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13 页/共 207 页
文程道:“连年用兵,将士们似乎太劳苦一点子,就是供给粮饷,国力也恐怕有点儿来不及。依臣浅见,还是休兵息民,培养培养精力的好。”
太宗道:“你是主张缓进兵。”
随向承畴道:“洪先生,你看如何?”
承畴道:“臣主张进兵,中原现在内乱蜂起,李自成横行汴、洛,张献忠称霸凤、庐。朝里几位执政,都弄得心慌意急,脚乱手忙。要取明朝,正在此时。若待它内乱削平,国力充足之后,咱们虽然兵多将广,究竟没这么便当了。”
文程道:“臣探听得明朝这会子,防守得非常严密,关内关外,并设两个督帅,昌平、保定,并设两个总督,又有宁远、水平、顺天、保定、密云、天津六个巡抚,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个总兵,星罗棋布,处处设防。咱们进兵,还有甚便宜好占?”
洪承畴道:“弹丸儿般一点地,派了这许多大官,事权如何能够专一?大明国的坏处,就在这上头。”
太宗点头道:“究竟洪先生见识与别个不同。洪先生你来瞧,这一张地图,是孔有德叫人送来的。”
承畴走近一瞧,见蓟州、河间、山东兖州、乐陵、信阳东原、安邱等,凡畿南各郡县,无不朗若列眉,并且某处若于人马,某处若干粮饷,某处兵强,某处将勇,都注写得明明白白。承畴瞧毕笑道:“有了这么一张地图,我们出兵,臣敢保得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太宗道:“那也再瞧罢了。”
于是议定出兵。正是:聚米殿前,不殊持筹之马援;推秤局上,无须决策于张华。
即日,拜豫通亲王多铎为靖南大将军,大贝勒豪格为一等大臣,李永芳、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为随征大臣,挑选八旗精卒三万,浩浩荡荡直向中原进发。前麾所指,神鬼为之心惊;列阵齐呼,风云倏焉色变。地越飞狐之险,人矜射虎之雄。豕突而前,狼贪弥甚。
且暂按下。却说清太宗自从命将出师之后,身子就有点子不适,头眩目昏,事也懒怠做。一应朝政,命和硕睿忠亲王多尔衮暂行代理。内阁大臣范文程、一等大臣洪承畴帮同办理军国重事。教睿忠亲王到寝宫回奏,面候旨意。连日接到南征捷报,知道多铎大破明军,蓟州、河间、兖州等八十八座坚城,尽皆打破。明国官吏,望风迎降,明室宗支鲁王以及各郡王人等,自杀的自杀,被擒的被擒,势如摧枯拉朽。正是:军声雷动,兵甲天来,虎威所震,螳臂何挡!军事虽然顺手,无奈太宗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塞外又没有好大夫,太医院里几位御医,大都是中原江湖卖药之流,开出来药方与病症是毫不相关的,服下去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添重起来。宫里妃嫔人等,虽都异常着急,苦于权不相属,无能为力。睿忠亲王多尔衮,情关手足,虽当国事傍午,却每天总要进宫来问候两三回。一到黑夜,就在寝宫侍疾,每至鱼更三跃,才回邸第。吉特后见他往来劳瘁,叫他索性住在宫里头。在吉特后体恤宗亲,无微不至;而睿忠亲王,因为外面口碑不好,自己要避避嫌疑,究竟没有答应。
英雄独怕病来磨。太宗平日很是要强的。如今病到这般田地,心强力不足,无可奈何,就有些不如意事情,也只好眼开眼闭,付之一叹而已。病魔原是很奇怪的一件东西,与弱的人有缘,与强的人无情。与他有缘分,便承他情,频频光顾。所以身子软弱的,常被病魔缠绕,而自去自来,于生命倒也没甚妨碍。与他没有情分,平时虽然不敢前来亲近,但是不病便罢,一病便就要了你性命。因为没有情分的缘故,太宗身子是强健的,所以病到这么沉重。自壬午年冬季得的病,病过一冬,到来年正月里一年,肉都瘦干了。阖宫妃嫔人等,好不心焦。太宗在床上,眼巴巴只望多铎、豪格回国,连下三道上谕,专差飞驰到军,催促多铎班师。太宗向吉特后道:“我能够见一见多铎、豪格,死也瞑目了。我弟兄一辈里,只有多尔衮、多铎最为聪明、最为能干,也最为忠顺。下一辈呢,豪格这孩子,脾气儿、性情儿,都还与我相像。他虽不是你所生,你们日后,切不可亏待他。至于福临这孩子,也是天数,既经立为太子,也不用说别的话了。你是聪明人,一应事情,自己总都明白,也不用我多嘱咐了。”
吉特后一个没意思,梨花粉脸上,顿时推起两朵红云,变成海棠春色。太宗讲了一会子话,触动中气,喘作一团。消愁见了,慌忙爬上龙床,替他轻轻捶着。补恨倒上一杯参汤,试了试冷暖,用小银匙舀着,送到太宗唇边略喝了半匙,摇摇头就不要了。闭着眼,鼻息微微,似乎养神。
吉特后轻轻退出,才至寝宫外舍,软帘动处,含芳笑着招手儿。吉特后低问做什么,含芳走近身悄悄道:“睿王爷找娘讲话呢,我因见爷正跟你讲什么,没有进来回,我那爷最会多疑的,所以我不敢。”
吉特后道:“多尔衮在哪里?”
