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记 - 第 2 页/共 7 页
桀枝道 :“彼此谅亦同情。只因个天前往西门,打从倪府经 过,被他奶奶苦苦相缠,不得已,共同亚左在彼处盘桓。不知来了一位叶爷,生得人物潇洒,相貌堂堂。身为当朝户部主事,定要我们两个与他念佛,故此淹滞几日,始得回来。”凤姐道:
“你个秃奴,花言巧语,我想出家个个俱是势利,但见人家富贵,便加意十分奉承。诵甚么经,念甚么佛,分明支吾浑帐,借端想赚人钱,故意卖弄风情,只念一句阿弥陀佛。”亚左说道 :“我们皈依净域,绝无半点凡心,身坐蒲团,一尘不染, 正系色色空空都看破,花开花落不关情。可惜姐你空房独守,孤负年少青春,何不改弦易辙,窃效吟风弄月,以免担愁艳闷,虚度韶光。”凤姐听了亚左这几句话儿,已挑动了春心,说道:
“师之所言甚合奴意,无如目前绝少钟情之辈,若者只图眼 前快活,只怕错脚难翻。”亚左乘机说道 :“姐呀,舍得有意 寻欢,何愁不逢知己。即如我所讲这位叶老爷,真系才貌双全,兼之家称巨富,少年登弟,在朝叨沐圣恩。贡士南宫之女系他继室,白溪李家之婢系他爱妾。现在妻妾二人,不分大小,姐妹相称。食不了珍馐百味,穿不尽绸缎绫罗,出入提笼打轿,随从小价、丫环。快活风流,谁能争胜。莫说我亚左出家人势利,就系彼都人士,无不称羡他富贵双全。更可夸者:亭台楼阁,美丽奢华,夫唱妇随,顺时行乐。我辈身在法门,未免怦怦心动。”凤姐听罢,叹了一声 :“人生在世,青春几何,孰 不关情风月。自怨时乖命薄,嫁夫不得到头。芙蓉帐底孤眠,菱花妆镜独对,难效鸳鸯比翼,燕雀双栖,万种忧愁,凭谁可解。”说到此时,不禁潸然泪下。桀枝从旁接语 :“娇姐不必 伤怀,待我出家人行个方便,成就你一段良缘,免得你日夕含愁,长吁短叹。”凤姐道 :“但得如此,生死不忘,比如你目 中所注何人,乞其明以告我。”桀枝道 :“若问此人,不用登 山涉水,问迹寻踪,远在天边,近在目前。”凤姐道 :“究竟 乃是何人呢?”桀枝说 :“实不相瞒,就系先时亚左所云个位 叶老爷。他因日前游街,也曾见你生得貌好,心中十分思慕。
已经托媒求聘,只恐姐你不肯居其次位。倘若不嫌做个平妻,包管归去专权擅宠,尊意以为何如?”凤姐沉吟半响,说道:
“不知此人情性若何,品格若何,怎好造次承应。”亚左称说:
“要见此人,却也不难。明日趁你回家路经水南,何不与他相会,面谈一切。”嫂嫂陈氏连声称妙 :“这段姻缘真乃前生 注就。”二尼辞别出门,亚左即往评花阁送信。步入馆中,但见落红满径,寂无人声。遥望朱扉半启,高卷画帘。荫芝独自一人坐于太师椅上,愁眉不展,默默无言,似有所思。亚左行近低声叫句 :“老爷。”荫芝惊觉连忙问道 :“慈云光降,适自何来。”亚左答曰 :“老爷独坐寒窗,为何如此纳闷。我今到来,特为痴心人报喜。凤姐明日到水南庙拜神求水,你可买舟前去与他相会。成败在此一举,切切不可有误。”荫芝听说,喜之不胜 :“难为阿传深费清心,事成之日,自当重报。”