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394 页/共 467 页
不效往者戒,恐贻来者冤。
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
又与不完具而惜焉。
牛僧儒《周秦行记》云:“夜宿薄太后庙,见戚夫人,王嫱,太真妃,潘淑妃,各赋诗言志。别有善笛女子,短鬟窄衫具带,貌甚美,与潘氏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谓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太后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拜谢,作曰: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
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日谁人与伴?’绿珠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然事虽诡怪,聊以解颐。
噫!石崇之杀,虽自绿珠,殆亦其来有渐矣。崇尝刺荆州,劫夺远使,沉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加以每邀客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君子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崇心不义,举动杀人,乌得无报也!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
绿珠之坠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乱,石勒掠进贤,渡孟津,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妃,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时乔知之宠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读书,善属文,深所爱幸。时武承嗣骄贵,内宴酒酣,迫知之将金玉赌窈娘。知之不胜,便使人就家强载以归。知之怨悔,作《绿珠篇》以叙其怨。词曰: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次日可怜无复比,此时可爱得人情。
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知之私属承嗣家阉奴,传诗于窈娘。窈娘得诗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于衣中得诗,鞭杀阉奴。讽吏罗织知之,以致杀焉。悲夫,二子以爱姬示人,掇丧身之祸。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其此之谓乎?
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庚肩吾曰:“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李元忠云:“绛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江总云:“绿珠含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之没,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志凛冽,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行,怀反复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视,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今为此传,非徒述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
