要被他收拾了。待小子下回再叙。   ----------   立宪之伪,于改革官制见之。官制虽更,而一班绔袴少年,以涂脂抹粉之手段,竟尔超升高位,欲其改良政治也得乎?迨御史攻讦,老羞成怒之弈劻,不知整饬家法,反令迁谪言官,甚至同寅大僚,亦受嫌被黜,周厉监谤,不是过也。徐锡麟谓越立宪的快,越革命的快,斯言实获我心。疆吏趋承上旨,加以惨戮,激之愈烈,发之办愈速。徐死后仅阅五年,而鄂军发难,清社墟矣。   书有之:“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信然!      第九十五回 遘奇变醇王摄政 继友志队长亡躯   却说粤东西两省,自洪杨荡平后,尚有余党孑遗,当时虽幸逃性命,本心终是未改,隐名韬姓的溷了几年,联络几个老朋友,免不得又来出头。什么三点会,三合会,统是藏着洪天王的姓,想与洪天王复仇。革命党人,利用这班会党,密与通信,叫他起事,因此广东韶平县的会党,攻黄冈协镇衙门;惠州府的会党,谋变七女湖;钦州的会党,也闻风踵起,攻陷防城。只是乌合之众,终究不能济事。革命党联络会党,也太觉拉杂。官兵一出马,两三仗便把会党击败,四散逃走。清廷以为癣疥微疾,不足深虑,独直督袁世凯,以内忧外患,交迫而起,奏请实行立宪。鄂督张之洞,以各校学生,日趋浮嚣,好谈革命,奏请设存古学堂,冀挽颓风。一促维新,一拟存古,看似两岐,实是同一般用意。清廷遂召两督入京,统补授军机大臣,另下诏化除满汉畛域,令内外各官条陈办法。当下各官吏应诏陈言,有说宜许满汉通婚,有说要实行立宪,筹定年限。慈禧太后,倒也无乎不可,遂改考查政治馆为宪政编查馆,叫他按年筹备。宪政编查馆诸公,遂提出九年的期限,拟自光绪三十四年起,至四十二年止,将预定各事,陆续办齐,按年列表,上陈慈鉴。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奈何?奉谕:“逐年筹备事宜,照单察阅,统是立宪要政,必须秉公认真,次第推行”云云。宫廷中的意见,总道是谕旨迭下,可以销弭隐祸,笼络人心,徒托空言,何济于事?偏偏民情愈奋,民气益张。苏浙两省,为了沪杭甬铁路,决议自办,拒绝英国借款;山西人为了外人开矿,有失利权,决立矿务公司,力图抵制;安徽又开铁矿大会,协争江浙铁路借款,并力请自办浦信铁路;广东人因外务部许税司管理西江捕权,会议力争。这一桩,那一件,都来与政府交涉。军机处的王大臣,及各部堂官,忙得日无暇晷,磋磨又磋磨,调停复调停,方才敷衍过去。   忽闻广西镇南关,又有革命党攻入,夺去右辅山炮台三座。有旨切责桂抚,令他指日克复。桂抚连忙调兵派将,运械输粮,与革命军对垒。官兵的饷械,陆续前来,革军的饷械,只是孤注。相持了好几日,革军已是械尽粮空,没奈何仍走外洋。桂抚遂上折报功,有几个有运气的将士,升官蒙赏,又沐了好些皇恩。这些甜味儿也要吃完了。   勉勉强强过了一年,已是光绪三十四年了。过年的时候,宫中照例庆祝,又有一番热闹。初十日是皇后千秋节,除太后皇帝外,众人统向皇后祝寿。元宵这一日,花灯绚彩,烟火幻奇,宫中复另具一番景色。不意日本公使,来了一个照会,内称粤海关擅扣汽船,侮辱国旗,要求外务部赔偿损失,吓得外务部瞠目结舌,正拟拍电去粤,粤省的大吏,已有电文传到,照电译出,系日本汽船二辰丸私运军火,接济民党,由粤海关查出,搜得枪枝九十四箱,子弹四十箱,当将二辰丸扣留,卸去日本国旗。外务部据事答复,偏偏日使不认,硬要同清廷呕气,彼此舌战了一回,日使竟取出强权手段,欲以武力对待。外务部无如彼何,只好事事应允,释船惩官,赔款谢罪,才算了结。强国有公理,弱国无公理,可为一叹。粤民大愤,拟停止日货交易,日使又强迫外务部,令粤督严禁,中国人虎头蛇尾,五分钟热心,不久即消灭净尽,日货仍充塞街中了。我同胞听着。   那时西陲的廓尔喀尼泊尔两国,恰遣使入贡,达赖喇嘛,前次避入库伦,至是闻英藏案结,回至西宁,亦上表入觐。太后特旨嘉许,命地方官优礼相待。