亚 左说 :“出家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既为介绍,敢不抒诚报 命。”荫芝见她人物风流,语言乖巧,甚属可爱。此事看来八九分成就,待我先行酬谢冰人。行近口称 :“阿传媒女,虽未 过门,执柯者岂可空过。”亚左答云 :“我不是贪想媒钱,目 下分文不取。且待将来,要你跪向媒女跟前,方为酬谢。”说毕,意欲抽身,荫芝一手扯住,说道 :“十赊不如九,现见钟 不打,何处寻铜。我因孤馆寂寥,无人作伴,相如饥渴难堪,伏乞杨枝甘露灌我荒田,幸无见却。”此时亚左欲行欲止,顿起春心,半觉含羞,无言低首。荫芝乃是偷香老手,见机而作,向前便将亚左搂抱怀中,共入红罗帐内。魂迷楚岫,梦绕巫山,片时间云收雨歇,各自穿衣而起。荫芝见亚左两颊红生,恰似海棠睡醒,秀色可人,观之不厌 :“今日蒙师惠以琼花,后会 重看贝叶。情深如海,铭激五中。”左云 :“区区贱体,有污 贵质,何劳尚挂齿颊。他日美人入室,便更销魂矣。”整衣告别,荫芝相送,出门而去。
到了次日,荫芝打发润泽去唤船,又命徐安往请亲家同去水南与凤姐相会。不一时,润泽将船催便湾泊步头,把高照桅旗插起,安排得当。此时鹩举也亦来到,与荫芝一齐下船,这也不表。
且说桀枝是日前往张家,看见凤姐妆整十分俊俏,说道:
“似此天香国色,恍若嫦娥降世,仙子临凡。莫道叶爷渴想, 就我一见也亦情牵。”打扮已完,出堂禀知母亲 :“女儿今与 桀枝师傅往水南参神求水,顺便回去大汾。”安人见女要去拜神,允其所请。凤姐别了嫂嫂,即同桀枝落船。吩咐舟人即忙解缆,兰桨荡开千尺浪,锦帆高挂一江风。
凤姐推窗观望,只见波涛荡漾,水光接天。远远看见前边有只大船,官衔灯笼分插左右,船头高挂旗号,桀枝便知主事来了。笑指 :“这号乃是叶爷座船先来等候,足见诚心。”即 令梢子快摇前往,顷刻撑去与荫芝船只近傍。荫芝已晓暗里机关,连忙走出船边,叫声 :“阿传何幸到此,实属忠信人也。”
桀枝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今与彼美往水南古庙拜神求水,实出到诚。”回身便对凤姐转说:“此位就是叶老爷,现今身为户部主事,名重当时。姐亦既系关心,不可失之觌面,何不请来一会。”荫芝乘势踏过船来,步入舱中,整衣相谒。
行近深深作揖,口称 :“芳卿久欲识荆,未遑御李,今幸下逮 垂青,喜出望外。倘蒙不我遐弃,朝夕相依,则终始成全,断不致异日有白头之叹。”凤姐闻听,面带羞惭,俯首弄衣,无言可对,惟是双眼盈盈,观人不厌。看见荫芝举止端详,性情温厚,心中已有九分惬意,愿托终身。朱唇微展,低声说道:
“妾乃质同蒲柳,命若秋云,许字何郎,三年失偶,原拟柏舟 自矢,之死靡他。辱蒙封菲不遗,愿执箕帚,弟巩床第绸缪, 大妇致生嫌隙,使妾无地自容,未免自贻伊戚。”荫芝答道:
