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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周历已移,仁不代母。秦值其位,吕政残虐,然以诸侯十三,并兼天下。极情纵欲,养育宗亲。三十七年,兵无所不加,制作政令,施于后王。盖得圣人之威,河神授图,据狼、弧,蹈参、伐,佐政驱除,距之称始皇。
始皇既没,胡亥极愚,郦山未毕,复作阿房,以遂前策。云“凡所为贵有天下者,肆意极欲,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诛斯、去疾,任用赵高。痛哉言乎!人头畜鸣,不威不伐恶,不笃不虚亡,距之不得留,残虐以促期。虽居形便之国,犹不得存。
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从百司,谒七庙。小人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却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素车婴组,奉其符玺以归帝者。郑伯茅旌鸾刀,严王退舍。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纪季以鄙,《春秋》不名。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
○班孟坚汉诸侯王表序
昔周监于二代,三圣制法,立爵五等,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馀。周公、康叔建于鲁、卫,各数百里;太公于齐,亦五侯九伯之地。《诗》载其制曰:“介人惟藩,大师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怀德惟宁,宗子惟城。毋俾城坏,毋独斯畏。”所以亲亲贤贤,褒表功德,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邵相其治,致刑错;衰则五霸扶其弱,与共守。自幽、平之后,日以陵夷,至呼厄区河、洛之间,分为二周,有逃责之台,被窃铁之言。然天下谓之共主,强大弗之敢倾。历载八百馀年,数极德尽,既于王赧,降为庶人,用天年终。号位已绝于天下,尚犹枝叶相持,莫得居其虚位,海内无主三十馀年。
秦据势胜之地,骋狙诈之兵,蚕食山东,壹切取胜。因矜其所习,自任私知,姗笑三代,荡灭古法,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梃,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期,国势然也。
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剖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馀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毂、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互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而藩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挢枉过其正矣。虽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
然诸侯原本以大,末流滥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贾生之议,分齐、赵;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武帝施主父之册,下推恩之令,使诸侯王得分户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陟,而藩国自析。自此以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皇子始立者,大国不过十馀城。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景遭七国之难,抑损诸侯,减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
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于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势与富室亡异。而本朝短世,国统三绝,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亡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酯首,奉上玺韨,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球容媚。岂不哀哉!是以究其终始强弱之变,明监戒焉。
卷七
○韩退之读仪礼
余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于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孔于曰:“吾从周。”谓其文章之盛也。
古书之存者希矣!百氏杂家,尚有可取,况圣人之制度邪?于是掇其大要奇辞奥旨著于篇,学者可观焉。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让于其间,呜呼盛哉!
○韩退之读荀子
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伯易伯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与!
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籍籍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于秦,黄老于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
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著之,离于道者黜去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苟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与。
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韩退之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
韦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谓韦侯美士,考功显曹,盛山僻郡,夺所宜处,纳之恶地,以枉其材。韦侯将怨且不释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则跃跃以喜,不利则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岂韦侯谓哉?韦侯读六艺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为辞章,可谓儒者。夫儒者之于患难,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雷;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况一不快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间哉!
未几,果有以韦侯所为十二诗遗余者,其意方且以人溪谷,上岩石,追逐云月,不足日为事。读而歌咏之,令人欲弃百事往而与之游,不知其出于巴东以属朐忍也。于时应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韦侯为中书舍人,侍讲六经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马为宰相,洋州许使君为京兆,忠州白使君为中书舍人,李使君为谏议大夫,黔府严中丞为秘书监,温司马为起居舍人,皆集阙下。于是《盛山十二诗》与其和者,大行于时,联为大卷,家有之焉。慕而为者将日益多,则分为别卷。韦侯俾余题其首。
○韩退之荆潭唱和诗序
从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唱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鞴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阊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巨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潭唱和诗序》。
○韩退之上巳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
与众乐之之谓乐。乐而不失其正,又乐之尤也。四方无斗争金革之声,京师之人既庶且丰,天子念致理之艰难,乐居安之闲暇,肇置三令节,诏公卿群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饮酒以乐,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
三月初吉,实惟其时,司业武公于是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樽俎既陈,肴羞惟时,盏卑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夷狄之新声,褒衣危冠,与与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历阶以升,坐于樽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风》,赓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游夷愉,广厚高明,追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于是作歌诗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门博士昌黎韩愈序之。
○韩退之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耶!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馀,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吁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馀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馀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馀,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柳子厚论语辩二首
或问曰:儒者称《论语》孔子弟子所记,信乎?曰:未然也。孔子弟子,曾参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岁。曾子老而死。是书记曾子之死,则去孔子也远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无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为之也。何哉?且是书载弟子必以字,独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号之也。
然则有子何以称子?曰:孔子之殁也,诸弟子以有子为似夫子,立而师之。其后不能对诸子之问,乃叱避而退,则固尝有师之号矣。今所记独曾子最后死,余是以知之。盖乐正子春、子思之徒与为之尔。或曰:仲尼弟子尝杂记其言,然而卒成其书者,曾氏之徒也。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曰:“余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有罪不敢赦。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尔万方。”
或问之曰:《论语》书记问对之辞耳。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柳先生曰:《论语》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讽道之辞云尔。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也。上焉尧、舜之不遭,而禅不及己;下之无汤之势,而己不得为天吏。生人无以泽其德,日视闻其劳死怨呼,而己之德涸焉无所依而施,故于常常讽道云尔而止也。此圣人之大志也,无容问对于其间。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与传之。故于其为书也,卒篇之首,严而立之。
○柳子厚辩列子
刘向古称博极群书,然其录《列子》,独曰郑穆公时人。穆公在孔子前几百岁,《列子》书言郑国,皆云子产、邓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
《史记》:郑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围郑,郑杀其相驷子阳。子阳正与列子同时。是岁周安王四年,秦惠王、韩烈侯、赵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厘公五年,齐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鲁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鲁穆公时遂误为郑耶?不然,何乖错至如是?
