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欣误 - 第 4 页/共 7 页

爰整嫁衣裳,一切宜早理。 无赖张氏儿,愤怼姣媒起。 夙昔闻刘娥,天授多才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疾。 以彼穿窬窥,矢心愿结发。 媒约拒不通,嘉偶阻咫尺。 楚材晋用□,枉作他人室。 甘心得一当,时哉勿可失。 况我逼处此,乘便势易为。 黄昏薄夜半,穴隙跳中闺。 欲效阳台梦,烂醉入罗帷。 处子惊遽起,疾呼知阿谁? 家人以贼获,间族正厥非。 仓猝难辨问,女心痛伤悲。 罗敷自有夫,乃为贼所窥。 昏夜入房闼,青蝇岂易挥。 爷娘掌上擎,常言爱弱息。 自小端严相,肌肤白如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痴。 行年二八余,中门鲜足迹。 先世清白遗,于飞卜嘉客。 无端遘嫌猜,胡然谢口实。 涕泪摧肝肠,气结语为塞。 扃户从雉经,一死矢天日。 爷娘出毋望,启视悬梁楹。 号痛莫救药,讣闻俱涕零。 幽愤动苍穹,风雨来震电。 气绝三日夜,容颜好如生。 瞪目仰直视,炯炯披双星。 夫家随哭赴,□□痛幽灵。 一见遽长瞑,流血达精诚。 若翁控所司,列状雪仇雠。 恶少善底诬,居间要贿赇。 覆盆不见察,法网漏吞舟。 士民抱愤叹,公论自千秋。 声冤吁明府,义激谁能私。 豪暴蠹贞良,瘴瘅堪倒施。 东海称孝妇,曹娥诵古碑。 处子徇节死,幽芳曷愧之。 作歌告来者,俎豆宜在时。 钱江流不浊,凤山常岖崎。 衣冠齐下马,兹是烈女祠。 男儿重大义,刘氏以为师。 却说张敬泉见儿子阿官情真罪当,难以脱逃,央了亲友,上门议处。许刘家二百两银子,把房契押戤。元辅起初决不肯。圈至府前,又央人再三求释,元辅只得含糊应之。且那状词,出于主唆丁二之手,府尊临审,把那状词看道:“这分明是个和奸!”元辅因有求和之说,又不甚力争,阿官又以利口朦胧府尊,遂以和奸断之。审断已定,只见那主唆丁二在家,蓦地头晕仆地,口作女音道:“我的贞烈,惟天可表,你缘何把我父亲状词改了七字,蔑我清操?我今诉过城隍,特来拿你!速走!速走!”言未毕,只听有铁索之声,须臾气绝而死。 那时合郡绅衿愤愤不平,齐赴院道,伸白其冤。院道将呈批发刑厅,刑厅请了太尊挂牌,于六月初九日会审。审会之日,人如潮涌,排山塞海而来。这翻刘把总比前不同,理直气壮,语句朗然,说的前后明明白白。两位府尊问已详悉,因断云: 审得张阿官无赖凶棍,色胆包天,窥邻女大姑之少艾,突起淫心,夤夜布梯,挖窗而入,随被大姑惊觉喊捉。刘元辅剪发痛殴,此亦情理所必然者。宋龙、张养忠闻知被执,不思悔过,反鸣锣喊詈,致令处女气愤投环。其为因奸致死,阿官固无逃于罪矣!刘元辅初供强奸杀命,自是本情,乃临审受饵,贪其二百金,遂尔含糊。且更有张自茂思党,亦受贿嘱,顶名宋龙,一帆偏证。在元辅因智昏于利,在自茂真见金而不有其躬矣。地方公愤,群然上控,灼知女死堪怜耳!阿官依律斩;张自茂受财枉法,冒顶混证,应从绞赎;宋龙、张养忠鸣金助喊,各照本律拟徒。 是日,审单一出,士民传诵,欢呼载道,感谢神明云。