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演义 - 第 25 页/共 39 页
两下战到五十余合,只杀得梁将左右遮挡,梁兵前后退缩。二王见了不胜大喜,因相顾说道:“梁将渐有败意,我二人若不出助,更待何时。”说罢拍马舞刀,招动后军一齐杀来。梁将等见二王助战,又战了数合,早见中军帅旗向后挥动,便不敢多战,一个个望本阵逃来。二王见了大喜,遂掩杀过来,其余将士也只随后。柳庆远见二王与兵将杀来,便将红旗招展,变了八门阵法,让魏兵各门杀入。见入阵也有大半,遂将八门阵变了太极阵,忽又变了梅花阵,忽又变了三才阵,忽又变了长蛇阵。又将红旗不住的东指西顾,前扯后曳,渐渐的将魏兵裹拥到磐石山来。这安乐王、河间王遂督领诸将在梁阵中东西乱撞,过不一时,只见:
霎时间天昏地暗,一会儿雾障云迷。初起时尘沙荡荡,次后来土石纷纷。黑气卷来,三军乱窜,黄霾遍扑。百将慌张,不见人何处,用刀枪难寻路,不能容马步。参前落后各逃生,弃鼓抛锣惟恐死,杀得二王马倒与尸横,方晓得柳元帅用兵之微妙。
魏将与二王,自倚着所领之兵约有数万,故此放心杀入阵来。谁知到了阵中,却不见梁将,只见是一片白茫茫的战场,便东西寻赶。忽然间乌云陡合,日月无光。又不一时,霹雳交加,飞沙走石,昏昏惨惨,四下里惟闻金鼓之声。二王只吓得马上连声叫苦,耳背后只听见呼呼的风响。过了一会,风息云开,依旧红日当天,方才欢喜。及再看时,早被梁兵围在阵中,魏将一个个方惊讶道:“原来梁兵如此利害,可快寻出路逃命要紧。”兵卒听了,各寻出路要冲突逃生。却见四围俱是梁兵梁将,各持刀挺戟,上砍人身下砍马足,一似铜墙般围裹,幸喜得不十分逼拢。魏兵将冲突了数次不曾走出一人,尽皆慌张。二王只自在前率诸将在后死力攻冲,方觉东南上围势稍稍分开,众皆大喜道:“有了生路了。”遂不顾性命往前杀出。梁兵便纷纷闪让,不一时俱出了阵中。
二王方才放心,却见前面是一座高山,因说道:“此山不知是什么山,且将兵马屯住歇息歇息再处。”说声未完,忽山岗左侧数声炮响,一支军马截住,却是昌义之、王珍国二人,大喝道:“我奉军师之令候此多时,快下马受缚!”魏兵将正在力乏,那个还敢迎敌,遂纷纷奔入山中,指望躲避,谁知走了半响,不见有梁兵追入山来,方聚在一处。二王问道:“这山是什么山,可有去路通着那里?”众兵中有认得说道:“这山叫做磐石山,因山中之石可取为磐,故取此为名。方圆有二百余里,前去可通颖上。”二王听了大喜,遂引兵前走。走不一时,四面炮响,震动山谷,知梁兵追来,便不顾性命往前乱奔。奔到出口的所在,再一看时,那里有什么出路,俱被梁兵用木石塞断,四面俱是危峰峭壁。再向山顶上仰面一望,只见许多旌旗密布,剑戟丛排,俱是梁兵梁将,又列着许多擂木大石,欲打将下来。你道魏兵将为何此时方才看见,原来梁兵要引他中计,故先偃旗息鼓,使他放心进山,后见他已入计中,方才扬旗击鼓。二王见了,自知中计,吓得魂胆俱无,只得对众兵将说道:“我等既已至此,别无良策,惟舍死杀出原路,方可逃生。”众兵将见说得有理,便回身向原路杀来。及到了原来之处,军卒一齐发喊叫苦,也被梁兵重重塞断。无路可出,方才着急。众兵卒齐丢了器械,便想扒越过山逃命,早被山顶上人下大石,若打着的顷刻碎骨粉身,便不敢扒越。二王没奈何,只得说道:“急也无用,到不如安心守困,以待救兵。”遂传令拣山中平整空阔之地歇息。又将兵卒身边带得有行粮胡乱吃些,直乱闹到更余,方才寂静。