含芳道:“睿王爷现在衍庆宫,等候你多时了,快去罢!”
吉特后道:“快去不快去,干你甚事,要你多讲!”
说着,扶着含芳的肩就走。袅袅婷婷才行得四五步,忽见补恨掀帘追出,连喊“娘回来!娘回来!”
吉特后停步问道:“又是什么了?”
补恨道:“爷召娘呢!”
吉特后嗔道:“我有事,没得空呢!”
扶着含芳头也不回,径向衍庆宫去了。
却说靖南大将军豫通亲王多铎,奉命入寇中原,铁马嘶风,金戈耀日,霜天吹角,雪夜搴旗。健将军之猿臂,弓劲鸟号;慑强敌之狼心,剑寒龙吼。碰着明军,宛是秋风扫落叶,一卷而空。大明国的总督、巡抚、总兵、副将、各大员、各开府,平日威镇一方,尊严无比,画堂抵掌,慷慨激昂,一听到“鞑子杀来”四个字,不知怎样,腿子里就会颤起来,不是白昼弃戈,就是仓皇夜遁。因此;多铎这一支兵,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驰骤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只两个月功夫,连下畿南、山东州县八十八座城池。多铎大飨士马,传令拔营回攻北京。正要出发,流星探马飞报敌情,口称崇祯帝特派周阁老出京督师,现在明军都在通州一带驻扎。那周阁老坐着八擡大轿,前呼后拥,旌旗戈矛,足有一千多里。公侯各爵爷,五营各都督,都各穿戴着蟒袍玉带,伏在道上迎接他,听候他的号令。多铎道:“周延儒不过一个东阁大学土,哪能就有这样的威严?”
探子道:“崇祯帝这回共派两位阁老:吴阁老专办流贼,周阁老专办咱们。因为咱们兵强势盛,特赐周阁老‘如朕亲行’金牌一面,上方宝剑一口。出京之日,崇祯亲替他饯行,御赐三杯美酒。崇祯这么宠他,他的威势,所以比别人高一点。”
多铎笑向众将道:“周蛮子这么会摆架子,咱们就去打掉他这架子。
”说着时,第二道探子又到,唤进一问,才知周阁老在军营中,每日不过与众清客斗纸牌,着围棋,饮酒娱乐,营里事情一概不问。多铎笑向众将道:“祟祯用这种人做阁老,怎么不要倒糟?”
忽报本国钦差传紧急上谕到。多铎穿戴公服,率同马步各将,开营跪接。宣读完毕,才知太宗身染重病,宣令班师回国。
送过钦使,传令各将,把所掳子女玉帛,部署定当,立刻拔营东归。行到半路,又接着一道催促的上谕。于是大小三军,昼夜兼程而进。将入国门,第三道上谕,适又颁到。
这日,凯旋军离奉天京城,只三十来里路,多铎传令下马休息,吃点子干粮,再行走路。忽见两匹快马,一先一后,飞一般自东而西,跑到军前。那人滚鞍下马,口称“南征各将,跪听宣读红诏”。这一来轰雷掣电,众人都没有防备,不觉俱各一楞。多铎究竟老世故,就问那人道:“你说的甚样红诏,讲明白了,我们才敢行礼。”
那人道:“大行皇帝已经宴驾,遗诏皇太子即皇帝位。新皇帝年在冲龄,叫和硕睿忠亲王摄行皇帝事,就封多尔衮为摄政王。”
众人一听此话,俱各面面相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泣秦庭三桂乞师 伸大义睿王讨贼
却说靖南大将军豫通亲王多铎,连接太宗三道手诏,督率马步各军,拔营齐起,不分昼夜,赶回满洲。才到奉天,还没有进城,就接着新皇登极红诏,知道国政都由睿忠亲王一人摄理,心里虽然不很愿意,但事已成,争也没用。并且深知多尔衮手段狠辣异常,不准备周到,决然不敢这么行。自己才具又万万敌他不上,要是不答应,异日定然遭他毒手。沉吟一回,面子上便故意做出喜欢的样子,率同阖营将士,接过红诏。接着就是哀诏颁来。大贝勒豪格一见哀诏,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于是多铎率同大小三军、马步各将齐声号哭。这哭声借着天风,扬将开去,简直是天崩地陷,岳撼山摇。号哭了好一会子,多铎停住,众将也都一齐停住,整队人城。先具着吉服,朝见过新皇。然后更换孝服,跟随御驾,到大行皇帝梓宫前哭临。那新皇帝,不过是个孩子,懂什么躄踊号泣,一应仪注,都不过任人摄弄而已。众贝勒里,大贝勒豪格是不用说了,其余如四贝勒叶布舒、五贝勒硕塞、六贝勒高塞、七贝勒常舒等也都十分哀戚,就是大贝勒鞱塞、十一贝勒博穆博尔古,平日虽然失宠,究竟父子关于天性,对着梓宫,也竟哭得泪人一般。豪格想起太宗素日雄心壮志,虎跃龙骧,何等英雄!何等威武!只落得如此下场结果,俯仰今昔,愈益悲哀不已。此时飞龙阁中,请有一百名喇嘛高僧在那里日夜诵经作法事。一到奉安山陵吉日,用一百零八名舆夫,请出梓宫,驼象骡马,旌幡旗盖,亭幔辂仗,蜂簇而下,接接连连,足有三五里长。
