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文醇 - 第 20 页/共 26 页

卷四十二   眉山苏轼文五论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而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於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於其师之道不啻若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於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於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原编者评:轼谓李斯破坏周公之井田然井田之废不自斯始且井田日方于虞夏亦不得属之周公此语盖轼少作未检点处不可为法王志坚曰:锺伯敬谓长公此论为荆公作案公此论刻应诏集乃应制科时作未有荆公事伯敬误也韩非论圣人之所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耳丹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於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於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严及秦用之终於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耳丹庄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於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耳丹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於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敝大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原编者评:老子无为清静庄列一死生解外胶皆所谓游乎方之外者其与释氏不以中西而异人诚能识心达本源则酬酢万变正其无为清静也竭力致身正其一死生解外胶也岂曰卒归于於有哉且三界惟心不落有无若其分别诸相则言无我者有之矣奚尝曰:无人而谓杀人不足以为不仁哉无我故尧舜事业如浮云之过太虚也所为廓然无圣也有人故尧舜其犹病诸也所为有一、众生未度不敢成佛也申韩反是其于我也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其于人也尽世界之人摩顶放踵以利我而亦为之此正逆天地之性拂万物之情岂特周孔之所不容正与释老庄列水炭不同者虽然孔子言之矣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犹夫趾有蹼者飞不高趾无蹼者走必跃也盗贼杀人固不可归咎于古圣之作刀剑然而杀人之器必由刀剑矣二氏之书日在宇宙不能免中人以下者之误读则轼此论亦有所裨补欤昔我世宗宪皇帝有言果能了脱生死则忠必真忠孝必真孝如其不然而徒有见于生无足爱死於无足畏则中庸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必其人矣大哉圣言可息千古之聚讼也胡居仁曰:言非之惨刻由老庄以虚无轻天下来亦本太史公原道德之意而发与论李斯祸由荀卿同一公案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受书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於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於会稽而归臣妾於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於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原编者评:子房自以五世相韩尽散家财求壮士为韩报仇狙击始皇於博浪沙中傥使其时真中始皇子房必与始皇俱死而其时斯高之谋未萌扶苏尚在恬毅诸将无恙秦国未可亡也虽其忠肝义胆震动天地而自达者视之其行事不犹孺子之为乎子房本豪族公子其时尚少未尝学问而秦法挟书者弃市意其时如东序所陈之大训列国纪载之嘉言民间荡然无存圯上老人当必有所藏者如鲁壁之类度子房可授故出以授子房子房得闻所以定天下为帝王师之道佐高帝灭无道秦而韩之仇果以报矣惠文之世学校未兴而书遂无传於后世耳后世疑为神怪谓所授之书必用兵之术则又与儿童之见无异汉高之取天下也定三秦之后子房始归汉五年之内赖韩信东取齐北取赵诸侯并叛羽羽食尽乃一举而灭之自羽食尽以前汉高自将以与羽遇但屡败耳此时子房不在帷幄间乎然则子房所为定筹决胜者非搏战之事亦明矣吊诡之士复伪造黄石公素书三篇以实之皆可怪也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於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於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原编者评:史称神宗欲骤用轼韩琦不欲坏成例沮之轼以此终身德琦呜呼若轼者真可谓自爱其身者欤作贾谊论宋人谓在其晚年观轼流离颠沛至挑菜度日夕宿树下而若将终身怡然自得与贾谊之赋服鸟鸟投文吊屈原者异矣当日仁宗得轼对策退朝色喜皇后请问其故曰:为子孙得贤宰相以故神宗虽惑於谗未尝不终身眷眷於轼比贾谊之见赏於文帝而终不得柄用者殆仿佛焉轼虽知命不忧乎然篇末数语俯仰古今自伤而伤他人者至矣若夫贾谊吊屈原赋服鸟鸟诚纡郁愤闷不能见道之明验至其哭泣岁余而死则以梁王坠马死而自伤为傅之无状也贾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一有过误引为己责其心且谓傅梁王而王至坠马夭其天年则平日所自许一旦柄用可以手致太平者皆谬妄也哭泣岁余亦死此泪当与苌叔碧血同宝矣其忠厚恻怛廉节志气之耿光可贯日月乃轼不察史氏所称亦死者承梁王死而言而转以此诮谊非笃论矣梁王未坠马死以前谊何尝自伤不用而哭泣哉 晁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原编者评:七国削亦反不削亦反削则变速而祸小不削则变迟而祸大此世所以伤错之患也虽然明知削之则反矣而不为备反计乎四顾群臣既无可属百万兵者而可轻削之以激其反乎况有周亚夫之可属百万兵而不知孰云智囊也且夫宗社者犹人之神魂也百姓者犹人之肢体也天下有残肢体以安神魂之理乎则亦岂有残百姓以安宗社之理也圣贤处此岂果舍激之反而灭之之外无他道乎错亦可谓未能操刀而轻一割矣错父曰:刘氏安晁氏危矣天下骚然京师几喋血刘氏果足为安哉茅坤曰:错之误在夙有怨於盎而欲借吴之反以诛之此杀机也鬼瞰其室矣何也以错之学本刑名故也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於权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惟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於功名而嗜於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於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刑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愚以为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堕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於