却说昌义之、吕僧珍当日受了军师之令,先来山中布置。已着军士将山上的枯枝乱叶东聚一堆,西聚几处,又处处相连,内中俱埋藏了硫磺焰硝引火之物。今见魏兵歇息,等到一更之后,便将火从山顶上放起,各处堆上延接着,一齐发作起来。此时正自冬十一月间,万木枯槁之时,这火端的利害。怎见得,但见:
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黑烟漠漠长空不见半分毫,红焰腾腾大地有光千里赤。风随火势,焰飞有千丈余高;火追风威,灰送上九霄云外。乒乒乓乓如阵前炮响,轰轰烈烈却似锣鼓齐鸣。只烧得众士兵焦头烂额,诸将军粉骨碎身。不一时,滔滔流血坑渠满,叠叠尸横数里平。
这些魏兵将因日间辛苦,正然睡熟,忽见山上火起,直从梦中惊跳起来。先前只说自家不小心要来救灭。不一时风烟迷耳,烈焰腾烧,方知这火是梁兵放的,便一齐张慌。又不一时,各处是火逼近身来,怎奈实无去路,只在火光中前后乱跳,必必剥剥,哀哭喊叫之声十分惨切。烧至天明,满山中尸骸叠满,可怜数万魏兵不曾走脱一个,尽为灭烬。后人见此,不胜伤感,有诗道:
圣帝兵惟诛有罪,仁君师不杀无辜。
奈何尽付燎原火,一将功成万骨枯。
却说李宪等见二王引着众将杀入梁阵,便也要冲来,思量接应。早见梁兵已结成围裹之势,知中了梁人之计,只得拔转马头,保守自己寨栅。不期梁主在阵上见魏兵已中了柳军师之计,便挥动三军,一齐卷杀过来。一如山崩潮涌。魏兵将抵敌不住,各处营寨早已被梁兵尽行蹂躏,顷刻攻破。李宪知不可救,便引着手下兵卒,要逃入城。将及到城,忽斜刺里王茂迎出,大叫道:“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李宪不敢接战,便望外城而入,王茂在后追来。不期刚走进外城,早有解粮的众车夫,冯道根、吕僧珍等打听得魏兵败阵入城,便一齐发作,在外城之内杀起,正欲杀入内城,不期正遇着李宪,便将他截住不放。李宪见外城内俱有了梁兵,内城必然难保,一时进退无路,只得拼死上前乱杀。正在危机,却得郦道元在内城中守御,忽报外城解粮车夫俱是梁兵梁将,做内应作反。郦道元大惊,即引手下千人出来扑救。恰遇着李宪败逃,被梁兵围着厮杀,他便杀入围中救着李宪而走。不期王茂赶到,将郦道元一铁槊打死下马,李宪已逃入内城,将城门紧闭了。吕僧珍、王茂、冯道根夺了外城,遂欲进攻内城。此时梁主见王茂等得了外城,亦引兵而进,围困内城。柳庆远忙赶入止道:“不可不可,将不立于险地。今陛下至尊,而立于寿阳外城险地,倘魏有四境之兵援入,后无退路,前有坚城,则陛下何以应之?”梁主听了猛省道:“军师之言是也,如今计将安出?”柳庆远道:“寿阳内城只须遣将围攻,陛下与臣集兵于外,以固声势,陆续交接,使军士无怠逸之劳。再遣人引兵以御四境,阻其援兵,绝其饷道,城中自有破机也。”梁主听了大喜,遂与柳庆远出了外城。即遣王珍国、陈刚盼咐道:“汝二人各引五千人,到郑城颖水之间,不许放寿阳一人一骑过去,方算汝功。”又遣水军头领在于淝水、道水之处,不许一人渡河。分遣已毕,然后商议攻城不题。
