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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元感以此为乱,实军国大命,山东百姓,国家比以供军,矜不点募。近闻东军失利,山东人骄慢,谓国家怕其粗豪,不敢徵发,今街谈巷议,多有苟且之心,伺国瑕巢,颇摇风俗。国家大政,须人无二心,若纵怀二,奸乱必渐。臣伏思即日山东愚人,有亡命不事产业者,有游侠聚盗者,有奸豪强宗者,有交通州县造罪过者:如此等色,皆是奸雄。国家又不以法制役之,臣恐无赖子弟,暴横日广,上不为国法所制,下不为州县所羁,又不从军,又不守业,坐观成败,养其奸心,在於国家,甚非长计。以臣愚见,望降墨敕,使臣与州县相知,子细采访有粗豪游侠、亡命奸盗、失业浮浪、(一作漂食)富族强宗者,并稍优与赐物,悉募从军,仍宣恩旨慰劳,以礼发遣。若如此,则山东浮人,安於太山,一者以忄奸豪异心,二者得精兵讨贼,不须免奴稽胡等。又身既在军,则父兄子弟,自不敢为过。昔汉祖征山东,使萧何镇关中,汉军数败,萧何每发关中子弟以助汉军,三秦无盗乱之患,汉军有强雄之势,盖以此道是也。夫乱群败众者,惟在奸雄,奸雄既羁,乱弊自息,伏乞圣慈早图之。诗云:“无纵诡随。式遏寇虐。” 紫袍绯袍、绿袍金带、牙笏告身、金银器物等,即日军中已集,入贼有期。臣欲募死士三万人,长驱贼庭,一战扫定。军中未有高爵重赏,无以励勇使贪伏望天恩赐给前件袍带告身器物二千事,庶以劝励士众,未敢虚用。比来将军不明赏罚,所以兵不齐心,今聚十五万众,戈甲粮饷,日费万金,不早克定,恐所费弥广。山东百姓,贫弊不可再役。特乞天恩允臣所请。 ○上军国利害事(三条) △出使 臣伏见陛下忧劳天下百姓,恐不得所,又发明诏,将降九道大使,巡察天下诸州,兼申黜陟,以求人瘼,甚大惠也,天下百姓幸甚。臣窃以为美矣,未尽善也,何以言之?陛下所以降明使,岂非欲令天下黎元众庶,知陛下夙兴夜寐忧勤念之雅,欲天下贤良忠孝,知陛下夙兴夜寐思任用之邪?欲使天下奸人暴吏,亦知陛下夙兴夜寐务欲除之邪?陛下圣意必若以此而发使乎?则臣愚昧,见陛下之使有未尽善也。若愚臣所谓使者,皆先当雅合时望,为众人所推:仁爱足以存恤孤,贤明足以进拔幽滞,刚直足以不避疆御,明智以照察奸非。然後使天下奸人,畏其明而不敢为恶也;天下疆御,惮其直而不敢为过也;天下英奇,慕其德而乐为之用也;天下孤寡,赖其仁而欣戴其恩也。夫如是,然後可以论出使,故轩未动於京师,天下翕然皆已知矣。今陛下使犹未出朝廷,行路市井之人皆以为非任,朝廷有识者亦不称之。夫天子之使未出魏阙。朝廷之人皆以轻之,何况天下之众哉?夫欲黜陟求瘼,岂可得也?陛下所以有此失者,在不选人,亦轻此使非天下之大任,故陛下遂大失至於此也。宰相徒以为常,但奉诏而行之。苟以出使为名,不求任使之实,故使愈出而天下愈弊,使弥多而天下弥不宁。其故何哉?是朝廷轻其任也。轻其任则不择人,不择人则其使非实,其使非实则黜陟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徒使天下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益於圣教耳。臣久为百姓,实委知之,陛下欲令天下黎庶,知陛下夙兴夜寐忧勤政化,不可得也,故臣以陛下大失在於此也。夫欲正其末者,必先端其本;清其流者,必先洁其源:自然之符也。国家兹弊,亦已久矣,今陛下若不重选此使,贵得其人,天下黎元,必以为陛下尚行寻常之政,不能革此弊也。则贤人必不出,贪吏必得志,独必哀吟,天下百姓无荷赖於陛下此使也。臣不胜有愿,愿陛下与宰相更妙选朝廷百官,使有威重名节为众人所推者,陛下因大朝见,亲御正殿,集百寮公卿,设礼仪,以使者之礼见之,於是告以出使之意,殷勤儆戒,无敢或愆,遂授以旌节而发遣之,先自京师而访豺狼,然後揽辔登车以清天下。若如是,臣必知陛下圣教,不旬月之闲,天下家见而户习也。昔尧舜氏不下席而天下理者,盖黜陟幽明能折中尔。今陛下方开中兴之化,建万代之功,天下瞻望,冀见圣政,此之一使,是陛下为政之大端也。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不可不慎也。若陛下必知不可得其人,则不如不出使,出使烦数,无益於化,但劳天下之人,是犹烹小鲜而数挠之尔。伏惟陛下察照。 △牧宰 臣伏惟陛下当今所共理天下、欲致太平者,岂非宰相与诸州刺史、县令邪?陛下若重此而理天下乎,臣见天下理也;若陛下轻此而理天下乎,臣见天下不得理也。何者?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臣窃观当今宰相,已略得其人矣;独刺史、县令,陛下独甚轻之,未见得其人。是以腹蝎安,而手足犹病,而天下至今所以未有大利尔。臣窃惟刺史、县令之职,实陛下政教之首也。陛下布德泽,下明诏,将示天下百姓,必待刺史、县令为陛下谨宣之。故得其人,则百姓家见而户闻;不得其人,但委弃有司而挂墙壁尔。陛下欲使家兴礼让,吏勖清勤,不重选刺史、县令,将何道以致之邪?愚臣窃见陛下未有舟楫,而欲济江河,不可济也。臣比在草茅为百姓久矣,刺史、县令之化,臣实委知,国之兴衰,莫不在此职也。何者?一州得贤明刺史,以至公循良为政者,则千万家赖其福;若得贪暴刺史,以徇私苛虐为政者,则千万家受其祸矣。夫一州祸福且如此,况天下之众,同得胜道哉?故臣以为陛下政化之首,国之兴衰,在此职者也。 臣伏见陛下忧勤政理,欲安天下百姓,无使疾苦,然犹未以刺史、县令为念,何可得哉?臣何知陛下未以刺史、县令为念?补一县令,如补一县尉尔,但以资次考第从官游历,即补之,不论贤良德行可以化人,而拔擢见用者,纵吏部侍郎时有知此弊,而欲超越用人,则天下小人已嚣然相谤矣。所以然者,习於常而有惊怪也。所以天下庸流,莫不能得得为县令,庸流一杂,贤不肖莫分,但以为县令庸流资次为选,不以才能任职,所以天下凌迟,百姓无由知陛下圣德勤劳夙夜之念,但以愁怨,以为天子之令遣如此也,自有国来,此弊最深,而未能除也,岂不甚(一有可惜二字)哉?昔汉宣帝有言曰:“朕之所共理天下者,岂非良二千石乎!”故宣帝之时,能委任矣。伏愿陛下与宰相深知妙选,以救正此弊,使天下之人,稍得以安。臣有计,然甚鄙近,未能著於书,愿陛下兴念,与明宰相图之,以安天下。幸甚幸甚。 △人机 臣闻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祸,天下百姓是也。夫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而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也。故曰人不可使穷,穷之则奸宄生;人不可数动,动之则灾变起。奸宄不息,灾变日兴,叛逆乘衅,天下乱矣。当今天下百姓,虽未穷困,军旅之弊,不得安者,向五六年矣,夫妻不得相保,父子不得相养。自剑以南,爰至河、陇、秦、凉之间,山东则有、青、徐、曹、汴,河北则有沧、瀛、恒、赵,莫不或被饥荒,或遭水旱,兵役转输,疾疫死亡,流离分散,十至四五,可谓不安矣。幸得陛下以仁圣之恩,悯其失业,所在边境有兵战之役,一切且停,遂使穷困之人,尚得与妻子相见,父兄相保,各复其业,获以救穷,人心稍安,殆半年矣,天下可谓幸甚。愚臣窃贺陛下得天下之机,能密静之,非陛下至圣大明,不能如此也。愚臣今所以为陛下更论天下之危机者,恐将相有贪夷狄之利,又说陛下以广地疆武为威,谋动甲兵,以事边塞,陛下或未知天下有危机,万一听之,臣惧机失祸构,则天下有不可柰何也。诗不云乎:“人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故臣愿陛下垂衣裳,修文德,去刑罚,劝农桑,以息天下之人,务与之共安,然後使遐荒蛮夷,自知中国有圣人,重译而入贡,愚臣窃以为当今天下之大计也,伏惟陛下念之。近者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自以为威德广大,欲建万代之业。动天下之众,殚万人之力,兵役相仍,转输不绝,北讨胡貊,东伐辽人,於是天下,百姓穷困,人不堪命,机动祸构,遂丧天下。此是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者也。隋氏之失,可以殷鉴,岂不大哉!伏惟陛下察之。