其后张湛徒知怪《列子》书言穆公后事,亦不能推知其时。然其书亦多增窜,非其实。要之,庄周为放依其辞,其称夏棘、狙公、纪渻子、季咸等,皆出《列子》,不可尽纪。虽不概于孔子道,然其虚泊寥阔,居乱世,远于利,祸不得逮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其近是与?余故取焉。
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伪作,好文者可废邪?其《杨朱》、《力命》,疑其杨子书。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后,不可信。然观其辞,亦足通知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柳子厚辩文子
《文子》书十二篇,其传曰老子弟子。其辞时若有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书,盖驳书也。其浑而类者少,窃取他书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辈数家,皆见剽窃,蛲然而出其类。其意绪文辞,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与,或者众为聚敛以成其书与?然观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颇惜之,悯其为之也劳。今刊去谬恶乱杂者,取其似是者,又颇为发其意,藏于家。
○柳子厚辩鬼谷子元冀好读古书,然甚贤《鬼谷子》,为其《指要》几千言。
《鬼谷子》要为无取。汉时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恐其妄言乱世,难信,学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纵横者,时葆其书,尤者晚乃益出七术,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狭,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坠。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呜呼!其为好术也过矣。
○柳子厚辩晏子春秋
司马迁读《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为书。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
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且其旨多尚同、兼爱、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问枣及古冶子等,尤怪诞。又往往言墨子闻其道而称之,此甚显白者。
自刘向、歆、班彪、固父子,皆录之儒家中。甚矣,数子之不详也!盖非齐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则其言不若是。后之录诸子书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为墨也,为是书者,墨之道也。
○柳子厚辩鹖冠子
余读贾谊《鵩赋》,嘉其辞,而学者以为尽出《鹖冠子》。余往来京师,求《鹖冠子》,无所见;至长沙,始得其书读之。尽鄙浅言也,唯谊所引用为美,馀无可者。吾意好事者伪为其书,反用《鹏赋》以文饰之,非谊有所取之,决也。
太史公《伯夷列传》称贾子曰:“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死权。”不称《鹖冠子》。迁号为博极群书,假令当时有其书,迁岂不见耶?假令真有《鹖冠子》书,亦必不取《鵩赋》以充人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类。
○柳子厚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人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人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断断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成以愚辱焉。
夫水,知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人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逾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地。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罕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
卷八
○欧阳永叔唐书艺文志序
自六经焚于秦,而复出于汉,其师传之道中绝,而简编脱乱讹缺,学者莫得其本真,于是诸儒章句之学兴焉。其后传注、笺解、义疏之流,转相讲述,而圣道粗明。然其为说,固已不胜其繁矣。至于上古三皇五帝以来世次,国家兴灭终始,僭窃伪乱,史官备矣。而传记、小说,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时,方修明圣经以绌缪异,而老子著书论道德。接乎周衰,战国游谈放荡之士田骈、慎到、列、庄之徒,各极其辨;而孟轲、荀卿,始专修孔氏以折异端。然诸子之论,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绝也。夫王迹熄而《诗》亡,《离骚》作而文辞之士兴。历代盛衰,文章与时高下,然其变态百出,不可穷极,何其多也!
自汉以来,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为六艺、九种、七略。至唐始分为四类,曰经、史、子、集。而藏书之盛,莫盛于开元。其著录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唐之学者自为之书,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呜呼!可谓盛矣。
六经之道,简严易直,而天人备,故其愈久而益明。其馀作者众矣,质之圣人,或离或合,然其精深闳博,各尽其术,而怪奇伟丽,往往震发于其间。此所以使好奇爱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灭,亦不可胜数,岂其华文少实不足以行远欤?而俚言俗说,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欤?今著于篇,有其名而无其书者,十盖五六也,可不惜哉!
○欧阳永叔五代史职方考序
呜呼!自三代以上,莫不分土而治也。后世鉴古矫失,始郡县天下。而自秦、汉以来,为国孰与三代长短?及其亡也,未始不分,至或无地以自存焉。盖得其要,则虽万国而治;失其所守,则虽一天下不能以容,岂非一本于道德哉?
