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408 页/共 467 页
梨园乐部夜相邀,活现风情未易描。
留得怀宁余曲在,春灯燕子谱笙箫。
不爱后湖十顷莲,偏爱访妓莫愁边。
游人尽道城南好,万柳庄前系酒船。
水调伊梁动客愁,渡头桃叶尚名楼。
画船入夜笙歌沸,笑指星河看女牛。
云鬓风鬟插紫兰,香罗细葛怯轻寒。
中秋踏月娇痴甚,惯会逢桥打瓦盘。
相传雨亭在金陵为人司织局,每吟诗与机声相和。所镌《客游草》中,又有秦淮即事诗云:
漫拟琼枝话六朝,轻烟澹粉已沈销。
蝶香人去遗歌扇,桃叶春归冷洞箫。
别院空传莺语滑,落花犹衬马蹄骄。
长堤剩有多情柳,依旧丝丝绾画挠。
清丽芊绵,不亚新城绮制也。
《续板桥杂记》、《雪鸿小记》,并珠泉居士作。珠泉素居苕雪,久旅金陵,为戟门揖客,花晨月夕,喜作狭邪游,莫愁桃叶间,浪得狂名。游踪既倦,乃着是编,鸿爪雪泥,仿佛如在。挑灯展读,觉六朝余艳,犹有可寻,而当年余曼翁之所记,亦庶几一二见之。因忆予于道光丙午秋,以应试侨寓白下,曾识任素琴校书,固此中翘楚而一时所称文探花也,索句题裙,分曹射覆,流连者匝月,迄今思之,恍如梦寐。呜呼!百年若瞬,为欢几何?后之视今,安知不犹今之视昔哉?戊寅浴佛会后二日,淞北玉魫生识于天南遁窟。
画舫余谭 清 捧花生
辑《秦淮画舫录》竟,偶有见闻,补缀于后,凡数十则,即题曰《画舫余谭》,亦足新读者之目。信手编入,无所谓体例,他日更有所得,当仿《容斋五笔》之例,再续成之。倦眠饥食,无所用心,唯此是务,适见笑而自点耳。嘉庆戊寅九月朔,捧花生漫志。
秦淮佳丽,代兴有人,而鲁殿灵光,巍然独峙者,惟秋影校书。校书向见赏于随园太史,乙亥三月二日,为太史百岁冥辰,邺楼设筵小桃源之鹤归来轩,邀同梦白老人,洎小秋、亦山、玉珊、云根、绂笙、景仙、松亭,并招校书来,悬像轩中,焚香扱拜,各纪一诗,尽欢而散。校书亦成七律一章,白发青裙,红灯绿酒,固太史之流风未沫,亦校书之逸致不凡也。
莲舫,本皖江名下士,应拔萃科,来官白门。英年傥荡,载酒花间,心契除蔻香、倚云、雨香、芳兰外,少所许可。各有题赠之作,余最爱其遗雨香云:
庭院萧疏水竹边,无多清话竟疑仙。
霓裳舞可高前辈,锦瑟诗还忆往年。
上界空闻花作骨,中宵曾见玉生烟。
妆成顾影须珍重,莫向春风独自怜。
流丽处,未许子固独步。
顾双凤之《规奴》,张素兰之《南浦》,金太平之《思凡》,解素音之《佳期》,雏鬟演剧,播誉一时。子山、竹林尝于秋赋后,招朋好八九人,集藿甘园,观诸姬奏伎。布红氍于花底,敛翠袖于樽前,漫舞凝歌,足压江城丝管已。
河上酒宴之盛,首数蔻香阁、听春楼、赏心庭院、倚云阁,虽有他所,莫之与京。盖主人固雅伤可亲,伺应之丫角,亦极驯谨。燕晚莺初之候,风来月到之时,乐且忘年,欢宜卜夜矣。
袖珠既占首选,来金陵应布政司试者,争欲一见,不啻夷光之在吴市已。或以告余,余曰:“此好消息也。”未几,果有某公子艳其名,出重金力购之,阿姆尚首鼠,溪壑难盈,信夫。
《画舫录》中,投赠诗词,佳者甚伙。而吴中诸名士,独以白斋和绿春词韵赠倚云阁十四首为最。其诗本三十首,余择其尤者十四首刊之。白斋之诗,源于乃兄药庵,不仅形似。药庵亦有和绿春韵赠蔻香诗,盖亦三十首,余选其六,限于篇也。二陆双丁,一时竞秀。
绮琴脱籍后,久不得其音耗,谓是已从所天为黄鹤也。嗣晤抑山,甫知其因病而痴,因痴而自绞。噫!孽海风涛,无时休息,何早已回头者,仍不免倾溺之苦耶?