季伦死后十日,赵王伦败。左卫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食之。伦囚金墉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
附翾风传
石季伦所爱婢名翾风,魏未于胡中买得,年始十岁,使房内养之。至年十五,容貌无比,特以姿态见美。妙别玉声,能观金色。石氏之富,财比王家,骄侈当世,珍宝瑰奇,视如瓦石,聚如粪土,皆殊方异国所得,莫有辨识其出处者。乃使翾风别其声色,并知其所出之地,言“西方北方,玉声沉重,而性温润,佩服益人灵性;东方、南方,玉声轻洁,而性清凉,佩服利人精神。”石氏侍人,美艳者数千人,翾风最以文辞擅爱。石崇尝语之曰:“吾百年之后,当指白日以汝为殉。”答曰:“生爱死离,不如无爱。妾得为殉,身其何朽。”于是弥见宠爱。
崇尝择美容姿相类者数十人,装饰衣服,大小一等,使忽睹不相分别,常侍于侧。使翾风调玉以付工人为倒龙之佩,萦金为凤冠之钗。言刻玉为倒龙之势,铸金钗像凤凰之冠,结绅绕楹而舞,使昼夜声色相接,谓之“恒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听佩声、视钗色。玉声轻者居前,钗色艳者居后,以为行次而进也。使数十人各含异香,使行而笑语,则口气从风而飏。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未,布致象床上,使所爱践之无迹者,即赐真珠百琲;若有迹者,则即节其饮食,令体轻弱。故闺中相戏曰:“尔非细骨轻躯,那得百真珠。”
及翾风年三十,妙年者争嫉之,或言胡女不可为群,竟相排毁。崇受谮润之言,即退翾风为房老,使主群少。乃怀怨怼,而作五言诗曰:
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
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
桂芬徒自蠹,失爱在蛾眉。
坐见芳时歇,惟悴空自嗤。
石氏房中井歌此为乐曲,至晋未乃止。
陈张贵妃传 佚名
张贵妃名丽华,兵家女也。父兄以织席为业。后主为太子,以选入宫,侍龚贵嫔为良娣。贵妃年十岁,为之给使。后主见而悦之,因得幸,遂有娠,生太子深。后主即位,拜为贵妃。妃性聪慧,甚被宠遇。后主始以始兴王叔陵之乱,被伤,卧于承香殿。时诸姬并不得进,惟贵妃侍焉。而柳太后犹居柏梁殿,即皇后之正殿也。而皇后素无宠于后主,不得侍疾,别居求贤殿。至德二年,乃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数十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嵋栏槛之类,悉以沉檀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皆近古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好、江修容等七人,并有宠,递代以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教之歌,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聪慧有神彩,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常于阁上靓妆,临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才辩强记,善俟人主颜色,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又工厌魅之术,假鬼神以惑后主,置淫祀于宫中,聚诸女巫,使之鼓舞,使后主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临儿、李善度进诸后主,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而后宫之家,不尊法度,有絓于理者,但求哀于贵妃。贵妃则令李蔡先启其事,而后从容为言之。大臣有不从者,因而潜之,言无不听,于是张之势,熏灼四方,内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执政,亦风而靡,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贿赂公行,赏罚无常,纪纲瞀乱矣。及隋军克台城,贵妃与后主,俱入于井。隋军出之,晋王广命斩贵妃,榜于青溪中桥。
碧线传 佚名 撰