唐之盛时,虽名天下为十道,而其势未分;既其衰也,置军节度,号为方镇,镇之大者,连州十馀,小者犹兼三四,故其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土地为其世有,干戈起而相侵,天下之势,自兹而分。然唐自中世多故矣,其兴衰救难,常倚镇兵扶持,而侵陵乱亡,亦终以此。岂其利害之理然欤?
自僖、昭以来,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为十一国,南有吴、浙、荆、湖、闽、汉,西有岐、蜀,北有燕、晋,而朱氏所有七十八州以为梁。庄宗初起并、代,取幽、沧,有州三十五,其后又取梁魏、博等十有六州,合五十一州以灭梁。岐王称臣,又得其州七。同光破蜀,已而复失,惟得秦、风、阶、成四州,而营、平二州陷于契丹,其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二十三州以为唐。石氏人立,献十有六州于契丹,而得蜀金州,又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九州以为晋。刘氏之初,秦、风、阶、成复人于蜀,隐帝时增置之州一,合一百六州以为汉。郭氏代汉,十州人于刘旻,世宗取秦、风、阶、成、瀛、莫及淮南十四州,又增置之州五而废者三,合一百一十八州以为周。宋兴因之。此中国之大略也。其馀外属者,强弱相并,不常其得失。
至于周末,闽已先亡,而在者七国。自江以下,二十一州为南唐。自剑以南及山南西道四十六州为蜀,自湖南北十州为楚,自浙东西十三州为吴越,自岭南北四十七州为南汉,自太原以北十州为东汉,而荆、归、峡三州为南平。合中国所有,二百六十八州,而军不在焉。唐之封疆远矣,前史备载,而羁縻寄治虚名之州在其间。五代乱世,文字不完,而时有废省,又或陷于夷狄,不可考究其详。其可见者,具之如谱。
自唐有方镇,而史官不录于地理之书,以谓方镇兵戎之事,非职方所掌故也。然而后世因习,以军目地,而没其州名。又今置军者,徒以虚名升建为州府之重,此不可以不书也。州、县凡唐故而废于五代,若五代所置而见于今者,及县之割隶今因之者,皆宜列以备职方之考。其馀尝置而复废,尝改割而复旧者,皆不足书。山川物俗,职方之掌也,五代短世,无所变迁,故亦不复录,而录其方镇军名,以与前史互见之云。
○欧阳永叔五代史一行传序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措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
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材贤,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沈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日程福赞。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白伦。作《一行传》。
○欧阳永叔五代史宦者传论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藉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摔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欧阳永叔五代史伶官传序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人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欧阳永叔集古录目序
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蛮夷山海杀人之兽,然其齿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仑流沙万里之外,经十馀译,乃至乎中国。珠出南海,常生深渊,采者腰垣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则下饱蛟鱼。金矿于山,凿深而穴远,篝火堠粮而后进,其崖崩窟塞,则遂葬于其中者,率常数十百人。其远且难,而又多死祸,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玑,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
汤盘、孔鼎,岐阳之鼓,岱山、邹峄、会稽之刻石,与夫汉、魏以来圣君贤士桓碑、彝器、铭诗、序记,下至古文籀篆分隶诸家之字书,皆三代以来至宝怪奇伟丽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远,其取之无祸。然而风霜兵火,湮沦磨灭,散弃于山崖墟莽之间未尝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颛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于其间,故得一其所好于斯。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泽,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传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无时世之先后,盖其取多而未已,故随其所得而录之。又以谓聚多而终必散,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
或讥予曰:“物多则其势难聚,聚久而无不散,何必区区于是哉?”予对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欧阳永叔苏氏文集序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
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馀习。后百有馀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馀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壮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
○欧阳永叔江邻几文集序
余窃不自揆,少习为铭章,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搐以来,名卿钜公,往往见于予文矣。至于朋友故旧,平居握手言笑,意气伟然,可谓一时之盛,而方从其游,遽哭其死,遂铭其藏者,是可叹也。盖自尹师鲁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间,相继而没为之铭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皆不与焉。呜呼!何其多也!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又可悲夫。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触网罗,至困厄流离以死,与夫仕宦连蹇,志不获伸而殁,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则又可哀也与!然则虽其残篇断稿,犹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远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殁,既已铭其圹,又类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
陈留江君邻几,常与圣俞、子美游,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余既志而铭之。后十有五年,来守淮西,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邻几,毅然仁厚君子也,虽知名于时,仕宦久而不进。晚而朝廷方将用之,未及而卒。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议论多所发明,诗尤清淡闲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而余特区区于是者,盖发于有感而云然。熙宁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欧阳永叔释惟俨文集序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少游京师三十馀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善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忻欢;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绝去不少顾。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趋虽异,而交合无所间。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惟俨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游。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尝游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尝窃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因谓世所称贤才,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苟皆不用,则绝宠辱,遗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时,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途,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耶?”
然惟俨虽傲乎退偃于一室,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与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乃敛生平所为文数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愿为我序其文,及我之见也。”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
○欧阳永叔释秘演诗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