某明府已罢吏议,往来听春楼中。主人知其朴诚也,私出簪珥为赠,积至二千余金。人咸高其谊,谓为秋影后一人。
画舫名色,悉于青溪,赘笔十余年来,更为华靡。前后悬袅风灯,皆嵌白玻璃,覆以珠络,仿佛似花篮,丈尺之地,多可至五六十盏,羊角者,弗屑用也。每际盛暑,抬去席蓬,别以西洋印花布,如舫之大小,制作篷式,四角安铁柱张之,避露透风,且益轻捷。若夫舫中器什,罔不精良,稍有未备,不特无人租赁,即舟子亦自顾减色。继长增高,有加无已,何者为消歇地欤?
邢秃,西华门舟子也。其船视藤绷略广,而又小于走舱,三面安窗棂,可容四五客,酒榼茶铛,左右陈列。春水方生,画舫未进关时,余曾偕朋辈,再招心赏者一人,逍遥其间。由老树园随意至珍珠河一带,觉萧澹中,自饶别趣。彼触热者,只博得几船箫鼓耳。
利记香蜡铺,开张板桥口,特辟水门,便于游船者停桡货买。凡酰酱果实米油酒烛之件,一一储蓄。预以素纸,约计船中所需,刻成小帐。舟子但于晚炊时,数钱挈器具来,照帐填注,探手而得。故虽一哄临门,无烦延伫,日趋日便,此其一端。
刘诉兰,乳名兰子,梳头妇之女。貌姣艳而痴于情,依水港旁高步家为居停。郁郁为此,甚非所愿。中秋第二日,觞客未毕,忽避席而起,家人遍觅之,早已■⑴身窗外为河伯妇矣。先是姬一日独坐窗网下,如有所见,语刺刺不休,人问之,复瞠不能答。其母谂之,曰:“若盖秘有所待,久而不来,因以身殉之。”此与宝琴事绝相类,谁谓四条弦家无钟情人哉?
杨宝琴,初在又环家,复去而之张巧子。与陆某昵,不遂其私,竟夭于瘵,弥留之夕,尚喃喃问“陆郎来未?”可哀也!余有二诗悼之云:
休从石上证三生,又控青鸾返玉京。
空里优昙花一现,多情何似总无情!
已托参媒黯自伤,翠帷谁护两鸳鸯。
绝怜冷雨敲窗夜,苦对斑骓问陆郎。
论者谓,《画舫录》诸姬,澹雅自推倚云,而容光夺目,肆应若流,则又当以蔻香第一。故鱼谷有句云:“菊自清幽兰自媚,蕊宫春色两平分。”盖就二姬言也,余亦深韪之。
《画舫录》成,一时纸贵,诸姬群相诘问,以列名其间为幸。不知余以子京纰缦之游,展平子幽忧之疾,抒写信手,轩轾何心?诸姬皆斤斤若是,宁独非余命笔之初意,抑将陷余为薄幸人矣。闻某姬展转购一部去,遍检其名不得,乃至泣下。姬亦騃也夫。
幼时泛舟丁字帘前,见有西瓜皮泛泛从上流来,中竖小零丁,翦纸为之,端楷书“收买游船当票”六字,叩之同游,咸不顾而笑,亦奇。
泰源、德源、太和、来仪各酒楼,早已乌有,近唯利涉桥之便意馆,及淮清桥河沿之新顺馆,最为著名。别有金翠河亭一品轩诸处,大半伧劣,不足下箸。新顺盖吴人,盘馔极丰腆。而扣肉、徽圆、荷包蛋、咸鱼、焖肉、煮面筋、螺羹,以及酒碟之鲜洁,酒味之醇厚,皆无有高出便意者。暮霭将沈,夕餐伊迩,画舫屯集阑干外,某船某人需某菜若干,酒若干,碟若干,万声齐
沸,应接不暇。但一呼酒保李司务者,噭然而应,俄顷胥致,不爽分毫也。
酒楼废而茶园兴,岂肥肠满脑者,餍饮既深,亦思乞灵于七碗耶?鸿福园、春和园,皆在文星阁东首,各据一河之胜。日色亭午,座客常满。或凭阑而观水,或促膝以品泉,皋兰之水烟,霞漳之旱烟,以次而至。茶叶则自云雾、龙井,下逮珠兰、梅片、毛尖,随客所欲。亦间佐以酱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烧饼、春卷、水晶糕、花猪肉烧卖饺儿、糖油馒首,叟叟浮浮,咄嗟立办。但得囊中能有,直亦莫漫愁酤。
救生局,设于长乐渡头,邑中绅士之义举也。年时秦淮水涨,辄有失足致毙者,漂流十数日,无人收殓,两岸居人,不忍触目,或倩拨载小船,捎之舵尾,稗其出江。自创此局,而罹水厄者,咸登彼岸,较之故事,中元节以画舫载僧众,铙钹丁冬,放焰口,济孤魂,尤为眼见功德。吾愿董其局者,久久勿替焉!