到京后,赐居雍和宫,加封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徒事羁縻,不足以服达赖。会太后诞辰将至,便留达赖替他祝寿,自己畅游颐和园万寿山,图个尽欢。大约自己亦知不永。到了万寿期内,城内正街,装饰一新,宫中设一特别戏场,演戏五日,这是拳匪以后第一次盛典。达赖喇嘛亦带领属员,向太后叩祝,外国使臣,各遣员祝贺。只光绪帝已经抱病,不能率王大臣行礼,但于万寿日早晨,由瀛台至仪銮殿,勉强拜祝。太后见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亦未免动了慈心,命太监扶掖上轿,令帝回入瀛台。是日下午,太后挈后妃福晋太监等,泛舟湖中,天气晴和,湖光一碧,太后老兴勃发,命妃嫔福晋等,改着古衣,扮做龙女善男童子,李莲英扮韦驮,自己扮观音大士,拍一照相,留作纪念。七十余年的历史,统作幻影观可也。游至日暮,兴尽方归。归途中凉风拂拂,侵入肌骨,又多吃乳酪苹果等物,竟至病痢。翌日尚照常理事,批阅奏折多件。又越日,太后皇帝都不能御殿。达赖闻太后染疾,呈上佛像一尊,禀称可镇压不祥,应速往太后万年吉地,妥为安置。太后喜甚,病几少瘥。翌日仍御殿,召见军机大臣,命庆王送佛像至陵寝。庆王闻命,迟疑一会,才奏称:“太后皇上,现皆有病,奴才似不便离京。”太后道:“这几日中,我不见得就会死,我现在已觉得好些了。无论怎样,你照我话办就是。”庆王不敢违旨,始奉佛像去讫。次日,太后皇帝同御便殿,直隶提学使傅增湘陛辞,太后道:“近来学生,思想多趋革命,此等颓风,断不可长。你此去务尽心力,挽回末习方好。”言下颇为伤感,傅增湘应令趋退,太后即宣召医官入内诊病。   自是光绪帝不复视朝,太后亦休养宫中,未曾御殿。御医报告两宫病象,均非佳兆,请另延高医诊视。军机处特派员请庆王速回,一面增兵卫宫,稽查出入,伺察非常。庆王接信,兼程入京,一到都下,闻光绪帝病重,太后已拟立醇王子溥仪为嗣,当下入宫谒见太后。太后即向庆王道:“皇上病重,看来要不起了。我意已决,立醇王子溥仪。”庆王道:“就支派上立嗣,溥伦是第一个应继,其次还是恭正溥伟。”太后道:“我意已定,不必异议。从前我将荣禄的女儿,与醇王配婚,便等她生下儿子,立为嗣君,报荣禄一生的忠心。荣禄当庚子年防护使馆,极力维持,国家不亡,全仗彼力。那个主张攻使馆,请太后下一转语来。今年三月,曾加殊恩与荣禄妻室,现已饬迎醇王子溥仪入宫,授醇王为监国摄政王了。”庆王闻言,暗想木已成舟,无可再说,便道:“太后明见,想亦不错。”太后又道:“皇上终日昏睡,清醒时很少,你去看他一看,倘或醒着,可将此意传知。”   庆王便转至瀛台,到光绪帝寝榻前,但见光绪帝双目睁着,气喘吁吁,瘦骨不盈一束。榻下只有一两个老太监,充当服役,连皇后瑾妃都不在侧,未免触景生悲,暗暗堕泪。当时请过了安,光绪帝亦两泪含眶,便有气无气的向庆王道:“你来得很好!我已令皇后往禀太后,恐不能长侍慈躬,请太后选一嗣子,不可再缓。”庆王便婉述太后旨意,光绪帝半晌才道:“立一长君,岂不更好?但不必疑惑,太后主见,不敢有违。”到死还不敢批评太后,惊弓之鸟,煞是可怜!庆王道:“醇王载澧,已授为监国摄政王,嗣君虽幼,可以无虑。”光绪帝道:“这且很好,但我,……”说到我字,喉中竟哽咽起来。庆王连忙劝慰,便道:“皇上不必怆怀,如有谕旨,奴才当竭力遵办。”光绪帝道:“你是我的叔父行,不妨直告。我自即位以来,名目上亦有三十多年,现在溥仪入嗣,还是承继何人?”庆王闻了此语,倒也踌躇了一会;想定计画,才道:“承继穆宗,兼祧皇上。”光绪帝道:“恐怕太后未允。”庆王道:“这在奴才身上。”言未毕,太监报称御医入诊,当由庆王替光绪帝传入。医官行过了礼,方诊御脉。诊罢辞退,庆王亦随了出来,问御医道:“脉象如何?”御医道:“龙鼻已经煽动,胃中又是隆起,都非佳兆。”庆王问尚有几日可过?御医只是摇头。   庆王料是不久,便别了御医,径禀太后。太后道:“各省不知有无良医,应速征入都方好。”还要良医何用?庆王道:“恐来不及了。”太后道:“你却去叫军机拟旨,如有良医,速遣入诊,我也病重得很。”