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4 页/共 21 页

可怜泉下孤眠客,不见金鱼殉葬人。 炀帝与宣华朝欢暮乐,毕竟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同钓鱼越公恣志挞宫人炀帝生嗔 诗曰: 赫赫岩岩民具瞻,莫夸势位正炎炎。 月圆亏损皆因满,锋刃伤残只为尖。 富贵逼人虽有命,威权震主岂无嫌? 赠君一定持盈法,天地神人都好谦。 又曰: 从来戾气最难消,官大功高色便骄。 任是到头膏鼎镬,眼前且作小人豪。 却说炀帝自宣华入宫后,神情狂荡,今日赏花,明宵玩月,终朝只是饮酒赋诗,宫中行乐。怎奈人欲无涯,得陇望蜀,一日日只管奢侈起来。锦绣嫌其无色,珠玉憎其不香;守着许多桂殿兰宫,只恨没处游赏。一日与萧后、宣华二人同避暑在太液池边,时清泉见底,碧柳参天。三人欢饮了半日,炀帝因日色当午,天气炎蒸,一时心下烦躁起来,忽忿然说道:“朕想为天子者,富有四海,则四海之内,皆是天子行乐之常朕今虚其名,却单守着这几间闷杀人的宫殿,无一处可以散心取乐!”萧后道:“陛下要造几所有趣的宫馆,却也不难,何须这般着恼!”炀帝道:“要造宫馆,有何难哉。只奈外庭这些官员,动不动便要来拦阻。”萧后道:“这些官员,能有几个忠臣?就是来谏,也都不过是博虚名要图富贵。陛下若肯时常赐宴,与他们同乐,他们自然加意奉承,谁来拦阻!”炀帝笑道:“外官的丑态,被御妻一言都摹写尽了。别官犹可,独有杨素这老儿,专会作梗,莫若明日就在太液池,假钓鱼为名,先宣他来赐宴,酒席间,慢慢将佚乐挑他。他若可动,其余不必问也。”萧后道:“圣论甚善。”三人商议已定,趁着晚凉,浴罢兰汤,重陈些瓜果,也不歌,也不舞,微言谈笑,直饮到斗转参横,银河泻影,方各各回宫安寝。后宋人苏东坡有《洞仙歌》词一首,单道宫中夏夜之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鹄葱厥郑セ奚奔栊嵌珊雍骸J晕室谷绾危挂讶鸩ǖ裆妥5肝鞣缂甘崩矗植坏懒髂臧抵型祷弧? 次日,炀帝驾临太液池,叫两个内相,传旨宣杨素入宫。却说杨素自拥立了炀帝,赫赫有功;朝政兵权,皆在其手;文武官员,无不敬畏。他因天下无事,也就蓄些歌儿舞女,日日在府中饮酒快乐。入朝也罢,不入朝也罢,谁敢管他闲事!这一日,正与宠妾张美人、陈美人在长杨馆着棋避暑,听得有旨宣诏,随坐了一乘凉桥,领带跟从,竟入朝来。到了太液池,炀帝看见,自然是迎下殿来,规矩是叫免朝,少不得要赐坐。杨素也不谦让,竟只是一拜就坐。炀帝道:“久不面卿,顿生鄙吝。今见殿角微凉,碧柳清泉,游鱼可数,故诏卿来同观而钓焉,以为君臣竟日之乐。”杨素道:“老臣闻‘纵禽则荒,纵兽则亡。’昔鲁隐公观鱼于棠,《春秋》讥之;舜歌《南风》之诗,而万世诵德。陛下新登大位,年富力强,愿以虞舜为法,不当效鲁隐之尤。”炀帝道:“朕闻蟠溪叟,一钓而兴周朝八百之基;贤卿之功,何异于此!朕念卿功不能忘,故有钓鱼之命,非敢以禽兽荒耳。”杨素大喜道:“陛下既以此念臣,臣故不敢不以此报陛下。”二人相视大笑。炀帝随命近侍将坐席移到池边看鱼。原来这太液池,是引入的活水,外面直与江河相通,阔虽不过十数丈,却逶逶迤迤,四只环绕过殿来,正当中有一道白石桥,绕岸都种着参天高的柳树。此时清风徐来,碧影交加,池边毫无半点儿暑气。炀帝与杨素一头说,一头笑,慢慢的走到池边。向池中一看,果然是红成行,青作队,无数游鱼在清泉中来往。怎见得?但见:颔首浮游水面,锦鳞跳跃波心。鳄鱼口含银齿,鲛鱼背列珠文。有几个板鱼片立,有几个比目双游。有几个洋洋自得者,扬鳍而鼓鬣;有几个悠然以逝者,摆尾而摇头。有几个傍浮萍而吹沫,有几个逐虚影而吞花。有几个怀藏匕首,有几个腹写相思。有几个巨口细麟的,状如松江之鲈;有几个鲂鱼尾的,情同王氏之民。有几个西江不能活,常抱鲋鱼之渴;有几个龙门未得意,尚额之羞。有几个鲨,岂入飨宾之席;有几个庖鳖脍鲤,不登燕饮之筵。有几个乍浮而乍沉,有几个在渊而在渚。有几个濮上分来,乐同庄惠之知;有几个丰年遗下,兆入牧人之梦。有几个感前鱼之泣,有几个悲弹铗之无。有几个中孚示信,有几个于徵仁。有几个白色的,曾跃武王之舟;有几个千岁的,不上詹公之。有几个衔尾而进者,宛似宫人之贯;有几个比翼而游者,浑如杨柳之穿。有几个溟鲲,养南迁之翅;有几个鲂,游敝笱之梁。有几个嘉鱼,式君子之乐;有几个烹鱼,系美人之思。说不尽那吞舟漏网,言不穷那有翼无鳞。正是:鸳鸯池上情无限,鱼藻宫中乐事多。 二人饱看了半晌,炀帝说道:“游鱼鲜美可爱,朕欲亲钓一尾,为贤卿作馔,可乎?”杨素道:“怎敢劳陛下!还是老臣钓了献上。”