玉苓之于丹伯,伉俪弗若也。丹伯游秣陵,寓其友某氏宅,姬时时招致之,慰问周详,唯恐不当。故丹伯在客中,凡五六年,略无羁旅之感。乃犹嬲之不置,故拂其意,甚或赤舌赪颜,俾姬饮泣,己反笑吃吃不休。姬固可谓痴,丹伯终不免于戆也。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丹伯亦请事斯语可乎?
忆同雨芗、棣园过某姬姊妹家,寒暄之次,余偶问曰:“卿等均习文字否?”其姊曰:“阿妹固无所不识也。”余戏之曰:“然则一字亦能识耶?”姬正色而对曰:“然”。二君皆匿笑。
小伶朱双寿,韶颜稚齿,弁而钗者也。早驰声于梨园菊部间,所演《絮阁》、《藏舟》、《打番儿》、《雪夜琵琶》诸曲,观者莫不心醉。本隶金阊籍,近亦河溽僦屋,轮奂一新。间与小酌清谭,足令樱桃减色。去年木犀开时,同子白、湘亭、药谙、练塘,游西城山中,适双寿亦携其妇桂枝来,邂逅相遇,即买画舫泛青溪。当时有联句诗纪事,子白云:“佩环缥缈神仙眷。”正指此也。
畴昔宴倚云阁,主人出水仙花册子,求众客留题,岳庵即次册中雨芗三截句韵,应之云:
肯抛越网贮红珊,好为湘娥写斗寒。
只在碧城缥缈处,累人寻遍曲阑干。
兰期忆值星三五,苕管新联玉一双。
已向群花高处立,芙蓉何苦怨秋江。
半帘纤月影婷婷,触耳筝琶不奈听。
盼得微波通一语,双鬟低首祝张星。
想见红烛两行,濡毫得意景象。此册后经范川太史见之,题曰“瑶台清影图”。今藏捧花楼中。
紫琼公子,将以谒选北上,先偕同人饯之画舫。既而月光如洗,余复乘兴邀诸君移席倚云阁中,欢醉而别。明日闻座上客,几有遭犊车之厄者。殆夫。
岁在丑秋,茶山观察有疏浚旧河之役。西起陟门桥运渎,东由淮青桥、四象桥,迤逦达铁窗棂为止。逐段兴工,未一年而蒇事。既图蓄水,且便行舟,画舫因得纵棹自如,如游濠濮,氓庶胥颂祷之。第湮塞业经日久,民居侵占自多,邪许争投,不无坍塌,黄金虚牝,窃为掷后虑之。
旧院自万花园圯后,风景不殊,而过从者遂少。不三四年,有镜澄和尚者,建造正觉寺,梵宇凌风,蒲牢吼月,又复倾城士女,毂击肩摩。寺之成也,不下数万金,在聚宝门东偏,度地可四五亩,层廊复室,纸醉金迷,荒烟蔓草间,正赖有此点缀。诸姬当春秋佳日,帕盟盒会之余,或步屉而来,或肩舆而往,烧香赛社,遂不之鹫峰而之此矣。
雨芗取次花丛,独于玉香惓惓回顾。尝拉同木君、药谙、棣园、子白往访之,适姬赴约他出,踪迹之,盖为玉生明府所招也。玉生本夙好,闻余辈来,相强入座,同席为子春、弱士、孝逸、玉香,并主人韵香、隐香两姊妹。洗琖更酌,几于达旦。两主人娟秀不俗,蔼然可亲,弱士谓余曰:“此《画舫录》之遗珠也。”余笑曰:“正俟君为氤氲使耳。为补小传,作孙兴公后序何如?”弱士乃色喜。
俞韵香,行三,隐香行四,同怀女兄弟。卜筑城东隅之三椹庵旁,地极幽僻,余因弱士得悉其详。志雅而神清,娟娟然其犹香草也。所惜晤姬时,莲筹促客,未能细罄芳悰。迟日定咏《静女第一章》赠之。
画舫竞放烟火,向为河上大观,水鸭、水鼠、满天星、遍地锦、金盏银台、赛月明、风车、滴滴金,不一其名,不一其巧。曾凭红板桥阑,望东水关,及月牙池前,灯影烛天,爆声溅水,升平景象,图绘难■⑵。迩来业此者,范正学稍有所蓄,去而之他。客岁又逢亢旱,奉官停止。故夜游者,争事南油西漆,遂忘电掣雷轰云。