国家所伐吐蕃,有大失策,中国之众,半天下受其弊,然遂事不谏,当复何言?陛下不以臣愚,刍荛可采,一赐召臣至玉陛,得以口论天下,幸甚。 臣子昂言:臣本下愚,未知大体,今月十六日,特奉恩敕,赐臣纸笔,遣于中书言天下利害。天之降命,敢不对扬?而孤负圣恩,万一无补死罪死罪。谨率愚见,封进以闻,尘听玉阶,伏阙累息。臣子昂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上西蕃边州安危事(三条) 臣闻圣人制事,贵於未乱,所以用成功,光济天下大业。臣伏见国家,顷以吐蕃九姓亡叛,有诏出师讨之,遣田扬名发金山道十姓诸兵,自西边入。臣闻十姓君长,奉诏之日,若报私雠,莫不为国家克翦凶丑,遂数年之内,自率兵马三万馀骑,经途六月,自食私粮诚是国家威德早申,蕃戎得效忠赤。今者军事已毕,情愿入朝,国家以其不奉玺书,妄破回匕部落,责其专擅,不许入朝,便於凉州发遣,各还蕃部。臣愚见窃为国家危之,深恐此等自兹成隙。何以言之?国家所以制有十姓者,本为九姓强大,归伏圣朝,十姓微弱,势不能动,故所以命臣妾,为国忠良。今者九姓叛亡,北蕃丧乱,君长无主,莫知所归,回纥金水,又被残破,碛北诸姓,已非国家所有。今欲掎角亡叛,雄将边疆,惟倚金山诸蕃,共为形势。有司不察此理,以田扬名妄破回纥之罪,坐及十姓诸豪,拒而遣还,不许朝觐,臣愚以为非善御戎狄、制於未乱之长策也。夫蕃戎之性,人面兽心,亲之则顺,疑之则乱,盖易动难安,古所莫制也。今阻其善意,逆其欢心,古人所谓放虎遗患,不可不察。且臣昨於甘州日,见金山军首领拟入朝者,自蕃中至,已负其功,见燕军邯螟不多,颇有骄色,察其志意,所望殊高,与其言宴,又词多不顺;今更不许入朝谒,疑之以罪,与回纥部落复为大雠:此则内无国家亲信之恩,外有回纥报雠之患。怀不自安,鸟骇狼顾,亡叛沙漠,则河西诸蕃恐非国家所有。且夷狄相攻,中国之福,今回纥已破,既往难追,十姓无罪,不宜自绝。今若妄破回纥,有司止罪扬名,在於蕃情,足以为慰。十姓首领,国家理合羁縻,许其入朝,实为得计。今北蕃既失,虏不自安,庙胜之策,良恐未尔,事既机速,伏乞早为图之。 臣伏见今年五月敕,以同城权置安北府。此地逼碛南口,是制匈奴要冲,国家守边,实得上策。臣在府日,窃见碛北归降突厥,已有五千馀帐,後之来者,道路相望。又甘州先有降户四千馀帐,奉敕亦令同城安置。碛北丧乱,先被饥荒,涂炭之馀,无所依仰,国家开安北府,招纳归降,诚是圣恩洪流,覆育戎狄。然臣窃见突厥者,莫非伤残羸饿,并无人色,有羊马者,百无一二。然其所以摧幼扶老,远来归降,实将以国家绥怀,必有赈赡,冀望恩覆,获以安存,故其来者日以益众。然同城先无储蓄,虽有降附,皆未优矜,蕃落嗷嗷,不免饥饿,所以时有劫掠。自相屠戮,君长既不能相制,以此盗亦稍多,甘州顷者抄窃尤甚。今安北府见有官羊及牛六千头口,兵粮粟麦万有余石,安北初置,庶事草创,孤城兵少,未足威怀。国家不赡恤来降之徒,空委此府安抚,臣恐降者日众,盗者日多,戎虏桀黠必为祸乱。夫人情莫不以求生为急,今不以此粟麦,不以此牛羊,大为其饵,而不救其死,人无生路,安得不为群盗乎?群盗一兴,则安北府城必无全理,府城一坏,则甘、凉已北,恐非国家所有,後为边患,祸未可量。是国家故诱其为乱,使其为贼,非谓绥怀经远之长策且碛北诸蕃,今见大乱,乱而思理,生人大情。国家既开绥抚之恩,广置安北之府,将理其乱者,以慰喻诸蕃,取乱存亡,可谓圣图宏远矣。然时则为得,事则未行,何者?国家来不能怀,去不能制,空竭国用,为患于边,取乱之策,有失于此。况夷狄代有其雄,与中国抗行,自古所病,倘令今有勃起,遂雄於边。招集遗散,收强抚弱,臣恐丧乱之众,必有景从,此亦国家之大机,不可轻而失也。机事不密,则必害成,圣人之至诫。今北蕃未定,降者未安,国家不早为良图,恐坐而生变。乞得面奏,指陈其利害,边境幸甚幸甚。 臣窃见河西诸州,地居边远,左右寇贼,并当军兴,顷年已来师旅未静,百姓辛苦,殆不堪役,公私储蓄,足可忧嗟。顷至凉州,问其仓贮,惟有六万馀石,以支兵防,才周今岁。虽云屯田,收者犹在,此外略问其数,得亦不多,今国家欲制河西定戎虏,此州不足,未可速图,又至甘州,责其粮数。称见在所贮积者四十余万石,今年屯收,犹不入计。臣观其冲要,视其山川,信是河西扼喉之地。今北当九姓,南逼吐蕃,二虏奸回,凶猾未测,朝夕警固,颇有窥觎。甘州地广粮多,左右受敌,其所管户,不满三千,堪胜兵者,不足百数,屯田广远,仓蓄狼籍,一虏为盗,恐成大忧。凉府虽曰雄藩,其实已甚虚竭,夷狄有变,不堪军兴。以河西诸州,又自守不足,今瓜肃镇防御,仰食甘州,一旬不给,便至饥馁,然则河西之命,今并悬於基州矣,此机一失,深足忧危。又得甘州状称,今年屯收,用为善熟,为兵防数少,百姓不多,屯田广远,收获难遍,时节既过,遂有凋固,(疑)所以三分收不过二;人力又少,未入仓储纵已收刈,尚多在野。 臣伏惟吐蕃桀点之虏,自为边寇,未尝败衄,顷缘其国有乱,君臣不和,又遭天灾,戎马未盛,所以数求和好,寝息边兵。其实本畏国家乘其此弊,故卑辞诈伪,苟免天诛。今又闻其赞普已擅国权,上下和好,兵久不出,其意难量。比者国家所以制其不得东侵,实由甘、凉素有蓄积,士马疆盛,以扼其喉,故其力屈,势不能动。今则不然,甘、州仓粮,积以万计,兵防镇守,不足威边,若使此虏探知,潜怀逆意,纵兵大入,以寇甘、凉。虽未能劫掠士人,围守城邑,但烧甘州蓄积,蹂践诸屯,臣必知河西诸州,国家难可复守也。此机不可一失。一失之後,虽贤圣之智,亦无柰何。臣愚不习边事,窃谓甘州宜便加兵,内得营农,外得防盗,甘州委积,必当更倍。保以言之?甘州诸屯,皆因水利,浊河灌溉,良沃不待天时。四十馀屯,并为奥壤,故每收获,常不减二十万但以人功不备,犹有荒芜。今若加兵,务穷地利,岁三十万不为难得。国家若以此计为便,遂即行之,臣以河西不出数年之闲,百万之兵食无不足而致,仓廪既实,边境又疆,则天兵所临,何求不得?管仲云:“圣人用无穷之府,积不涸之仓。”事非虚言也。 ●卷二百十二 ☆陈子昂(四) ○答制问事(八条) 臣今月十九日蒙恩敕召见,令臣论当今政要,行何道可以适时,不须远引上古,具状进者。微臣智识浅短,实昧政源,然尝洗心精意,静观人理。窃见国之政要,兴废在人,能知人机,顺而施化,趋时适变,静而勿动,政要之贤,可得而行。今陛下以应天命而受宝图,建立明堂,施布大化,勤恤人隐,存问高年,报功树德,顺时兴务,至公至仁,垂训天人,可谓典章在备,制度宏远,五帝三王,所不及也,愚臣何敢有知政要?然天恩降问,贵采刍荛,谨竭愚直,悉心以奏,凡用贤之道未广,仰成之化尚劳。然则取士之方,任贤之事,故陛下素所深知,应亦倦谭、亦倦听,不待臣更一二烦说也。 △请措刑科 臣闻言有顺君意而害天下者,有逆君意而利天下者,唯忠臣能逆意,惟圣君能从利。恩敕不以臣愚微,降问当今政要,臣伏惟当今之政。大体已备矣,但刑狱尚急,法纲未宽,恐非当今圣政之要者。臣观圣人用刑,贵适时变,有用有舍,不专任之。且圣人初制天下。必有凶乱之贼,叛逆之臣,而为驱除,以显圣德,圣人诛凶殄逆,济人宁乱,必资刑杀,以清天下,故所以务用刑也。凶乱既灭,圣道既昌,则必顺人施化,赦过宥罪,所以致措刑也。然则圣人用刑,本以禁乱,乱静刑息,不为平所设。何者?太平之人,悦乐於德,不悦乐於刑,以刑穷於人,人必惨怛:故圣人贵措刑,不贵烦刑。今神皇应运受图,临御天下,逆臣贼子,顿伏严诛,所以虺贞群党,同恶就戮,此盖天意将显神皇威灵,岂此凶徒所能自乱?今魁首已灭,朋党已屠,圣政惟昌,天下咸服,神皇又降文昌鸿恩,涤荡群罪,天下昭庆,企望日新,措刑崇德,正在今日,实圣政之至要者也。臣伏见近来诏狱推穷,稍复滋长,追捕支党,颇及远方,天下士庶,未敢安止。臣伏惟神皇圣意,务在措刑安恤天下,不务察法以损平,然今刑狱未息者,应是狱吏未识天意,所以至於此也。伏札获皇垂恺悌之德,务仁寿之恩,敕法慎罚,以省刑典。臣伏见当今天下士庶,思愿安宁,途谣巷歌,皆称万岁,此其怀乐圣化,愿保永年,欲与子孙,同此仁寿。今神皇不以此时崇德务仁,使刑措不用,任有司明察,专务威刑,臣窃恐非神皇措刑之道。且臣闻杀一人则千人恐,滥一罪则百夫愁,人情大端,畏惧於此。今天下至广,万国至繁,神皇虽妙察狱囚,不可门告户说,令一一知者。若使有一不知,以神皇好任刑法,则非太平安人之务,当今圣政之要者也。此是臣赤心至诚,敢言其实,冒死犯奏,所冀天鉴,务求措刑,察臣所言,非敢苟顺。 △重任贤科 臣伏惟刑措之政,在能官人,官人惟贤,政所以理,此故神皇深知倦问,不假臣一二烦说。今臣所更重说者,实以天下之政,非贤不理,天下之业,非贤不成,固札获皇务在任贤,诚得众贤而任之,则天下之务,自化理也。