却说李宪逃入内城,将各门紧闭督将死守,只留着永兴门已、午、未三个时辰容百姓樵采,其余十分严禁。过不两日,早有百姓传入城中,说二王请将被梁兵用计围裹入磐石山中,尽行烧死,不曾走漏一人。李宪闻了此信,直吓得魂魄俱消,身不动而自摇。再三算计,一时又无妙策,却又被梁兵日夜攻打,只得与诸将商议。诸将说道:“如今惟有死守,以待四方救援兵来,方为上策。”李宪道:“朝廷差遣二王全军败没,东阳、下蔡诸城又被梁人渐次得之,夺来的粮米放在外城,如今依旧归梁。今困有三月,军士渐次乏食,如之奈何?”忽有一人出帐说道:“城中粮米尚可支持半月,今城中各寺观内僧人向来募化,必有余积,将军可使人分之,以济军急,俟平定之日加倍还他,此所谓无益而资有用,实一良策也。”李宪听了甚觉有理,即遣多人到各寺院征索粮米。果然向来信奉佛教,往往施舍,欲求来生富贵,以致百姓效尤。故此,寺院缁流俱殷实富足。今见梁兵围城,他只将寺门紧闭,不管国家兴败,也不问谁胜谁强,惟聚集师徒饮酒食肉,快乐而已。忽听得守城李将军差人借粮米饷兵,吃惊不小。过不一日,早有纷纷的差人到寺中坐逼,有的没奈何,只得将些出来助饷,有的只推着说本寺山门淡薄,施主稀疏。有的说我们是十方善信,随缘乐助,只可僧家受用,你们在家人如何吃得。着是吃了,来生必要变驴变马填还。怎当得兵卒求食甚急,先以软取,后见推人,竟以力夺。一时间得了三万余斗,李宪大喜。遂又羞人悄悄出城往四处去告急,不期到了中途,或交界的所在,俱被梁兵获着。故此远近州郡,只知寿阳城战,又见攻非一次,又见有二王协助,万万无妨,只观看消息。后见烽火连城,惟俟守自己地土,不敢起兵相救。
却说寿阳城中这些和尚,被魏兵一时逼去粮米,便叫苦连天,看看待毙。忽一日,李宪上城,见梁兵十分攻进,城危旦夕,心下着慌,只得在城上料理一番,便回到府中,人内来寻夫人商量说话。走进房中不见,侍女禀说:“夫人在佛楼拜佛。”李宪便自寻来。却见夫人在佛前礼拜,保佑梁兵早退,国泰民安。忽见李宪走到,便忙问城中事体若何。李宪便攒眉说道:“事在危迫,正来见你一番,以图永诀。”
说罢夫妻悲楚了一番。夫人停哭说道:“我久闻得法相寺中广度长老,能知人祸福,何不去问他一声再作商量。或者有挽回之处,何苦轻生。”李宪听了点头止泪道:“为臣尽节,分内之事,但既有明人,我且只得去问来。”遂别了夫人,换了便服,带一家人跟随,到寺中参见广度长老。因说道:“弟子久闻和尚深微妙法,普度慈航,今值国家多难,百姓倒悬,城危在即,今弟子志心朝礼,仰望和尚明示休咎,以决尘迷。”只见那广度和尚在蒲团之上说道:“此乃天意如斯,将军焉免灭族之祸。”李宪听了大惊失色,因问道:“弟子身为元帅,死之一字岂敢自爱。但闻佛门有广大慈悲,转祸为福,不识和尚可能为弟子忏悔否?”广度道:“今梁主应劫运而生,成不世之事。后来功德有不可思议之门。你今既要我为你解脱,我有八字真言可到家启看,自能转祸为福,富贵绵远也。”遂走下蒲团入内写了一纸,封固走出,付与李宪。李宪接入手中,见封固缜密,便藏入袖中。因欲再问,那广度长老闭目摇头道:“速去,速去。”李宪便不敢自留,只得出寺到家,将纸拆开,只见上写道:
“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李宪看了,点头会意,不胜欢喜。便出来聚集诸将说道:“城中围困已久,外无救援,内无粮草,百姓相食,军士掘鼠,命着悬丝。吾今念此一城生灵,意欲保全,不知尔等何如?”诸将听了尽皆顿首道:“着能体念生灵,我等愿从将军之志。”李宪听了大喜,遂使人在城上遍插降旗,又令军士向城下高叫道:“李元帅识天知命,情愿举城投顺大梁,保全城内生灵,不久出城迎接,乞速缓攻。”