炀帝道:“既如此,朕与贤卿同钓,以先得者为胜,得迟者罚一巨觞,何如?”杨素道:“圣谕最妙。”炀帝遂叫左右取丝纶,又叫将两张金交椅紧紧移到池边。此时也不分个君臣上下,二人竟并排坐了。柳荫中,忽微微露下些日影照着。炀帝又叫取御盖来遮。左右忙拿了两把黄罗御伞,一把罩着炀帝,一把盖了杨素。两边簇拥着无数的宫人争看。他二人将香饵系于钩上,执竿在手,都投纶于清泉之中,随着波痕来往而钓。 正是: 太液池中簇锦鳞,绿杨影里并垂纶。 须知别有闲丝饵,臣钓君兮君钓臣。 钓不多时,炀帝将手往上一提,早钓起一个三寸长的小金鱼来。炀帝大喜,就对杨素说道:“朕钓得一尾了,贤卿可记一觞。”杨素因投纶在手,恐惊了鱼,竟不答应,但把头点了两点。及扯起看时,却是一个空,只得将钩儿依旧投下水去。不多时,只见炀帝又钓起个小鱼来,也只有三寸长短。炀帝又说道:“朕钓得二尾了,贤卿可记二觞。”及杨素将手往上一扯,却又是一个空。众宫人看了,不觉都掩口而笑。杨素看见,面上微有怒色,便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两个小鱼,不足辱王者之纶;待老臣试展钓鳌之手,钓一个金色鲸鱼,为陛下称万年之觞,何如?”炀帝见杨素说此大话,全无君臣之体,心下十分不悦,便把竿儿放下,只推要净手,遂走起身来,竟进后宫而去。 杨素哪里管他,只低了头坐着钓鱼。却说炀帝走入宫来,满脸怒气。萧后接住问道:“陛下与杨素钓鱼,为何忿怒还宫?”炀帝道:“叵耐杨素这老贼,骄傲无礼,在朕面前十分放肆。朕欲叫几个宫人杀了他,以泄胸中之气!”萧后忙阻道:“这个使不得!杨素乃先朝老臣,又有功于陛下,今日宣他赐宴,无故杀了,外官必然不服。况他又是个猛将,几个宫人如何禁得他过?一时弄破圈儿,他兵权在手,猖獗起来,社稷不可知矣。陛下就要除他,也须缓缓而图,今日如何使得!”炀帝想一想道:“御妻之言是也。”更了衣服,依旧到太液池来。只见杨素还低着头在那里钓鱼。炀帝从背后走来,留心将他一看,只见他坐在黄罗伞下,风神秀异,相貌堂堂,几缕如银的白须,趁着微风两边飘起,恍然有帝王气象。炀帝看了,心下甚怀妒忌。须臾就坐,见杨素一个也不曾钓起,因笑问道:“贤卿这一会钓得几个?”杨素道:“化龙之鱼,能有几个?”说未了,将手一提,真个事有凑巧,刚刚的钓起一尾金色鲤鱼,长有一尺二三寸。杨素便将竿儿丢在地下,笑说道:“有志者事竟成。陛下以老臣为何如?”炀帝亦笑道:“有臣如此,朕复何忧!”随命看宴。二人立起身来,正要上殿,只见一个内相走来奏道:“朝门外有一个洛水渔人,获了一尾大鲤鱼,金鳞赭尾,有些异相,知是神物,不敢私卖,愿献上万岁。”炀帝叫取进来看。不多时,两三个太监将一个大盆盛了,抬到面前。炀帝与杨素二人,仔细一看,只见那鱼有五七尺长短,鳞甲上的金色照耀与日争光,真个鲜明可爱。 有诗为证。 锦甲芳鳞金色鲜,似当九二见于田。 莫言误入渔人手,头角成时自上天。 炀帝看了,欢喜道:“好个鲤鱼!”就要放在池中。因对杨素说道:“卿于池中钓得一尾小者,朕即将此一尾大者补入,可谓小往而大来矣。”杨素道:“此鱼大有神气,恐非池中之物,莫若杀之,可免异日风雷之患。”炀帝笑道:“若果是成龙神物,朕虽欲杀之,不可得也。”因问左右道:“此鱼曾有名否?”左右道:“不曾有名。”炀帝遂叫取朱笔来,将鲤鱼额上亲写“解生”二字,以为记号。因说道:“此鱼将困死,朕为解其生。”随命左右放入池中。又叫厚赏渔人。此鱼入池,得了水性,真个圉圉洋洋,悠然而逝。 正是: 曾闻养虎能遗患,何事君王又放龙? 他日风雷池上起,始知神物有奇踪。 炀帝放了鱼,随同杨素上殿来饮酒。此时宴已安排齐整,二人分席而坐。左右斟上酒来次第而饮。众宫人歌一回,舞一回,又清奏一回细乐。二人饮到微醺之际,炀帝忽说道:“朕闻古人有诗云:‘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又说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这二诗都是劝人及时行乐,不要错过时光。朕与贤卿,君臣一心一德,又幸喜天下太平,正宜朝歌夕舞,勉图欢笑;若只管虚守富贵,岂不为诗人所笑?”杨素道:“陛下之意固美,但恐物极则反,泰极则否。穷奢逞欲一旦不继,那时天下丧亡,却将奈何?譬如江南陈后主,非不奢华靡丽,以快一时之志,后为先帝所擒。家亡国破,虽欲常亨富贵,岂可得乎?前车如此,陛下又何羡焉?”炀帝笑道:“人生但患无享天子之福耳,他何足虑?”二人正笑谈间,只见左右将钓起的三尾鱼,切成细脍,做了两碗鲜汤,奉将上来。炀帝看见,就叫近侍满斟了一巨觞,送与杨素,说道:“适才钓鱼有约,朕幸先得,贤卿当满饮此觞,庶不负嘉鱼之美。”杨素接酒,慢慢的饮干。