则贤人既任须信,既信须终,既终须赏。夫任而不信,其才无由展;信而不终,其业无由成;终而不赏,其功无由别:必神皇如此任贤,则天下之贤□集矣。何以知其然?君子小人,各尚其类者也。若神皇徒务好贤而不能任,能任而不能信,能信而不能终,能终而不能赏,虽有贤人,终不可用矣。神皇降问小臣当今政理之要者,臣窃以此为政要之至极。何以言之?神皇大业已成,天下已平,尊名已显,大礼已备,所未足者,在於忠贤。若得忠贤相与而守之。太平之功,可以於此而就,斯实天地神灵赞助神皇而致此时也。当此时不成千岁之业,立万代之规,小臣诚愚,窃为神皇所惜。 △明必得贤科 臣伏惟刑措之道,政在任贤。议者皆云“贤不可知,人不可识”,臣独以为贤固可易知,人固可易识,但是议者不精思之耳。夫尚德行者必无凶险之类。务公正者必无邪佞之朋,保廉节者必憎贪冒之党,有信义者必疾苟且之徒。智者不为愚者谋,勇者不为怯者死,犹枭、鸾不接翼,薰、莸不同气:此天地之性,物类之情,其理自然,不可改易。何者?以德事凶,两不相入;以正接佞,两不相利;以信质伪,两不相从;以廉说贪,两不相和。智者尚谋,愚者不听,勇者徇死,怯者贪生:皆事为不同,趋向各异。贤人之道,固可豫知,诚能尚贤,贤可至矣。然则贤人之业,须贤人达之;贤人之才,须贤人用之。公正廉节,信义勇谋,皆待其人,然後获展,苟非其类,道不虚行。凡贤人君子,未尝不思效用,但无其类获进,所以没於时。今神皇诚能信任贤良,旌纳忠正,如左右之臣灼然有贤行者,赐之尊爵厚禄以荣宠之,使其以类相举,责成其政,合度者进,失度者贬,神皇但垂拱明堂,保神和志,天下之事,臣必见日就无为不言而理也。今神皇忧恤万机,日不暇给,昧旦丕显,中夜以思,诚是群臣未称圣任,伏札获皇审察贤能,垂恩信任。夫忠贤事君,必谏君失;好佞事主。必顺主情:直道曲事,惟圣鉴所察。 △贤不可疑科 臣伏惟神皇圣明,具知得贤须任,既任须信,既信须终,既终须赏,悉备知也。然今未多信任者,应以经信任无效,所以致疑,如裴炎、刘之、蹇味道周思茂,固蒙神皇信任之矣,然竟背德辜恩,神皇以此有疑於信任贤也。以臣愚识,则谓不然。何者?圣必藉贤以明,国必待贤以昌,人必待贤以理,物必待贤以宁。若神皇疑於信贤,欲以圣谋自断,臣恐勤劳圣躬而天下不可独理。况圣躬不可劳弊,神心不可细用,此最须任贤者也。臣闻鄙人云:“有人以食噎而得病者,欲绝食以去病,不知食绝而身毙。”此言近小,可以喻远。臣窃谓贤人於国,亦犹食之在人,固不为一噎而绝糇粮,亦不可以谬贤而远正士,此实神皇圣鉴可明知也,不待愚臣一二言之。伏愿任贤无疑,求士不倦,以此为务,天下诚不足理也。若外有信贤之名,而内实有疑贤之心,臣窃谓神皇虽日得百贤,终是无益,适足以损贤伤政也。伏惟熟察可信者信之。 △招谏科 臣伏惟圣人制天下,贵能至公;能至公者,当务直道。臣伏见神皇至公应物,直道容贤,然朝廷尚未见敢谏之臣、骨鲠之士,天下直道,未得公行。臣闻圣人大德,在能听谏,古典所说,盖不足陈。臣伏见太宗文武圣皇帝德冠三王,名高五帝,实由能容魏徵愚直,获尽忠诚,国史书之,明若日月。直言之路启,从谏之道开,贞观已来,此实为美。今神皇坐明堂,布大政,神功圣业,能事备矣,夫骨鲠之士,能美圣功。伏惟神皇广延直臣,旌赏谏士,使大圣之德,引纳日新,书之金板,万代有述。非神皇卓荦仁圣,臣不可献此言也。 △劝赏科 臣闻劳臣不赏,不可劝功;死士不赏,不可励勇。当今或有勤劳之臣。死难之卒,策功命赏,未蒙优异。臣伏惟人臣徇节,在爵与名,死节勤公,名爵不及,偷荣尸禄,宠秩或加,故不可以进贤显能,旌功励行。伏札获皇广求此色,劝励百寮,以及将士,此最当今圣政之所宜先也。古人云“赏一人而千万人悦”者,盖言其功当也。夫赏而不知,贤者不务也,伏札获皇陛下特垂省察。 △请息兵科 臣伏以当今国家事最大者,在兵甲岁兴,赋役不省,神皇欲安人思化,理不可得。何者?兵之所聚,必有所资,千里运粮,万里应敌。十万兵在境,则百万家不得安业,以此徭役,人何敢安?臣伏见国家自有事北狄,於今十有馀年,兵甲岁兴,竟不闻其利,岂中国无制胜之策,朝廷无奇画之臣哉?臣窃谓不然,是未计之庙算尔。臣伏惟神皇圣武天威若神,突厥小丑,何足诛灭?然今未灭者,臣恐庸将无智,未审庙算之机,故使兵甲日多,徭役日广。今国家又命将出师,臣札获皇审图庙算,量其损益,计其利害。若事必不可请兵不虚行,兵不虚行,赋役自省,以此安人,得贤可理。若失之於此,而救之於彼,臣恐人日以疲劳,不得安息。伏愿熟察臣言,审图庙算,则夷狄不足灭,中国可永宁。 △安宗子科 臣伏惟陛下以至仁为政,以至公应物,天下士庶,莫不咸知。虺贞等纪乱常,自取屠灭,陛下惟罪其构逆者,更无他坐,宗室子弟,获以安宁。自非陛下恩念慈仁,敦睦九族,岂得宗室蒙此宁庆?实大圣之德,崇重宗枝。然臣更愿陛下务安慰之,惠以恩信,使其显然明知陛下慈念之至,上感圣德,下得自安。臣闻人情不能自明,则必疑虑,疑虑则必不安,不安则必危惧,危惧积则愆过生。伏愿陛下明恩,赐垂恺悌之德,使天下居无过之地,万姓知陛下必信任贤,是天下有庆。然贤人之业,皆务直道,於奸邪不利,奸邪不利,必有谗谮,此贤人之灾厄如是也。一人之行,十人谤之,未有不遭祸患者,自古忠良贤达罹此患者,不可胜言。 臣子昂言:臣本草茅微陋,才无可取,陛下越次假以恩光,将同近臣,延问政要,臣实愚昧,何堪此宠?顿首死罪。然臣之诚直,实自愚衷,与君子言,犹且不妄,况蒙天子之问,敢不悉蝼蚁之诚,真实罄尽?然臣所奏前件状者,固是陛下所悉见知,然臣复重言者,贵以微诚,披露肝胆,不知忌讳,实战实惶。 △谏灵驾入京书 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臣闻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时;有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後危言正色,抗议直辞,赴汤镬而不回,至诛夷而无悔,岂徒欲诡世夸俗、厌生乐死者哉?实以为杀身之害小,存国之利大,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况乎得非常之时,遇非常之主,言必获用,死亦何惊?千载之迹,将不朽於今日矣。伏惟大行皇帝遗天下,弃群臣,万国震惊,百姓屠裂。陆下以徇齐之圣,承宗庙之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莫不冀蒙圣化,以保馀年,太平之主,将复在於今日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协轩宫之耀,军国大事,遗诏决之,唐、虞之际,於斯盛矣。 臣伏见诏书,梓宫将迁坐京师,銮舆亦欲陪幸。计非上策,智者失图,庙堂未闻有骨鲠之谋,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愚臣窃惑,以为过矣。伏自思之,生圣日,沐皇风摩顶至踵,莫非亭育。不能历丹凤,抵濯龙,北面玉阶,东望金屋,抗音而正谏者,圣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顾万死,乞献一言,愿蒙听览,甘就鼎镬,伏惟陛下察之。臣闻秦据咸阳之时,汉都长安之日,山河为固,天下服矣,然犹北假胡宛之利,南资巴蜀之饶:自渭入河,转关东之粟;窬沙绝漠,致山西之宝:然後能削平天下,弹压诸侯,长辔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赢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为阙矣。即所馀者,独三辅之闲尔,顷遭荒馑,人被荐饥。自河而西,无非赤地;循陇以北,逢青草,莫不父兄转徙,妻子流离,委家丧业,膏原润莽:此朝廷之所备知也。赖以宗庙神灵,皇天悔祸,去岁薄稔,前秋稍登,使羸饿之馀,得保沈命,天下幸甚,可谓厚矣。然而流人未返,田野尚芜,白骨纵横,阡陌无主,至於蓄积,犹可哀伤。陛下不料其难,贵从先意,遂欲长驱大驾,按节秦京,千乘万骑,何方取给?况山陵初制,穿复未央,土木工匠,必资徒役。今欲率疲弊之众。兴数万之军,徵发近畿,鞭朴羸老,凿山采石,驱以就功,但恐春作无时,秋成绝望,凋瘵遗噍,再罹饥苦,倘不堪弊,必有逋逃,子来之颂其将何词以述?此亦宗庙之大机,不可不深图也。