此时梁兵将各受了柳军师之令,正然努力攻打,意在必破之势。忽见城上一时遍插了降旗,又听见高叫,便一时缓攻。各将俱差人报知梁主。梁主听了踌躇未决,忙向柳庆远道:“朕向年受降,几蹈不测。今李宪来投,莫非有计,缓我之攻也?”柳庆远道:“今非昔,李宪知机,必无二念,臣筹已熟,乞陛下毋疑。”梁主听了大喜。果不一时,寿阳的望淮门大开。李宪先使人赍捧了降书,及城中户口籍,送入梁主营中。又使耆老执香两旁跪接。李宪却一身素缁,匐伏入帐,朝见梁主。山呼已毕,复又叩首奏道:“微臣逆天之罪,不可胜诛,只因迷不有惺,今得异人指示,投戈归向,以免苍生之劫。。”梁主听了大喜道:“将军各为其主,是理之当然。今幡然弃暗,恕卿无罪,永保富贵。但卿说得异人指示而使卿归朕。只不知异人是谁,可细细奏来。”李宪俯伏便将广度之言细细陈明。梁主听了大喜道:“有此高僧,朕亦不可不见也。”李宪遂迎请梁主入城,两旁百姓俯伏地迎接。梁主到了城中,城中原有宫殿,遂在殿中受百官朝贺。因念寿阳久罹兵火,百姓失业,遂传旨发府库赈济饥民。又免三年征税,哀茕恤寡,而民大悦。又晓谕有阵亡之家,给散钱米,一时欢声动地。
一日梁主捡点寿阳户口,共计七万五千余口,不胜大喜,因对柳庆远以及诸将说道:“朕之得寿阳费尽心力,数年劳苦,将士死亡何止七万五千。然终不负朕志,为可喜耳。朕思向年军师每以时至为阻,若早听从,决无筑淮山堰,使万姓淹没之苦。朕今追悔无及。”诸将皆贺道:“陛下念及于此,苍生之幸也。”忽一日,梁主朝事毕,说道:“前日磐石山中烧残士卒,朕今思之,实不自安,真可谓功成盖世,难免罪归一人矣。”柳庆远道:“有征必诛,又何伤也。”梁主遂改寿阳为豫州,合肥为南豫州,使夏侯曾为四州刺史。一时军威大振。梁主意欲平吞河南,手缚魏主,日与柳庆远一班战将商议进兵。柳庆远坚持不可,因说道:“河南岂可易谋,陛下不若乘势而广大封疆,方为上策。”梁主听了说道:“河南虽不易得,若能展疆辟土,一亦妙事,不知军师何计而得之,可为朕一说。”只因这一说,有分教: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只不知又是如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李将军寺里求僧 郗皇后宫中遇鬼
词云:
如何获福,如何遭祸,多被高僧道着。思量一见问如何,他又早金钩摆脱。
问谁是鬼,问谁是怪,须向心头自摸。不须回避不须惊,总都是从前过恶。
右调《鹊桥仙》
话说梁主费了十散年心血,三筑淮堰,竭尽民命不能成功,今日被柳庆远用计先将寿阳近处之城,逐次剪削,然后引领大军直逼寿阳城下,又将二王与兵将诱入阵中,裹到磐石山中,一夜烧为灰烬。李宪归降,百姓迎接梁主入城,计点城中男女,共得七万五千。梁主喜,遂集诸将商议进兵,欲乘胜席卷河南,逐魏国君臣于塞北,成一统山河万年基业。柳庆远坚持不可,因说道:“魏德虽衰,天命未改。六镇之兵,其间非无忠谋之士而能排难解纷者。魏岂可灭哉。为今之计,臣当不避矢刃,惟有扩充寿阳四境地土而归陛下。以报知遇之隆恩,君臣之宠渥也。”梁主听了大喜道:“贤卿为朕,可谓忠贯于日矣。”遂使柳庆远整饬三军,进攻附近城郭,领旨而行不题。
