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志传 - 第 3 页/共 15 页
第六十三节 张公谨献策阙下 李世勣兵出云中
第六十四节 苏阿力石城争功 唐李靖阴山建绩
第六十五节 苏厄失设计擒颉利 张宝相获俘会李靖
第六十六节 张玄素上书谏太宗 封德彝排言斥魏徵
第六十七节 唐太宗避暑九成宫 张公谨哀闻辰日哭
第七卷
第六十八节 侯君集左骑破虏 李药师两路分兵
第六十九节 侯君集冒雪驱兵 任成王飞骑斩虏
第七十节 高甑生计诬李靖 唐太宗分任诸王
第七十一节 马周上章陈王道 魏徵进疏法唐虞
第七十二节 唐太宗大兴文学 侯君集兴师讨罪
第七十三节 李思摩大战薛延陀 徐世勣兵救阿思力
第七十四节 唐太宗省疾魏徵 乾太子娱乐元昌
第七十五节 魏王定计夺东宫 无忌预谋立太子
第七十六节 贞观中君臣论治 高丽国部将专权
第七十七节 唐太宗御驾征东 薛仁贵洛阳投军
第七十八节 李世勣大战盖牟郡 王大度智取卑沙城
第七十九节 程名振单马擒丽将 王道宗溃围退辽兵
第八卷
第八十节 薛仁贵斩将立功 董世雄部兵解围
第八十一节 李思摩臂伤流矢 唐太宗白岩鏖兵
第八十二节 董世雄诈献降书 鲁揭里开城纳款
第八十三节 李世勣兵进安市城 薛仁贵智取黄龙坡
第八十四节 高延寿列阵战唐兵 薛仁贵夺围救主将
第八十五节 高延寿纳降李世勣 盖苏文保举束顶汉
第八十六节 王道宗筑土攻安市 程名振持兵出绿水
第八十七节 卢汉三建安死节 盖苏文铁勒征兵
第八十八节 白袍将百步穿杨 唐太宗独契英雄
第八十九节 张总管二路取石城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第九十节 长孙臣劝回銮驾 唐太宗坐享太平
唐书志传 上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第一卷
起自隋炀帝大业十三年,迄于隋恭帝义宁二年,首尾共二年事实。按唐书实史节目。
钟谷子《述古风》一篇,单揭唐创立之有由:
天下纷纷隋炀帝,中原休呀草离离。朝堂政事弃不理,唯教酒色行相随。筑苑经营极奢侈,苍生费用如崩夷。动马兴兵好侵侮,构仇招祸惹灾虞。经年卒岁无休息,兵疲民困国空虚。连郡盗贼如蜂起,繁华宫室一朝隳。由来气运本无常,晋阳策马收隋缰。审智世民劝父意,驱驰乘乱效剪商。义旗一鼓而西往,关中豪杰悉来降。躬诣长安成大业,以恩招抚定边疆。位禅其子称太宗,混平不服为一宇。元和文人白居易,七德舞中曲意美。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致人腹。亡卒遗骸散帛收,饥人卖子分金赎。魏徵梦见天子泣,张谨哀闻辰日哭。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剪须烧药赐功臣,李勣呜咽思杀身。含血吮疮抚战士,思摩奋呼乞效死。居易此篇陈王业,王业诚如七德舞。后人兢谨勿怠荒,国祚绵长安似堵。
第一节 诸将佐具陈智略 李世民倡义起兵
太宗文武太圣大广孝皇帝,姓李讳世民,高祖次子也。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适临汾王柴绍。
世民生四岁,有书生谒唐公曰:“公在相法,贵人也。然必有贵子。”及见世民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遇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书生已辞去,唐公惧其语泄于人,使人追杀之,而不知书生所往。因以为神,乃采其语,名之曰世民。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朝方乱,私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皆得其欢心。娶长孙晟女。晟有族弟长孙顺德,时为右勋卫。因避辽东之役,与右勋侍刘弘基皆亡命走归晋阳。二人因与世民相知。左亲卫窦琮,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仇,世民尝加意待之,琮意乃安。