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 第 2 页/共 146 页

第九十八回 质平原秦王索魏齐 败长平白起坑赵卒 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邮 吕不韦巧计归异人 第一百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 第一百一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 第一百二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胡卢河庞煖斩剧辛 第一百三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 樊於期传檄讨秦王 第一百四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 嫪毐伪腐乱秦宫 第一百五回 茅焦解衣谏秦王 李牧坚壁却桓龉 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间杀李牧 田光刎颈荐荆轲 第一百七回 献地图荆轲闹秦庭 论兵法王翦代李信 第一百八回 兼六国混一舆图 号始皇建立郡县   序   书之名,无虑数十百种,而究其实,不过经与史二者而已。经所以载道,史所以纪事者也。六经开其源,后人踵增焉。训戒论议考辨之属,皆经之属也;鉴记纪传叙志之属,皆史之属也。顾六经者,圣人之书也。言体必有用,言用必有体。《易》与《礼》、《乐》,经中之经也,而事亦显焉。《诗》、《书》、《春秋》,经中之史也,而道亦彰焉。后人才识浅短,遂不得不歧而贰之,斯不能不有所戾。故高谭名理者,常绌于博识之士,而自矜该洽者,其是非或谬于圣人。顾理无二致,故言道之书,虽世不乏著,究其精者,亦不过恢张余蕴,仅可作佐翼注疏;其卑者,糟粕唾余而已。若稍肆焉,则穿凿傅会,破碎支离之弊出矣。至于事,则不然,日异月新,千态万状,非圣人已然之书所能尽也。故经不能以有所益,而史则日以多。夫史固盛衰成败、废兴存亡之迹也。已然者事,而所以然者理也。理不可见,依事而彰,而事莫备于史。天道之感召,人事之报施,智愚忠佞贤奸之辨,皆于是乎取之,则史者可以翊经以为用,亦可谓兼经以立体者也。   自制举艺出,而经学遂湮,然帖括家以场屋功令故,犹知诵其章句。至于史学,其书既浩瀚,文复简奥,又无与于进取之途,故专门名家者,代不数人。   学士大夫则多废焉置之,偶一展卷,率为睡魔作引耳。至于后进初学之士,若强以读史,则不免头涔涔,目森森,直苦海视之矣。《春秋》三传,左氏最为明备,专经者犹或不能举其辞,况其他乎?顾人多不能读史,而无人不能读稗官。稗官固亦史之支流,特更演绎其词耳。善读稗官者,亦可进于读史,故古人不废。   《东周列国》一书,稗官之近正者也。周自平辙东移,下迄吕政,上下五百有余年,列国数十,事物纷庞,较他史为难读。迨变为稗官,则童稚无不能读。   夫至童稚皆得读史,岂非快事耶?然世之读稗官者颇众,而卒不获读史之益者何哉?盖稗官不过纪事而已,其于智愚忠佞贤奸之行事,与国家之废兴存亡、盛衰成败,虽皆胪列其迹,而与天道之感召,人事之报施,智愚忠佞贤奸计言行事之得失,及其所以盛衰成败、废兴存亡之故,固皆未能有所发明,则读者于事之初终原委,方且懵然,又安望其有益于学问哉?夫既无与于学问,则读犹不读,是为无益之书,安用灾梨祸枣为!坊友周君,深虑于此,嘱余者屡矣。寅卯之岁,予家居多暇,稍为评骘,条其得失而抉其隐微。虽未必尽合于当日之指,而依理论断,是非既颇不谬于圣人,而亦不致贻嗤于博识之士。   聊以豁读者之心目,于史学或亦不无小裨焉。故既为评之,而复序之如此。   乾隆壬申二月七都梦夫蔡元放题于绿净山房         第一回 周宣王闻谣轻杀 杜大夫化厉鸣冤            词曰: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郊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话说周朝,自武王伐纣,即天子位,成康继之,那都是守成令主。又有周公、召公、毕公、史佚等一班贤臣辅政,真个文修武偃,物阜民安。自武王八传至于夷王,觐礼不明,诸侯渐渐强大。到九传厉王,暴虐无道,为国人所杀。此乃千百年民变之始,又亏周召二公同心协力,立太子靖为王,是为宣王。那一朝天子,却又英明有道,任用贤臣方叔、召虎、尹吉甫、申伯、仲山甫等,复修文、武、成、康之政,周室赫然中兴。有诗为证:夷厉相仍政不纲,任贤图治赖宣王。   共和若没中兴主,周历安能八百长!            却说宣王虽说勤政,也到不得武王丹书受戒,户牖置铭;虽说中兴,也到不得成康时教化大行,重译献雉。至三十九年,姜戎抗命,宣王御驾亲征,败绩于千亩,车徒大损,思为再举之计,又恐军数不充,亲自料民于太原。——那太原,即今固原州,正是邻近戎狄之地。料民者,将本地户口,按籍查阅,观其人数之多少,车马粟刍之饶乏,好做准备,征调出征。——太宰仲山甫进谏不听。