庆王退出。还有宫监们旁构谗言,说皇帝前数日,闻太后病,尚有喜色。太后发怒道:“我不能先他死。”小人之可恶如此。是日下午,太后闻报帝疾大渐,便亲至瀛台视疾,光绪帝已昏迷不省,太后命宫监取出长寿礼服,替帝穿着,帝似乎少醒,用手阻挡,不肯即穿。向例皇上弥留,须着此礼服,若崩后再穿,便以为不祥。太后见帝不愿穿上,便令从缓,延至五句钟驾崩,是日为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太后、皇后、妃嫔二人,及太监数人在侧。太后见帝已崩逝,匆匆回宫,传谕降帝遗诏,并颁新帝登基喜诏。庆王闻耗,急趋入宫,见遗诏已经誊清,忙走前瞧阅道:   朕自冲龄践阼,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幬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日理万机,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治法,辑和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预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亨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后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医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日以增剧,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澧子溥仪,入承大统,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清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灵,藉稍慰焉。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庆王瞧毕,便禀太后道:“新皇入嗣,是否承继穆宗?”太后道:“这个自然。吴可读曾至尸谏,难道竟忘记么?”庆王道:“承继穆宗,原应该的,但大行皇帝,亦不可无后,应由嗣皇兼祧。”太后不应,庆王再请,太后且有怒容。庆王叩头道:“从前穆宗大行,未曾立嗣,因有吴可读尸谏。现今皇上大行,若非筹一兼顾的法子,仍如穆宗无嗣,安得没有第二个吴可读,仍行尸谏故事?将来应如何对待,还乞太后圣裁。”太后被他驳住,才忍着性子道:“你去拟旨来,待我一阅。”庆王即起,取纸笔,草拟遗诏道: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皇帝生有皇子,应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澧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兼祧之制已定,光绪帝才算有嗣。最感激的,乃是光绪皇后。庆王等退出,时已夜半,太后才得安寝。次日尚召见军机与皇后摄政王,及摄政王福晋,谈论多时。复用新皇帝名目,颁一上谕,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后,其时尚谈及庆祝尊号,及监国授职的礼节。到了午膳,太后方饭,忽然间一阵头晕,猝倒椅上。李莲英等忙扶太后入寝宫,睡了好一歇,方才醒转,令召光绪皇后、摄政王载澧,及军机大臣等齐集,咐吩各事,从容清晰。并云:“病将不起,此后国政应归摄政王办理。”