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原编者评:韩范富司马诸贤忘身为国经理天下事宵小惧不见容则屡以朋党目之冀罔上以行其私欧阳修作朋党论谓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盖谓小人之交必以争利而坏而君子之交必以义合而成徒欲矫当时之谬论动人主之倾听而不自知其言之有弊也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吾世宗宪皇帝作朋党论深斥其非夫岂不知修之意非欲为朋党哉特以其激烈过当之言足使读者误会而小人无朋之朋方将藉口于修以乱黑白盖凡所以斥修者正修言外之意所欲表衤暴於后世而未能者也轼殆亦有疑於其师之言义未圆足而不可为训故为此续论欤盖尝读大易而知文王周孔之心於朋党实三致意也其在坤曰: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谓西南者坤代乾致役之地非合众力不足以济故利得朋东方者受命之先北方者告成之候禀令归功已无私焉而何有于朋类故利丧朋也其在比六三曰:比之匪人谓六三应上六上在五上志不在君故为比之无首六三应之故为比之匪人也其在泰之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於中行包荒者宽裕温柔也用冯河者发强刚毅也不遐遗者文理密察也然必终之以朋亡然后赍庄中正而大公无我之道备上下可以交而泰否则所为包荒之宽仁冯河之勇断不遐遗之缜密皆不出於中正不出於中正则胥无足言矣若夫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云者戒六四以当下从三阳之正而不当上合二阴之邻也其在同人曰:同人于野亨于野云者犹路人也其六二曰:同人於宗吝于宗云者犹宗党也理之在天下华夏蛮貊本为一身岂必于其宗党乃可以同乎同人於宗吝之道矣于野同人非廓然大公之谓乎其在豫之九四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九四一阳为豫之主天下由之以豫者也任大责重非独力所能必得同德者以自辅非开成布公奚以来诸贤之益故戒以勿疑则朋盍簪也然则苟非由豫大有得者固无所谓朋盍簪也不待言明矣其在蹇之六二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九五曰:大蹇朋来六二之蹇蹇者即九五之朋也其朋於九五者匪躬之故也大蹇匪朋其奚济然惟济天下之大蹇者朋来而非有所私否则但以丧朋为利也其在解之九四曰:解而拇朋至斯孚九四为震主解天下之难者必解去在下之小人而后君子之朋斯至解以缓难非朋奚济解而拇者戒有所昵比也其在涣之六三曰:涣其躬无悔克己复礼仁也其躬尚涣则於人无论也六四曰:涣其群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君子无一人与为群者而惟理之是视所为涣其群也而理者人之所同得则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无一人而非其群也故曰:涣有丘匪夷所思也所以为大群者即其所为涣群也六十四卦中戒朋党者显言之则十居二三焉若其微言之者又未可以悉数文王周孔之心於此谆谆若是然则天下之治否宁不以此为枢机乎为人君为人臣者其曷可以弗思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於路寝不死於妇人之手至於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於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於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於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於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惟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於子则可自其父母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曾子寝疾曾元难於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於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盟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於齐者有如河乃暝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於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古人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原编者评:人伦以理治不以欲治唯其理也则与生俱生生生不息乾坤不毁斯道不坏若其欲也则虽属毛离裹生同胞乳同怀而若秦越然各有所嗜不可以相通各徇其欲则各化於物道不可见而乾坤或几於息矣毫厘之差千里之谬非细故也孟懿子问孝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天下之为人父而不欲以礼自居者岂鲜哉事之以礼则曰:是不善事我也葬祭之以礼则人又议曰:是违若亲之遗命也然则孔子之言亦有不可行者乎屈到嗜芰而子木不以祭亦祭之以礼而已何可议哉柳宗元非之苏轼辨之当矣而胡友信又以轼为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盍折衷於孔子乎 卷四十三   眉山苏轼文六论   论养士   春秋之末至於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靡衣玉食以馆於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於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俊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於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学战国至秦出於客汉以后出於郡县吏魏晋以来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皆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而老死於布褐乎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此之速也纵百万虎狼於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豸希从车千乘萧曹为政莫不禁也至文景武帝之世法令至密矣然吴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原编者评:轼以智勇辩力比之虎狼疑若言之无择者间尝论之物得气质之偏人得气质之全偏全之义非即善恶之谓也偏善偏恶之谓偏全善全恶之谓全虎豹终日不杀则跳踉大叫以泄其怒必扑杀一物乃已麒麟驺虞不践生草不履生虫间世一出往往饿死两者决不可以相假人则不然其善量可以弥天地则其恶量亦可以弥天地如掌之正反然故蠢愚冥顽者能小善而不能大善则亦能小恶而不能大恶智勇辩力者其能为善大则其能为恶亦大善可麒麟驺虞恶亦可虎狼也是以为人上者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论鲁隐公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公子翚请杀桓公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於桓而使贼弑公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