至正间,有道士真本无、文固虚,不知何许人,客威顺王家下,通剑术,晓兵机。王虽畜之,未始奇也,惟樊口卫君美重之。一日,王游别苑,召二人侍,因从容讽曰:“方今天下太平日久,极盛而丰,朝政废弛,祸在旦夕。大王朝廷懿亲,宜阴为之备。万一风尘有警,即使指麾义旗,纾君父之急,使神州光复,为大元宗英,岂不伟哉!”王曰:“尔病,风狂耶?何出言若是?”二人默然而退曰:“竖子不足谋。不去祸且至。”于是题诗黄鹤楼而遁。诗曰:
芙蓉出匣照寒铓,上带仇家血影光。
前席早知非圣主,悔将三策说君王。
王知而求之,隐矣。未几乱作,悉如前言,于是陈友谅、明玉珍,皆遣人物色之。不可得。高皇帝既平群寇,四海一家,君美兄君彦,为西衮丞,因往省之。回途覆舟,幸而不死,因踯躅路侧,觅火燎衣,纵步间,忽二道士前揖曰:“范叔何一寒如此哉!”视之,真、文二故人也。告以困苦之状,曰:“无忧也。”遂邀往其家,则青城山也。高墙华屋,深院曲房,苍头数人,列侍左右。与君美话旧,欢若平生。因询其乱中出处,二人曰:“自辞黄鹤,即入黄牛。久隐青城,忽逢青眼。所惜壮心凋落,一事无成。俯仰乾坤,飘飖萍梗。索居闲处,有愧故人。”乃与痛饮。酒酣气豪,议论蜂起。君美曰:“二公炼质名山,犹未能忘情尘世,将不为修真之累乎!”二人大笑曰:“循行数墨,儒之土苴;熊经鸟神,仙之糟粕。吾所谓修真,岂在是哉!”因引君美周视其家。锦绮充盈,金玉山积,各有美人掌之。最后,至一山岩中,有髑髅百枚。二人指曰:“此世间不义人也,余得而诛之。”君美为之吐舌。
明日大设宴,君美首席。两美人捧牙盘,盛明珠十、黄金百两为寿。君美不敢却,但唯唯谢。于是剧饮大醉,本无赋诗曰:
几年兵火接天涯,白骨丛中度岁华。
杜宇有冤能泣血,邓攸元子可传家。
当时自诧辽东豕,今日翻成井底蛙。
一片春光谁是主,野花开满蒺黎沙。
固虚续吟曰:
豪杰消磨叹五陵,发冲乌帽气填膺。
眼前不是无豪杰,身后何须论废兴。
当道有蛇魂已断,渡江无马谶难凭。
可怜一片中原地,虎啸龙腾几战争。
其诗大抵类此,则其人可想矣。君美知所吟不能出其右,乃制《喜迁莺》一阕,执杯酹谢于二公,自歌以侑焉。词曰:
乾坤如昨。叹往事凄凉,长才萧索。景物非非,人民俱换,非是旧时城郭。世事恰如棋子,当局方知难着。胜与败,似一场春梦,何须惊愕。 寥落,相见处、萍水异香,烂慢清宵酌。说到英雄,自同梦幻,涩尽剑锋莲锷,看破浮云变态,休问谁强谁弱,堪叹惜,这一番归去,似辽东鹤。
明日求归。二人曰:“唐有红线,今有碧线,当令送君也。”至则一好女子,年可十七八,负竹箱,随真、文同送君美。青城道上,顾谓曰:“后会难期,请为起舞。”碧线开箱,取白丸四,大如鸡卵,乃雌雄剑也。二人引而伸之,飞跃上下。须叟,天地晦冥,风云惨淡,惟于尘埃中见电光翕欻,交绕互缠。君美股战,行不成步。回望其居,皆陵欲若星,殊无有路。君美乃气不得出,目不得合,常若刃在其颈,心胆俱落。舞罢,失二人所在,独碧线旁立。君美倒皮囊中酒共饮。伺夜握君美手,东南而逝。将三更许抵家,但见金珠在榻,碧线变去久矣,竟不知其何术也。
秋千会记 明 李祯 撰
元大德二年戊戌,孛罗以故相齐国公子,拜宣徽院使,萨都刺为佥判,东平王荣甫为经历,三家联住海子桥西。宣徽生自相门,穷极富贵,第宅宏丽,莫与为比。然读书能文,敬礼贤 士,故时誉翕然称之。私居后有杏园一所,取“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意。花卉之奇,庭榭之好,冠于诸贵家。每年春,宣徽诸妹、诸女,邀院判、经历宅眷,于园中,设秋千之戏,盛陈饮宴,欢笑竟日。各家亦隔一日设馔,自二月末至 清明后方罢,谓之秋千会。
适枢密同佥帖木耳不花子拜住过园外,闻笑声,于马上欠身望之,正见秋千竞蹴,欢哄方浓。潜于柳阴中窥之,睹诸女皆绝色,遂久不去。为阍者所觉,走报宣徽,索之亡矣。拜住归,具白于母。母解意,乃遣媒于宣徽家求亲。宣徽曰:“得非窥墙儿乎?吾正择婿,可遣来一观。若果佳,则当许也。”媒归报同佥,饰拜住以往。宣徽见其美少年,心稍喜,但未知其才学,试之曰:“尔喜观秋千,以此为题,《菩萨蛮》为调,赋南词一阕,能乎?”拜住挥毫,以国字写之,曰:
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 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月上时。
宣徽虽爱其敏捷,恐是预构,或假手于人,因盛席待之,席间再命作《满江红》咏黄莺儿。拜住拂拭剡藤,用汉字书,呈宣徽。宣徽喜曰:“得婚矣。”遂面许第三夫人女速哥失里为姻,且召夫人并呼女出,与拜住相见。他女亦于窗隙中窥之,私贺速哥失里曰:“可谓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也。”