随令军机大臣拟旨,大略如下: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后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看这道上谕,可见慈禧后爱怜侄女,与待同治皇后,大不相同。不但爱怜侄女,且暗蓄那拉族势力。慈禧后叮嘱既毕,喉中顿时痰壅,咯了几口,休养了好一会。军机大臣,尚未趋退,当下命草遗诏。军机拟诏毕,呈慈禧后,慈禧后还能凝神细阅,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命军机加入数语,才算定稿。到了傍晚,渐渐昏沉,忽又神气清醒,谕王大臣道:“我临朝数次,实为时势所迫,不得不然。此后勿再使妇人预闻国政,须严加限制,格外防范!尤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故事,可为殷鉴。”说到末句,已是不大清楚。临终时偏有此遗嘱,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喉中的痰,又壅塞起来。面色微红,目神渐散,随即逝世。时仅两日,遭了两重国丧,宫廷内外,镇定如常,这还是慈禧一人的手段。越日即传布遗诏道:   予以薄德,祇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宪年限,万机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日暇逸。本年二月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遗诏既下,准备丧葬典礼,务极隆崇。加谥曰孝钦显皇后,谥光绪帝为德宗景皇帝。越月,嗣皇帝溥仪即位,年甫四龄,由摄政王扶掖登基,以明年为宣统元年,上皇太后徽号曰隆裕皇太后,并颁摄政王礼节,及覃恩王公大臣有差。   京中一吊一贺,方在热闹得很,忽报安徽省又起革命风潮。大众还道徐锡麟复生,惊疑不定,后来探听的确,方知发难的首领,乃是炮队队官熊成基。成基因徐锡麟惨死,心怀不平,适值前炮营正目范传甲,与锡麟乃是故交,锡麟死时,曾对着尸首,恸哭一回,被抚院卫队撞见,飞奔得脱。是时闻两宫崩逝,遂潜至安庆,运动熊成基起事。成基应允,密召部下营兵,宣告革命。部众倒也赞成,当即编成命令十三条,定于十月二十六日颁布。处置既定,又暗约弁目薛哲在城内接应。届期十点钟,炮营内全队俱发,先至陆军小学堂,破门而入,直趋操场军械室,取得枪杆;又至火药库,夺了子弹,正想长驱入城,不料城门已是紧闭。成基还待薛哲接应,等了许久,毫无影响,遂在沿城小山上架炮轰城。连放数炮,城不能破,反被城上轰击过来,死伤部众数十人。正在着忙,忽闻长江水师,已奉江督端方命令,来救安庆,成基料知事泄,便率众向西北遁走。途中解散部众,只身独行。沿路记念范传甲,不知如何下落。行到山东,适遇一位好友从安庆来,两下相叙,才知范传甲谋刺大吏,未成被获,已是就义,不禁涕泪交横。友人复劝他远走辽东,免被缉获,成基应诺而去。   到了宣统二年,贝勒载洵,出使英国,贺英皇加冕,道出哈尔滨,成基想把他刺死,偏偏载洵的卫队,布得密密层层,孑身无从下手,只得眼睁睁由他过去。不过成基心总未死,拟乘载洵回国,再行着手。一面联络石往宽、喻培伦二人,做了臂助。无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载洵从原路归来,成基方与石、喻二友,执着手枪,拚命入刺,哪知枪还未发,已被巡警捉住。三个人拿住了一双半,解到吉林,由巡抚审讯,三人直供不讳,眼见得性命难保了。军官也要革命,虽不中,不远矣。   这且搁下不提,单说皖乱已平,江督端方,即报知摄政王,摄政王稍觉安心。只光绪帝曾有遗恨,密嘱摄政王,摄政王握了大权,便想把先帝恨事,报复一番。正是:   遗命不忘全友爱,宿仇未报速安排。   毕竟所为何事,且从下回叙明。   ----------   慈福太后之殁,距光绪帝崩,仅一日耳,后人啧有烦言,或谓光绪帝已崩数日,宫内秘不发丧,直至嗣皇定位,慈禧复逝,因次第宣布。或谓光绪帝之崩,实在太后临终之后,守旧党人,恐光绪帝再出亲政,不免于祸,遂设法置诸死地。以讹传讹,成为千古疑案。予考中外成书,于两宫谢世,并无异论,是则悠悠之口,不足为凭。著书人据事叙录,末尝羼入谬论,存其实也。独慈禧太后两立幼君,至于光绪帝崩,复迎立四龄幼主,入宫践阼。意者其尚望延年,仍行训政欤?否则为光绪后留一地步,维持叶赫族永久权势,而因有此举也。后人曾有咏宫词云:   纳兰一部首歼诛,婚媾仇雠筮脱弧。   二百年来成倚伏,两朝妃后侄从姑。   即是以观,叶赫亡清之谶,不特应于慈禧后一人之身,隆裕后亦与焉。皖中革命,先徐后熊,影响及仕途军界,清之不亡无几矣。隆裕后尚无亡国之咎,不过慈禧当国数十年,天人交怨,特假隆裕以泄其忿耳。慈禧考终,不及见逊位之祸,慈禧其亦幸矣哉!      第九十六回 二显官被谴回籍 众党员流血埋冤   却说摄政王载澧,因记起光绪帝遗恨,亟图报复,遂密召诸亲王会议。庆王弈劻等,都至摄政王第中,由摄政王取出光绪帝遗嘱,乃是的确亲笔,朱书五个大字。庆王弈劻瞧着,便道:“这事恐行不得。”摄政王道:“先帝自戊戌政变以后,幽居瀛台,困苦的了不得,想王爷总也知道。现在先帝驾崩,遗恨终身,在天之灵,亦难瞑目。”言毕,面带泪容。庆王道:“畿辅兵权,统在他一人手中,倘欲把他惩办,以致禁军激变,如何是好?”故抱含蓄之笔。摄政王嘿然不答。庆王又道:“闻他现有足疾,不如给假数天,再作计议。”摄政王勉强点头。看官,你道光绪帝恨着何人?遗嘱内是什么要语?小子探明底细,乃是“袁世凯处死”五字。一鸣惊人。原来戊戌变政时,光绪帝曾密嘱袁世凯叫他赴津去杀荣禄。袁去后,荣禄即进京禀报太后,照应八十七回。太后再出训政,把帝幽禁终身,不能出头。你想光绪帝的心中,如何难过?能够不引为深恨么?荣禄本系太后心腹,光绪帝还原谅三分,只老袁奉命赴津,不杀荣禄,反令荣禄当日赴京,那得不气煞恨煞?荣禄死后,老袁复受了重任,统辖畿内各军,权势益盛。太后复格外宠遇,因此光绪帝愈加愤闷。临危时,闻胞弟载澧,已任摄政王,料得太后年迈,风烛草霜,将来摄政王总有得志日子,所以特地密嘱。摄政王奉了兄命,趁这大权在手,自然要遵照施行。可奈庆王从中阻止,只得照庆王的计画,从宽办理。那老袁亦得着风声,便借足疾为名,疏请辞职。摄政王便令他开缺回籍,他即收拾行李,竟回项城县养疴。摄政王因老袁已去,将端方调任直督,保卫京畿。   宣统改元,半年无事,隆裕太后在宫娱养,免不得因情寄兴,想拣个幽雅地方,闲居消遣。适大内御花园左侧,有土阜一区,很是爽敞,向由堪舆家言,不宜建筑。隆裕后性颇旷达,破除禁忌,竟饬工匠在土阜上兴筑水渠,四围浚池,引玉泉山水回绕殿上。窗棂门户,无不嵌用玻璃,隆裕太后自题扁额,叫作灵沼轩,俗呼为水晶宫。土木初兴,中元复届,太皇太后梓宫,尚未奉安,隆裕记念慈恩,特饬造大法船一只,用纸扎成,长约十八丈有零,宽二丈,船上楼殿亭榭,陈设俱备,侍从篙工数十人,高与人等,统穿真衣。上设宝座,旁列太监宫女,及一切器用,下面跪着身穿礼服的官员,仿佛平日召见臣工的形状。中悬一黄缎巨帆,上书“普渡中元”四大字。船外围绕无数红莲,内燃巨烛,都人推为巨制。统是民血,何苦如此?摄政王用皇帝名致祭舟前,祭毕,将大法船运至东华门外,敬谨焚化。一时男妇老幼,都来观集,叹为古今罕见。这项报销,闻达数十万金。过了两月,奉安届期,前三日间,又焚去纸扎人物,驼马器用等,不可胜计。   奉安这一日,车马喧阗,旌旗严整,簇拥着太皇太后金棺,迤逦东行。摄政王载澧,骑马前导。隆裕太后率领嗣皇及妃嫔人等,乘舆后送。两旁都是军队警吏,左右护卫,炫耀威赫景象,几乎千古无两。极盛难继。全队向东陵进发,东陵距京约二百六十多里,四面松柏蓊蔚,后为座山,与定陵相近。定陵就是咸丰帝陵寝,从前由荣禄监陵工,只东陵一穴,共费银八百万两,这场丧费,比光绪帝丧费,要加二倍有余。光绪帝梓宫奉安,较早半年,彼时只费银四十五万两有零。太后奉安,费银一百二十五万两有零。