且说梁主在寿阳轻刑薄赋,省役务农,又招抚居民,一时远近为屡年兵革逃散的,俱欢呼襁褓而来者不下数万,皆各令其安生受业,城中安堵如故。梁主每念寿阳所得,杀戮太多,心不自安。因想前番有云光祖师拯济之妙,欲建水陆道场超荐孤魂,又恐无德行高僧,如云光之作用,每每不乐。忽一日,想超前日李宪之言,除非此僧方可为我任事。
遂传旨宣李宪入朝。李宪拜见毕,梁主说道:“朕自寿阳以来,日事戎马,对一交锋,顺者生,逆者死。逆者固不可胜诛,然逆之中,将为其主而亡身,兵为将而丧命,各为其主,实有一片忠肝义胆而死于沙场。虽曰人之生死,有命在天,未免有因人地土而使其填于沟壑。若溯其源,朕非无故。因思佛门经典,可以超度亡魂得生解脱,欲建一道场,聚高僧广修善事,以慰朕好生之念。朕思天人交接,必择德行高僧,主持法事方为有益。前日贤卿所称广度和尚道可通幽,必然心具菩提,感恪上下。不识可能如朕之意否?”李宪听了连忙俯伏奏道:“陛下仁心仁政,令枯骨均沾恩德,无以加矣。臣言这广度和尚乃魏地之祖师,不但德行圆通,兼知人间祸福,过去未来现在纤悉皆知。前使臣归命,实赖其唤醒之力。今陛下树此功德道场,非他不可。”梁主听了大喜道:“既是如此,卿可速去宣来见朕。”
李宪领旨,慌忙拜谢出朝,不敢停留,遂一径到法相寺来。早有寺中住持僧迎接,叙礼过,李宪说道:“下官奉梁主之命,要见广度和尚,烦主持引见。”主持听了说道:“大人此来迟了,自从大人光降之后,先广度大师即返莲池圆寂久矣。”李宪听了大惊道:“不意和尚遽然仙游,天子不能满此善缘,众生无福,合受沉溷矣。”主持问道:“大人此言却是何意?”李宪遂将梁主痛惜阵亡,欲延和尚作大法事荐拔幽冥,故遣下官宣召。不意如此,深为可惜。主持听了方笑说道:“大人之言,实与大先师相合,先大师示寂之日,跋坐留言,因遗偈于小匣,封固甚密,命小僧收藏。道此匣中有偈言一首,俟日后梁主顷生善念,使李将军召我之日,可将此匣付去,梁主启看自知。故小僧谨收而待。不期今日大人果奉命而来,益知先大师前言不爽,愈见其先知矣。”李宪听了愈加惊喜,因又问道:“大师之位今设在何处?下官不可不去瞻礼一番,兼乞赐匣以便回旨。”主持忙立起身,引了李宪同入后楼,却见中间设立坐位,香烟缕缕,上悬着一幅小画,是广度和尚的小像。李宪忙上前定睛细看,却写画得俨然如生,不胜起敬。便忙跪下拜了四拜。拜毕,主持方捧出一个硃红漆的小匣儿,送上说道:“先大师遗意,敢烦大人呈送御前,功德无量。”李宪见封固坚牢,不敢怠慢,忙用双手接着,辞了主持出寺,不敢停留,即入朝来。见梁主奏道:“臣奉命宣召广度,不意归西已久,却又能前知,知陛下有今日之召,留下小匣命僧人珍收,云此中有一偈言,乞陛下启示自知,故臣携来呈览。”梁主忽听见广度已死,不胜改容叹息。后又听见说他前知,遗有偈言,便又惊惊喜喜道:“既有留言,卿可速开此匣,看内中端的有何妙言。”
李宪承旨,忙去了封皮,揭开取出一封字来,连忙双手献上梁主。梁主便展开看去,只见上写道:
道行未圆,广度难度。广度云光,总是我做。
色现经堂,大蛇一个。不久昭彰,冤愆无那。
究心自进,此中莫挫。我今去矣,志公补过。
梁主看完,不胜惊骇道:“原来广度即是昔年云光祖师化身,真是法力无边,佛家妙用,来去自如。可敬可仰,惜朕无缘,不能再见。”说罢,顿足不已。李宪忽见梁主惊奇错愕,因慌问道:“广度法力果是无边,但陛下所言这广度即是云光化身,臣实不知,望陛下示知始末,使臣敬信。”