也叫近侍斟了一觞,送与炀帝,说道:“老臣得鱼虽迟,却是一尾金色鲤鱼。陛下也该进一觞,赏臣之功。”炀帝也就吃干了,又说道:“朕钓得是二尾,贤卿还该补一杯。”就叫左右斟了送来。杨素此时已有八九分酩酊之意,就说道:“陛下虽是两尾,未若臣一尾之大;陛下若以多寡赐老臣,老臣即以大小敬陛下。臣不敢奉旨。”左右送酒到杨素面前,杨素将手一推,左右不曾防备,扑当的一声响,把一个金杯跌在桌上,一杯酒溅了杨素满脸满身。一件淡青暗蟒的沙袍,都被酒湿透了。 杨素先钓鱼不着,见宫人含笑,心下已是大恼;不期又泼了这一身酒,便勃然大怒道:“这些蠢才,如此无状,怎敢在天子面前,戏侮大臣!要朝廷的法度何用?”叫左右拿下去重责。炀帝见宫人泼了酒,正要发作,不想杨素也不顾他,竟自气昂昂的高声叫打;炀帝转不好发作,又不好拦阻,只得默默不语。众宫人见炀帝不言,又见杨素厉声叫打,没奈何将那泼酒的宫人扯下去打了二十下。杨素才转身对炀帝说道:“这些宦官宫妾,最是可恶。古来帝王,稍加姑息,便每每被他们坏事。今日不是老臣粗暴,惩治他们一番,使他晓得陛下虽仁爱,还有老臣执法;以后自然小心谨慎,不敢放肆。”炀帝道:“贤卿为朕,既外治天下,又内清宫禁,真可谓功臣矣!再饮一杯酬劳。”二人又吃了几杯。杨素已十分大醉,方才起身谢宴。炀帝又叫两个太监,将他扶掖而出。杨素一边走,口里一边犹喃喃骂宫人不住;只骂出朝门,方才上轿而去不题。后人读史至此,有感而赋诗云:钓鱼池上不容情,叱打宫人太横行。 岂是为臣无上下,只缘天子是门生。 又云: 至尊名位赫然高,臣子如何敢桀骜! 只为阴谋曾借箸,任他播弄任他骄。 却说炀帝见杨素醉挞宫人,心下十分大怒。还宫就对萧后说道:“杨素欺朕太甚,怎敢在朕面前也不请旨,就将宫人叱打。朕必要诛这老贼九族,方快吾心!”然后道:“他恃着拥立之功,又倚着兵权在手,故如此志骄气盈。妾闻志骄者必败,气盈者必覆,杨素不久当自毙。陛下只宜徐俟之,不可先激其变。”炀帝道:“御妻之言虽则有理,只是心下一时忿恨难消。”萧后随叫近侍再看宴来,与万岁爷拨闷。炀帝坐了一歇,心下稍定,便问道:“宣华如何不见?”萧后道:“昨夜想露坐,夜深受了些风露,今日说是病在宫中,不曾出来。”炀帝听见宣华有病,酒也不吃,连忙走起身,到后宫来看。到了宫门,众宫人接祝炀帝便问道:“娘娘可曾起来?”宫人答道:“今朝一日,并不曾起床,茶饭也都不吃。”炀帝愈觉心慌,走到床前揭起帐来,仔细一看,只见宣华不言不语,昏昏沉沉的睡在那里。真个是:似弱柳还无力,比黄花瘦更多。梨云撑不起肩窝,粉香销半臂,翠黛蹙双蛾。黯黯似添酒病,恹恹疑魇春魔。眼痕一线倦秋波,琐窗莺话细,珊枕髻儿矮。 炀帝见宣华卧床不起,便轻轻的问道:“夫人今日为何身子不快?”宣华侧过身来,看见是炀帝问她,便低低答道:“贱妾不幸,忽罹此疾,十分沉重,多分要与陛下长辞。”说未了,腮边早流下泪来。炀帝慌忙道:“夫人偶尔违和,不过是一时之病,稍加调理,自然就好,何必这样悲伤。”宣华道:“妾病在膏肓,料不能生,陛下有所不知。”炀帝道:“想是天气炎蒸,受了暑气?”宣华道:“深宫大殿,暑从何来?”炀帝道:“不是暑,就是昨夜贪凉露坐,感冒了些微寒。”宣华道:“也不是寒。”炀帝道:“既不是寒,又不是暑,此病难道无因而起?”宣华道:“病虽有因,只怕与陛下无缘了。”说着又哭。炀帝道:“夫人不消过悲。有甚缘故,可明对朕说,免朕孤疑。”宣华拭泪说道:“昨夜还宫,妾梦朦朦胧胧睡去,只见一个宫人奉旨来道:‘皇爷在殿上,立诏娘娘快去。’妾梦中不知,只道是陛下呼宣,忙忙随她前去。到了一所宫院,也是帝王家气象。妾上殿时,猛见先帝坐在上面。妾惊慌无措,只得俯伏在地请罪。先帝责妾道‘朕在宫时,待你不薄;如何我尸肉未寒,你就在宫中淫乱?’贱妾惊得汗流浃背,无言回答,只得推是陛下之意。先帝就说陛下道:‘他十三年后,自然来见我。今日却先饶你不过!’就自起身,将沉香如意把妾头上打了一下。妾忽然惊醒,却是一梦。至今头岑岑若碎,精神恍惚,合眼就是那宫人来诏妾,故知侍奉陛下不久了!愿陛下保重龙体,无以妾为深念。”说罢,涕泪如雨。 炀帝听见这段话,自家心下先有几分骇怕,只得安慰宣华道:“梦寐之事,未足深信。夫人还要安心调养,不要这等胡思乱想,消耗精神。”宣华道:“妾不忠于先帝,罪无所逃,今日即粉骨碎身,亦不足惜。但以妾身之故,玷陛下美名,今又不能长随枕席,寸心未免有遗恨耳!”炀帝闻言,边泫然泣下,说道:“夫人保重,必不至此。朕明早宣御医来看,便有分晓。”少顷,萧后亦来看病,又劝慰了她一番。宣华略答应了几句,便昏昏睡去。此时炀帝立不是,坐不是,心中十分焦闷。 正是: 明月团圆能几日?好花开谢不多时。 到头一死何曾免,添得污名青史垂。 