也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非摄无疑也苏子曰:非也春秋鲁之信史隐摄而桓弑著於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讠盆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於西阶南何谓摄主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以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於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汉以来不修是礼也而以母后摄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女子为政而国安惟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高向也盖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盖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是观之岂若摄主之庶几乎使母后而可信也则摄主何为而不可信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於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总己以听於冢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从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代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玄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而上卿岂继世者乎苏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故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原编者评:秦燔诗书而先王之典章茫然不可考汉兴未几而吕后遂以女子居摄几移汉祚当日匈奴尚知其非而为女孛女曼之语以相诮刺乃汉之公卿拱手以听莫敢谁何亦人伦之大变矣后遂以为典制至於唐武后后先相望遗臭万年宋制仍之虽屡得贤后远迈汉唐然终不可以训也此程子传易所以致意於坤六五之黄裳而谓非常之变不可言也欤究其所以然实以古人居摄之制废而主少国疑国无与属则以为莫如母后亲而不知悖阴阳之义既逆天地之性而必不可行也轼之论千古不易矣论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大宰隐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於桓公而杀之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夫岂独其所拟涂之人皆捕击之矣涂之人与盗非仇也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己也隐公之智曾不若涂之人哀哉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其为非嫡与桓均耳而长於桓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人乎惜乎其不敏於智也使隐公诛翚而让桓虽夷齐何以尚兹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高来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受祸亦不少异里克不免於惠公之诛李斯不免於二世之虐皆无足哀者吾独表而出之以为世戒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於利害然君子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听赵高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勉而听高使斯闻高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於扶苏岂有既乎何蒙氏之足忧释此不为而具五刑於市非下愚而何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啮者欤郑小同为高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也如厕还问小同见吾疏乎曰:不见师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遂鸩之王允之从王敦夜饮辞醉先寝敦与钱凤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污敦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读史得鲁隐公晋里克秦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原编者评:轼谓乱臣贼子犹蝮蛇不杀之必被其毒洵矣然谓李斯杀赵高可以救死固不知死非可以杀人救也况李斯亦未始非蝮蛇以蝮蛇杀蝮蛇而可以救死哉斯陈六师以斩高扶苏宁不德斯於一时然而扶苏虎子蒙氏虎臣安知他日不以别故具斯五刑哉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继之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君子之笃信好学信何信乎信夫死生祸福在天在人其於我无毫厘之损益惟现在所居之位各有当然自然之则为我所必由之道则不可以或过或不及也学何学乎学夫死生祸福之当前一不以动我心而唯於我现在所居之位尽其当然自然之道而毋或过毋或不及也是故天下有道则见见者道也天下无道则隐隐者道也入危邦居乱邦必先有离经叛道之心而后人且居之既入而居之安往而得死所哉若夫龙逢比干之流则其现在所居之位即在危邦乱邦之中其死也正所为守死善道而不可以同年语也轼所论五人惟鲁隐公不杀羽父则然矣若里克李斯者何暇与议诛乱贼哉若夫郑小同王允之一死一不死皆无可哀盖既置身於蝮蛇之侧必非所为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之人也善哉孟子之言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论管仲   郑太子华言於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於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心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也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斋国篡弑之疑盖萃於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为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杀以启乱吾以为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烦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敢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石单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於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於天下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亦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凡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与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为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在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原编者评:至言笃论可谓岂弟君子矣 