时晋阳监裴寂与晋阳令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世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即今唐公之子李世民,此人虽少,有命世才也。我与你当相结纳。”寂默然。会李密反,刘文静与密连婚,被系狱中。世民私入视之,文静喜其来,以言挑之曰:“丧乱方盛,非汤、武、高光,不能定也。”世民曰:“怎知其无?但人自不识耳。我今来相省,非儿女之情,盖为世道将改,直欲共筹大计。试为我言之。”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署宾客,以待兴举。而父渊未知,世民恐渊不从,久不敢言,又谋于文静。文静曰:“晋阳宫监裴寂,是我相知者,此人与唐公至密。在蒲时,尝饮酒连日夜。然裴寂为人最喜胜,好博奕。可令龙山县令高斌廉与寂博,诈不胜。寂得进物多,彼必喜,然后以情告,使寂得通知于唐公,事可成矣。”世民大悦曰:“此计甚妙!”乃出私钱数百万,饷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奕。寂连胜,尽得其钱,大喜。由是日与世民相亲。世民以兴举事情告之,曰:“隋政乖乱,天下愁怨日生。我欲乘时东向,以救倒悬之民。然父恐不我从。足下若能以深达其意,久后富贵实当共之。”寂许诺,因选晋阳宫人有美色者,私侍渊。
会突厥领数万众来寇马邑,候骑报入晋阳,李渊大惊,即遣副留守高君雅,将兵一万,前至与守将王仁恭拒之。数败不利,折伤士卒极多。渊闻知,恐并得罪,甚忧之。适裴寂令人来请渊赴宴,渊至寂宅,饮酒至半酣,寂乃以世民举兵情告之,因言:“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公等欲取灭族之患,以贻我耶?”寂曰:“正为宫人私侍公者,事发当诛,为此尔。”世民牖下闻之,因继进说之甚力。渊怒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世民徐曰:“世民睹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大人必欲执我告官,亦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再出此言!”酒罢,渊辞归,数日不出,怀虑此事。人报:“唐俭有事见公。”渊命入,俭进,见渊带有忧色,以言挑之曰:“二郎建大计,公知否?”渊曰:“实不相瞒,痴儿谋事不臧,悬虑终日,正欲令人请公议之。”俭笑曰:“以我观公,日角龙廷,姓协图谶,系天下望久矣。若外哨豪杰,北招戎狄,右收燕赵,济河而南,以据秦雍,汤武之业也。”渊曰:“汤武之事,岂可期?然丧乱方炎,私当图存。公欲拯溺者,吾方为公思之。”俭辞而出。
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无赏,身益危矣。惟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裴寂亦曰:“众情已协,公当从之。”渊曰:“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云:
本来倡义救生灵,肯以忠贞一念轻?淫汙掖庭诚可恨,子孙继世乱名成。
却说隋帝,以李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丧费折兵,遣使执渊诣江都问罪。诏下晋阳,李渊大惊。世民与裴寂复说渊曰:“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阳士马精疆,宫监蓄积巨万,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渊然之,即与其下,欲定大计。
会帝遣使者,驰驿赦渊与仁恭,因是渊谋亦缓。大理司直夏侯端谓渊曰:“今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司马许世绪进说曰:“天辅德,人与能乘机,不发后必蹈悔,隋政不纲,天下摇乱,公姓名已著谣谶,今揽五郡之兵,据四战之冲,苟无奇计,祸不旋踵。若收英俊为天下倡,帝王之业,一举可定也。”司铠武士彟前及勋卫唐宪等,皆劝渊起兵。是时,渊以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而所在盗贼益多:
刘武周,起马邑。林士弘,起豫章。刘元进,起晋安,皆称皇帝。朱粲,起南阳,号楚帝。李子通,起海陵,号楚王。邵江海,据岐州,号新平王。薛举,起金城,号西秦霸王。郭子和,起榆林,号永乐王。窦建德,起河间,号长乐王。王须拔,起恒定,号漫天王。汪华,起新安。杜威,起淮南,皆号吴王。李密,起巩,号魏公。王德仁,起邺,号太公。左才相,起齐郡,号博山公。罗艺,据幽州。左难当,据泾。冯昂,据高罗,皆号总管。梁师都,据朔方,号大丞相。孟海公,据曹州,号录事。周文举,据淮阳,号柳叶军。高开道,据北平。张长“,据五原。周挑,据上洛。杨士林,据山南。徐圆朗,据兖州。杨仲达,据豫州。张善相,据伊汝。王要汉,据汴州。时德睿,据尉氏。李义满,据平陵。暴公顺,据青莱。淳于难,据文登。徐师顺,据任城。莳弘度,据东海。王薄,据齐郡。蒋善合,据郓州。田留安,据章丘。张青,据济北。臧君相,据海州。殷恭邃,据舒州。周法明,据永安。苗海潮,据永嘉。梅知岩,据宣城。邓文进,据广州俚酋。杨世略,据循潮。冉安昌,据巴东。宁长真,据郁林。
其别号诸盗,往往屯聚山泽者,不下数十,各拥兵扰乱东都近属,庶民愁苦不可胜言。后人有诗为证:
世乱漂伶独此身,干戈满目失亲邻。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徵赋税,未闻州县略温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西山独倚门。
第二节 陈孝意拒城死节 高君雅谋泄被诛
却说景城人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得众万余,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得隋宫女,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名报之,兵势益振。武周遂率众攻陷定襄郡,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武周因僭称皇帝,以妻妲为后,建元天兴,封卫士杨伏念为左仆射,妹婿苑君璋为内史令。
会上谷贼宋金刚有众万余,与历山贼魏刀儿连和。魏刀儿被窦建德所攻,金刚率众救之,大败,领残众四千,退保西山。建德遣人招之使降,金刚怒曰:“建德杀魏主,吾义不往。诸君可以吾首取富贵。”乃拔刀将自刎,众抱之泣,遂与众归武周。武周素闻金刚善用兵,得之甚喜,封为宋王,以军与之统率,分家资一半与之。金刚大悦,亦自结纳武周,出其先妻,而娶武周妹,说武周取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从其议,授金刚西南道大行台,统引兵围雁门郡。
守雁门郡丞陈孝意,听的刘武周兵来,悉力拒守,武周兵围之,一月不下。孝意与郡将王泽议曰:“贼兵少怠,今夜开关而出,乘其无备击之可破。”泽然其计。令校尉张伦守城,自与王泽选骁骑五千余人,开关出城。约近三更初,左侧前离武周营不远。果是武周连日见关上无人出战,日夜与美人饮酒,不理军事,被孝意斩寨而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武周军落荒而走,隋军点起火炬,王泽随后杀来。刘武周左颊中流矢,忍痛不住,几欲堕马。宋金刚一军力战,保定望后而退,弃了寨栅。走到黑河边,天色欲明,孝意恐人暗袭了雁门,亦退兵城中,掠得军器、鞍马无算。武周大败一阵,折伤甚多。
次日,与宋金刚复大聚人马,来围了雁门。武周深恨被流矢所伤,自立于城下,往来严督攻打。孝意亦率民兵,筑起土城,以示重垒拒守。遣使从间道诣江都求救,皆不报。城中困迫,孝意与王泽登城,观武周军周回围绕,水泄不通。孝意曰:“谁可再往江都求救?”王泽应声出曰:“某愿一往。”意曰:“但恐透不得重围矣。”泽曰:“视死如归,何所不至!郡丞可于城上擂鼓摩旗,以助军威,我当乘势杀出。”意即修书与泽。泽带书于身,绰枪上马,开东门而出。孝意令二百敢死士随之,正遇贼将宋金刚,阻住大杀一阵。意在城擂起战鼓,王泽不敢恋敌,力战杀透重围,迎头一将挡住,与泽战未数合,其将轻舒猿臂,早活捉马上,降其兵一百余人。看捉王泽者是谁?其人幼有胆气,且兼弓马娴熟,乃朔州善阳人氏,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隋大业末,从刘武周。武周以为偏将。是日,捉得王泽,执入军中,来见武周。武周大悦,即以泽缚示于城下,令人报知孝意。孝意上城,看见王泽执绑城下,计无所出。泽进谓孝意曰:“君宜坚守此城,勿以我为累!候天兵一至,此贼不足平矣。”武周曰:“量汝一匹夫,有何武勇?今被擒来,若肯委心归降,免你一死。”泽曰:“吾受隋之厚恩,未能报效,宁为国家鬼,不作降贼也。”武周大怒,叱令斩之。王泽引颈受刑。