况国无兼岁之储,家鲜匝时之蓄,一旬不雨,犹可深忧,忽加水旱,人何以济?陛下不深察始终,独违群议,臣恐三辅之弊,不铸乡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历观邃古,以至於今,何尝不以三王为仁,五帝为圣?故虽周公制作,夫子著名,莫不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为百王之鸿烈,作千载之雄图。然而舜死陟方,葬苍梧而不返;禹会群后,殁稽山而永终:岂其爱蛮夷之乡而鄙中国哉?实将欲示圣人之无外也,故能使坟籍以为美谈,帝王以为高范。况我巍巍大圣,轹帝登皇,日月所临,莫不率俾,何独秦、丰之地,可置山陵;河、洛之都,不堪园寝?陛下岂可不察之?愚臣窃为陛下惜也。且景山崇丽,秀冠群峰,北对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连太昊之遗墟,帝王图迹,纵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陛下曾未察之,谓其不可,愚臣鄙见,良足尚矣。况涧之中,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海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以聪明之主,养淳粹之人,天下和平,恭己正南面而已。陛下不思、洛之壮观,关、陇之荒芜遂欲弃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险,忘神器之大宝,徇曾闵之小节,愚臣ウ昧,以为甚也。陛下何不鉴诤臣之策,采行路之谣,谘谋太后,平章审辅使苍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岂不幸甚?昔得平王迁周,光武都洛,山陵寝庙,不在东京;宗社坟茔,并居西土:然而《春秋》美为始王,《汉书》载为代祖,岂其不愿孝哉?何圣贤褒贬,於斯滥矣?实以时有不可,事有必然,盖欲遗小存大,云祸归福,圣人所以为贵也。夫“小不忍则乱大谋”,仲尼之至诫,愿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议遂行,臣恐关、陇之忧,无时休息。 臣又闻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国家之宝,(一作资)斯为大矣。今欲舍而不顾,背以长驱,使有识惊嗟,天下失望。倘鼠窃狗盗,万一不图,西入陕州之郊,东犯武牢之镇,盗敖仓一杯之粟,陆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机,不可不深惧也。虽则盗未旋踵,诛刑已及,灭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虽恨,将何及焉?故曰:“先谋後事者逸,先事後图者失。”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斯言不徒设也,愿陛下念之。臣西蜀野人,本在林薮。幸属交泰,得游王国,故知不在其位者,不谋其政,亦欲退身岩,灭迹朝廷。窃感娄敬委辂,非其议,图汉策於万全,取鸿名於千古,臣何独怯,而不及之哉?所以敢触龙鳞,死而无恨,庶万有一中,或垂察焉。臣子昂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谏雅州讨生羌书 将仕郎守麟台正字臣陈子昂昧死上言:窃闻道路云:国家欲开蜀山,自雅州道入讨生羌,因以袭击吐蕃;执事者不审图其利害,遂发梁凤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臣闻乱生必由怨起,雅之边羌,自国初已来,未尝一日为盗;今一旦无罪受戮,其怨必甚;怨甚惧诛,必蜂骇西山;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兵久不解,则蜀之祸构矣。昔後汉末西京丧败,盖由此诸羌,此一事也。且臣闻吐蕃桀黠之虏,君长相信而多奸谋,自敢抗天诛,迩来向二十馀载,大战则大胜,小战则小胜,未尝败一队、亡一矢。国家往以薛仁贵、郭待封为武之将,屠十万众於大非之川,一甲不归;又以李敬元、刘审礼为廊庙之宰,辱十八万众於青海之泽,身为囚虏。是时精甲勇士,势如□雷,然竟不能擒一戎、馘一丑,至今而关、陇为空。今欲以李处一为将,驱憔之兵,将袭吐蕃,臣窃忧之,而为此虏所笑,此二事也。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则蜀昔时不通中国,秦惠王欲帝天下而并诸侯,以为不兼ク、不取蜀,势未可举,用张仪计,饰美女,谲金牛,因闲以啖蜀侯。蜀侯果贪其利,使五丁力士凿山通,栈褒斜置道於秦,自是险阻不关,山不闭。张仪蹑踵乘便,纵兵大破之,蜀侯诛,ク邑灭,至今蜀为中州,是贪利而亡,此三事也。且臣闻吐蕃羯虏,爱蜀之珍富,欲盗之久有日矣,然其势不能举者,徒以山川阻绝隘不通,此其所以顿饿狼之喙,而不得窃食也。今国家撤边羌,开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种,为响导以攻边,是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此四事也。 臣窃观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而下,可以兼济中国。今执事者图侥幸之利,悉以委事西羌,得西羌,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徒杀无辜之众,以伤陛下之仁,糜费随之,无益圣德。又况侥幸之利,未可图哉,此五事也。夫蜀之所宝,恃险者也;人之所安,无役者也。今国家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及见羌戎,而已有奸盗在其中矣。往年益州长史李崇真将图此奸利,传檄称吐蕃欲寇松州,遂使国家盛军以待之,转饷以备之,未二三年,巴蜀二十馀州骚然大弊,竟不见吐蕃之面,而崇真赃钱已计巨万矣,蜀人残破,几不堪命。此近事,犹在人口,陛下所亲知。臣愚意者,得非有奸臣欲图此利,复以生羌为计者哉?此六事也。且蜀人孱(一作劣),不习兵战,一虏持矛,百人莫敢当,又山川阻旷,去中夏精兵处远。今国家若击西羌,掩吐蕃,遂能破灭其国,奴虏其人,使其君长系首北阙,计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见蜀之边陲不守,而为羌耀横暴。昔辛有见被而祭伊川者,以为不出百年,此其为戎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为戎,此七事也。 且国家近者废安北,拔单于,弃黾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所以者何?盖以陛下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此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今又徇贪夫之议,谋动兵戈,将诛无罪之戎,而遗全蜀之患,将何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甚不悟者也。况当今山东饥,关、陇弊,历岁枯旱,人有流亡。诚是圣人宁静、思和天人之时,不可动甲兵兴大役,以自生乱。臣又流闻西军失守,北军不利,边人忙动,情有不安,今者复驱此兵,投之不测。臣闻自古国亡家败,未尝不由黩兵,今小人议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德也,又况弊中夏哉!臣闻古人善为天下者,计大而不计小,务德而不务刑,图其安则思其危,谋其利则虑其害,然後能享福禄,伏愿陛下熟计之。 ●卷二百十三 ☆陈子昂(五) ○谏刑书 承务郎守右卫曹参军臣陈子昂谨顿首昧死上言:臣闻昔者圣人务理天下者,美在太平;太平之美者,在於刑措。臣伏见陛下务太平之理,而未美太平之功,贱臣顽微,窃惑下列。臣前蒙天恩召见,恩制赐臣曰:“既遇非常之主,何不进非常之策?”