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 第 45 页/共 146 页
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
且不说楚、宋之事。
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
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
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
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
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领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
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
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晋重耳周游列国 秦怀嬴重婚公子
话说公子重耳怪狐偃用计去齐,夺魏犨之戈以刺偃,偃急忙下车走避,重耳亦跳下车挺戈逐之。赵衰、臼季、狐射姑、介子推等,一齐下车解劝。重耳投戟于地,恨恨不已。狐偃叩首请罪曰:“杀偃以成公子,偃死愈于生矣!” 重耳曰:“此行有成则已,如无所成,吾必食舅氏之肉。”
狐偃笑而答曰:“事若不济,偃不知死在何处,焉得与尔食之;如其克济,子当列鼎而食,偃肉腥臊,何足食?”
赵衰等并进曰:“某等以公子负大有为之志,故舍骨肉,弃乡里,奔走道途,相随不舍,亦望垂功名于竹帛耳。今晋君无道,国人孰不愿戴公子为君。公子自不求入,谁走齐国而迎公子者?今日之事,实出吾等公议,非子犯一人之谋,公子勿错怪也。”
魏犨亦厉声曰:“大丈夫当努力成名,声施后世,奈何恋恋儿女子目前之乐,而不思终身之计耶?”
重耳改容曰:“事既如此,惟诸君命。”
狐毛进干糒,介子推捧水以进,重耳与诸人各饱食。
壶叔等割草饲马,重施衔勒,再整轮辕,望前进发。有诗为证:
凤脱鸡群翔万仞,虎离豹穴奔千山。
要知重耳能成伯,只在周游列国间。
不一日行至曹国。
却说曹共公为人,专好游嬉,不理朝政,亲小人,远君子,以谀佞为腹心,视爵位如粪土。朝中服赤芾乘轩车者,三百余人,皆里巷市井之徒,胁肩谄笑之辈。见晋公子带领一班豪杰到来,正是“薰莸不同器”了,惟恐其久留曹国,都阻挡曹共公不要延接他。大夫僖负羁谏曰:“晋、曹同姓,公子穷而过我,宜厚礼之。”
曹共公曰:“曹,小国也,而居列国之中,子弟往来,何国无之?若一一待之以礼,则国微费重,何以支吾?”
负羁又曰:“晋公子贤德闻于天下,且重瞳骈胁,大贵之征,不可以寻常子弟视也。”
曹共公一团稚气,说贤德他也不管,说到重瞳骈胁,便道:“重瞳寡人知之,未知骈胁如何?”
负羁对曰:“骈胁者,骈胁骨相合如一,乃异相也。”
曹共公曰:“寡人不信,姑留馆中,俟其浴而观之。”
乃使馆人自延公子进馆, 以水饭相待,不致饩,不设享,不讲宾主之礼,重耳怒而不食。馆人进澡盆请浴,重耳道路腌月赞,正想洗涤尘垢,乃解衣就浴。
曹共公与嬖幸数人,微服至馆,突入浴堂,迫近公子,看他的骈胁,言三语四,嘈杂一番而去。狐偃等闻有外人,急忙来看,犹闻嬉笑之声,询问馆人,乃曹君也,君臣无不愠怒。
却说僖负羁谏曹伯不听,归到家中,其妻吕氏迎之,见其面有忧色,问:“朝中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