刘武周斩了王泽,令军士日夜攻击。孝意既而外无救援,粮草食尽,誓以必死,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情动三军,亦为之悲感。一连困了百余日,校尉张伦杀孝意,献雁门郡以降。后人读史至此,有诗赞云:
贼马横行战士残,銮舆游幸阻间关。守臣誓有输君志,一死须教轻泰山。
又赞王泽亦尽君命而死一首:
身怀尺牍请王师,力战辕门未出时。尽命遭擒甘就戮,张伦有愧见男儿。
却说刘武周取了雁门郡,以张伦复陈孝意之职。会梁师都、郭子和起兵附突厥始毕,始毕以梁师都为解事天子,郭子和为平杨天子,俱以属武周,因是武周军威大振,其锋所向无前。候骑报入太原来,李渊大惊,乃集将佐议之。世民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谓副留守曰:“武周据汾阳宫,罪当灭族。诸君有何高见?”王威等皆惧,请计于渊。渊曰:“朝廷用兵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滑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两难,实无适从。”王威等皆曰:“公乃贵臣,同国休戚,要在平贼,专之可也,何必禀覆。”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有王威、高君雅二人见兵大集于太原,乃疑李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长孙顺德与刘弘基,皆初仕隋为三侍职,因出征乃背叛,逃亡人耳,怎得将兵?当收之以按其罪。”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宾客,若收按之,必大致扰乱。不如舍置,以缓取之。”威等乃止。复议阴图李渊,君雅曰:“彼爪牙协力,难以动摇。来日唐公祷雨晋祠,可先埋伏壮士廊下,乘其无备而诛之。”王威善其计,准备甲士,伺谋唐公。人泄报于刘文静,文静即与司马刘政会议曰:“唐公事露,君雅等欲阴图之,此当何如?”政会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不如将计就计,先作急书诣留守渊,告二人谋反,先就擒之,以除后患。”文静曰:“此计妙哉!”
五月甲子,渊及威、君雅视事开阳府,刘文静进曰:“有密牒言谋反者。”持牒与唐公。唐公令威等视牒。刘政会不肯,曰:“威等乃副留守,所牒唯唐公得观。”公惊曰:“讵有是乎?”读毕,渊语威曰:“人告公等潜引突厥入寇,有反情状,信乎?”君雅大诟曰:“反人欲杀我耶?”即攘袂抽身而起。世民已布兵塞路,文静以目视弘基、顺德。顺德抢入就执之。王威亦并擒耳。会突厥领数万众来寇晋阳,渊命裴寂等聚兵,四下准备,而尽开诸城门。突厥疑有计,不敢进。两下相持日久,渊曰:“人以为威、君雅召突厥,吾未信,今果然。”遂斩威、君以徇。突厥惧,大掠而去。裴寂请命追之,渊曰:“穷寇勿追,兵家所忌,任从去矣。”由是渊决意起兵,乃开大将军府,集诸将佐,定议令。记室参军温大雅作檄书,号称义兵。檄云:
大业十三年六月己卯,晋阳留守李为招募义兵,共扶王室事。盖闻乱者保其治,危者保其安,是故先王建国,列之侯封,刑以惩叛,礼以怀来。某叨君上付托之重,夙夜惊惕惧不克胜,而王世充不道,乘帝王幸江都之后,袭破楼烦,进逼离宫,肆为暴虐,屠戮良民,守臣见杀,焚荡室庐。因是太原吏民皆效补报,同建旌旄。谨具檄文,遍会豪杰。果有齐心共事者,而能因势乘机,运筹制胜,披坚执锐,亲居矢石之间,斩将摩旗,躬致馘俘之献,功之大者授之以国土,功之次者优之以金帛。呜呼!劝尔爵于众人之中,流尔芳于千载之下,岂不伟哉!故檄。