“芳卿无须过虑,承蒙金诺,望重斗山,何敢视若秋毫之末。 请从今日一言为定,永不改更。但救人饥渴,胜造七级浮图,乞赐天上碧桃,以慰凡夫之口。”凤姐闻言,含羞答答,正在欲言不语之际,忽听隔船有人呼唤,闻来乃是邓清并同贡士南宫到来。荫芝连忙撒手,步出船头,勉强叫声 :“岳丈大人为 何到此。”南宫接语 :“只因有宗财路,我同邓兄斟酌几天, 要你方能落局,特邀贤婿协力经营。荫芝自忖难以推却,无奈过船与南宫、邓清轻摇兰棹,即便登程。剩下凤姐一人,索然寥寂,别了桀枝,舟回大汾而去。
却说荫芝目送凤姐起程,在船中细问其中原委。老邓说:
“只因有个土豪姓万名人恶,住居南营,平日为非作歹,交结 凶徒、恶棍,逐队成群,家中忽然暴富,近因抢夺人家妻妾,被人告发。现在官兵将伊围捉,使人求教于我,细想此事非轻,故请令岳南宫筹策,竭力调停,终于溷淆,因思弹压官兵非足下不可,所以共齐今岳前来请你,伏祈指助一臂,俾得分肥,足感盛惠。”荫芝听罢,微微冷笑 :“不是我夸大口,此事非 我断断不能,莫说官兵听吾言语,就是上台大宪,也亦俾吾情面。”谈论之间,不觉舟抵南营。三人登岸,到了人恶村前。
荫芝看见官兵屯集多人,开声问道 :“你等到此何事?”众兵 答道 :“奉差捉拿人恶。”荫芝吩咐 :“你等不得乱动,人恶系我通家旧好,他平日极是良善,不过家下有些钱财,人遂诬他抢夺妻女,以为鱼肉可啖,你等速速回营,销差自保,前程要紧。倘敢执违,定干咎戾。”众兵听罢,个个目瞪口呆,知道叶老爷平日威声远振,不敢将他抗拒,遂即一哄而散。人恶看见官兵回营,急忙出来叩谢,并请荫芝进屋,四礼八拜,大排筵席款待。饮酒之间,人恶取出白银一千六百两,双手呈献,口称:“进士公,晚生身罗重罪,蒙爷解救,即粉骨碎身难酬万一,谨具不腆,乞莞存之。感甚幸甚。”荫芝道 :“些小事 情,何劳厚惠,但承美意,却之恐蹈不恭,爰为拜领,以志不忘。”说毕,人恶令取大杯,满满斟上,各敬三杯。膳罢方行散席,荫芝等三人揖谢告辞,人恶送下程四百两,荫芝收入,一拱而别,步回船中,荫芝把银两瓜分停当,就即转回陈馆。
按下南宫、邓清不题。
且说荫芝次日在馆思忆凤姐,深为纳闷。亲家鹩举在旁劝解,说道 :“你今不用愁烦,既有桀、亚左鼎力周旋,断无向 隅失望,惟是好事多磨,伏祈宁心以待。”话未完时,忽然桀枝步进馆中,笑嘻嘻走到荫芝跟前,连声称喜。荫芝叫声 : “阿传,前日舟中如此扫兴,未晓何日再睹芳容,刻下寸衷耿歉,喜从何来?”桀枝答语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云:“有 志者事竟成。并非浪说,兹者天缘有定,地望无嫌,所谓伊人今日偕嫂来游禅院,故此特来送信。此舟过后永无船只,老爷今番切切不可失其机会。”言罢,转身告别 :“待我先回庵中 迎接佳人。”荫芝相送出门,叮咛致嘱,如此这般切勿忘却。
桀枝诺从,转回庵内。正值凤姐姑嫂二人肩舆来到,遂同亚左出迎,携手步入客堂,坐下,饮罢香茶,叙了几句套话,按下不表。