宣华毕竟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选美女越公强谏受矮民王义净身 词曰: 走兔飞乌,急忙里、为欢不足。记相逢,才开口笑,便伤心哭。瘗玉埋香新土湿,阿娇早入黄金屋。问古今、何事最无涯?人之欲。未得时,愁无福;既得了,伤时促。算将来、翻是一场劳碌。因酒新添连日病,惜花常把眉儿蹙。闹嚷嚷、只待骨成灰,方宁服。 调寄《满江红》 话说炀帝因宣华卧病,心下慌乱,次早忙召御医来看。御医看了,奏道:“娘娘气虚脉弱,加以惊悸不安,乃膏肓之症,十分可忧!臣不敢保万全。”炀帝听了大惊,再召别医,个个俱如此说。慌得炀帝寸心就如野鹿一般,在胸中只是乱撞,对萧后说道:“宣华若不能生,朕定当哭死矣!”萧后再三安慰。又捱了两三日,真是个天下再无不死药,世间哪有返魂香!宣华竟奄然而逝。 后人有诗悲之: 君王尚有恩波在,无奈铅华逝水流。 偏是长门生白发,红颜薄命古今愁。 宣华既死,炀帝放声痛哭了几常没奈何,只得命有司厚办丧礼,择吉安葬。萧后见炀帝十发悲切,千方百计来劝解。炀帝哪里肯听?终日只是痴痴迷迷,愁眉泪眼。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哭之何益!”炀帝道:“这后宫前前后后,有三千粉黛,八百娇娥,陛下何不选择一二佳者,聊慰圣怀,免得这般凄惨!”炀帝道:“宫中这些残香剩粉,如何可选?”萧后道:“陛下休得轻觑,这后宫最是深远,埋没者尽多;就是宣华也是内中选出,哪里定得就选不出,也只当借此消闷。”炀帝依了萧后,真个传一道旨,着各宫嫔妃彩女,无论大小美恶,俱赴正宫听眩萧后又叫排宴在大殿上,亲同炀帝来眩旨意一出,忙的那一宫宫、一院院,这些宫娥,哪一个不巧绾乌云,奇分绿鬓?这一日真个:穿着了万箱锦绣,妆饰了千斛珠玑。 御河水调脂欲尽,上林花插鬓都希 妆阁上雪香粉嫩,镜台前玉映金辉。 兰鹿香气飘三殿,佩环声响彻重闱。 髻影与枕痕交堕,容光与黛色齐飞。 不是这汉宫春晓,怎显得帝苑芳菲! 炀帝与萧后同到殿上,一边饮酒,一边就将这些宫人一个个都叫到面前来细眩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虽则花成阵,柳作行,十分富丽,然选来选去,不过都是平常面目,哪里有十分出奇的姿色。炀帝选不上一两宫,便闷躁起来,说道:“左右是这等模样,便选杀了,也不能有宣华那般天姿国色,怎教朕不想?”遂传旨免眩众宫人闻旨,皆一齐散去。萧后道:“陛下请耐烦,宫中虽无,天下尽有。陛下既为天下主,何不叫人各处去选,怕没有比宣华强十倍的?何苦这般烦恼!”炀帝大喜道:“御妻之言有理。”随叫许廷辅等十个停当太监吩咐道:“你十人可分往天下,要精选美女。不论地方,只要选十五以至二十真有艳色者。选了便陆续送入京来备用。选得着有赏,选不着有罪,不许怠玩生事。”许廷辅领了旨意出宫来,便先于京城内选起。大张皇榜,四下里捉拿媒户,供报美女。 不一日,京城内闹得沸反。百官闻知,尽皆惊讶!各欲上表进谏,又恐怕多言获罪。纷纷计议,只惊动了一个臣子,姓苏名威,官居尚书左仆射,为人性刚正,直言敢谏。当日闻知此事,遂挺身说道:“选美女,非天子盛德事,不可不谏。”遂连夜草成奏疏,次早奏上。这一日,炀帝不曾设朝,各色表文,俱类送入宫。炀帝在宫中,将苏威表文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尚书左仆射臣苏威,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臣闻佚乐非所以治身,淫风不堪以教世。国家常丧于蛾眉,社稷多倾于粉黛。故古之圣帝明王,莫不以色为戒。今陛下御宇鼎新,正宜励精图治,恭己以正四方,无为而治天下,安可遍遣中官,广求美女,以玷先皇之至治,而损圣上之令名哉!况此辈一出,倚势横行,刁勒骗诈,百姓受害无已。伏望陛下念先皇创业艰难,收回成命,恬淡居心,以臻至化,则四海苍生幸甚,社稷幸甚。臣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炀帝看毕,大怒道:“在这怎敢拦阻朕意!”便批旨道:“苏威以臣谤君,本当重处;姑念先臣,着削职为民,不许叙用。如有再谏者,斩!”百官见苏威被削,俱大惊,商议道:“此事非杨素不能挽回。”大家遂约齐了来见杨素。原来杨素自炀帝立后,威权重大,闲时俱不入朝。若遇疑难大事,百官少不得要到府中来请问。每日在家只是与姬妾们饮酒娱乐。这一日百官齐到府中,杨素尚病酒未起。众官又不敢催逼,又不敢退去,只得在府中等候。等够多时,将近午饷,杨素方才慢慢的走将出来。他也不穿公服,头戴了一顶金线的忠晋方巾,身穿着一件团花云鹤的氅衣,与百官见过,便说道:“老夫为酒所困,失迎有罪了。”