唐公以檄书移示州郡,关中豪杰翕然响应。裴寂进米九百万斛,杂彩五万匹段,铠四十万,以资军费。
第三节 廖元赚取西河郡 世民罪斩高德儒
却说李密兵寇东都,闻李渊起太原,传檄诸郡,欲东向取天下,与众人商议,柴孝和说密曰:“秦地阻山带河,项羽背之而亡,汉祖得之而王。今公以裴仁基守回洛,翟让保洛口,明公自简精锐之兵,西袭长安,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后悔之无及。”密曰:“此诚上策,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部下皆山东人,今未下洛地,安肯与我向西?且诸将皆群盗,不相统一,一败则大业扫地矣。”孝和曰:“然则我诸间行观衅,若渊兵东向得利,则隋军不暇救应,我以兵倍道趋长安,百姓谁不郊迎?是征而不战也。此亦一策。”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从陕县去了。密遂按兵不动。
且说柴绍在长安得渊密书,将赴太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欲与你同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李氏曰:“君宜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约河东建成、元吉,离了长安,偕至晋阳,见唐公,唐公大悦。绍具说:“今隋政不纲,贼盗蜂起,出兵屡败,又各处取救者羽檄交驰于长安道,无一军可应。明公正宜乘时行事。”渊甚喜。刘文静劝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遣使来见突厥,突厥正在议事。使臣报唐公遣使有书来,突厥命入。使人朝见,呈上唐公启札,始毕可汗当座拆开视之。启曰:
世道乖张,群雄窃据,黎民待解倒悬,以日为岁。欲举义兵,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恒和亲,不与义旗同行,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若迎得他来,心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去七日,回见唐公,进上始毕可汗书。唐公拆开视之。书曰:
夫所谓大丈夫,岂天使为之哉?以其进为天下利,退有百世名,显为诸侯师,默成高世法而已。乃者隋政乖紊,天下分崩,四方豪杰据郡以观衅隙,弗下数十,而执事雄才大略,正宜扫清六合,峥削群雄,尊正主而救黎元。是进为天下利,显为诸侯师也。仆敢以士马相随,同应义兵,以同厥功告成耳。如执小谅,而忘大计,进退于持疑之间,吾未见其有济。不然,使他人得之,则执事那时有数十万兵,亦未可凭。刘项之势,所宜深鉴。某再拜。
唐公看毕,以书示将佐。将佐皆言:“请从突厥之言。”渊以为不可,曰:“诸君更宜思其次。”裴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用旗帜,杂以绛白色。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铃。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即复遣使以告突厥。移檄各处,惟有西河郡不从。李渊闻知大怒,即使建成、世民、将兵二万讨之。令温大有副其行。渊谕之曰:“士马单少,须要经略。以君参军事,事济否,卜是行也。”大有领命,与建成、世民即引兵离了晋阳,望西河进发。世民次早与建成议曰:“我军新集,皆未阅练。今且初然出征,本为吊民伐罪,若不示之以号令,三军何以调遣?将士何以用命?正宜先晓谕之,使在路不得搅扰生民,临敌不许逡巡畏缩。如违令者,立诛弗赦。”建成依其说,即晓谕于军中。众人各遵令而行。自是世民与士卒同甘苦,得赏赐必分共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所过秋毫无犯。