皇太后、皇帝、摄政王、各亲王、郡王、贝子、贝勒以及文武各大臣,无不亲行恭送。沿途都盖搭着芦殿,预备停站。正是鶾鷅首辙,惨看白虎之抗旌,裘衮委衿,悲起火龙之耀彩。
当下奉安完毕,范文程、洪承畴两个商议了好多天,才定出个庙号来,叫做太宗文皇帝,皇陵名儿就叫做昭陵。这时,满洲全国政权,都在多尔衮一个人手里。这多尔衮办事认真不过,万机旁午。日里办不完,焚膏继晷,竟然彻夜通宵地办去。
皇太后吉特氏,悯他来往辛苦,特沛殊恩,就赐他在大内衍庆宫安歇。多尔衮被此殊荣,涕零感激,越发的劳瘁不辞。但凡掌权的人,总不能人人见好,有得着好处的人怀他恩,就有得不着好处的人怀他恨。何况多尔衮少年性情,一朝权在手,总不免意气用事。那些不得志的小人们,无风生浪,造出好些不尴不尬话来诬蔑他,渐渐吹到皇太后耳朵里。虽然,上天下泽,名分悬殊,究竟青年孀居,瓜田李下,终不免要避忌一点子。
于是降下懿旨,教摄政王不必住居大内,每日未完政务,准其归邸办理。
这日,多尔衮在书斋中,正秉着烛批阅奏章。长史官进报洪承畴禀见。多尔衮叫请。承畴走进,请过安,坐下。多尔衮问他来意。承畴道:“有件喜事,特来报知王爷。”
多尔衮忙问:“何喜?”
承畴道:“中原流贼势焰,非常利害。张献忠打破了四川,李闯打破了山西,崇祯皇帝慌得手忙脚乱,大明江山,看来早晚就要不保。坐山观虎斗,咱们正好收这一注大利呢。”
多尔衮道:“老亨,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承畴道:“现有李闯檄文,是老臣托人抄录来的,王爷请听罢!”
说着,随在靴统里摸出一张字纸儿,摆在案上。承畴便摇头摆尾,拉著文章调念将出来,只听他念道:新顺王李诏:明臣庶知悉,上帝监观,实推求莫,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惟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公侯皆食肉纨绔,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齿糠犬豕,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聿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乎侵灾。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病疾之痛,念兹普天率土,碱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应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末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番几,朕将加惠前人。
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章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章而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唯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怨恫于宗公,勿占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谨诏。
承畴念得非常起劲,多尔衮一个字也不懂,忙道:“别念了!你那文话儿,听得人闷得慌,还不如老老实实讲了吧!你们汉人,最喜欢咬文嚼字,一句没要紧的话,必定要拖长了,堆砌上许多文话儿,才算雅致,其实有何用处!起先范文程也是这么着的,被我说了好几回,才改了。像孔有德等几个人,就没有这脾气儿,我倒很喜欢他呢。”
承畴起身道:“王爷教训的是,这一篇是李闯的檄文。”
多尔衮道:“我知道,上面讲点子什么话?”
承畴道:“大约讲皇帝是很不容易做,崇祯并不是昏君,只因手下用的都是坏人,把事情弄坏,国中百姓,苦得要不的;又说自己起事,全为拯救百姓;结尾是叫明朝君臣投降的话。”
多尔衮道:“李闯敢说这样大话,想来势焰必然不校等他们明朝打掉了,咱们再慢慢收拾他。”
承畴道:“王爷明算,正与老臣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