择日,遣聘,礼物之多,词翰之雅,喧传都下,以为盛事。拜住莺词附录于此: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试。孤枕乍闻弦索悄,曲屏时听笙簧细。爱绵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 幽梦醒,闲愁泥。残香褪,重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望上林、何日得双栖,心迢递。
既而,同佥豪宕,簠簋不饰,竟以墨败,系御史台狱。得疾囹圄间,以大臣例,蒙疏放回家医治。未逾旬,竟尔弗起,阖室染疾,尽为一空,独拜住在。然冰消瓦解,财散人亡。宣徽将呼拜住回家,教而养之,三夫人坚然不肯。盖宣徽内嬖虽多,而三夫人独秉权专宠。见他姬女皆归富贵之门,独己婿家反凋敝如此,决意悔亲。速哥失里谏曰:“结亲即结义,一与订盟,终不可改。儿非不见诸姊妹家荣盛,心亦慕之。但寸丝为定,鬼神难欺,岂可以其贫贱而弃之乎?”父母不听,另议平章阔阔出之子僧家奴。仪文之盛,视昔有加,暨成婚,速哥失里行至中道,潜解脚纱缢于轿中。比至,而死矣。夫人以其爱女舆回,悉倾家奁及夫家聘物殓之,暂寄清安僧寺。 拜住闻变,是夜私往哭之,且叩棺曰:“拜住在此。”忽棺中应曰:“可开柩,我活矣。”周视四隅,漆钉牢固,无由可启。乃谋于僧曰:“劳用力,开棺之罪,我一力承之,不以相累,当共分所有也。”僧素知其厚殓,亦萌利物之意,遂斧其盖。女果活。彼此喜极,乃脱金钏及首饰之半谢僧。计其余,尚值数万缗,因托僧买漆整棺,不令事露。拜住遂挚速哥失里走上都。住一年,人无知者。所携丰厚,兼拜住又教蒙古生数人,复有月俸,家道从容。
不期宣徽出尹开平,下车之始,即求馆客。而上都儒者绝少。或曰:“近有士自大都挚家寓此,亦色目人。设帐民间,诚有学术。府君欲觅西宾,惟此人为称。”亟召之,则拜住也,宣徽意其必流落死矣,而人物整然。怪之,问:“何以至此,且娶谁氏?”拜住实告。宣徽不信,命舁至,则真速哥失里。一家惊动,且喜且悲。然犹恐其魂假人形,幻惑年少,阴使人诣清安询僧,其言一同。及发殡,空榇而已。归以告,宣徽夫妇愧叹,待之愈厚,收为赘婿,终老其家。
拜住三子,长教化,仕至辽阳等处行中书省左丞,早卒。次子忙古歹、幼子黑厮,俱为内怯薛带御器械。忙古歹先死。黑厮官至枢密院使。天兵至燕,顺帝御清宁殿,集三宫后妃皇太子同议避兵。黑厮与丞相失列门哭谏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当以死守。”不听,夜半开建德门而遁。黑厮随入沙漠,不知所终。
张老传 唐 李复言
张老者,扬州六合县园叟也。其邻有韦恕者,梁天监中,自扬州曹掾秩满而来。有长女既笄,召里中媒媪,令访良婿。张老闻之,喜而候媒于韦门。媪出,张老固延入,且备酒食。酒阑,谓媪曰:“闻韦氏有女将适人,求良才干媪,有之乎?”曰:“然。”曰:“某诚衰迈,灌园之业,亦可衣食。幸为求之,事成厚谢。”媪大骂而去。他日又邀媪。媪曰:“叟何不自度?岂有衣冠子女,肯嫁园叟耶?此家诚贫,士大夫家之敌者不少。顾叟非匹,吾安能为叟一杯酒,乃取辱于韦氏?”叟固曰:“强为吾一言之。言不从,即吾命也。”媪不得已,冒责而入言之。韦氏大怒曰:“媪以我贫,轻我乃如是!且韦家焉有此事。况园叟何人,敢发此议?叟固不足责,媪何无别之甚耶?”媪曰:“媪诚非所宜言。为叟所逼,不得不达其意。”韦怒曰:“为吾报之,今日内得五百缗则可。”媪出以告,张老乃曰:“诺。”未几,车载纳于韦氏。韦大惊曰:“前言戏之耳。且此翁为园,何以致此?吾度其必无而言之,今不移时而钱到,当如之何?”乃使人潜候其女。女亦不恨,乃曰:“此固命乎!”遂许焉。张老既取韦氏,园业不废。负秽地,鬻蔬不辍,其妻躬执爨濯,了无作色。亲戚恶之,亦不能止,数年,中外之有识者,责恕曰:“君家诚贫,乡里岂无贫子弟,奈何以女妻园叟?既弃之,何不令远去也?”他日,恕致酒召女及张老,酒酣,微露其意。张老起曰:“所以不即去者,恐有留念。今既相厌,去亦何难。某王屋山下有一小庄,明旦且归耳。”天将曙,来别韦氏:“他岁相思,可令大兄往天坛山南相访。”遂令妻骑驴戴笠,张老策杖相随而去,绝无消息。