不一日,兵至西河,离城二十里扎住大营。哨马军报入西河守,西河郡丞高德儒听得唐兵来到城下,就点起人马,出城迎敌。世民见西河有人出城,即引前部兵,来与德儒军相迎。两阵对圆,德儒部将廖元出马搦战。世民阵内,殷开山挺枪跃马,直取廖元。战不多时,廖元拨回马走。殷开山引兵掩杀,德儒军大败,走入西河城中,坚守不出。世民令军围了,日夕攻击。德儒与廖元谋曰:“唐军困打城池,如此紧急。薛世雄拥兵燕地,谁可往燕地求救于世雄?”廖元曰:“唐兵势大,如何杀得出?不如今夜密密偷营,暗走则可矣。”德儒即遣廖元乘夜缒城而下,偷出唐营。廖元从间路未行数里,被唐伏路军所捉,搜取身上,有求救文书,知是细作,捉送营内,来见世民,世民问曰:“你果是高德儒部下人乎?”廖元曰:“小人委是德儒副将。昨日出兵,被公子杀败,又见公子围城紧急,令元往燕地求救于薛世雄,来退唐军。被公子伏兵捉来。小人情愿投降。”世民大悦,即令解其缚,以礼待之,谓曰:“尔今纳降,实出本心。然高德儒,为人性刻谗佞,谄事人主。本欲即攻拔城池,执诛之。奈百姓何辜?吾所以不忍也。今差汝带领唐兵,就打隋军旗号,假作救兵,赚开城门。我却遣兵一拥而入,则四河唾手可得。此便是将军降唐一功绩也。”廖元曰:“公子将令,敢不从命!缘无薛世雄批文,他如何肯开城?”世民曰:“德儒轻躁之辈,只于乘夜黑里点起火炬,城下故作大闹。我军且诈退走之状。你扬说见得薛世雄军,乘夜来到。彼城上亲见你在火光之中杀散唐军,必信开门内应。待他出城,自有擒德儒之策。”廖元从其计,领兵一万,打起隋军旗帜,从西河僻路,绕向东南而来,直抵西河。世民却差殷开山部一支军远远埋伏城边,姜谟领兵五千,随廖元后哨徐徐而进,待赚开城门,乘机一拥而入。
众将得令去了。且说廖元第三夜初更左侧,从僻路绕到西河城壕边,点起火炬,如同白日,城下金鼓齐鸣,喊声大振,城中听得城外火光连天,如交兵之状,德儒领众兵上城看视,见火光中廖元杀散唐军,约退五里,后队大军并来,廖元城下大叫:“薛世雄救兵至,可速开城。”德儒认得是实,即开了城门,率众从内杀出,不持防城壕边一将突出,大叫:“高德儒休走!”德儒回头见是唐将,大惊,措手不及,被殷开山一把揪住,活捉过来。后哨军一拥而入城,降其众无数。次日早,殷开山绑缚高德儒,入中军来见世民。德儒低头无语,世民数之曰:“汝侥亻幸小人,故违檄示。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起义兵,正为诛佞人耳,岂可留之!”遂令牵出辕门,斩首示众。自余不戮一人。世民出榜安民,各慰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下令班师,复还晋阳。众军得令,俱各拔寨,离了西河。正是:
马敲金蹬响,人唱凯歌回。
第四节 唐李渊登坛誓众 宋老生拒邑坚兵
却说李渊正在晋阳府中与将佐议事,候骑报建成、世民克复西河,得胜回军。渊命建成、世民入见,具上诛高德儒之由。往回凡九日,取了西河。渊喜曰:“我儿,如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后人读史至此,有诗一绝叹云:
总然仁义可长行,尧舜何曾远事兵?以德化人人自服,唐公奚用霸知名。
是时李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选本处并临近郡县人马,共得二十五万,通作三大队进发。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渊将军士分为左右六统,以裴寂为长史,掌理纪录,参赞军务。刘文静为司马,议论军情,应变帏幄。唐俭、温大雅为记室,备修辞,命主行文檄,仍与温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应募士卒,资给军饷。刘政会为司马参军,随理机密,以备顾问。崔善为司户参军,占候风云,卜究贼敌。张道源为户曹,掌理军数,前后持调。姜谟为司功参军,审察地势,排军布阵。殷开山为府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长孙顺德取城略地,攻击剿杀;刘弘基、窦琮及王长谐、姜宝谊、杨屯为左右统军,如有缓急,以便持调。自余文武,各随才授任。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管左三统军;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管右三统军,各置官僚辅佐。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谘议。李渊分拨已定,克日出师。众将见渊调度人马,队伍严整,旗帜鲜明,前后左右井井有法,坐作进退绳然不乱,皆称羡不已。后史官有诗云:
隋室日沦亡,英雄起晋阳。谶图先应李,民志已趋唐。旗展龙蛇动,锋开利刃芒。群徒咸敛手,一扫正封疆。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来见李渊,言许发兵送渊入关。渊拜受,择其马之善者留下一半,余者送还。命刘文静使于突厥致谢,又问借兵。临行,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借之以为声势,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文静承命,即辞了唐公,前至突厥,来见始毕可汗。始毕曰:“唐公兵何事而起?”文静曰:“先帝废冢嗣以授后主,故大乱。唐公国之近戚,惧毁王室,今起兵黜不当立者。愿与突厥共定京师。往者,唐公亲许,金币、子女,尽以归可汗。”始毕大喜,厚待文静,即遣二千骑随文静入。
文静辞了始毕可汗,带领二千骑回至太原,来见唐公,具说:“突厥约:入长安之时,民众、土地与唐公;金玉、子女归突厥。”渊大喜,曰:“非君何以致之!”遂定进取之策。文静曰:“今举大义,甚非等闲,将军必立丘坛,誓知远近,使人知所向慕,将佐有凭,方肯用命,则摧锋破敌,天下指挥可定也。”渊善其言,即命裴寂领军士,于城西起筑高坛一所,遍插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次日,渊率诸将佐出西门,两边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带,列左而行;武将顶盔贯甲,随后而进。一班将佐来到坛下,刘文静请渊登坛。渊仗白旗,立于坛上。坛下温大雅扬声读其誓曰:
大业十三年七月壬子,晋阳留守李,谨以大义布告于天下:伏以忠节是臣子之大闲,倡举为苍生而立命。大闲不敦,则人道有所亏;苍生不立,则人心无所统。兹因隋君罔德,国步斯艰,士气纷披,民弗堪命,欲仗黄钺,以征不服,用建白旄,谨示推尊。在此誓者,各效厥职,以据忠贞。如怀异志,神灵共监。
温大雅读誓毕,众将佐听罢,齐声相应,奋激踊跃,各怀扶主定安之志,愿效勤王补报之忠。李渊誓众已定,次日以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自帅甲士三十万,离晋阳。前后队伍,依次而行,只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沿道之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迤逦望西河进发。时大业十三年秋七月癸丑旦也。后人有《燕歌行》一篇,单道边塞军人愁苦之状,不能离戍而归。词云: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凌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颻那可度,绝域苍茫何所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且说唐公大军正行之间,忽前面征尘蔽日,金鼓振天,见一支军到,乃西突厥阿那史大奈,亦帅其众五千来从。候骑报入军中,唐公命召入。史大奈拜伏帐下曰:“远方臣,听得将军举义兵,故率众得(特)来相助。”唐公见史大奈铁面刚须,身材雄壮,大喜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即授以偏裨之职,使隶殷开山。”大军至西河,西河百姓各扶老挈幼,出城迎接。李渊进了西河,大开幕府,分付甲士,毋得惊恐乡民。有几个为首年老的,近前说:“隋政以来,百姓日穷,被盗贼侵掠,不能安业者屡年。今将军兵到,市肆不扰,秋毫无犯,诚我等之主也。”渊各慰劳,遣之即令有司开仓赈赡贫乏,民年七十以上皆除散官。其余有豪杰愿从军者,随才授任,一日除千余人。于是城中吏民大悦。渊下令大军离了西河,前至贾胡堡,去霍邑五十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