且说荫芝送了桀枝回去,便即换服更衣,共同亲家而往,行行不觉到了宝莲庵门首。荫芝把金扇轻轻扣户两三声,桀枝已会其中之意,悄悄走出,启放禅扉,先行引导荫芝与亲家追步后尘。将近客堂,忽闻笑语喧天,香风扑鼻,情不自禁大踏步突然闯进。姑嫂二人相推相让,疾忙躲闪,陈氏嫂嫂走向曲栏左边桀枝用手持着陈娇说道 :“此位佳人老爷未曾见过,为 人良善,品性温柔,兼之实在慈心,救急扶危,时行方便。”
荫芝听说,整衣上前,深深一揖,桀枝连忙启口 :“他就是张 良雪的奶奶了。”荫芝道 :“夙钦雅范,未获瞻韩,入耳贤声,心爱慕向,未亲教诲。相见恨晚矣。”转身便向凤姐施礼,口称 :“芳卿,自从舟中相会,慰我怀思,挹别以来,时索寤寐,望卿大发慈悲,许我良缘永缔,感荷裁成,不啻恩同再造。”
凤姐嘿言不答,如醉如痴,方寸摇摇不能自立。陈氏嫂嫂早已洞悉其奸。含笑称叫 :“姑娘我今与你代劳。”便把香茶亲手 敬奉主事。荫芝接过,称谢不已。桀枝接语:“凤娇肠如匪石,相会之后,未免也亦情牵,但恐世态炎凉,变生不测,男子心事不能终始如一。况佳人命薄,才子缘悭,若使柳眉皱碧,杏脸消红,是虽以情而始,弗克以情而终也。依我愚见,与其悔吝将来,莫若维持在昔。古语有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 知面不知心。你二人既要埋堆,何不打在佛前发誓,神人共鉴彼此,以免忧疑。”荫芝说道 :“阿传所云甚属有理,我们就 此遵行。”桀枝即行秉烛,焚香,相请二人行礼,陈氏推着凤姐,亚左扯着荫芝,走向佛前躬身跪下,低首叩头,绝无一语。
陈氏在旁看见,忍笑不住 :“你们两个难道是哑的不成!为何 半言不发。”桀枝道 :“一定他二人怕羞,待吾替其禀诉也是 一样,行前合掌,顶礼禀上 :“龙天护法西方诸佛菩萨,今有 当朝户部主事,弟子叶荫芝与张姓信女共缔姻娅,永谐琴瑟,百载和谐,男情女爱,两相乐从,诚恐隙未衅,终半途而废,特向佛前发誓,以表诚心。男若背盟不全尸首,女如负誓永堕丰都。不践前言,神天鉴察。”誓罢,起来。桀枝又说 :“你 二人今虽发誓,当留物件以为表记,荫芝说:“阿传所言甚是。”
遂向手中除下金镯一个,向前递与凤姐:“此镯聊为表记, 愧不成敬,伏乞哂存。”凤姐接镯,心内思维,并无长物回敬,只是双眼望着足下金莲。桀枝已解凤姐心事,带笑开言 :“姐 你有件稀奇之物,何不将来回赠与君,先日我与你所做的绣鞋,现存我处,竟可送他为记,预卜百载和谐,岂不是好。”凤姐听罢,诺诺连声。桀枝即回房内取出,交与凤姐,亲手奉送。
荫芝接转,如获异宝,再四观瞻,不忍释手,赞羡一番,藏于怀内。彼此盘桓半日,亲家鹩举在外等候多时,心中焦燥,口内流涎。正在踌躇搔首,忽听敲门,有客到来,便把他们一众冲散,各各回家。其中琐碎情事,毋庸赘述。
第四回 张良雪忿激出妻
诗曰:
不为蒸梨事舅姑,无端比翼两分途。
人言自古须当畏,义忿何须怨丈夫。
话说荫芝在庵中与凤姐发誓,分手回到陈家馆内,朝夕怀思,暗暗自忖:此事虽蒙彼美许我成双,未晓他父母意下若何?