那时刘太尊亲制祭文,委官往奠。祭文附录于后: 赐进士出身、杭州府刘梦谦,委本府儒学教授张翼轸,致祭于故烈女刘氏大姑之灵曰:呜呼!此女之烈也。其遇暴,暴无玷也则烈。家人立擒。暴之党鸣钙诡厉之。女闻之,义不受污,遂潜自缢死。钙声未绝,而女已绝,其视死如归也则烈。死之后,其父惑于人言,故谬其词,供称和状。冤矣!贞魂不散,能作如许光怪,以自表异。俾一时大夫士以暨齐民,咸咎其父,而代为鸣冤,虽死而有未尝死者存,则更烈。呜呼!始予闻诸孝廉方君,谓此女死三日未殓,君亲往哭之,时盛暑,绝无秽气,面如生。其夫婿吴生吊之,初疑不拜也。尸见其夫,则血痕迸于眉目,观者数千百人咸泣。子闻之,泪盈盈承睫也。既而大中丞洪公为予言:讼师丁二实教其父,谬供已成,丁二忽昼日见此女谪之曰:“汝改窜讼词七字,致我不白!”言示已,其人大叫,仆地而绝。子闻之,又攫然发上指,而女之大端见矣。先是,予不敏,窃谓都人士惜之,何如其父惜之,借词当不妄。故谓女榻去父母榻数步,孽虏梯牖而入,遂致破瓜。由是观之,无强形也。既孽虏以夙约自诬,冀从和律。予不忍信,以问其父。对曰:“不知。”固问之,终对如前。由是观之,不独无强形。且无强证矣。孰知前之供,即此女冥杀之讼师教之;后之供,则孽虏之兄号财虏者属居间数人,以舍宅建祠,多金茔葬之说款之,而污贞口也。冤哉!异哉!痛哉!予尝疾夫好事者,敢慢不关切、无指实之事,群尊而奉之,以号召通都,为挟持当事之具。今日之事,则殊不然。诸公之义愤同声,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安知非此女贞魂不散所致哉!予不敏,不能烛其文之误,致烦上台之驳,刑馆刘某奉命于上台,仍属于会勘其事。其父乃叩堂,将前后尽情托出向来被惑状。予与刘公更容从讯孽虏,孽虏陷…… 四回 彭素芳 择郎反错配 获藏信前缘 露萼临风多烨烨,其如零落路旁枝。 琴心枉托求凰曲,垆衅徒殷用酒卮。 慢疑怀春归吉士,那堪载月效西施。 总令繁艳相矜诩,何以幽贞松桧姿。 世上人生了一个女儿,为父母的,便要替他拣择人家高下。某家富贵,方许’某家贫贱,不可许。某家郎君俊俏,可许;某家郎君丑陋,不可许。费了多少心机,那都是时命安排,岂容人情算计!时运不好,富贵的侯忽贫贱;时运好来,贫贱的倏忽富贵。时运不好,那俊俏的偏不受享;时运好来,那丑陋的偏能成立。为父母的,也免不得要留一番心,斟酌其间,总也逃不过个前缘分定。如今试将几个向来富贵,倏忽贫贱;向来贫贱,侯忽富贵,结了亲又退悔的,引证来听一听。 如唐朝两个秀士,一个姓王名明,一个姓杜名诗,都是饱学,自动同窗念书,颇称莫逆。其年同在法音庵中读书,他两家娘子,都身怀六甲。两上秀士在馆中说道:“我两人极称相知,若结了姻眷更妙。”当时便一言相订道:“除是两男两女,此事便不谐。”看看临月,果然王明生下一男,杜诗生下一女,两人欢天喜地道:“毕竟称我们的心愿。但今日贫穷相订,倘后日富贵,万勿相忘。”於是同在伽蓝面前拜了,各立一誓,自此两人愈加亲厚。 不期同去应试,杜诗却中了,官已至廉访使;这王明只是不中,家道甚是贫穷。但儿子却是聪明,会做文字,年已十八九岁了,杜家并不说起亲事。王明因他向年订盟,料无他变,亦无力娶亲,且自听之。