众官齐打一恭道:“不敢!”杨素又问道:“诸公下顾,不知有何事见教?”众官道:“上公还不知,今皇上差中官许廷辅等十人分行天下,选求美女。今在京城内大张皇榜,借搜索之名,恣行骗诈,家家受害。今早上左仆射苏威有疏谏止,已被皇上削职为民。众官位卑言轻,谁敢再谏!只望上公展回天之力,为民请命。”杨素微哂一哂说道:“小儿子,吾提挈他作大家郎,如何这等胡行!诸公请回,老夫自有分晓。苏仆射且留他慢去,自然还要复职。”众官大喜而散。 杨素也不等次日早朝,换了公服,随即入朝要见驾。到了便殿,叫守殿的太监传报进宫说道:“杨素有事要面奏。”太监畏怕杨素,不敢推阻,只得慌忙进宫去报。炀帝听了,随到便殿中来相见。因问道:“贤卿有何事,急于见朕?”杨素道:“陛下的江山不稳了,故臣特来报知。”炀帝惊问道:“如何不稳?”杨素道:“臣闻好贤则昌,好色则亡。今陛下好色不好贤,中官一出,天下皆知陛下为淫荡之主。苏威乃先皇老臣,又以敢谏削职,百官毕知陛下为不正之君。百官违于上,万姓怨于下,江山如何得稳?”炀帝道:“朕既为天子,也是万方之主,就选几个美女,亦非大过。贤卿何责人之甚!”杨素道:“陛下拥了这些富贵,乃现成安享,哪晓得创业的艰难!先帝与老臣,龙争虎斗,不知费许多心力,方才挣得这座江山。又经开皇二十年节俭,天下方如此太平。陛下登极不一年,便要宣淫纵欲,逐弃老臣,安有不败之理!今不听臣言,恐百官有变。一旦祸起萧墙,那时悔之无及矣。”便要辞出。炀帝道:“贤卿且住,容朕再思。”杨素道:“陛下如尚不悟,老臣便先叫法司,将这十个内使拿下,问他个以美色惑君的罪名。陛下莫怪老臣鲁莽。”炀帝见杨素话头不妙,料道难行,只得勉强说道:“既是贤卿忠言苦劝,朕安有不从之理!”就传旨收回许廷辅等的成命,苏威仍复原官。杨素方才谢恩而出。 正是: 多欲君王唯好色,擅权臣子敢欺君。 可怜名分何曾定,富便骄奢强便尊。 炀帝被杨素抵触了一番,气得目瞪口呆,忿忿回宫,对萧后说道:“杨素这老贼,欺朕太甚!开动口,只一味使势,全不存君臣体面,必诛他九族,方遂吾心!”萧后道,“杨素敢如此横行者,只倚兵权在手,又欺陛下不曾经历政事,陛下何不留心治国,也像先帝一般,日日与百官讲论,亲揽朝纲,另置大臣,慢慢将他兵权削夺了,然后杀他,未为晚也。”炀帝道:“御妻之言,正合朕心。”次日遂早起临朝,凡事皆引自御前亲自裁定。原来隋家天下,亏文帝二十年节俭治化之功,海内十分殷富。又且四方宁靖,各边远地方,皆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也有进明珠异宝的,也有进虎豹犀象的,也有贡名马的,也有献美女的,各国不一。一日,炀帝设朝,有南楚道州地方进一矮民,叫做王义。生得眉浓目秀,身材短小,行动举止,皆可人意。又口巧心灵,善于应对。炀帝看了大喜。因问道:“你既非绝色佳人,又不是无价异宝,有何好处,敢来进贡?”王义对道:“陛下德高尧舜,道过禹汤。南楚远民,仰沐圣人恭俭之化,不敢以作祟之美人,不祥之异宝,蛊惑君心;故遣侏儒小臣,备役驱使,聊表远人臣伏之心。臣虽不才,一腔忠义,望圣恩收录。”炀帝笑道:“我这里有无数的文官武将,哪一个不是忠臣义士,何独在你一人?”王义道:“忠义乃国家之宝,人君每患不足,安有厌其多而弃之者?况犬马恋主之诚,君子亦龋臣虽远方废民,实风化所关,陛下宁忍独弃乎?”炀帝大喜,遂重赏进贡来人,便将王义留在左右应用。 自此以后,炀帝凡事设朝,或是便殿议事,或是各处游赏,俱带王义伺候。王义凡事小心谨慎,说话做事,俱能体贴炀帝的心性,故此炀帝十分爱他。后渐渐用熟了,时刻也要在面前,只是不能入宫。一日,炀帝设朝无事,正要退入后宫,忽回头见王义跟在后头,面带愁惨之色。炀帝遂问道:“王义,你为何这般光景?”王义慌忙答道:“臣蒙万岁厚恩,使臣日近天颜,真不世之遭逢也。但恨深宫咫尺,不能出入随驾,少效犬马之劳,故心常怏怏。今不觉忧形于色,望万岁宽恩。”炀帝道:“朕片刻少你不得,但恨你非宫中之物,奈何?奈何?”说罢,玉辇早已入宫而去。王义见炀帝进宫,守着宫门,又不忍回来,又不敢进去,只是痴痴的立在那里呆想。忽背后一人,轻轻将他左肩一拍,说道:“王先儿,思想些什么?这等沉吟!”王义转身看时,却是守仁寿宫的一个太监,叫做张成,慌忙答道:“张老公失瞻了,得罪!得罪!”张成问道:“万岁爷待你好这般加厚,还有哪些儿不称意,却在此不言不语的踌躇?”王义素与张成交厚,便说道:“实不相瞒,我王义因蒙皇恩十分宠爱,情愿朝夕随驾,希图报效。但恨皇宫隔越,不得遂心,故此常常不快。今日不期被老公看破。”张成笑道:“王先儿若要入宫,这有何难!”王义惊问道:“有何良策,万望见教。”