后人有诗云:犬彘何须辱剑铭?隋珠弹雀总堪伤!   皇威亵尽无能报,在自将民料一场。            再说宣王在太原料民回来,离镐京不远,催趱车辇,连夜进城。忽见市上小儿数十为群,拍手作歌,其声如一。宣王乃停辇而听之。歌曰: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几亡周国。   宣王甚恶其语。使御者传令,尽掏众小儿来问,群儿当时惊散,止拿得长幼二人,跪于辇下。宣王问曰:“此语何人所造?”幼儿战惧不言;那年长的答曰:“非出吾等所造。三日前,有红衣小儿,到于市中,教吾等念此四句,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京城小儿不约而同,不止一处为然也。”宣王问曰:“如今红衣小儿何在?”答曰:“自教歌之后,不知去向。”宣王嘿然良久,叱去两儿。即召司市官吩咐传谕禁止:“若有小儿再歌此词者,连父兄同罪。”当夜回宫无话。            次日早朝,三公六卿,齐集殿下,拜舞起居毕。宣王将夜来所闻小儿之歌,述于众臣:“此语如何解说?”大宗伯召虎对曰:“厚,是山桑木名,可以为弓,故曰臣弧。箕,草名,可结之以为箭袋,故曰箕舵。据臣愚见:国家恐有弓矢之变。”太宰仲山甫奏曰:“弓矢,乃国家用武之器。王今料民太原,思欲报犬戎之仇,若兵连不解,必有亡国之患矣!”   宣王口虽不言,点头道是。又问:“此语传自红衣小儿。那红衣小儿,还是何人?”   太史伯阳父奏曰:“凡街市无根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做戒人君,命荧惑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荧变火星,是以色红。今日亡国之谣;乃天所以做王也。”   宣王曰:“朕今赦姜戎之罪,罢太原之兵,将武库内所藏弧矢,尽行焚弃,再令国中不许造卖。其祸可息乎?”   伯阳父答曰:“臣观天象,其兆已成,似在王宫之内,非关外间弓矢之事,必主后世有女支乱国之祸,况谣言曰:”月将升,日将没‘,日者人君之象,月乃阴类,日没月升,阴进阳衰,其为女主干政明矣。“  宣王又曰:”朕赖姜后主六宫之政,甚有贤德,其进御宫嫔,皆出选择,女祸从何而来耶?“   伯阳父答曰:“谣言‘将升’‘将没’原非目前之事。况‘将’之为言,且然百未必之词。王今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凶为吉。弧矢不须焚弃。”   宣王闻奏,且信且疑,不乐而罢。起驾回宫。            姜后迎人。   坐定,宣王遂将群臣之语,备细述于姜后。   姜后曰:“宫中有一异事,正欲启奏。”   王问:“有何异事?”   姜后奏曰:“今有先王手内老宫人,年五十余,自先朝怀孕,到今四十余年,昨夜方生一女。”   宣王大惊,问曰:“此女何在?”   姜后曰:“妾思此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将草席包裹,抛弃于二十里外清水河中矣。”   宣王即宣老宫人到宫,问其得孕之故。老宫人跪而答曰:“婢子闻夏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化为二龙,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谓桀王曰:”吾乃褒城之二君也。‘桀王恐惧,欲杀二龙,命大史占之,不吉。欲逐去之,再占,又不吉。太史奏道:“神人下降,必主帧祥,王何不请其康而藏之?策乃龙之精气,藏之必主获福。’桀王命太史再占,得大吉之兆。乃布市设祭于龙前,取金盘收其涎沫,置于朱校之中,——忽然风雨大作,二龙飞去,——桀王命收藏于内库。自殷世历六百四十四年,传二十八主,至于我周,又将三百年,未尝开观。到先王未年,读内放出毫光,有掌库官奏知先王。先王问:”棱中何物?‘掌库官取簿籍献上,具载藏漾之因。先王命发而观之。恃臣打开金犊,手捧金盘呈上。先王将手接盘,一时失手堕地,所藏涎沫,横流庭下。忽化成小小元富一个,盘旋于庭中,内侍逐之,直人王宫,忽然不见。那时婢子年才一十二岁,偶践富迹,心中如有所感,从此肚腹渐大,如怀孕一般。先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于幽室,到今四十年矣。夜来腹中作痛,忽生一女,守宫侍者,不敢隐瞒,只得奏知娘娘。娘娘道此怪物,不可容留,随命侍者领去,弃之沟读。婢子罪该万死!“   宣王曰:“此乃先朝之事,与你无干。”遂将老宫人喝退。随唤守宫侍者,往清水河看视女婴下落。不一时,恃者回报:“已被流水漂去矣。”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召大史伯阳父告以龙赘之事,因曰:“此女婴已死于沟读,卿试占之,以观妖气消灭何如?”   伯阳父布卦已毕,献上爵词。词曰:哭又笑,笑又哭。   羊被鬼吞,马逢犬逐。   慎之慎之,糜弧箕腋!   宣王不解其说。