那杜夫人对杜诗道:“女儿年已长成,看王家无力来娶,不如接他到任,完了婚配何如?”杜诗道:“以我势力,怕没亲么?况王家原未行聘,且又这般清寒,何苦把这女儿送在穷汉手里?我前日曾在朝房里,已许黄侍郎为媳,不久便来行聘。况黄侍郎系当朝元相国极厚的,与他聊了姻,仗他些丝索,却不更加好看。”夫人不敢相强,只得将女儿嫁与黄公子成亲了。那王明父子这样落寞,如何与那侍郎抗得过?且直隐忍。 岂料三年之间,朝廷抄没了元载,以黄侍郎同党为奸,藉没家产,发他父子岭外充军。却好这年大比,王明儿子叫做用贤,中了进士。那杜诗闻知,懊恨无地,却不迟了?看来世人只为势利两字迷了肚肠,才得发迹,便把贫贱之交,撇在东洋大海。只道黄侍郎泰山可靠,那知速化冰山;只道王秀才贫寒到底,那知转眼荣华。俗证云: 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我朝神庙时,苏州府常熟县有个员外,姓彭名一德,向在太学中,也是有名目的。早丧妻房,单生一女,名唤素芳。自幼聪明伶俐,更自仪容绝世。那员外止得这个女儿,十分珍重,派定一个傅姆,时时伏侍照管他,顷刻不离左右。县中著姓大族,因他是旧家,都央着媒人来求亲。有那家事富足的,新官人不甚标致;有那新官人标致的。却又家道贫寒。高门不成,底门不就,蹉蹉跎跎,那素芳已是十六岁,尚无定议,员外好生忧闷。适值同里有个乡宦姓杨,曾做太守,回家既有势焰,又有钱钞,浼媒来说,员外欣然应允,择了日子,行了聘礼。只见彩帛盈筐,黄金满箧,亲友们都来称贺,那个不晓得素芳许了杨公子。 看看吉期将近,那素芳只是闷闷无言,长吁短叹。傅姆见他愁闷,劝解道:“未定姻时,反见你欢天喜地,今定了姻事,佳期将到,正该喜气盈盈,为什么皱了眉头?莫非有甚心事?便对我说说何妨!”素芳低着头道:“那公子面貌何如?不知像得那间壁的陆二郎否?”原来那陆二郎乃是贾人陆冲宇之子,住在彭家间壁,素芳常常看见的。傅姆道:“杨官人乃宦家公子,那生意人家的儿子,怎么比得他来?定然是杨官人好些!”素芳道:“只是等我见一面,才好放心。”傅姆道:“这有何难!公子的乳母却是我的亲妹,我明日见妹子,对他说这缘故,叫公子到后街走过,你就看看,何如?”素芳把头一点,那傅姆,果然去见妹子,对公子说这缘由。 这公子大悦,打扮得华华丽丽,摇摇摆摆,往后街走一转。傅姆推开窗子,叫素芳看。素芳看了,径往房中去,把门掩上,寻条绳子,缢在床上。傅姆推进房门见了,吃一大惊,忙忙解下绳子救醒了,从容道:“公子虽不甚俊俏,却也不丑陋,只是身子略略粗坌些,尽是穿着得华丽。况既已许定,终身难改,如此短见,小小年纪,岂不枉送了性命!”素芳道:“我闻之:夫妇,偶也。喜偶曰配,不嘉吾弗配矣!宁可死了罢!”傅姆道:“小姐且自忍耐着,待我把你的意思,与员外说知,看员外意思如何?” 傅姆即把这意对员外说,那员外把傅姆骂着道:“痴婆子,这样胡说!许定姻亲,况是宦门,如何更易得!”那傅姆回见小姐道员外是不肯的意。那素芳却又要去寻死。傅姆竭力劝住道:“等我再去,委曲与员外说便了。”傅姆又去,将小姐决然不肯,屡次寻死之意说了。员外呆了半日,欲得顺他的意,怎么回复杨太守?