臣草木微品,天恩降休,伏刻肌骨,不敢忘舍。今陛下创三皇之业,务三皇之理,大统已集,神化光明,虽伏羲、神农,昔有天下,诚未足比,臣敢不竭节以效愚忠?臣闻自古圣王谓之大圣者,皆云尚德崇礼,贵仁贱刑,刑措不用,谓之圣德,不称严刑猛制、用狱为理者也。故周有天下八百馀岁,而惟颂成、康;汉有天下四百馀岁,而独称文、景:皆由几致刑措者也。何则?刑者政之末节,非太平之资,臣窃考之於天,天贵生成;验之於人,人爱生育;旁稽於圣,圣务胜残:皆不云以刑为德者。然则圣王养天下者,固当上务顺天下务济人,不天不人,不可谓理。故曰:“惟天为大,唯尧则之。”又曰:“唯天地万物父母,唯人万物之灵,聪明作元后,元后作人父母。”然则为人父母,固当贵於德养,不可务於刑杀。 臣伏惟陛下圣德至大矣:应天受命,有三皇之功;顺人正位,有三皇之业;拜图巡洛,有三皇之符;专名显号,有三皇之册;明堂神构,万象宣威,风雨顺时,百昌熟:可谓足为万代之规也。今天下百姓,抱孙弄子,鼓腹以望太平之政矣。陛下为天地父母,固将务德以顺养之,登於太和,以协皇极。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理,犹屈於狱官。何以言之?太平之朝,务上下乐化,不宜乱臣贼子,日犯天诛。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诏囚李珍等无罪,明魏真宰有功,召见高正臣,又重推元万顷,百寮庆悦,皆贺圣明,臣知亦有无罪之人挂於疏网者。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私恨之。赖陛下又独决天断,宽荡群刑,死囚张楚金、郭正一、弓彭祖、王令基等,以凶恶之罪,特蒙全活,朽骨更肉,万死再生,天地人,实用同庆。何以知之?臣伏见去年八月以来,天苦霖雨,自陛下赦李珍等罪,天朗气晴;又九月十八日,明堂享会,庆□抱日,五彩纷郁,龙章竟天,万品咸观,宇宙同庆;又其月二十一日,恩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司刑官属,皆所共见。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庆□者喜气也。臣伏考之《洪范》,验之六经,圣人法天,天亦助圣,休咎之应,必不虚来。陛下法天待鲜,天助陛下仁化:狱吏急法,则惨而阴雨;陛下赦罪,则舒而阳和;君臣欢娱,则喜而见庆□: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夫刑者怒也。不可以承喜气,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况陛下明堂之理,本以崇德,配天之业,不以务刑,今垂拱法宫,且犹议杀,布政衢室,而未措刑。贱臣顽愚,尚疑未可,况巍巍大圣,光宅天下哉? 今者系狱囚徒,多极法者,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罪真实者,显示明刑;罪有滥者,严诛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以清太平之基,用登仁寿之域,岂非至德克明哉?昔邓太后以天降旱,亲决洛阳狱囚徒,良史书之,而以为德,况陛下大圣亿万超於邓后者乎?夫狱吏不可信,多弄国权,自古败亡,圣王所诫。陛下万代之业,千载之名,固不可使竹帛书之,有亏於此也,伏愿熟察,以美太平之风。贱臣不胜愚恳忠愤之至,辄投谏匦昧死上闻。 ○谏政理书 月日,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冒死稽首再拜献书阙下:臣子昂西蜀草茅贱臣也,以事亲馀暇得读书,窃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历观邱坟,旁览代史,原其政理,察其兴亡。自伏羲、神农之初,至於周、隋之际,驰骋数百年,虽未得其详,而略可知也。莫不先本人情,而後化之,过此已往,亦无神异。独轩辕氏之代,欲问广成子以至道之精理於天下,臣虽奇之,然其说不经,未足信也。至殷高宗亦延问传说,然才救弊,未能宏远,自此之後,殆不足称。臣每在山,有愿朝廷,常恐没代而不得见也。岂知г沐圣化,未夭天年,幸得游京师,睹皇风,亲逢大圣之诏布於天下,问於贤士大夫曰:“何道可以调元气?”贱臣孤陋,诚未足知,然臣窃观自古帝王,开政之原备矣,未有能深思远虑独绝古今如陛下者也。故贱臣不胜区区,愿竭固陋,以闻见言之,虽未足对扬天休,然或万一有可观者,敢冒昧阙庭奏书以闻,伏惟皇太后陛下少加察焉。 臣闻之於师曰:“元气者,天地之始,万物之祖王政之大端也。”天地之道,莫大乎阴阳;万物之灵,莫大乎黔首;王政之贵,莫大乎安人:故人安则阴阳和,阴阳和则天地平,天地平则元气正矣。是以古先帝代,见人之通於天也,天之应乎人也,天人相感,阴阳相和,灾害之所以不生,嘉祥之所以遂(一作并)作。则(一作遂)观象於天,察法於地,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於是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故人得安其俗,乐其业,甘其食,美其服,阴阳大和,元气以正。天瑞降,地符,风雨以时,草木不落,黾龙麟凤,在郊薮矣。洎颛顼、唐、虞之闲,不敢荒宁,亦克用理,故其书曰:“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人於变时雍,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和之得也。”至夏德衰亡,殷政微丧,桀、纣昏暴,乱於天道,杀戮无罪,放弃忠良。遂竭天下之力,殚天下之货,作为瑶台,起乎琼室,极荒淫之乐,穷耳目之玩;倾宫之女,至数千人,奇伎淫巧,以亿万计;信巫鬼,听谗邪,遂为糟丘酒池、炮烙之刑,一朝牛饮者三千人。龙逢不胜其忧,谏而死;箕子不堪其愤,囚为奴。是以阴阳大乖,天地震怒,山川鬼神,发见灾异疾疫大兴,妖孽并作,而桀、纣不悔,卒灭亡,和之失也。逮周文、武创业。顺天应人,诚信忠厚,加於百姓,德泽休泰,兴乎颂声;成、康之时,刑措三十馀年,天人之道始和矣。幽、厉之末,复乱厥常,苛慝暴虐,诟黩天地,百川沸腾,山冢崩,人以愁怨,疾厉为作,故其诗曰:“昊天不佣,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不先不後,为瘥为瘵。”天地生之理,复悖於兹矣。呜呼!岂不哀哉!岂不哀哉! 近者有隋氏,亦不克终厥初。随高帝之有天下也,以六合为家,方将对越天人,传之万代,至炀帝承平,自以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欲穷宇宙之观,极游宴之乐,以为人主之急务也。於是凿御渠,决黄河,自伊、洛之闲而属之扬州,生人之力既弊,天地之藏又泄。炀帝方欣然以为得计,将後宫彩女数百千人,遂泛龙舟,游三江五湖之闲,当其得得意也,视天下如脱屣尔。其後百姓骚弊,灾变数兴,吏人贪暴,其政日乱,阴阳感怒,彗孛以出。炀帝不悟,自以为天下安於泰山,方率百万之师,而有事於辽东。当时山东,父子不得相保也。天厌暴政,人怀乱亡,故辽东之役未归,而中国之难已起。身死逆手,宗庙以隳,其故何哉?逆天人之理也。是以臣每察天人之际,观祸乱之由,迹帝王之事,念先师之说,昭然著明信不欺尔,不意陛下以大圣之虑,见天人之心,将欲调元气之纲,返淳和之治,自非陛下合天地之德,有日月之明,谁能眇然远思,欲求大和於元气哉?此昔者伏羲氏之所以本天人而为三皇首也。愚臣暗昧,不胜大愿,愿陛下为大唐建万代之策,恢三圣之功,传乎子孙,永作鸿业,千百年闲,使继文之主有所守也。非甚无道,不失厥嗣,陛下可不务之哉? 臣伏见天皇大帝得天地之统,封於泰山,盛德大业,与天比崇矣,然尚未建明堂之宫,遂朝上帝,使万代鸿业,今犹厥然。臣愚意者,岂非天皇大帝知陛下圣明,必能起中兴之化,留此盛德,以发挥陛下哉?不然,何所异让而未作也?今陛下欲调元气,睦人伦,跻俗仁寿,兴风礼让,舍此道也,於何理哉?故臣不胜区区蝼蚁之诚思,愿陛下念先帝之休意,恢大唐之鸿业,於国南郊建立明堂,使宇宙黎元,遐荒夷貊,昆虫草木,天地鬼神,粲然知陛下方兴三皇五帝之事,与天下更始,不其盛哉!