相传摄政王曾拟节省糜费,因那拉族不悦,没奈何摆了一场体面,不过国库支绌,未免竭蹶得很,这也不必细表。   单说隆裕太后到了东陵,下舆送窆,忽见旁边山上,有一摄影器摆着,数人穿着洋装,对准新太后拍相。隆裕太后大怒,喝令速拿,侍从忙赶将过去,拿住洋装朋友两名,当场讯鞫。供称系奉直督端方差遣,隆裕太后勃然道:“好胆大的端方,敢这么无礼,我定要把他惩办!”隆裕当时,很欲效法慈禧。送窆礼毕,愤愤回京,即命摄政王加罪端方,拟将他革职拿问。还是摄政王从旁婉解,极称:“端方已是老臣,乞太后宽恕一点。”于是罪从末减,定了革职回籍,才算了案。端既革职,王大臣们,方识得隆裕手段,不亚乃姑。只端方素爱滑稽,最好用联语嘲人,同官中被他侮弄,未免衔恨,见了革职的谕旨,也很为畅快。小子曾记得端方有二联语,趣味独饶,一是嘲笑同官赵有伦,一是嘲笑同官何乃莹。二人姓名,也是天然对偶。赵有伦系京师富家儿,目不识丁,赖他母舅张翼,提拔入资郎,累得阔差,至充会典馆纂修。一块没字碑,看作藏书麓,已未免遭人谤议。赵又出了千金,购一妓女为妾,偏偏他大妇是个河东吼,立刻撵逐,不得已赁一别舍,居住小星。大妇又侦悉赵谋,禁赵自由出门,归家少迟,辄遭诟谇。端方遂做了一联,嘲笑有伦云:   一味逞豪华,原来大力弓长,不仅人夸富有。   千金买佳丽,除是明天弦断,方教我去敦伦。   又代著一额,乃是“大宋千古”四字。有伦闻知,还极口称赞。每出遇人,常诩诩自述,嗣经好友替他讲解,方绝口不谈了。何乃莹曾官副宪,性甚顽固,戊戌政变,规复八股,由何所奏,后因袒庇拳匪革职,何本庚辰翰林馆改部,签分工曹。妻室某氏,因何失翰林,大发雌威,何无言可答,直至长跪榻前,方蒙饶恕。既入工部,往拜某尚书,具贽百金。   某尚书嫌他礼薄,呵斥备至,端方又撰一联道:   百两送朱提,狗尾乞怜,莫怪人嫌分润少。   三年成白顶,蛾眉构衅,翻令我作丈夫难。   清例,翰林七品戴金顶,改为部曹,已成六品,例戴白顶。   额曰:“何若乃尔”。这两联确是有味,但滑稽谈,容易肇祸,所以同僚中也常嫉视。此次遣人至陵前摄影,亦太儿戏,所以触怒太后,竟致革职。若长此革职回籍,倒也安然,可惜还想做官,终至身死西蜀。   端方去后,京中没甚大事,忽然间又到残冬。只京中虽是平安,外面恰很危险。英法日俄诸国,各订立关系中国的密约。俄人增兵蒙古,英人窥伺西藏,法人觊觎云南,中国大局,危迫万分,满廷亲贵,还是麻雀叉叉,姨娘抱抱,妓女嫖嫖,简直是痴聋一样。是年各省已开谘议局,舆论以速开国会,缩短立宪期限,为救亡的计策,遂推举代表,齐赴京师,要求速开国会,至都察院递请愿书。都察院置不理,竟将请愿诸书搁过一边。各代表又遍谒当道,竭力陈请。旗籍亦举了代表,加入请愿团,都察院无可推诿,始行入奏。奉旨因不及筹备,且从缓议。各代表无可如何,只好纷纷回籍,拟至次年申请。翌年,朝鲜国又被日本并吞,国王被废,亚东震动。各省政团商会,及外洋侨民,各举代表,联合谘议局代表议员,再赴北京,递呈二次请愿书,清政府仍然不允。   于是革命党人,密谋愈急。   粤人汪兆铭,曾肄业日本法政学校,毕业后,投入民报馆,担任几篇报中文字。原来民报馆正是革命党机关,报中所载的论说,无非是痛詈清廷,鼓吹革命。兆铭在此办理,显见得是个同志。他闻得载澧监国,优柔寡断,所信用的,无非叔侄子弟,已是愤激得很,会民报馆又被日本警察干涉,禁止发行,兆铭决计回国,干这革命的事业。他想擒贼必先擒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离了日本,潜赴北京,并邀同志黄树中,同至京内。树中在前门外琉璃厂,开了一爿照相馆,做了侨寓的地点,每日与兆铭往来奔走,暗暗布置,幸未有人窥破。约过数月,忽有外城巡警多人,围住照相馆,警官似虎如狼,趋入馆内,搜缉汪兆铭、黄树中。汪黄二人,料知密谋已泄,毫不畏惧,立随巡警出门,到了总厅。厅长问明姓名,二人便直认不讳,由总厅送交民政部。民政部尚书善耆,坐堂审讯,先问两人姓名,经两人实供后,随问地安门外的地雷,是否你两人所埋。