如不顺他的意,又只得这个女儿,终身所靠,倘或一差二误,叫我靠着谁来?再三踌躇,无计可施。又问傅姆道:“杨公子这样势力,这样人品,还不中意,却怎么的才中他意?”傅姆道:“前日小姐曾私下问我,说杨公子面貌,可像得间壁陆二郎否?想他的意思,却要如陆二郎的才好。”员外听说,又呆了半日:“这事叫我难处!”傅姆笑着道:“员外,我到有一计在此,不知可行否””员外道:“你有何计,且说来。”傅姆道:“我去叫那陆二郎来,今晚私下与小姐成就了,完他这个念头,后来仍旧嫁杨公子,岂不两便?”员外骂道:“痴婆子,这样胡说!依我想来,若要成就这事,须得如此如此方可。”那婆子点点头道:“好计!好计!” 於是忽一日,员外与傅姆嚎嚎大哭起来,说小姐暴病死了。吩咐家人,一面到杨太守家报丧,一面买棺殡殓开丧。到了三日,杨太守领了公子,行了吊奠,四邻八舍,也都只道小姐真死了,也备些香纸来吊。又过几日,员外叫傅姆去唤陆二郎来,悄悄说道:“我女儿实未曾死,只因看得杨公子不中意,决然不肯嫁他,只是寻死觅活,故此假说死了。我想小小年纪,终是要嫁的,若嫁别门去,未免摇铃打鼓,杨家知道,成何体面?想你住我紧间壁,寂寂的与你成了亲,有谁得知?我私下赠你些妆奁,你又好将去做本生理,岂不两便?”二郎听说大喜,归与父亲说。父亲听说,摇首道:“这却使不得!我虽生意人家,颇知婚姻大礼,若不明公正气,使亲友得知,就是过门来,终是不光采的。断然不可。”二郎见父亲不肯应允,闷闷的来回复员外,员外亦闷闷不乐而罢。 傅姆在旁听见,私下拉二郎说道:“这有何难!你今晚瞒了父亲,可到后园,叫小姐多带些银两,雇了船,远方去了,岂不快活一生。”二郎道:“员外只得这位小姐,如何肯放远去?”傅姆道:“连员外也瞒了,却不更好。”二郎欢喜,应允而去。那想这小官家终是胆怯,日间虽则允了,夜来睡在床上,反来覆去,右思左想道:“去倒同去,倘或杨家知觉,必至经官,倘或路上遇捕缉获了,怎么抵对?”再三踌躇,心里又要去,又害怕,迟疑不决,不敢出门。 却说素芳见说与二郎相约已定,到二更时分,与傅姆身边各带了二百余金,又有许多宝饰,伏在墙下,只等二郎到来。不多时,远远见一人走来,昏夜之间,那里看得分明?傅姆便低声叫道:“二郎,来了么?”那人便应道:“怎么?”傅姆道:“我们束缚定当,只等你来同行。”傅姆与素芳连忙将宝饰箧儿递与此人。傅姆问道:“这里到河口,有多少路?”那人看俩两个女人,黑夜里这般行径,定有缘故,答道:“河口不远,快走!快走!”三个人奔到河口,唤了小船,行了三十余里,天光渐亮。那素芳与傅姆将那人一看,却不是陆二郎,乃是对门牧牛的张福,形貌粗丑,遍身癣癞,素芳便要投河而死。傅姆再三劝住,张福摇了船,径到虎丘山堂上,赁一间房子居住。那张福该他时运好来,不消三日,癣癞俱光了,形貌虽则粗丑,为人却自聪明乖巧,性格又温柔,凡事却逢迎得素芳意儿着。素芳渐渐也有些喜他,与他些银子制些衣帽,打扮得光光鲜鲜,竟与他成了婚配。 却说员外在家,不见了女儿,定道是陆二郎同走了,再不道落在张福手里。间壁去看,二郎却还在家,又不好外面去寻,不寻心下又实难过,只得昏昏闷闷,过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