昔者黄帝合宫,有虞总章,唐尧衢室,夏后世室:群圣之所以调元气、理阴阳此教也。臣虽未学,窃尝闻明堂之制也,有天地之则焉,有阴阳之统焉,二十四气、八风、十二月、四时、五行、二十八宿,莫不率备。故顺其时月而为政,则风雨时,寒暑平,万物茂畅,五登稔,元气不错,阴阳以和;逆其时而为政也,则水旱兴,疾疫起,虫螟为害,霜元成灾,阴阳不和,元气以错:故昔者圣人所以为教之大业也。是以臣愿陛下为大唐建万代之策者,意在兹乎!意在兹乎! 陛下若不以臣微而废其言,乞以臣此章与三公九卿、贤士大夫议之於庭。倘事便於今,道不违古,即请陛下徵天下鸿生钜儒、贤良豪杰之士,博通古今皇王政理之术者,与之按《周礼月令》而建之,臣必知天下庶人子来,不日而成也。正月孟春,陛下乘銮舆,驾苍龙,载青,佩苍玉,从三公九卿、贤士大夫、鸿儒硕老、衣冠之伦,朝於青阳左个,负斧,凭玉几,南面以听天下之政。於是遂发大号,宣布四方,使各顺十二月之令,无敢有违。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无失经纪,以初为常。陛下遂躬藉田亲蚕,以劝天下之农桑;养三老五更,以教天下之孝悌;明讼恤狱,以息天下之淫刑,除害去虐,以正天下之仁寿,修文尚德,以止天下之戈,察孝兴廉,以除天下之贪吏。矜寡孤独,疲癃羸老,不能自存者,赈恤之;後宫美人,非三妃九嫔八十一御女之数者,出嫁之;珠玉锦绣、雕琢技巧之饰,非益於理者,悉弃之;巫鬼淫祀,诳惑良人者,禁杀之。陛下务以至诚,躬服质素,以为天下先,愚臣以为不出数年之闲,将见太平之化也。天人之际既洽,鬼神之望允塞,然後作雅乐,洁粢盛,宗祀天皇於明堂以配上帝,使万国各以其职来祭,岂不休哉!臣伏惟陛下至德明圣,未有能越行此道者也。故臣窃以为此化一成,则人伦之道自睦,刑罚之原自息,兵革之事不兴,还淳之途可见,仁寿礼让,稼穑农桑,不言而自致也。是以贱臣未得为陛下一二论之,何者?圣人之教在於可大可久者,故臣欲陛下振领提纲,使天下自理也。 然臣窃独有私恨,陛下方欲兴崇大化,而不知国家太学之废,积岁月矣;堂宇芜秽,殆无人踪,诗书礼乐,闻习者。陛下明诏尚未及之,愚臣所以有私恨也。臣闻天子立太学,可以聚天下英贤,为政教之首,故君臣上下之礼,於是兴焉;揖让樽俎之节,於此生焉:是以天子得贤臣,由此道也。今则荒废,委而不论,而欲睦人伦,兴礼让,失之於本,而求之於末,岂可得哉?况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柰何天子之政而轻礼乐哉?臣所以独窃有私恨者也。陛下何不诏天下胄子,使归太学而习业乎?斯亦国家之大务也。臣愚蒙所言,事未曲尽者,恐烦圣览,必陛下恕臣昏愚,请赐他日,别具奏闻。 ○谏用刑书 将仕郎守麟台正字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诣阙上疏:臣本蜀之匹夫,宦不望达,陛下过意,擢臣草莽之下,升在麟台之阁,光宠自天,卓若日月,微臣固陋,将何克负?然臣闻忠臣事君,有死无二,怀佞不谏,罪莫大焉。况在明圣之朝,当不讳之日,方复钳口下列,亻免仰偷荣,非臣之始愿也。不胜愚惑。辄奏狂昧之说,伏惟陛下少加察焉。 臣闻古之御天下者,其政有三:王者化之,用仁义也;霸者威之,盛权智也;强国胁之,务刑罚也。是以化之不足,然後威之;威之不变,然後刑之。故至於刑,则非王者所贵矣,况欲光宅天下,追功上皇,专任刑杀,以为威断,可谓策之失者也。臣伏睹陛下圣德聪明,游心太古,将制静宇宙,保黎人,发号施令,出於诚慊天下苍生,莫不想望圣风,冀见神化,道德为政,将待於陛下矣。且臣闻之,圣人出治,必有驱除,盖天人之符应休命也。日者东南微孽,敢谋乱常,陛下顺天行诛,罪恶咸服,岂非天意欲彰陛下神武之功哉?而执事者不察天心,以为人意,恶其首乱倡祸。法合诛屠,将息奸源,穷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冀以惩创,观於天下;逆党亲属,及其交游,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讯,枝叶蟠,大或流血,小御魑魅;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党,叫(一作刑)於阙下者,日有数矣。於时朝廷亻皇亻皇,莫能自固,海内倾听,以相惊恐。赖陛下仁慈,悯斯危惧,赐以恩诏,许其大功已上,一切勿论。时人获泰,谓生再造,愚臣窃亦欣然,贺陛下圣明,得天下之机也。不谓议者异见,又执前图,比者刑狱纷纷复起,陛下不深思天意,以顺休期,尚以督察为理,威刑为务,使前者之诏,不信於人,愚臣昧焉,窃恐非三皇五帝伐罪吊人之意也。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曩属北胡侵塞,西戎寇边,兵革相屠,向历十载。关河自北,转输幽燕,秦、蜀之西,驰骛湟海:当时天下疲极矣。重以大兵之後,屡遭凶年,流离饥饿,死丧略半。幸赖陛下以至圣之德。抚宁兆人,边境获安,中国无事,阴阳大顺,年累登,天下父子始得相养矣。故扬州构祸,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岂非天下蒸庶厌凶乱哉?臣以此卜之,知百姓思安久矣。今陛下不务元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欲以察察为政,肃理寰区,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且臣闻刑者,政之末节也,先王以禁暴整乱,不得已而用之。今天下幸安,万物思泰,陛下以末节之法,察理平人。臣愚以为非适变随时之议也。顷年以来,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大抵所告皆以扬州为名,及其穷究,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傍讦他事,亦为推劾。遂使奸恶之党,决意相雠,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臣闻自非圣人,不有外患,必有内忧,物理之自然也。臣不敢以远古言之,请借随而况。臣闻长老言:隋之末代,天下犹平,炀帝不龚,穷毒威武,厌居皇极,自总元戎,以百万之师,观兵辽海,天下始骚然矣。遂使杨元感挟不臣之势,有大盗之心,欲因人谋以窃皇业,称兵中夏,将据洛阳,哮阚之势,倾宇宙矣。然乱未窬月,而首足异处,何者?天下之弊,未有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暗忽人机,自以为元恶既诛,天下无巨猾也,皇极之任,可以刑罚理之。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血流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矣。於是萧铣、朱粲起於荆南,李密、窦建德乱於河北,四海云摇,遂并起而亡隋族矣,岂不哀哉!长老至今谈之,委曲如是,臣窃以此上观三代夏、殷、周兴亡,下逮秦、汉、魏、晋理乱,莫不皆以毒刑而致败坏也。 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何者?刀笔之吏,寡识大方,断狱能者,名在急刻,文深纲密,则共称至公,爰及人主,亦谓其奉法,於是利在杀人,害在平恕。故狱吏相戒,以杀为词,非憎於人也,而利在己,故上以希上主之旨,下以图荣身之利。徇利毁多,则不能无滥,滥及良善,则淫刑逞矣。夫人情莫不自爱其身,陛下以此察之,岂能无滥也?冤人吁嗟,感伤和气,和气悖乱,群生疠疫,水旱随之,则有凶年,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顷来亢阳僭候,密□不雨,农夫释耒,瞻望嗷嗷,岂不由陛下之有圣德,而不降泽於下人也?倘旱遂过春,废於时种,今年稼穑,必有损矣。陛下何不敬承天意,以泽恤人?臣闻古者明王,重慎刑罚,盖惧此也。《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陛下柰何以堂堂之圣,犹务强霸之威哉?