张成又笑笑说道:“策便有条,只怕老先儿做不得。”王先见张成说话蹊跷,便盯紧来问。张成戏了脸,向王义耳根边低低说道:“若肯将那道儿割去,有什么进宫不得!”王义沉吟道:“吾闻净身乃幼童之事,如今恐怕做不来了。”张成道:“做倒做得来,只怕你忍痛不起。”王义道:“若做得来,便忍痛何妨!”张成道:“你当真要做,我自有妙药相送。”王义道:“男子汉说话,岂有虚谬!”二人说一回,笑一回,便携手走进宫来,竟到张成家里坐下。 张成忙置酒款待,二人饮到半酣之际,王义再三求药。张成笑道:“药便有,还须要从长计较,莫要一时高兴,后来娶不得老嫂,生不得令郎,却来埋怨学生。”王义正色道:“人生天地间,既遭逢知遇之君,死亦不惜,怎敢复以妻子为怨。”张成遂引王义到一间密室中,先拿出一把吹毛可断的刀来,又拿出两包药来,放在桌上,用手指定说道:“这一包是止血收口的灵药,都是珍珠琥珀,各样奇宝在内,擦上便能结盖。这把刀便是动手之物。三物相送,请回去斟酌而行。”王义道:“既蒙指教,便劳下手,何如?”张成道:“这个恐怕使不得。”王义道:“不必推辞,断无遗累。”张成见王义真心要净,只得又拿些酒来,将麻药调了与他吃,自家却另斟好酒相陪。王义吃到几分酩酊之时,便将衣服揽起,一只手将阳物扯出,一只手拿了快刀,口里狠说一声:“顾不得了!”血淋淋早已将阳物割下。张成看见,慌忙将灵药替他涂上,随扶王义到床上去睡。王义一来酒醉,二来亏了麻药、灵药之功,虽觉有些疼痛,早昏昏沉沉的睡去。 正是: 小人最望君王宠,下士偏多儿女情。 只为承恩游禁闼,几于刀下丧残生。 王义睡了一夜,次早看时,下面早已结了一个大疤,不甚痛楚。幸得炀帝一连三日不曾设朝,他就在张成家将养了三日,不觉精神复故,行动如常。便起身谢张成道:“倘有寸进,决不敢忘大德。”张成笑道:“累兄受痛,如何言报!”二人洒笑而别。王义抽身入朝,适值炀帝驾临便殿。王义照旧混入众中伺候。炀帝坐了半日,事毕退朝入宫。王义便手攀玉辇,也要跟进宫去。守门太监拦喝叫住,王义哪里听他,只是往里乱撞。炀帝听见,因叫道:“王义,你外人如何强要入宫?”王义慌忙跪奏道:“臣愿出入禁闼,今已忍死净身,望圣恩怜念。”炀帝大惊道:“果有此事?”遂叫左右去看。左右看了,回奏道:“王义果已净身。”炀帝大喜道:“不意你倒有爱主之心!”遂带了他到宫中来见萧后,因说道:“他是道州进贡来的,为人甚是伶俐。因朕爱他,不得随朕出入宫禁,竟自把身净了。”萧后道:“这等看来,倒是个忠义之人。”因问主义道:“你道州地方,有什么宝物,何不将来进贡?”王义对道:“道州乃南楚卑薄之地,珍宝等物,毫无所产,比不得西域各边,与外国相近,故有宝物贡献。”炀帝闻言,忽然想起道:“正是,朕前日见西域各镇守将,有文书报称,西域诸国,欲与中国交市,朕因不知有利无利,未曾允他;既是西域多出异宝,莫若差一能臣,将中国的绫锦缎匹,换他的珠宝等物,岂不是十分大利!”萧后道:“虽然有利,若陛下差官去时,只怕杨素那老儿又要来拦阻;须得一个外官上疏,甚言开市之利,然后陛下从而行之,方才免得人言。”炀帝道:“御妻言虽有理,只是这些外官,只晓得争官爵、吃俸禄,谁便肯为国谋利?”二人闲论不题。 却说这宫中的太监,原来都与外官交结,凡有机密事情,都暗暗报知。外官却将厚礼酬谢。当日有个穿宫太监,叫做王忠,听见炀帝与萧后商量西域开市,要外官上疏。他知道这件事有些想头,便留心听了。在宫中鬼混半日,见没什公事,他就潜身走出东华门,骑了一匹马,带了几个跟从,竟来拜一个素常相好的官儿。那官儿姓裴名矩,现任吏部侍郎之职。见王忠来拜,慌忙接入,分宾主而坐。裴矩说道:“久失问候,今蒙下顾,必有事故见教。”王忠笑道:“别无什事,只有一场大富贵,送来与老先受享。”裴矩见说送富贵,便满脸堆下笑来,说道:“多承老公美意,何以克当!”茶罢一盅,便将王忠邀入后堂,叫人治酒款待。二人饮到兴浓之际,裴矩满斟一杯,奉与王忠,说道:“学生屡蒙老公错爱,感仰不尽,今日不知又有什么富贵相赠?”王忠道:“今日皇爷与娘娘计较要西域开市,只怕杨素拦阻,先要一个官儿上疏,劝他开市。皇爷依奏而行,便免得百官议论。老先何不上他一书,甚言开市有利。皇爷见了,必然大喜。这开市的权儿,一定就是老先主持,岂不是一场大富贵!学生故来报知。”裴矩听了,满心欢喜道:“皇上果有此意,这场富贵非同小可。学生明日就上疏,陈开市之利。倘得事权到手,后来西域的奇珍异宝,尽情送与老公赏玩。”王忠笑道:“莫要到那时节,便忘记了。”裴矩亦笑道:“记得,记得。”二人一边笑,一边饮。 真个是: 饮当名利千盅量,谈到黄金满面春。 莫道世情都是假,此时颜色十分真。 二人畅饮了半日,王忠方才起身告辞。裴矩说道:“倘有消息,还望老公指教。”王忠道:“自然,自然。”作了别,王忠依旧上马而去不题。