两人直捷应声道:“确是我们埋着。”善耆道:“你埋着地雷何用?”两人答道:“特来轰击摄政王。”浑身是胆。善耆道:“你与摄政王何仇?”汪兆铭答道:“我与摄政王没甚仇隙,不过摄政王是个满人首领,我所以要杀他。”善耆道:“本朝开国以来,待你汉人不薄,你何故恩将仇报?”兆铭大笑道:“夺我土地,奴我人民,剥我膏血,已经二百多年,这且不必细说;现在强邻四逼,已兆瓜分,摄政王既握全权,理应实心为国,择贤而治,大大的振刷一番,或尚可挽回一二。讵料监国两年,毫无建树,中外人民,请开国会,一再不允,坐以待亡。将来覆巢之下,还有什么完卵?我所以起意暗杀。除掉了他,再作计较。”善耆本号旷达,听了此言,也似有理,便道:“你们两人,必分首从,究竟那个是主谋?”黄树中忙说“是我。”汪兆铭怒对树中道:“你何尝主张革命?你曾向我劝阻,今朝反来承认,为我替死,真正何意?”回头对善耆道:“主谋的人,是我汪兆铭,并非黄树中。”树中也说:“是我主谋,并非汪兆铭。”善耆见他二人争死,也不禁失声道:“好烈士!好烈士!”又向二人道:“你两人果肯悔过,我可赦你不死。”两人齐声道:“你等满亲贵如肯悔祸,让了政权,我死亦无他恨。”善耆不能辩驳,令左右将二人暂禁,自己至摄政王第中,报明底细。摄政王道:“地安门外,是我上朝的出入要路,他敢在此埋着地雷,谋为不轨,若非探悉密谋,我的性命,险些儿丧在他手,请即重办为是!”善耆道:“革命党人,都不怕死,近年以来,枭首剖心,也算严酷,他们反越聚越多,竟闹到京中来了。依愚见想来,就使将他立刻正法,余外的革命党又至,办也办不完,还是暂从宽大,令他感我恩惠,或可销除怨毒,也末可知。”摄政王道:“难道汪、黄两人,竟好释放么?”善耆道:“这也不能,且永远监禁,免他一死。”摄政王点头,善耆退出,便令将汪、黄送交法部狱中。法部尚书廷杰愤愤道:“肃王爷也太糊涂,夺我权柄,饶他死罪,是何道理?”命司狱官拣一黑狱,将汪、黄钉了镣铐,羁黑狱中。   不言二人在狱受苦,且说革命党闻汪、黄失败,又被拿禁,大家都是悲愤。赵声,黄兴,一班首领,仍拟集众大举,先夺广东为根据地。原来广东是中国富饶的地方,兼且交通便当,所以革命党人,屡次想夺广东,立定脚跟,渐图扩张。无如广东大吏,防备严密,急切不得下手,只好相时而动。暗中从南洋办到二十多万金,购到外洋枪药炸弹,因恐路中有人盘查,专用女革命党,运入广州,租了房屋,藏好火器。门条上面,统写某某公馆,或写利华研究工业所,或写学员寄宿舍。又把各种文书,如营制饷章军律札符安民告示,保护外人告示,照会各国领事文,取缔满人规则,预先属草。筹备了好几月,已是宣统三年,清廷方开设资政院,赞成缩短立宪期限下,旨以宣统五年为期,实行开设国会,并令民政部饬国会请愿团,即日解散。请愿团尚欲继续要求,当由清廷下令驱逐,如再逗留,还要拿办,各代表踉跄出京。大廷专制,物议沸腾,革命党以为机会已到,公推黄兴为总司令,招集义友,约于宣统三年四月朔举行。   适值粤人冯如,在美国学造飞行机,竣工回国,往见粤督张鸣岐,自言在美国学制飞艇,已二十多年,现更自出心裁,造成一艇,能升高三百五十尺,载重四百余吨,此番回国,已将飞机运归,准备试验。张督即命冯如再往海口,载回飞艇,择日试演。这个消息传出,省城官绅商民,争欲先睹为快。冯如择定日期,拟于三月初十日,在燕塘试放。届期这一日,远近到者数万人,红男绿女,络绎途中,真个是少见多怪,哄动全粤。广州将军孚琦,系荣禄从侄,闻得燕塘试演飞机,亦想一广眼界,当下坐了绿呢大轿,排仗出城。清制,将军不能擅自出城,孚琦欲广目界,违制私出,只道清廷无由遥制,谁知冥官偏不留情。一到燕塘,张督等统已出场,相见毕,彼此坐定。霎时间飞艇上升,越腾越高,但听得大众惊诧声,鼓噪声,谈笑声,闹成一片。不但百姓齐声喝采,连大小文武各员,也称为奇物。孚琦更为快慰,只因身任将军,有守城责,不便多留城外,便起身辞了各官,先行入城。甫至城门口,忽闻轰的一声,孚琦探头出望,巧巧一颗子弹,飞中额上。可谓一广额界。孚琦慌忙大喝道:“有革命党,快快拿住!”