愚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且愚人安则乐生,危则思变,故事有招祸,而法有起奸。倘大狱未休。支党日广,天下疑惑,相恐无辜,人情之变,不可不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江充行诈,作乱京师,致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刘氏宗庙,几倾覆矣。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上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少以安尔。臣读《汉书》至此,未尝不为戾太子流涕也。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师。”伏愿陛下念之。臣不避汤镬之罪,以蝼蚁之命,轻触宸严,臣非不恶死而贪生也,诚恐釜幂下恩遇。臣不敢以微命蔽塞聪明,亦非敢欲陛下顿息刑罚,望在恤刑尔,乞与三事大夫图其可否。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无以臣微而忽其奏,天下幸甚。臣子昂诚惶诚恐,死罪互罪。 ○申宗人冤狱书 臣闻古人言:“为国忠臣者半死,而为国谏臣者必死。”然而至忠之臣,避死以谏主;至圣之主,不恶直以废忠。臣幸逢陛下至圣大明,好忠爱直,每正言极谏,特见优容,今陛下方御宝图,以临阳馆,崇阐元化,宁济苍生,固臣精心洁意,愿陛下至德与三皇比矣。然臣伏见陛下有至圣之德,左右无至忠之臣,使上下不通,内外壅隔。臣窃惧之,恐後代或以为圣朝无至忠之臣,故臣敢冒万死,越职上奏,伏乞天恩宽臣喘息,毕尽忠言。 臣闻上有圣君,下无枉臣。昔舜诛四凶,尧不罪舜;周公诛管、蔡,成王不罪周公;霍光诛燕王,昭帝不罪子孟。何者?此数公皆为国讨贼,为君殄雠,假虽擅权,犹不可罪,况奉君命而执法者乎?臣伏见宗人嘉言,有至忠之诚,抱徇公之节,执法不挠,为国殄雠。顷者逆子贼臣,阴构祸难,潜图密计,将危社稷,当时逆节初露,朝野震惊。赖陛下神武之威,天机电断,得奉圣决,恭顺天诛,不顾躯命,不避疆御,唯法是守,唯恶是雠,幸能察罪明辜,穷奸极党,使伏法者自首情实,天衢得以清泰,万国得以欢宁,诚是陛下神断之明,抑亦尽忠之效。陛下所以自监察御史擢拜为凤ト舍人者,岂不以表其臣节,报其竭诚,使天下之人和其忠恳者也?当此之时,忠必见信,行必见明,自谓专一事君无贰也。今遭诬罔之罪,被构架之词,陷见疑之辜,困无验之告,幽穷诏狱,吏不见明,肝血赤心,无所控告,母年八十,老病在床,抱疾喘息,朝不保夕。今日身幽狱户,死生断绝,朝蒙国荣,夕为孤囚,臣窃痛之。顷者至忠,而今日受赂,辜负圣主,忧及慈亲,诚足痛恨。臣比者固知不免此祸,不能度德量力,贪荣昧进,以讼受服,谁能免尤?向使辞宠让荣,陈力就列,雷同众辈,勤恪在公,与全躯保妻子之臣恭默圣代,臣固知今日未招此患。何者?古人云:“盗憎主人,被尧诛者,不能无怨。”顷来执法诛罪,多是国之权豪,父雠子怨,岂可胜道?亲党阴结。同恶相从,假使为脯肉,为菹醢,宗诛族灭,肝脑涂地。彼凶雠也,未足以快其心,况蒙国宠荣,位显朝列,凶雠切齿,怨黩何穷?臣穷恐今日之辜,已是雠怨者相结构矣,陛下至圣明察,岂不为之降照哉?倘万一雠诬滥罪,使凶へ者得计,忠正者见辜,为贼报雠,岂不枉苦? 夫孤直者众邪之所憎,至公者群恶之所疾,寡不敌众,孤不胜群,群诬成罪,圣不能救,自古所有,非止於今。古者吴起事楚,抑削庶族,以尊楚君,楚国既强,吴起蒙戮;商鞅事奏,专讨庶孽以明秦法,秦国既霸,商鞅极刑;晁错事汉,诸侯威疆,七国骄奢,将凌王室,错削弱其势以尊汉,景帝不悟,惑奸臣之说,遂族灭晁氏。以此三臣,岂不尽忠愿保其君?然而身死族亡,为雠者所快,皆当代不觉,而後代伤之,圣主明君,可谓之痛伤邪?臣以嘉言虽无三子之智,窃恐获罪或与之同,伏惟陛下仁慈矜怜,悯察其忠。且臣闻汉高祖谋楚,与陈平四万金,及其为帝,不问金之出入。何者?立大功者不求小疵,有大忠者不求小过,所谓圣主之至道者也。陛下豁达大度,至圣宽仁,观於汉祖,固已远矣,龌龊小吏,何足为陛下深责哉?伏愿天恩矜愚赦罪,念功补过,乞将终养老母,获尽馀年,岂非圣主之恩,仁君之惠,有礼有训,善始善终哉?臣於嘉言,亲非骨肉,同姓相善,臣知其忠。然非是邱园之贤,道德之茂,大雅明哲,能保其身。假使获罪於天。身首异处,盖如一蝼蚁尔,亦何足可称?然臣念其曾一日承恩,蒙圣主驱使。而不以赤诚取信,今负罪见疑,臣实痛之。恐累圣主之明,伤其老母之寿。身污明法,为後代所悲臣知其忠,岂能无惜?所以敢冒万死,乞见矜怜,臣若言非至忠,苟有侥幸,请受诛斩。伏表惶怖,魂魄飞扬。 ○谏曹仁师出军书 臣伏见诏书发怀远军,令郎将曹仁师讯勒以征凶丑。臣闻古之天子,方建大礼,必先振兵释旅,以告成功,故汉孝武皇帝将封禅,徵精卒十万,北巡朔方,略地而还,此盖遵古先哲王之礼也。今神皇陛下应天受,将欲郊祭天地,巡拜河洛,建明堂,朝万国,斯迈古之盛礼也,诚合式遵旧典,耀武塞上,毕境而还。臣犹虑曹仁师未识典礼,肆兵长驱,穷极砂碛,不恤士马,专以务得为利,不以全兵为上。今朝廷百寮,虽有疑者,无敢言之,臣诚愚昧,不识忌讳,曾闻事君之道,所贵尽心,心以为非,安可不言?臣料仁师到□内城发兵之日,合至九月初;到突利城,回兵之日,合至十月初。胡地隆冬,草枯泉涸,南中士马,不耐祁寒。计仁师所将之马,从灵州常时所发之处,却回到□内城,已行四千馀里,云内城中又先未支度,马既疲瘦,经冬无粟,以臣愚算,十不存二。若送南中,散就诸州,路程益远,疲瘦更极。以臣愚算,十不存五。紫蒙之军,类例相似。且仁师此行,计迟发速至,於应会不甚精备,以臣计料,恐未成功。脱若功未克成,士马先丧尽,中土求市,卒又难得。且自古与匈奴战,非士马相资不可,臣恐马既虚用致尽,贼又窜远未平,但虑後之谋臣,悔於今事。且古来绝漠,多丧士马,非臣臆度,辄敢陈闻。昔汉室以卫青出塞,是时汉马三十万匹,旋师之日,唯馀四万四十年不得事匈奴,盖由此也。臣愿陛下考验前古,取臣愚诚,望与三公大臣审更详议。 ○复雠义状 臣伏见同州下わ人徐元庆得,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雠,束身归罪。议曰:先王立礼,所以进人也;明罚,所以齐政也。夫枕雠敌,人子之义;诛罪禁乱,王政之纲。然则无义不可以训人,乱纲不可以明法,故圣人修礼理内,饬法防外,使夫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然後能使暴乱不作,廉耻以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窃见同州下わ人徐元庆(一作徐君光),先时父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元庆鬻身庸保,为父报雠,手刃师韫,束身归罪,虽古烈者,亦何以多?诚足以激清名教,旁感忍辱,义士之靡者也。然按之国章,杀人者死,则国家画一之法也,法之不二,元庆宜伏辜。又按《礼经》“父雠不同天”,亦国家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庆不宜诛。然臣闻昔刑之所生,本以遏乱;仁之所利,盖以崇德。今元庆报父之仇,意非乱也;行子之道,义能仁也,仁而无利,与乱同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元庆之可显宥於此矣。然则邪由正生,理必乱作,昔礼防至密,其弊不胜,先王所以明刑,本实由此。今傥义元庆之节,废国之刑,将为後图,政必多难,则元庆之罪,不可废也。何者?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雠,其乱谁救?圣人作始,必图其终,非一朝一夕之故,所以全其政也。故曰:“信人之义,其政必行。”且夫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王道不设。元庆之所以仁高振古,义伏当时,以其能忘生而及於德也。今若释元庆之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而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无生之节也。