后数年,恕念其女,以为蓬头垢面,不可识也,令其男义方访之。到天坛南,适遇一昆仑奴,驾黄牛耕田。问曰:“此有张老家庄否?”昆仑投杖拜曰:“大郎子,何久不来?庄去此甚近,某当前引。”遂与俱东去。初上一山,山下有水,过水连绵凡十余处,景色渐异,不与人间同。忽下一山,其水北朱户甲第,楼阁参差,花木繁荣,烟云鲜媚,鸾鹤孔雀,徊翔其间,歌管嘹亮耳目。昆仑指曰:“此张家庄也。”韦惊骇不测。俄而及门,门有紫衣吏,拜引入厅中。铺陈之华,目所未睹,异香氤氲,遍满崖谷。忽闻珠佩之声渐近,二青衣出曰:“阿郎来。”次见十数青衣,容色绝代,相对而行,若有所引。俄见一人,戴远游冠,衣朱绡,曳朱履,徐出门。一青衣引韦前拜。仪状伟然,容色芳嫩,细视之,乃张老也。言曰:“人世劳苦,若在火中。身未清凉,愁焰又炽,而无斯须泰时。兄久客寄,何以自娱?贤妹略梳头,即当奉见。”因揖令坐。未几,一青衣来曰:“娘子已梳头毕。”遂引入见妹于堂前。其堂沉香为梁,玳瑁贴门,碧玉窗,珍珠箔,阶砌皆冷滑碧色,不辨其物。其妹服饰之盛,世间未见。略叙寒暄,问尊长而已,意甚疏略。有顷进馔,精美馨芳,不可名状。食讫,馆韦于内厅。明日方曙,张老与韦生坐。忽有一青衣,附耳而语。张老笑曰:“宅中有客,安得暮归。”因曰:“小弟暂欲游蓬莱山,贤妹亦当去。然未暮即归,兄但憩此。”张老揖而入。俄而五云起于庭中,鸾凤飞翔,丝竹并作。张老及妹,各乘一凤,余从乘鹤者十数人,渐上空中,正东而去。望之已没,犹隐隐闻音乐之声。韦生在馆,小青衣供侍甚谨。迨暮,倏闻笙簧之音,倏忽复到。及下于庭,张老与妻见韦曰:“独居大寂寞,然此地神仙之府,非俗人得游。以兄宿命,合得到此,然亦不可久居。明日当奉别耳。”及明,妹复出别兄,殷勤传语父母而已。张老曰:“人世遐远,不及作书,奉金二十镒。”并与一故席帽,曰:“兄若无钱,可于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取一千万,持此为信。”遂别,复令昆仑奴送出。却到天坛,昆仑奴拜别而去。韦自荷金而归。其家惊讶问之,或以为神仙,或以为妖妄,不知所谓。
五六年间,金尽,欲取王老钱,复疑其妄。或曰:“许尔取饯,不持一字,此帽安足信?”既而困极,其家强逼之曰:“必不得钱,亦何伤。”乃在扬州,入北邸,而王老者,方当肆陈药。韦前曰:“叟何姓?”曰:“姓王。”韦曰:“张老令取钱一千万,持此帽为信。”王曰:“钱即实有,席帽是乎?”韦曰:“叟可验之,岂不识耶?”王老未语,有小女出青布韩中,曰:“张老常过,令缝帽顶,其时无皂线,以红线缝之。线色手踪,皆可目验。”因取看之,果是也。遂得载钱而归,乃信真神仙也。其家又思女,复遣义方往天坛南寻之。到即千山万水,不复有路。时逢樵人,亦无知张老庄者,悲思怅然而归。举家以为仙俗路殊,无相见期。又寻王老,亦去矣。
后数年,义方偶游扬州,闲行北邸前,忽见张家昆仑奴前曰:“大郎家中何如?娘子虽不得归,如日侍左右。家中事无巨细,莫不知之。”因出怀金十斤以奉曰:“娘子令送与大郎君,阿郎与王老会饮于此酒家。大郎且坐,昆仑当入报。”义方坐于酒旗下,日暮不见出,乃入观之,饮者满坐,坐上并无二老,亦无昆仑。取金视之,乃真金也。惊叹而归。又以供数年之食,后不复知张老所在。
瑶台片玉甲种补录 明 施绍莘子野父 着
春游述怀(有序跋)
〖秋去春来,愁萦病恼,自是伤心南浦。其如扑面东风,携短筇于锦阵;命付花魂,渡破葛于玉缸。梦回酒国,盖窃叹浮生之如寄,乃深悲去日之苦多。若舍现前之乐事,何与身心?倘图没世之令名,空劳梦想。因兹挹秀于烟霞,聊且娱情于花月。封拜青州从事,不辞歌院乞儿。俯仰天地之宽,安适性情之便。爰趁春游,遂成新什。行人生之乐耳,捐卿法之彼哉。令解人闻之会心,而下士闻之大笑云尔。〗
【北正宫?端正好】
锦烘天,香铺地,东风里,绿柳桥西。乱芳遥衬前山翠,似董北苑先生笔。
【滚绣球】
不多时,才看得梅;霎时间,又开到李。柳窥青渐苏娇睡,小夭桃打扮衣绯。菜花田猎猎低,红花田剪剪齐。一阵价香风肥腻,慢腾腾淡日西飞。猛踏破落花堆里,滑了鞋底。抓住了繁花刺儿,碎了绣衣,又过前溪。
【叨叨令】
且寻一个顽的耍的,会知音风风流流的队。拉了他们俊的俏的,做一个清清雅雅的会。拣一片平的软的,衬花茵香香馥馥的地。摆列着奇的美的,趁时景新新鲜鲜的味。兀的便醉杀了人也么哥,兀的便醉杀了人也么哥,任地上干的湿的,诨帐呵便昏昏沉沉的睡。
【脱布衫】
忒撩人卖酒红旗,映秋千在红杏楼西。楼儿上那栏杆斜靠的血红衣,见人回避。
【小梁州】
又见些只只弓鞋一捻的,时样罗衣。知他是烧香的,还是上坟的,乔装髻掩扇漏蛾眉。
【么】
聪明人不合多伶俐,被他们酒泥花迷。杏花天,杨花地,和二三知己,睁醉眼看名姬。
【上小楼】
垂杨院里,朱门斜启。且待俺陪个殷勤,借看园林,才过花堤。怎知俺命儿里冤家作对,蓦撞的斗草的十来个妓。
【么篇】
骑马的叶叶衣,坐轿的呵呵睡。还有个酒壶儿斜矗,食垒儿分携,妙人儿相偎。引得俺半日里跟到黑,凄凉惭愧。怎当他半回头,风递过口脂香气。
【满庭芳】
乱香堆里,一湾流水,茅屋竹篱。恰正是寒食天,浊酒儿刚篘起。试新茶,才放枪旗。偏凑的笋鲜菜美,又撞的蚬肥芹腻。小饮藤花底,盘餐进枸杞,人醉了,日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