却说裴矩得了这个信息,忙忙连夜草成奏章,只等明日早朝奏上。这一夜,真个是: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不知这本上了,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逞富强西域开市擅兵戈蓟北赋诗 词曰: 末世争强,只思量、穷兵黩武。哪里管、国敝民疲,破缺爷。异域已填无限骨,何曾添得中原土?想舞干、阶下有苗平,今非古。∏刈媪咳缁ⅲ缓何涞郏⑿壑鳌5酵防矗从敕饨薏埂7忪乔г丶疲怀菽久T妇酢⒍斯跋氤衅剑侨濉? 调寄《满江红》 话说裴矩具了劝开市的表文,次日早朝来奏。正值炀帝临朝,百官贺毕。炀帝便问道:“前日西域守将,有文书报称,外国人要与中国开市,汝等部中议的何如?”言未毕,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人,乌纱象简,俯伏于地奏道:“臣有短表,冒渎天听。”炀帝定睛看时,却是吏部侍郎裴矩。随叫近侍接上表来,放于龙案前,展开细看。只见上写着:吏部侍郎臣裴矩,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臣闻治国家以生财为本,御外国以树德为先。天下有相通之货利,古今无必绝之人情。故古帝王之于外国也,逆则讨之以威,顺则怀之以德。今西域外国,畏我中国之威,年年纳款,岁岁来朝,其中心慑服久矣。今又欲与中国交市者,盖仰圣明之化,面舒瞻恋之情;若拒而不允,是威足以震之,而德不足以绥之也。况开市之利有五:以中国罗缎帑帛,换海外珠玉异宝。其利一也。市一开,则彼此交利;彼此利,则情意必和;情意和,则边疆永无烽火之虞。其利二也。近胡既伏,则外国必有梯山航海而至者,不以兵革而远人向风。其利三也。交接既熟,渐诱其山川地理之图,则秦皇、汉武之功,可徐奏也。其利四也。今天下富强,从古所无,再连遐荒绝域为一家,则真跨三皇、迈五帝,而名高后世矣。其利五也。伏望陛下大震乾断,主持而力行之,则一岁所得,其利不下百万,且保四境安如泰山;倘犹豫不决,坐失事机,恐阻绝人情,转邀边防之衅,有不可测度者矣。臣不胜待命之至! 炀帝览毕,大喜道:“卿所陈五利,大有识见,具见谋国深心。但恐诸国别有诈谋。”裴矩道:“以中国之富强,兵精粮足,虽有诈谋,亦不足虑。只要得一机变慎重之人,专主其事。”炀帝道:“此事任大责重,非卿不可。”即批旨道:“着裴矩以原官住扎张掖等处,专主西域开市。绥近柔远,务要宣扬德化。凡一应机权,许便宜行事,不得潜开衅端。俟有功另行升赏。”裴矩才谢恩领旨,班部中又闪出一人,生得方面长髯,高颧大耳,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俯伏奏道:“西域之市,有三不可开。裴矩书生,不通世变,反奏为五利,妄言误国,乞圣明罢斥之。”炀帝看时,乃是兵部尚书段文振也。因问道:“开市有哪三不可?裴矩如何误国?”段文振奏道:“西域开市,诸外国不过是珠玉犀象之物,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乃以中国绫绵帛与他交易,是以有用换无用。一不可也;张掖乃边防重地,开市则必引入境内,外国狼子野心,其衷叵测,倘然有变,为祸不小,是贪利而召衅。二不可也。既开市通好,则彼宾我主,来往必须迎送,驿地必须供给。彼皆络绎不绝,郡县百姓,奔走受害,宁有已时?是慕虚名而受实祸。三不可也。开市有三不可,而裴矩希图富贵,妄言惑主,非误国而何?”裴矩道:“段文振可斩也!以币帛而换无价之宝,其利不啻百倍;而反以为无用,若以珠玉为无用,则金钱亦不可衣,亦不可食,亦将谓之无用耶?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外国虽叵测,焉能出中国之范围?况古之帝王,俱以诚心待人,胡越一家,未闻以疑而拒绝之也。远人来归,驿地供给,所费有限,乃谓之疲民;必激其变,提百万之兵,日费万金征之,然后谓之不疲耶?依段文振之论,是俗臣子专兵,不欲朝廷得利;是欲陛下为柔懦之主,而不愿陛下为仁圣英略之君也。”炀帝闻奏说道:“明明是利,反谓有害。段文振是何主意!”段文振道:“陛下享先帝承平之业,不曾亲临兵阵,不识边防利害。若听裴矩巧言,定然有社稷之忧。”炀帝拍案大怒道:“段文振欺朕不曾用兵,朕偏要开市,看社稷如何有忧!狂言谤君,本当重罪,姑念老臣不究。如有再谏者,斩!”段文振再欲奏时,炀帝早已气昂昂转身回宫矣。段文振叹一口气道:“皇上不听老臣之言,不十年江山瓦解矣。”怏怏出朝不题。 却说裴矩领了旨意,满心欢喜,回到私宅,先备一份厚礼,送与杨素,恐怕他出来拦阻。