梁主便将向年在建康如何做善事,如何做法天雨花,如何圆寂说了一番。津津有味,直听得李宪毛骨悚然,以为当世稀有活佛。梁主又说道:“朕固知世上真人,岂能多出,他今长往,知朕悯念众生,虑无继续,偈云志公补过。只不知这志公又是何人,一时那里去征求,如之奈何?”李宪奏道:“广度法师即知过去未来现在,则言无虚谬。所云志公者,必是一位尊宿,道行非凡,可能继广度而兴陛下阐扬善缘也。据臣看来,这些高僧,不隐居禅林古寺,定栖止于名山涧侧。若陛下果以好生之念萦心,只须遣人遍处细访,或出榜通衢,有人荐举来朝者,许以不次之赏,则高僧虽欲隐潜而不可得也。若内中果有志公,不待言矣。即无志公,亦得不凡僧众,陛下因人择取,共成善念,亦未为不可。”梁主听了大喜道:“贤卿之言,深合朕意。”遂降旨一道,颁行该郡州县,不论官吏人民,有道行高僧在境者,即举召入朝选用。旨意一出,各州郡县自行察访不题。
且说郗后在宫心存嫉妒,宫女略有过犯,即用非刑处死,只瞒着梁主一人。处死的宫女只悄悄着内侍拖出,不是埋在芳乐苑中,就是在城外抛弃。今离了梁主日久,便又搜求往事。这丁贵嫔宫中,有一宫女叫做轻云,向日梁主幸了贵嫔宫中,这轻云在旁服侍。梁主见她艳色侵人,宠邀半臂,遂为梁主钟爱,丁贵嫔并无醋意,每每成全其好。轻云深感丁贵嫔之德,她二人在宫中甚是相得,已非一日。早有众宫女见轻云一旦受宠,也有的说她具此美貌,必有此奇遇,是她命里修来的。却有一班浅见薄识的宫娥,不说自己面貌不能动人,反见她一时荣贵,倒在旁边眼红吃起寡醋来,尝要破她的美事,就在丁贵嫔面前挑说道:“皇爷日与正宫不离,幸别宫者甚少,间或到此,是娘娘万千之喜,却又被轻云窃爱,致娘娘不得伴侍君王,我等甚觉不平。”丁贵嫔听了笑说道:“从来妇道贵乎不妒不淫,而得令名于世。我今有子,不久身为国母,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为后世典,则岂可论此也。”宫女见她持正,说她不动,俱背地里笑她。遂沸沸扬扬,渐渐的传入正宫郗后耳中。郗后闻知大怒,暗想道:“原来这丁贱人这般无礼,你纵容宫女行好,非淫如何?是主上与我笃爱,虑己不能固宠,却使轻云诱主,指望迷君使我疏间,非妒如何?却又巧饰是非妒非淫,这也罢了,怎么大言不惭笑我无子,不能为国母,她儿子登基,她做国母!当初容你立为贵嫔,我绝无妒忌,使你安然受享是谁之力?只消我略用心思寻事贬你,看你这国母做得成做不成!”遂衔恨在心,却一时想不出计较来,又因梁主在朝不便行事,因想道:“我当初过继正德为子,只因吾主嫌非亲子,立了维摩为太子,我今何不慢慢算计她母子,立了正德,岂不为妙。”过了些时,恰值梁主领兵寿阳,郗后在宫往往寻觅多端,要与丁贵嫔吵闹。却又一时无隙可乘,欲要责备太子,却又见太子纯孝,事郗后有过于亲生,无处责他。心中十分踌躇道:“若不趁此时下手,再过几年根深蒂圃,岂不入他母子掌握之中。”遂决意谋害,便使宫女日夕往来,打探丁贵嫔的动静。因又想道:“丁氏立偏宫已久,非比处一宫女,事干重大。”便想来想去,再无良策。