伯阳父奏曰:“以十二支所属推之:羊为未,马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其应当在午未之年。据臣推洋,妖气虽然出宫,未曾除也。”   宣王闻奏,怏怏不悦。遂出令:“城内城外,挨户查问女婴。不拘死活,有人捞取来献者,赏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者,邻里举首,首人给赏如数,本犯全家斩首。”命上大夫杜伯专督其事,因繇词又有“匣弧箕筋”之语,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许造卖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处死,司市官不敢怠慢,引著一班胥役,一面晓谕,一面巡绰。那时城中百姓,无不遵依,止有乡民,尚未通晓。            巡至次日,有一妇人,抱著几个箭袋,正是箕草织成的,一男子背著山桑木弓十来把,跟随于后。他夫妻两口,住在远乡,赶著日中做市,上城买卖。尚未进城门,被司市官劈面撞见,喝声:“拿下!”手下胥役,先将妇人擒住。那男子见不是头,抛下桑弓在地,飞步走脱。司市官将妇人锁押,连桑弓箕袋,一齐解到大夫左儒处。左儒想:“所获二物,正应在谣言,况太史言女人为祸,今已拿到妇人,也可回复王旨。”   遂隐下男子不题,单奏妇人违禁造卖,法宜处死。   宣王命将此女斩讫。其桑弓箕袋,焚弃于市,以为造卖者之戒。不在话下。后人有诗云:不将美政消天变,却泥谣言害妇人!   漫道中兴多补闷,此番直谏是何臣?            话分两头。再说那卖桑木弓的男子,急忙逃走,正不知:“官司拿我夫妇,是甚缘故?”还要打听妻子消息。是夜宿于十里之外。次早有人传说:“昨日北门有个妇人,违禁造卖桑弓箕袋,拿到即时决了。”方知妻子已死。走到旷野无人之处,落了几点痛泪。且喜自己脱祸,放步而行。约十里许,来到清水河边。远远望见百鸟飞呜,近前观看,乃是一个草席包儿,浮于水面,众鸟以喙衔之,且衔且叫,将次拖近岸来。那男子叫声:“奇怪!”   赶开众鸟,带水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看。但闻一声啼哭,原来是一个女婴。想道:“此女不知何人抛弃,有众鸟衔出水来,定是大贵之人。我今取回养育,倘得成人,亦有所望。”遂解下布衫,将此女婴包裹,抱于怀中。思想避难之处,乃望褒城投奔相识而去。   髯翁有诗,单道此女得生之异:怀孕迟迟四十年,水中三日尚安然。   生成妖物殃家国,王法如何胜得天!            宣王自诛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以为童谣之言已应,心中坦然,也不复议太原发兵之事。自此连年无话。   到四十三年,时当大祭,宣王宿于斋宫。夜漏二鼓,人声寂然。忽见一美貌女子,自西方冉冉而来,直至官庭。宣王怪他干犯斋禁,大声呵喝,急唤左右擒拿,并无一人答应。那女子全无惧色,走入太庙之中,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不慌不忙,将七庙神主,做一束儿捆著,望东而去。王起身自行追赶,忽然惊醒,乃是一梦。   自觉心神恍馏,勉强入庙行礼。九献已毕,回至斋宫更衣,遣左右密召太史伯阳父,告以梦中所见。伯阳父奏曰:“三年前童谣之语,王岂忘之那?臣固言:”主有女祸,妖气未除。‘繇词有哭笑之语,王今复有此梦,正相符合矣。“   宣王曰:“前所诛妇人,不足消‘厚弧箕触’之谶耶?”   伯阳父又奏曰:“天道玄远,候至方验。一村妇何关气数哉!”   宣王沈吟不语。忽然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杖伯督率司市,查访妖女,全无下落。颁胙之后,宣王还朝,百官谢胙。宣王问杜伯:“妖女消息,如何久不回话?”   杜伯奏曰:“臣体访此女,并无影响。以为妖妇正罪,童谣已验,诚恐搜索不休,必然掠动国人,故此中止。”   宣王大怒曰:“既然如此,何不明白奏闻,分明是怠弃朕命,行止自碍。如此不忠之臣,要他何用!喝教武士:”押出朝门,斩首示众!“吓得百官面如土色。   忽然文班中走出一位官员,忙将杜怕扯住,连声:“不可,不可!”宣王视之,乃下大夫左儒,——是杜伯的好友,举荐同朝的。左儒叩头奏曰:“臣闻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天变尚然不妨,人妖宁可尽信?吾王若杀了杜伯,臣恐国人将妖言传播,外夷闻之,亦起轻慢之心。望乞恕之!”   宣王曰:“汝为朋友而逆朕命,是重友而轻君也。”   左儒曰:“君是友非,则当逆友而顺君;友是君非,则当违君而顺友。杜伯无可杀之罪,吾王若杀之,天下必以王为不明。臣若不能谏止,天下必以臣为不忠。吾王若必杀杜伯,臣请与杜伯俱死。”   宣王怒犹未息,曰:“朕杀杜伯,如去菜草,何须多费唇舌?”喝教:“快斩!”武士将杜伯推出朝门折了。   左儒回到家中,自刎而死。髯翁有赞云:贤哉左儒,直谏批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