其中还要调停斟酌,若是仗势横行,只怕变生荆棘。细想新棠倪训导系张家戚末,木公与他时常来往,何不向新棠再图良策,俾得早日完婚,免致蹉跎岁月。主意已定,吩咐徐安打轿,竟往倪府而去。到了门前,家人通报,倪爷立即出来迎接,步进书房,主宾施礼坐下。茶烟已毕,倪爷启口说道:“连日违教,渴想殊深,轩车枉顾有何见谕?”荫芝道 :“日前奉恳作札与 家岳之事,已蒙彼美垂青。日昨业经宝莲庵内把晤订盟,但不知乃翁乃母可否合意,故尔登堂再求高明指教。”倪爷说 : “此事算来已八九定局,容俟面晤张公,弟再从旁赞助,俾得相与有成。”议论之间,忽报张爷到拜。新棠运忙迎入,彼此揖罢,荫芝也亦行前见礼,木公回答已毕,三人齐齐坐下。荫芝与木公叙了几句客话,新棠接语,口称 :“老表台近日兴居, 定获佳胜,令爱失婚待字,有意相攸佳偶,想孔雀屏开,曾否选就东床快婿。”木公答曰 :“未也。”新棠说 :“原来尚未成就,弟当为令爱执柯,但有一说,令爱闺秀名娃,夙娴内则,虽无咏雪之才,然非碧玉小家女所可同年而语,必须觅一俊俏郎君,方可与她匹配。”木公说 :“足下言之甚是,第一时难 以得人,倘足下意中有合式者,不妨一为吹植。”新棠乘机进说 :“小弟为令爱筹之熟矣,现有一中选者,未知可否能如尊 意。”木公问道 :“是何人物?”新棠手指荫芝笑说:“就是 这位进士公了,身居户部主事,乃是阀阅名流,况伊久仰令爱芳容,愿为东床坦腹。家下现有正室,乃贡士南宫之女,温恭淑慎,绝无嫌怨支离,而二女事夫,娥皇昔曾厘降。事有凑巧,请从面订良姻。”木公听了这番言语,心内犹夷未决。况平日知道荫芝恃势横行,武断乡曲,不肯以女配他,因见新棠言之谆谆,未便当面推却,只是吱唔答应,起身告别而行。荫芝此时意绪索然也,亦辞归馆内。适值亲家在此等候,荫芝见了,将情事细说一番,叹曰 :“事不谐矣,将奈之何。”鹩举称说:
“不妨,此事全凭凤姐主意,他既允诺,何惧乃父不从。君 子见机而作,且俟异日另生良计,未为晚也。”按下不题。
却说凤姐有一胞兄,名唤良雪,生平赋性卤莽,不通书史,目不识丁,素娴弓马,早掇武第科名,终日狎暱邪淫,不思光 前裕后,不修边幅,不畏羞惭,人人称他混名”大栋。”伊妹凤姐与荫芝钻隙逾墙,不以为耻,反为扬扬得意。古云:好事不出门,恶言传万里。又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因凤姐声名狼籍,良雪佯作不知。一日清闲无事,静坐园亭,忽闻有客到来,此人乃系姓李名荣绅,与良雪同习弓马,颇称莫逆。便即请入亭中,分宾〔主〕坐下,家童茶进,饮毕,良雪开声说道 :“许久未见,谅必须时叶吉。惠然光顾,有何赐教?