论周东迁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於洛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无道者也髭王之神灵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於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既没盖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於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於迁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败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敢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周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鬻田宅之效也盘庚之迁也复殷之旧也古公迁於歧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淄晋迁於绛於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寇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即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之时楚大饥群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启楚人谋徙於阪高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欲迁会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弘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寇方强一旦示弱窜於蛮越望实皆丧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之强顾不愈於东晋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强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迁於大梁楚昭王畏吴迁于若阝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於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於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於豫章亦亡吾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 原编者评:储欣曰:并南宋百五十年小朝廷侮辱公亦若烛照而数计也异哉或谓势可以不迁而迁者周平也势不可不迁而迁者宋高也嗟乎使果不可不迁也当日京师已破宗留守何累表而请还南阳议幸李相国何慷慨而拜疏观留守且死大呼渡河而宋非不可不迁章章明矣史载高宗置先生文集于左右披览循环而於此论若未尝寓目者又可慨也 论商鞅   商鞅用於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秦人富强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於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敦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剥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於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之言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术用於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己也夫尧舜禹汤世主之父师也谏臣弼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有所乐也故为商鞅弘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主者专以天下适己而已此世主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之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於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原编者评:周语曰:君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惟其患不均也故导而布之以使之均惟其患不安也故布而均之以使之安司牧斯民者为国家理财为利民用厚民生计耳岂计他哉古人有言食前方丈所尝不过一脔广厦万间所居不过尺地人君虽玉食万方要岂有异於人皇矣上帝肯使一人恣於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若曰非以自奉吾以富国益所谓惑者矣夫人各私一己故名己之肢体以为身私其眷属故名眷属之所聚处者以为家推而及於天下则无所私无所私而为天下所系属之一人则名我民之所托足者以为国国者非他人民而已今取人民之所以养生送死之具头会而箕敛之铢铢两两以成钜万而扃钅矞於一处曰:吾以富国其民至於冻馁而莫之省忧是何异聚栗帛而窖之使一家冻馁而曰:吾以富家取金钱而握之使一身冻馁而曰:吾以富身哉亦可为愚矣汉文景之世千里不持粮孝武用桑生而亭侯萧然矣宋真仁之世虽未及文景而百年休养其民衣食滋殖神宗用安石而户口逃亡十室九空矣是谓之贫国则可耳号为富国何富之有哉以莛为楹以厉为西施人之颠倒往往如是禹训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夫是数者之致亡也盖必因是而求桑王富国之术以遂其纵欲之乐也如其不然虽亡其身未必能亡其国若夫直言桑王富国之术则亦不必有是数者而不亡於其身必亡於其子孙矣岂特能贫国已哉 论始皇汉宣李斯   