清音小部,曩有单廷枢、朱元标、李锦华、孟大绶等,今亦次第星散。后起堂名,则为九松、四松、庆福、吉庆、余庆诸家,而脚色去来,亦鲜定止。就余所见,庆福堂之三喜、四寿、添喜,余庆堂之巧龄、太平,品艺俱精。游画舫者,携与并载,无嫌竹肉纷乘也。余庆堂复有登场大戏,别名小华林班,陈凤皋领之。吉庆则金福寿为主人,间演新声,彬雅绝俗。不设砌末者,唯孟元宝之庆福,近亦添置玻璃,灯球灯屏,析木作架,略如荡湖船样式。人家招之往,日间则别庋一箱,向晦乃合橁成之,绛蜡争燃,碧箫缓度,模糊醉眼,几疑陆地行舟也。
百灵雀者,产自汴梁山中,羽类之善鸣者也,凡百禽声无不曲肖,故名。尤以能学猫叫为上乘,由一二声,四五声,八九声,至十三声为止。唯三五声者多,九声者已少,至十三声真希世有矣。擘细竹丝作笼,铺砂于笼底,底之中央,安小台子如春菌然,便其憩息,高可二三寸。笼外两旁,则盆盂瓶插,或铜或象牙,或名窑细瓮,为之极尽工巧,甚至有以羊脂翡翠为饰者。一笼之费,可数十金。至于防护之珍重,饲养之殷勤,虽孝子之事其所生,无以过之。豢之之人,大抵游手者居其半,而曲中之藳砧,亦居其半。盖其自朝至暮,无所事事,既不便应答门户,又无烦摒挡米盐。盥漱已毕,即携杖头钱,捧笼至官道旁鹄立,俾稠人走过,以大雀之胆,且诱令开朋发欢。开朋者,舒展两翅,立于台上,习习欢鸣也。下午乃争去王府园茶寮中,千百笼纷投沓至,互较短长,鸟声沸腾,不闻人语,彼此顾盼,以为笑乐。洎夫矅灵西匿,三五成群,联襼蹋歌,携笼而返,则又如前人诗所谓“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已。夫玩物丧志,若辈何足言?然而为虺弗摧,为蛇奈何!留心世故者曰:“是亦滥觞。”
织梧自崇川返棹,颇作北里近游,长桥旧院之间,寻访殆遍。六月六日,邀鹤町暨予,逭暑梅素娟家,亦东城之翘楚也。貌文秀而性温存,宜喜宜嗔,赚人怜惜,第于音律茫乎未谙,客亦不忍强之。所居距隐香家一牛鸣地,与增寿庵邻。
余见诸姬家侍婢,如秋桂、多子,均非凡品,不敢以奴星视之。昨者弱士、子山复向余啧啧道改子不辍。改子者,又兰家花面丫头也,丰韵直轶多、桂而上。甘蔗旁生,荔支侧出,扫眉人固不可无此渲染。
药庵新有赠改子四诗云:
小字传呼一字妍,新题锦瑟改么弦。
曾闻丫角依兰姊,不信蟠根是李仙。
绰约二分笼靥浅,岭摒六寸称肤圆。
多情也似雕梁燕,相傍乌衣已十年。
碗脱娇姿绝代夸,管城分荫托琅琊。
俭妆未肯趋时世,清韵真堪拟大家。
绿绮窗前金可铸,白团扇底玉无瑕。
阿谁空学夫人样,那比芳名艳榜花。
丁梭仙侣有方干,联襼寻春扣绮关。
时复中之音呖呖,翩何迟也步珊珊。
周旋翻累当筵立,平视惊从隔座看。
多谢智璚真解事,金筒玉碗许频餐。
一饮璚浆百感生,蓝桥梦影尚分明。
平添杜牧重来恨,久负罗敷已嫁盟。
未免有情空复尔,似曾相识转怜卿。
欲将絮语从头问,怕听鹦哥唤客声。
改子先曾随小兰,小兰夙与药庵善,今春遽化去,故末章云云。
或绳杨玉香于某姬前,姬曰:“若固梵言之扇提罗也。”叩之他姬,乃知为“没雕当”语。夫入宫见嫉,匪今斯今,蛾眉如灵均,且遭谣诼,玉香奚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