“荣绅答曰:“小弟到来,并无别事,特与吾兄贺喜。” 良雪道 :“喜从何来?”荣绅道:“闻得府上近日新得一位富贵双 全佳客以作门楣,不独吾兄体面,即小弟与有荣施。” 良雪叫 声 :“兄长何由得知,比如佳客系属何人,有何凭据,是谁作 伐呢?”荣绅呵呵冷笑 :“佳客乃是当朝户部主事叶荫芝,执 柯就是令正夫人。打在宝莲庵内相请女尼作线,姑嫂联盟,不难亲上加亲了。我想近来风气,多有父母贪钱,不顾女身作贱,即使为妾为娼,无非看银份上。令妹乃名门之女,得此佳婿,自必携带父兄共享荣华,他时你与他进京博得一官半职,人人 都说你是裙带之亲,岂不是好。”这一席话,气得良雪怒发冲冠,大叫一声 :“错了,若不是吾兄到来提醒,险些败了门风,趁此未曾到手,一刀斩断情根。吾兄权且请回,待我把两个贱人严加处治,迟日即行,踵府叩谢。”荣绅说道:“不敢。” 便即告辞,良雪急忙相送。回转亭中,咬牙切恨,大肆咆哮。
木公听见荣绅之话,也亦十分气忿。叫句 :“我儿,你妻妹如 此无廉,实乃令人可恼。良雪口称:“爹爹不必忧虑,孩儿自有调剂,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容这狗妇玷辱家门。”父子两人打在亭中义论,凤姐房内早已听闻,叫声 :“嫂嫂,费了多少 工夫,化作一场春梦。”陈氏连忙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 凤姐说 :“你有所不知,此事爹爹不独不肯应承,而且甚属生 气焉,我与你不顾廉耻,败坏门风。不该在庵中私会订情,把他面皮剥尽,哥哥生平性烈,自必将我们两个难为。”正是,连理枝头开并蒂,妒花风雨乱相催。
姑嫂悲啼不已,忽听詈骂连声,良雪走入房来,磨拳擦掌,陈氏躲避不及,被他一脚踢翻在地,几乎性命不保,手指贱人骂道 :“丧节败名,丢尽张家之丑,有何面见诸亲,断不能容 在室,快些滚回娘家,留在此间何用?从此恩断义绝,再休想我认你为妻。”转身又骂亚凤 :“青年丧偶,再醮理所当然, 虽云一嫁由父母,二嫁由本身,亦该光明正大,择选良才匹配,何必作此私通苟合,自取污名。”骂得舌卷喉塞,无地容身。
此际,木公气得面如土色,骂声 :“亚凤,你本金枝玉叶,不 自珍重,情愿做此土豪恶棍偏房,闻你得受荫芝金镯为聘,快 与我弃之,以免丢丑何门,辱及本族。”转身又骂媳妇不守法度,朋比作奸,陷姑败节,应犯七出之条。言还未了,人役已至,良雪喝令伊妻即速收拾,打叠登程,不容迟滞。陈氏无奈,只得叩辞舅姑,与凤姐洒泪而别。归到外室,自始到终将情由逐一禀诉父母,深为悼惜。良雪见妻业已大归,不胜忿恨。细想妹子淫心已炽,难以遏止,荫芝倚势行强,已非朝夕,恐其一旦生交,将若之何。左右踌蹰,忽然想起有个堂侄,平日为人奸淫邪盗,行为不正,人人唤他老鼠天,现在南村居住,不若命童请彼到来商量退兵之计,以免临事张。吩咐家仆平安即速前往。平安承命,立刻起程,不一时到了南村,适值老鼠天闲暇无事,在村前游玩。平安上前,口称 :“相公,我家大 爷请你有话相商,祈即振衣,幸无裹足。”老鼠天心中偷忖,良雪大叔命人请我有话商量,未便推却,遂即穿就衣服与仆平安偕行。不知叔侄有何商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逞豪强损人利己
诗曰:
浮生若梦事悠悠,贵贱同归土一丘。
任意欺凌生与死,人憎鬼怨在心头。