秦始皇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监蒙恬兵於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震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亡人国其祸败必出於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强后唐张承业二人号良善岂可望一二於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於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薰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及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就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法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复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至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寘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始皇皆果於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於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於杀者 原编者评:用宦寺任法律之祸毒四海而卒乃身受之孟子所谓仁者以其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不爱及其所爱也此文与代张方平上书所论穷兵黩武之祸警后世君臣最为深切著明轼之垂光百世宜矣 论项羽范增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於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亡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於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原编者评:君臣之义非可伪为楚怀王之立羽与增臣分定矣项羽矫杀卿子冠军所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於杀增不以此时去及弑义帝江南而增犹为羽谋如故则增之死久矣奚待疽发背哉轼曰: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亦人杰也哉夫虎狼之威汉高未必不畏汉高畏虎狼虎狼亦俊杰耶 卷四十四   眉山苏轼文七记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食甫糟啜酉离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於物之内而不游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比岁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余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於物之外也 原编者评:黄道周曰:此篇不惟文思温润有余而说安遇顺性之理极为透彻此坡翁生平实际也故其临老谪居海外穷愁颠倒无不自得真能超然物外者矣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於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於书画作宝绘堂於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原编者评:欧阳修好金石文字为集古录朱子议之轼谓书画当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去而不复念乃能常为吾乐而不为吾病所见加於修一等矣然犹未足为言之至也唯曰: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斯实千古至言焉先王之经曰:惕若曰:惧以终始曰:畏天之威曰:用顾畏於民古之圣人未尝顷刻忘其惧思者不惧以思则道心息而天命不流行於吾心矣而语则曰:乐在其中矣又曰:知者乐又曰: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其嘉与门弟子也又曰:回也不改其乐夫能乐与否何关学问而孔子顾乃反覆申重昭示后世宁不与经之言教人惧思者不相侔哉曰:此固天人所由判恒性物欲所争为低昂者也夫人自有生而后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间固唯以得其所欲为乐耳欲之而不至斯不乐矣欲之有至有不至而至者不足乐不至者致足不乐矣欲之而皆至欲之而皆至而至焉者必不能如其所欲者之大且多则亦终无有乐矣况乎乐从欲而至者其不乐之根即潜伏於可乐之境而先后至焉如掌之反覆然则是以欲为乐者其人自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间究无一息之乐可断也如春蚕作茧如秋蛾赴灯日求其乐日得其苦之死而卒不悟可不谓大哀乎自非廓然无欲举世间之所假名为乐而日之乎苦之途者荡涤净尽消融无余则孔子所云之至乐真乐安得一哜其胾也轼言微物皆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然则留意於物者独有苦耳安得乐耶学者诚有悟於此之无往不得其为苦然后可以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然后可以终身之忧与终身之乐并行而不悖 眉山远景楼记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文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於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榖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刈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候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於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於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原编者评:朱子谓韩愈作滕王阁记篇末云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苏轼作远景楼记结处大意略同祖愈之意而为之也今按为记必叙其地之景物而愈未至滕王阁轼虽眉人而宦徐远景楼之作轼所未见其不可悬拟一也故其结处暗合盖古人文辞尚实事同则语同非有意摹绘昔人之謦亥欠也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於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原编者评:苏轼自跋钱塘东南皆有水乐洞泉流空岩中皆自然宫商又自灵隐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奚谷行两山间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空砻然真若钟声乃知庄生所谓天籁者盖无所不在也建中靖国元年正月某日海南还过南安司法掾吴君示旧所作石钟山记复书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