这一日合当有事,忽一个宫女来报说道:“今日丁娘娘同了轻云在芳乐苑中游幸,特来报知。”郗后听了,因想道:“趁她二贱人在一处快乐,我出其不意,去篙恼她一番,若有不到之处,就好着人下手摆布她,方才有名。”遂唤了几个惯能动手的罗刹女,各藏利器前后跟随,便悄悄行走到了芳乐苑中。不期丁贵嫔与轻云原约到苑中游赏,正欲出宫,恰好太子有事入宫来见母亲,便留他在宫中,坐谈了半日,太子方出宫去。丁贵嫔与轻云说道:“我闻游赏贵乘朝气,则万卉争妍,使人领略。今朝气已衰,百花含卷阴长阳消之时,非赏游时也,明日去罢。”故此不到苑来。这郗后到了苑中,不使宫人传报,一径走来,并无一人知觉。走了半响,四下悄然,绝不闻有管弦嘻笑之声。郗后想道:“她二人既在此行乐,为何静悄悄的,有何乐处。”便行入欣赏亭来坐下,因唤过几个宫女吩咐道:“你可去打听她二人,在那里作乐,快来报我。”宫人去了,郗后独坐在亭中等候消息。坐了半响,只不见宫女走来,因不耐烦,遂移步下亭,闲看些花草。
正在出神之际,一时困倦,复上亭来倚窗欲盹,忽见四个宫女走到郗后面前,一齐俯伏在地奏道:“奴婢等适领主母之命,知娘娘驾幸苑中,已设宴于宫内,特遣奴蜱迎请,望娘娘早移龙步。”郗后听,一时忘其所以然,便说道:“我因有事到此,并不曾通知别宫院,何劳尔主母费心备宴宫中。既是如此,你们先回,我随后乘辇来也。”众宫女又奏道:“主母在宫候久,望娘娘不必备辇,只此同行。”郗后见她请得恳切,便笑了一笑,欣然同着宫女而走。走了半响,却到了金水河边,只见十数个宫女棹着一只龙舟,如飞的棹来。到了岸边,宫女上岸来奏道:“主母设宴在太乙池中万景山上云霞宫内,候驾已久,望娘娘早登龙舟。”说罢,宫女扶着郗后上了龙舟,数桨齐动,顷刻而行,不一时上岸,引着上山。郗后一看,却见山势巍峨,因想道:“原来宫内有如此大山,一向竟不晓得。”又走了几步,忽耸出一座宫殿,透入云霄。遂一路而进,却静悄悄不见有人来迎接,心中大是不悦,因同左右宫女道:“既是请客,却不见主人出迎,是何意思?”宫女道:“娘娘再行几步,到彼自知。”郗后只得走着。不一时到了殿前,忽见一妃方走出来迎接着说道:“妾身与尘世久隔,自甘匿形,因念别久无缘一晤,今知娘娘驾幸苑中,特邀蔬酌,勿哂为幸。”郗后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苗妃,再看了一眼,只觉心下茫然,不能出声。
苗妃便用手搀扶着郗后,笑嘻嘻同进殿中。却见里面筵席已备,设着上下两席,甚是齐整。苗妃遂定了郗后首席,自己下陪。饮了半晌,苗妃开口道:“自古君主好色,宠幸宫妃,却也不少。我向年蒙王上见宠,与你各无嫌涉,不期尔胸存不善,乘主远出,设计处死。与你何怨何仇,使我肌肤寸裂?我今一灵不昧,告准阎君,许我追汝之魂,以报前仇。今日仇人相见,理该分外眼睁,只因有一番君臣之分,不好骤加刑责,故先以情款。今况已尽,岂可少容。”说完便立起身来叫:“内侍们,快与我动手。”说声未完,早有两边走出无教宫女鬼卒,手拿铁索赶近前来,不由分说,将郗后一索套翻。郗后大怒,急要嚷骂分辩,当不得鬼卒将钢叉铜锤劈心打来。郗后早吓得魂魄俱无,打闷在地。众侍女将酒席撒开,苗妃坐在上面咬牙怒目的喝骂道:“你只好在阳间逞威使势,杀害忠良,谁知恶贯己盈,阴间自有报应。快将这贱人跣剥衣服,剜心挫骨,沥血抽筋,方消我恨。”早又见后宫走出一阵宫女,俱是横身带血,折臂断足,抠牙割舌,破腹抽肠的,一齐哭来说道:“叫娘娘且慢些用刑,我等皆被她非刑害死,如今我们也要来处她一番。”