话说老鼠天到了张良雪家下,叔侄见过了礼。老鼠天叫声:
“大叔唤侄有何吩咐?”良雪把凤姐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 遍。老鼠天道 :“这件事我久已知到,听闻人讲纷纷,我正欲 到来言知大叔,不意你又着人前来唤我。” 良雪道:“你果然 聪名伶俐,难怪人家叫你做狐仙。比如这件事,我已将妻子逐回外室,现在亚凤究竟如何区处?”老鼠天说 :“女子从来水 性杨花,她已注意在叶荫芝身上,恐怕不能罢手,近日我见个个叶润泽鬼头鬼脑,在街前行来行去,其中必有诡谋。况且荫芝目无王法,兼之羽翼甚多,就系他侄子亚狄已属了不得的,恐其一旦带领人来,将凤姑蜂拥抢去,不如未事先防,以免临时凑手不及。” 良雪赞善:“深谋远虑,高见不差,但一时何 处请人呢?”老鼠天说 :“大叔不必介怀此事,在侄担承就是 了。我有一个好友名唤三百六,血气方刚,两膀能有千斤之力,不独武艺高强,兼之能飞檐走壁,待我请他邀集数十余人,前来一同卫护,大叔意下若何?”良雪道 :“妙甚,妙甚!任凭 贤侄与我出力就是。”老鼠天遂即邀了各友在良雪家下防守。
一连两月,不见动静,始行散去。这也不表。
且说叶荫芝自与凤姐庵中订盟以后,盼望佳期,不能成就,寸衷甚属抑郁,一日闻听邓清来说 :“凤姐被父兄责骂不堪, 日夕酷禁房中,极为严密,不许别人来往,水泄不通。”仰天 叹了一口气,说道:“凤姐为我被困牢笼,何时方能脱离苦海。想他乃是金玉贵质,如何捱得这等凄凉,可恨伊父兄不解人情,生生拆散鸾凤,恰似月明却被云遮,花开便遭雨打,两地相思竟作一场春梦。”正在愁烦不已,忽然来了一人,行近声称:
“叔父,联隔尊颜,瞬经数月,在城日久,定必财路亨通。” 荫芝问道 :“贤侄到来做甚?”亚狄说:“奉了婶娘吩咐,特 来请安。叔父此间无事,可即回家料理一切。”荫芝听说,心内暗暗自忖,我为凤姐在此担搁多时,误了多少衙门事情,不若暂且回去消停,迟日再图良策。即忙收拾行李,与亚狄下船。
一帆风送,归到家中,安排放下行李什物,忽然来了一群无赖之徒,纷纷称叫 :“老爷回来甚属着时,只因这个陈表与我们 赌博输下铜钱二十七千,无力偿还,惟有同姓婶娘田二十亩,情愿写数作按,俾还我们。细想别人不能做得,只有叶老爷可以担戴,是否应承,统祈裁酌。”荫芝尚未回答,亚狄连忙开声 :“此事虽好,但要多写银数方可举行。”众人问道 :“要写多少呢?”亚狄答曰 :“要写三百两。”陈表道 :“我只欠钱二十七千,因何要写三百两揭数,这事如何做得?”众人骂道 :“我们几多央求,始得叶老爷应允,你还争多论少,真真 不知好歹。此舟过后无处寻船,问你将何银两酬还我们。”这个要打,那个要杀,纷纷争嚷起来。陈表此时无可奈何,只得书了三百两数交与荫芝收执。亚狄取出铜钱二十七千,分给众人携去。过了半月,陈姓寡妇风闻此事,带领两个黄牙幼子走到荫芝家下,苦苦哀求,情愿陪银一百五十两取回揭数。荫芝不允,转入内厢。陈姓寡妇只得携子回家,一出大门,适逢亚狄在门首混骂,声称 :“迟日找田。”陈寡妇与他争论,冒触 虎威,胆将陈姓二子拿禁宗祠。寡妇此时肝肠寸断,魄散魂飞,拚死与他兑命。亚狄唤人拦截,大骂 :“愚妇轻生,不知进退。