又办礼去谢王忠。随即收拾行礼,发牌起身,竟往西域而来。到了张掖,早有各镇守将接住参见。裴矩遂传圣旨说道:“皇上见汝等开市文书,甚言有利,遂命本部住扎张掖,专管其事。与外国交易,务要以贱换贵,以少易多,不得因而失利,取罪未便。”众将俱打恭道:“谨领台旨。”裴矩遂一面出示,招集商人,采买缎帛;又一面于城上插起黄旗,上写着:“奉旨开市”。又叫各镇守将,打文书晓谕诸人;又起造许多馆驿,屯住我易来人;又仰经过各郡县地方,凡是外国之人,都要供给应付,不许怠慢。号令一出,不多时,各国人闻知,都带了海外的宝物,到张掖来交易。真个利源一开,熙熙攘攘而来。中国的锦绣,堆积如山;海外的宝物,斗量车载。彼此互换,换了又来,来了又去。外国人缤纷络绎,不绝于道。裴矩与各镇守将,就中侵渔,各得大利。只可怜经过的郡县,送往迎来,无一时一刻得能宁息。小民疲敝,仓廪空虚,一年之中,糜费不下百万。各郡县支撑不过,都具文书到裴矩衙门来告匮。裴矩只得拿圣旨来推,哪里管他死活。 正是: 在廷谁最恶?独有利臣凶。 只为一身计,教他万姓空。 裴矩又将名马犀象,及各样奇珍异宝,不时差人贡进京来。又重以酒食款待诸人,细细访问各国的山川形势风俗,都画成图样,共计四十四国,合成三卷,总名叫做《西域图记》,并献与炀帝。炀帝看了,满心欢喜,与萧后说道:“原来外国山川风景,亦如此秀美;不因开市,何以得知!段文振那厮,抵死阻拦,朕几乎被他误了。他又笑朕享太平基业,不知边疆时事。朕欲亲临蓟北,抚赏各国。一来可以览域内山川之胜,二来可以察塞外风土之形,三来使天下知朕为英雄之主,四来又可以收回杨素的兵权。不知御妻以为何如?”萧后道:“此意甚善!自古天子,原有巡狩之礼。后来庸君暗主,只图在宫中安乐,故将此礼废了。陛下肯复古行之,诚为盛典,有何不可!”炀帝大喜,遂决意要巡狩蓟北。次日早朝,便宣诸大臣上殿说道:“朕闻古之圣帝明王,皆巡狩天下,亲察民间疾苦。后江东诸主,但知傅脂粉,食玉衣锦,坐在深宫中受用,绝不与百姓相见,此与妇人女子何异?朕实耻之。今欲乘此承平富庶之时,亲临边境,抚赏各夷,举行三皇五帝圣事,卿等各衙门,可一面聚集兵马,一面装载辎重,待朕择吉起行。”众官齐奏道:“当今天下晏安,边疆无事,陛下正宜垂裳宣化,何必亲劳御驾,远临绝域巡狩?虽天子盛事,亦未免劳民伤财。望陛下三思!”炀帝不悦道:“为臣当致君尧舜,方是忠臣盛德之事。汝等不劝朕行,只爱惜小费,却叫朕学那些不知世务的皇帝,是何道理!再敢强谏,定加重罪!” 众臣无言可答,喏喏而退。各该行衙门,心下恍惚不安,只得私自来请问杨素。不想杨素此时沉酣酒色,朝政毫不在心。众官来问,他只推有病不见。众官无奈,只得下教场点齐人马,收拾粮草,准备炀帝巡狩。炀帝又传旨道:“旗帜器械,俱要精坚齐整;饮食供应,俱要丰美隆盛,不许一事苟简。”百官奉旨,照常措办,所费已不计其数。怎奈朝廷家忠臣少、佞臣多,君王稍好奢侈,便有一班献媚之臣出来,求新立异的迎合上意。当日炀帝传旨未毕,早有内使舍人封德彝奏道:“蓟北一路,皆沙漠之地,崩颓倾圮。天子乘舆,如何可行?必须先着各郡县开成御道,金舆玉辇,方得安然前进。”炀帝大喜,遂传旨该部,行文各经过郡县,一路都要填成御道,不尽力者斩。圣旨一下,谁取不遵!这条路从京城,由雁门、榆林、云中、金河,直填到蓟北,足填有三千余里远近,也不知费了民间多少钱粮!御道一完,兵部侍郎宇文恺又奏道:“御道虽已开成,只恐前途无离宫别馆,一路上山城草县,圣驾何以驻跸?以臣愚见:须造一座观风行殿,其大可容五七百人,四围俱用锦绣珠玉装成,下边用车轮为硖,欲行则行,欲止则止,方可壮上国之威仪,显天朝之尊贵。又可令从行妃女,处于殿中,分别内外。”炀帝大喜道:“非卿妙才,无此异想。”就传旨着宇文恺同封德彝连夜督造。 不旬月,宫帐车马及各色器物,俱打点齐整。炀帝一面择吉发驾,萧后一面排宴送行。时当八月初旬,天气凉爽,炀帝别了萧后,留一半文武同杨素守国,带领了一半文武官员望榆林进发。一时海内富庶,百物丰美,宫帐器皿,皆极其奢侈。随行军士,计五十余万;军中车马,计十万余匹。辎重粮草,陆续于道,千里不绝。一路上龙旗蔽日,凤盖遮天,宸车似水,御马如蛟。真个天子的威仪,比众不同。 但见: 帝座临黄道,天皇出紫微。 半空雷击鼓,千里电翻旗。 草木横生色,山川灿有辉。 殿移双风度,辇过六龙飞。 万乘趋前后,三台听指挥。 貂围禁侍,锦绣簇宫妃。 雄震天威远,骄嘶御马肥。 云屯迷日月,尘起洒珠玑。 云梦九重出,瑶池八骏归。 辰迎天子跸,斗压侍臣衣。 圣主百灵助,将军八面威。 天兵潮水涌,玉食泰山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