便一齐上前,将郗后按头的,捻脚的,用刀的,用锤的,手抓的,口咬的,正要动手,却得一个老人赶来,大叫道:“你们且不可动手。”苗妃见了忙喝住众人,立起身来说道:“这是我仇人,有仇必报,公公为何劝止?”那老人道:“娘娘有所不知,她原有根因,只因自己昧识,以致冤孽相缠,后来受苦甚多。况且床债未偿,不便加刑。”又附耳说了数句。苗妃道:“既是如此,且将他这嫉妒心剜出,放他回去罢。”这些宫女得不的一声,便将郗后衣服分开,拿着一把明晃晃的三尖两刃刀,望着胸前直刺。郗后看见,吓得魂魄全无,便大叫一声道:“何人快来救我。”挣出一身冷汗,忽然惊醒。
却说先前这些宫女领了郗后的分付,去打听了半日,方知丁娘娘、轻云不来游赏,便转身来回复。不期走到亭上,却见郗后伏窗盹睡,正然睡浓。宫女便不敢惊醒,守了一会,便也到亭上闲耍,却不敢远离。隔了多时,忽听见郗后梦中大叫,便一齐赶上亭来,慌忙扶住叫道:“娘娘快些苏醒。”叫了数声,郗后方回过气来。面色如蜡,半响不能出声。宫女惊慌,便取姜汤来灌数口,郗后才知人事,觉得浑身疼痛,头如斧劈,心如刀割,只挣着说道:“有人索命,我命不久矣,快扶我回宫。”众宫女见她这般模样,俱慌做一团,大家搀扶着。不一时惊动了各宫各院,妃子宫娥俱到苑中看视,一同扶着到宫。郗后上来,众宫娥俱在床边问安伺候。那郗后只不好说出是苗妃报仇,只说是在苑中得病,身子十分难过,大约命在须臾,不能与卿等同日也。说罢侧向里床。众妃子俱不晓得是何缘故,只得传请御医入宫看视。郗后在床上只是叫疼叫苦,到了晚间,闭眼就见许多宫人在面前索命,十分惊恐,便叫宫女围列,日夜看守。又着道士百般解禳,医生千般用药,全无功效。一连乱了数日,三个公主只是啼泣,众妃与太子等见郗后神色俱变,命若残灯,遂大家商量要请梁主回朝不题。
却说柳庆远许了梁主扩充四境,遂提大军一路杀来,势如破竹。此时各魏地边将,见报说寿阳已被梁主攻取,欲引兵来救,却虑兵少,难于对敌,只得各守自己地土。过不数日,忽纷纷报来,说梁主得了寿阳,今乘得胜之兵而下河南。先遣柳元帅统领百万雄兵,长驱以收四境。以致附近城郭一时得了这信,早吓得魄散魂消,商量无计。
却说义阳守将段威见报,不胜大惊,便连夜差人知会了符离、石梁、宿预等郡,征兵接战。有的郡守延捱不来,有的见了来文,只得引兵相助,齐集义阳。又过了不多日,有寿阳败兵逃回,段威亦收在部下,一时聚了十三城人马,遂犒赏三军,分立了十三营寨,背城而待。不一日,柳庆远兵到安营。次日段威出马。柳庆远骑马而出,说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尔主失德,胡后乱政,朝中士大夫莫不丧沮。今吾主提仁义之师,决扫烽烟,师出而百姓箪食壶浆,莫敢逆命。今寿阳拱服,李宪封侯。尔独不思寿阳百万之兵,我略施妙用,诛戮殆尽。你今结连数郡,蕞尔小丑与我争衡,何异驱羊而入虎口,蝼蚁之撼泰山。若能悔过,投戈弃甲,归顺大梁,不失爵士,可自思之,莫待后悔。”段威听了大怒骂道:“村野匹夫,谁与你咬文嚼字,数白论黄,且吃我一斧!”说罢抡动蘸金大斧照顶劈来,柳庆远忙避入阵中。冯道根看见大喝道:“无名小卒,不得无礼!”一马冲出。二人接着一场好杀。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