慢说你这个村婆,胆敢与吾作对,你看篁村张姓,莞城初姓,其余何姓、翟姓,以及胡蔡子等,被我找了田地,不知送了几多银两,方得取赎。你今作速将银送来,倘若迟延,只恐你两儿性命难保。陈寡妇听了这番恶言臭语,无奈忍气吞声,不如星飞赴县具控,以凭官法公断。主意已定,立即赶往城中,请人作状,将情禀达县尊。知县太爷十分清正,立即准理,票差三班六总移会武营前,往石井协拿恶棍。其时荫芝业已闻风,吩咐准备刀枪器械,在于村内围护。顷刻,兵役齐至,不敢动手,营负何某督令向前,忽听号炮一声,家伙齐齐拥出,吓得兵差四散奔逃,莫能相抗,迨后陈寡妇只得备银三百两,将揭数取出,带领二子回去。从此荫芝大肆纵横,亚狄从旁附和,其中作孽不胜枚举。日则贪噬乡中,夜则恣淫枕畔。正室何氏秉性纯良,无甚醋意。荫芝一夕与妾交媾,云雨情浓,伊氏说道 :“老爷你勤劳实甚,千祈保重身子,切切不可贪恋南风, 免致精神损耗。”荫芝笑道 :“乖乖,难怪太太叫你妲己,我 晚晚与你交锋对阵,难道就不损耗精血不成?从今以后,我只是爱你,不爱别人。于是重整干戈,直抵玉门关内。伊氏口称:
“老爷,自你归来,日日有银进屋,我想人生岁月能有几何? 勿要蹉跎虚度,趁此年富力强,设法经营,再滚三二百万,以为子孙日后之计,岂不是好。”荫芝道 :“我久有此心,且待 明日与亚狄商酌,再作道理。”言罢,贴胸交股而睡。次日天明,起来盥漱已毕,穿了衣服,吩咐仆人徐安去请亲家李老爷到来,有话相商。徐安领命,去不多时,鹩举即行步至。荫芝见了,先把凤姐之事说了一遍,再将挖坟勒赎情由细细倾谈,商酌已定,适值亚狄外出归来。鹩举揖罢,与之共议,亚狄不胜欣忭,随即唤便土公备齐一切应用家伙,先将房叔、亚实之坟试挖,次向各处追寻,终日登山逾岭,跋涉奔驰,不惮劳苦。
一日到了五爪龙山,远远望见有所坟茔,整砌十分华美。亚狄 心中暗暗偷忖,此穴若不是富贵之家,怎能做得如此体面。即 令土公举锄发掘,挖起尸棺,将骸骨用席袋装入,便往别山而 去。行来尔久,又到一山,名曰:青葱岭。其中见有一穴,甚 属堂皇,问据旁人,称说 :“这是汾溪洪宅祖坟,子孙个个都系财主,极为有钱,人人都叫他做肥老鼠。”亚狄闻听,犹如 口内啖糖,又令工人连忙挖取。此时归鸦噪晚,日色西沉,便 即带了两姓骨殖回去,无处收藏,只可放在屋后塘内。一连几 日,只是各处挖掘人家坟墓,共有一十二副骨殖,荫芝吩咐披削竹签标插,免致淆乱,以为他日人来取赎地步。可怜各姓山 坟惨遭毒手侵伐,阴魂缥缈,抱恨黄泉。各乡远近,谈论纷纷。
被害之家肝肠寸断,欲想开官具控,苦无证据可凭,县府亦难 为之申理,不若托人恳他收赎,费些钱钞,以免结讼公庭。内 有一人说道 :“你们要去取赎尸骨,必须李鹩举方可做得,不然从费一番唇舌耳。”众人听说,皆云 :“有理。”一齐同往白溪,相请鹩举向荫芝说合。几多央浼,始肯承应,所有扣头 尽为鹩举所得。各人无奈,也亦情愿鹩举。带了众人同到荫芝 冢下。说明每副尸骨要银三百两,方准赎回。众皆应允,把银两备足,荫芝吩咐工人落塘捞取,一副一包,安放地面,众人看见不胜凄惨,纷纷流泪,上前查明标插签内字号,只得领回另行觅地安葬。
荫芝将所得银两三人瓜分。亚狄食知味道,当作寻常。鹩举得银,一拱而别。归到家中,扬扬得意,其妻邓氏悄然不悦,正容谏道:
“你乃不修因果,任意胡行,不义之财,多方计取,照彰报应,毫 发不差。你只顾目前富贵,不思贻祸将来。亲家荫芝如此非为,你不惟不谏,而且助纣为虐,殊属不成事体。倘不及早回头,将来必致噬脐莫及矣。”邓氏这几句话说得鹩举毛骨悚然,垂头丧气,转入房中而去,按下不表。
第六回 叶荫芝托尼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