这话一说,反把手下亲兵,吓得四散,连轿夫也弃轿远走。孚琦正在惊慌,那枪弹还是接连飞来,凭你浑身是铁,也要洞穿,弹声中止,放弹的人,跳跃而去。适值张督等回来截住,刺客一时不能逃避,枪弹又未装就,即被兵警擒住。这时才去看孚将军,早已鲜血淋漓,全无气息,轿子已打得七洞八穿,玻璃窗亦碎作数片。广州府正堂,及番禺县大令,忙饬轿夫抬回尸首,一面押着刺客,随张督等一同进城。张督立饬营务处审讯,刺客供称:“姓温名生财,曾在广九铁路做工,既无父母,又无妻小,此次行刺将军,系为四万万同胞复仇。今将军已被我击死,我的义务尽了,愿甘偿命!”问官欲究诘同党,温生财道:“四万万汉人,便是我同党。”问官又欲诘他主使,温生财道:“击死孚琦是我,主使也就是我,何必多问!”视死如归。问官得了确供,便向督署中请出军令,立刻用刑。   温生财既死,官场中格外戒严,纷纷调兵入城。黄兴等闻这消息,顿足不已,大呼为温生财所误。当下秘密会议,有说目下未便举动,且暂时解散,再作后图。独黄兴主张先期起事,提出三大理由:   第一条是说我等密谋大举,不应存畏缩心。   第二条是说大军入城,有进无退,若半途而废,将失信用,后来难以作事。   第三条是蓄谋数年,惹起各国观瞻,若不战而退,恐被外人笑骂。   众人闻这三条理由,恰是确实情形,不得不举手赞成,遂决计起事。到了三月二十九日,官场也微悉风声,防守越严。黄兴谓束手待毙,不如冒险进取,遂於是日下午六点钟出发,他们先想了一个计策,着敢死团坐了轿子,向总督衙门内,一直抬入。管门的人,还道他是进见总督,不敢上前拦住,那敢死团已闯进衙门,便乱掷炸弹,将头门炸坏,击毙管带金振邦。敢死团复向二门捣进,直到内房,并不见有总督,也不见有总督家眷。原来总督张鸣岐,闻风声紧急,早将家眷搬在别处,只有自己留住署内。是日听得衙门外面,枪声大作,忙令巡捕探悉。巡捕未出内室,外面已报革命党进衙,不免心慌意乱,亏得巡捕扯住了他,从室中走上扶梯,开了窗,正是当铺后墙,他两人即攒出窗门,越过当铺后檐,径入当铺中。众朝奉认得张督,自然接待,张督不暇安坐,急令朝奉引出偏门,三脚两步的,走入水师统领署内。水师统领李准,已闻督署起火,正拟调兵救护,忽报张督微服前来,便迎进花厅,作揖才罢,张督即令发兵拿革命党。李准请张督暂住书室,自己忙调动城内防营,速救督署,复亲自上马出衙,赶至督辕前,见营兵已与革党酣战。党人气焰很盛,枪杆统是新式,看看防营中人,有点抵挡不住,李准大喝一声,催各兵竭力向前,能获住党人一名,便有重赏。那时众兵听见有赏二字,争先杀敌,党人虽拚命死战,究竟寡不敌众,有几个中弹死了,有几个跌倒地上,被拿去了,渐渐的剩了数十人,只得望后退走。李准带了营兵,追向前去,到了大南门,又遇着一队党人,混战一场,党人又死了一半,四散奔逃。李准见四面统有火光,复分营兵为数队,向各处兜拿。火起处不得赴救,总教要路拦住,不使党人逃窜,就算有功。所以党人无从得利,次日清晨,还有党人一大群,去夺军械局,又被营兵杀退。营兵到处搜索,党人无路可走,竟拥入米肆中将米袋运至店口,堆积如山,阻住营兵。营兵搬不胜搬,枪弹又打不进去,正在没法,李准下令,用火油浇入店中,烧将起来。可怜党人前后无路,多被烧死。这日党人死了无数,城中损失,恰不甚多。因党人不肯骚扰居民,见有老幼妇女,尝扶他回家,就是街中放火,也不过是摇惑军心的计策,往往自放自救。到了四月朔日,城中已寂静无声了。那时张鸣岐已回到督署,将捉到党人若干名,一一审讯。党人统是慷慨直陈,无一抵赖。张督便命一半正法,一半收监。旋由同善堂内检点各处尸首,向黄花冈埋葬。后来经党人自己调查,阵亡的著名首领,约有八十九人,姓名录下:   林 文 林觉民 林尹民 林常拔 方声洞 陈与桑   陈更新 陈汝环 陈文波 陈可均 陈德华 陈 敏   陈启言 陈 福 陈 才 冯超骧 冯仁海 冯 敬   冯雨苍 刘六湖 刘元栋 刘 锋 刘锺群 刘 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