如臣等所见,谓宜正国之法,置之以刑,然後旌其闾墓,嘉其徽列,可使天下直道而行,编之於令,就为国典。谨议。 ●卷二百十四 ☆陈子昂(六) ○为建安王与辽东书 月日,清边道大总管建安郡王攸宜致书於辽东州高都督蕃府:贤甥某至,仰知破逆贼孙万斩十有馀阵,并生获夷贼一千人,三军废快,万里同欢。都督体英伟之才,抱忠义之节,遂能身先士卒,为国讨雠,以数百之兵,当二万之寇,指麾电扫,逆党□销。非都督智勇过人,威名远振,谁能以少击众,陷丑摧凶?使国家无东顾之忧,是都督之力也。贤甥俊酷似其舅,遂能与某等应机破敌,效节立功,此已各赏金带绯袍,薄诚效,更自录奏,拟加荣官,愿都督远知此意也。今贼饥饿,灾日滋,天降其殃,尽灭已死,人厌其祸。万斩方诛,营州士人及城傍子弟,近送密款,准待官军。某令将蕃汉精兵四十万众克取,某月日百道齐驱;分五万蕃汉精兵,令中郎将薛讷取海路东入,舟楫已具,来月亦发。请都督励兵秣马,以待此期,共登丸山,看殄凶虏,书勋竹帛,开国传家,是都督建功之日也。中闲克期同会,当更别使知闻。正属有军事,未能委曲。初春向暖,愿动静胜常,所是都督官属及大首领并左右立功人等,并申此问,相见在近,豫以尉怀。 ○为建安王王尚书送生口书 使至,所传斩首及生擒获马等,具如来状,仰以欣快,三军共之。狡寇逋诛,此来擒馘,师徒企踵,争望先锋。尚书远略英谋,临机果断,潜制凶丑,枭首伏辜。在此诸军,实增募勇,既壮尚书之节,又美行登之功,幽州士人,尤以庆快。破竹之势,自此为阶,某方擐甲负戈,为尚书後列,登高临阵,坐观俘虏,此期在即,豫以慰怀。初春犹寒,愿保休胜,裨将已下,各慰问之云云。 ○为建安王与诸将书 使至辱书,仰知都督率兵马摧破凶虏,远闻庆快,实慰永怀。非公等忠勇兼资,统率多算,同心戮力,殉节忘躯,以克翦逋凶,扬国威武。在此将士,闻公等殊战,贼不当锋,莫不西望愤勇,钦羡独克,甚善甚善。即日契丹逆丑,天降其灾,尽病水肿,命在旦夕;营州饥饿,人不聊生,唯待官军,即拟归顺。某此训励兵马,袭击有期,六军长驱,此月将发,恨不得与诸公等共观诸将斩馘献俘。旦夕严寒,愿各休胜。契丹破了,便望回兵,平殄默啜,与公等相见有日,预以慰怀。临使忽忽,书不尽意。 ○为建安王与安东诸军州书 日月,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建安郡王修宜致书安东诸州刺史并诸将部校官属等:初春犹寒,公等久统兵马,勤国边,不至劳弊也。某如常。比贼中频有人出来,异口同词,皆云逆贼李尽灭已死,营州饥饿,人不聊生,诸蕃首领百姓等,唯望官军,即拟归顺,前後继至,非止一人。某先数纤向营州,昨回,具得父老密状,□贼势穷蹙,去正月上旬,有妖星落孙万斩营中,其声如雷,贼党离心,各以猜贰。天殃如此,人事又然,平殄凶渠,正在今日。大军即以二月上旬,六道并入,指期克翦,同立大勋,请公等训励兵马,共为掎角,开国封侯,其机在此,幸各勉力,以图厥功。寻当更数纤续往,先此不具。 ○为建安王王尚书书 使至辱书,知初出黄龙,即擒白鼠,凶贼灭兆,事先徵,凡百士众,莫不喜跃。鼠者坎精,穿窃为盗,夜游昼伏,是其常,今白日投躯,素质委命,贼降之象,理必无疑。近再有贼中信来,亲离众溃,期在旦夕。尚书宜训兵励士,秣马严威,因此凶乱之机,乘其败亡之势,事同破竹,无待翦茅。坐听凯歌,豫用欣慰。 ○与韦五虚己书 命之不来也,圣人犹无可柰何,况於贤者哉?仆尝窃不自量,谓以为得失在人,欲揭闻见,抗衡当代之士,不知事有大谬异於此望者,令人惭愧悔赧不自知,大笑颠蹶,怪其所以者尔。虚己足下,何可言邪!夫道之将行也,命也;道之将废也命也。子昂其如命何?雄笔雄笔。弃尔归吾东山,无汨我思,无乱我心,从此遁矣。属病不得面谈,书以述言,子昂白。 ○为苏令本与岑内史启 某启:某闻子以母贵,自古通方;礼以亲荣,在昔恒理:岂非奉上之道,休泰必同;膝下之恩,亲爱先及?伏惟尊舅宠居密戚,位列崇班,实富贵於当今,允尊荣於前代,居得言之地,据至要之途。九族同欣,皆凭于奖眄;六亲咸赖,仰沐於恩波:莫不拂拭其羽仪,增长其光价。某自末器,忝在甥徒,早蒙抚育之恩,不殊骨肉之爱。自痛无福,家祸遂缠,爰在孤遗,载延慈眷,爱同诸子,礼越常流,遂得教训成人,策名从宦。舅又曲垂顾念,恩甚庭闱,渭阳之情,实多荷戴。猥以庸薄,叨累周行,自委质戎班,昭名果毅,经今一十三岁矣,而竟未一迁。仰望侪流,莫不皆居显位;旋观时辈,亦以再历荣班。独某一人,空嗟留滞,虽命途乖舛,良或甘心,然亲贵盈朝,岂忘提奖?所以仰瞻恩惠,不弃於疏微;冀降慈流,有怜於孤贱。伏愿舅大宏收采之眷,特垂咳唾之恩,矜悯小子,使得宦及朋友,宠以亲荣,私门载昌,幽冥是赖。岂不幸甚!岂不幸甚!无任企仰之至,谨奉启不宣。某再拜。 ○上薛令文章启 某启:一昨恭承显命,垂索拙文,奉恩荣,心魂若厉,幸甚幸甚。某闻鸿钟在听,不足论击缶之音;太牢斯烹,安可荐羹藜之味?然则文章薄伎,固弃於高贤;刀笔小能,不容於先达:岂非大人君子以为道德之薄哉?某实鄙能,未窥作者,斐然狂简,虽有劳人之歌;怅尔咏怀,曾无阮藉之思。徒恨迹荒淫丽,名陷俳优,长为童子之群,无望壮夫之列。岂图曲蒙荣奖,躬奉德音,以小人之浅才,承令君之嘉惠,岂不幸甚!岂不幸甚!伏惟君侯星□诞(一作挺)秀,金玉闲成,衣冠礼乐,范仪朝野。致明君於尧舜,皇极允谐;当重寄於阿衡,中阶协泰。非夫聪明博达,体变知机,如其仁,如其仁。方当拔俊赏奇,使拾遗补阙,坐开黄阁,高视赤松,然後与稷、契、夔、龙,比功并德,岂徒萧、曹、魏、丙,屑屑区区而已哉?某实细人,过蒙知遇,顾循微薄,何敢承?谨当毕力竭诚,策驽磨钝,期效忠以报德,奉知己以周旋。文章小能,何足观者?不任感荷之至。 ○金门饯东平序 昔者汉朝卿士,供帐饯於东都;晋国名贤,倾城祖於西郊:虽时称盛观,而人非帝族。东平紫微英胄,朱邸天人,蕴岐嶷之瑰姿,得山河之宝气。刘君爱士,常致礼於幽人;曹植论文,每交欢於数子。属銮舆拜日,来朝太室之前;玉检停刊,言返章华之路。群公以眷深王粲,思邀祖道之欢;下走以遇重荀慈,谬奉芳筵之醴。於时青阳二月,黄鸟群飞,残霞将落日交晖,远树与孤烟共色。江山万里,眇然荆楚之涂;城邑三春,去矣伊之地。既而朱轩不驻,绿盖行遥,琴缸之清宴已疲,珠玉之芳言未赠。请各陈志,以序离襟。 ○梁王池亭宴序 子昂少游白屋,未历朱门,闻王孙之游,空怀春草;见公子之兴,每隔青霄。弋阳公座辟青轩,饰开朱邸,金筵玉瑟,相邀北里之欢;明月琴樽,即对西园之赏。鄙人幽介,酒醴知惭,王子爱才,文章见许。白日已驰,欢娱难恃,平生之乐,其在兹乎! ○孽大夫山亭宴序 夫贫贱之交而不可忘,珠玉满堂而不足贵。闭门无事,对黄卷以终年;高论不疲,逢故人而永夜:恭大夫其人也。下官昔承颜色,早蒙车骑之知;晚接恩光,不异平津之旧。蔡邕书史,许以相资;张载文章,见称於代。尔其华堂别业,秀木清泉,去朝廷而不遥,与江湖而自远。名流不杂,既入芙蓉之池;君子有邻,还得芝兰之室。披翠微而列坐,左对青山;俯盘石而开襟,右临澄水。斟绿酒,弄清弦。索皓月而按歌,追凉风而解带。谈高趣逸,体静心闲,神眇眇而临□,思飘飘而遇物。林轩寂寞,星汉纵横,思欲垂汗漫而群游,与真精而合契。欢穷兴洽,乐往悲来,怅鸾鹤之不存,哀爽鸠之久没。徘徊永叹,慷慨长怀,东方明而毕昴升,北阁曙而天□静。悲夫!向之所得,已失於无何;今之所游,复羁於有物。诗言志也,可得闻乎? ○别中岳二三真人序(时龙集乙未十二月二十日) 夫爱名山,歌长往,世有之矣;放身霄岭,宴景□林,卑俗不可得而闻,时士不可得而见:则吾欲高视终古,一笑昔人。嵩山有二仙人,自浮邱公王子晋上朝玉帝,遗迹金坛,凤箫悠悠,千载无响。吾每以是临霞永慨,抚膺叹息,常谓烟驾不逢,羽人长往。去嚣世,走青□,登玉女之峰,窥石人之庙,见司马子微、冯太和,霓裳眇然,冥壑独立,直朋羽会,金浆玉液,则有杨仙翁(一作公)元默洞天,贾上士幽栖牝,玉笙吟凤,瑶衣驻鹤,方且迷轩辕之驾,期汗漫之游,吾亦何人,躬接兹赏?实欲执青节,从白,陪饮昆仑之庭,观化元元之府,宿蝎矣,冥骨甘焉。岂知琼都命浅,金格道微,攀倒景而迷途,顾中峰而失路。尘萦俗累,复汨吾和,仙人真侣,永幽灵契。翳青芝而延伫,遥会何期?结丹桂而徘徊,远心空绝。紫烟去,黄庭极,仰寥廓而无光,视寰区而寡色。悠悠何往?白头名利之交;咄咄谁嗟?元运盛衰之感。始知杨朱歧路,墨翟素丝,尚平辞家而不归,鲍焦抱木而枯死:可以恸,可以悲,古人之心,吾今得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