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续集 - 第 48 页/共 69 页
常盘双手持刀,立在西边。大力士立在东边。忽听得台后尺木一响,两个力士同时将刀举起,和中国演武行戏一般,两个一来一往的,用那笨重的刀,盘旋交战。战了数十个回合,正在全场喝采的时候,常盘作个战败了的形像,拖刀便走。大力士便挺刀从后面追杀,常盘跑进内台,大力士也追进内台。就这当儿,闭了幕布。经过几分钟,台内尺木又响,幕布忽开。大家一看,台上又架着小台,那台见方约有一丈,五个台柱都有斗桶粗细,铺台的木板,便是昨夜演吃饭把戏的那块。木板周围安着两尺来高的阑干,西边搭一条七级高、三尺宽的楼梯,台中一个炮架,架着一蹲旧式铁炮,和七生的五的炮,大小差不多。大家看了,都觉诧异。只见常盘纲太郎做出败逃的样子,拖刀跑了出来,回头见大力士挺刀赶来,慌的拖着刀,从楼梯上了小台,将刀放下,双手举起那炮,向着大力士。大力士一看,也像慌了。将身往台下一钻,也把刀放下,两手握着中间的台柱,一声吼举起来,常盘便一手托炮,一手擦火点着火线,轰然一声,如天崩地塌的响亮。大力士举着那台,动也不动一动。看客不由得齐声喊好,那幕布又闭上了。
周撰一手拉着陈蒿起身道:“这就谓之独力擎天,冤枉耽搁了几十分钟。我们先走。铁脚,你在这里多看看罢!”何达武点头,望着陈蒿笑了一笑。陈蒿将脸往旁边一扬,只作没看见,软步轻移的,握着周撰的手走了。
何达武看第二幕,就是昨夜演过的粒铁链,便懒得再看,心里想起陈蒿换衣时情景,并在电车上挨擦的滋味,又想到此
刻他们两个出去,必是找旅馆,追欢取乐,不禁兴致勃然。暗道:我身边有的是钱,何不去吉原游廊,花几块钱,买一夜快活。越想越觉这办法不错,立时舍了大力士不看,出来乘电车,到了吉原。此时正是九点钟,各游廊中所有女郎,一个个都穿着花衣,成排的坐在阑干里面,任人挑选。何达武看了几处,没有中意的。走到一家,才跨进门,听得阑干里面有人叫何先生。何达武吃了一惊,低头向阑干里面一看,并没一个认识的,只见离阑干近些的几个女郎,都望着何达武,挤眉弄眼,卖弄风骚。何达武看中了一个年轻的,望去不过十五六岁,当下有个相帮在旁,问何达武挑选第几个。何达武指给相帮看了,相帮点点头,引何达武到里面一间八叠席的房内。番头进来,拿着一本簿,教何达武写姓名。何达武不曾一个人来吉原嫖过,踌蹰不肯将真姓名写出。握着笔一想,他们刚才分明喊我何先生,其中必有认识我的,若写假姓名,被他们识破了,反难为情。竟大书特书,题了何达武的大名在那名簿上。年龄、籍贯都开得一丝不错,只不曾将三代填上,写完了交给番头。
那被挑选的女郎已更换了常服,进来向何达武行了个半礼,挨近何达武坐着。何达武就电光一看,吃吓不小,原来这女郎一脸的白麻还在其次,两只眼睛只一只有黑珠儿,这一只黑珠儿藏在眼泡内,时隐时现,身材瘦小,确只十五六岁的身量,近看形容苍老,竟是四十开外的人物。因阑干内的电光不十分明亮,浓妆艳抹的,加上那五光十色的衣服,如何看的真切?在挑选的时候,这女郎斜着眼,向何达武一溜一溜的,很觉动人,此时下了装,来到切近,一看忽变了这种摸样,如何不吓?不敢逼视,连忙将眼光收回。番头含笑问道:“先生喝酒,用得着些什么菜,请即吩咐,好去照办。”何达武也不懂此间规矩,见各家门口都悬着牌子,上写“七十五钱酒肴附”
的字样,以为酒是必须喝的。既喝酒,怎能不要些菜,给日本人笑寒碜呢?亏得周卜先昨日请吃日本料理,学了几个菜名目,便依着名目,向番头说了。番头极高兴,很表示欢迎的样子。向女郎低声说了几句话,女郎连连笑着点头。何达武的日本话程度,仅能说得来几句家常应用的话,最普通的交涉都办不了,嫖界谈风弄月的话,那里知道一句哩?虽眼望着番头和女郎说话,却一句也不曾听出说的是什么。
番头重新向何达武叩了头,嘴里呱噜呱噜说了些话,才退了出去,随手即将房门关了。女郎便挨近身,笑嘻嘻的问道:“先生是支那人么?”何达武点点头。女郎又问道:“先生贵姓哩?”何达武道:“你们不是认识我吗?怎的又问起我的姓来呢?”女郎怔了怔笑道:“认识是认识的,只是已经忘记了先生的姓。”何达武摇头道:“怎的就忘记得这么快,刚才你们不是见我一进门,就大家喊叫起来吗?”女郎抬头向天,一只眼珠儿翻了几番,笑了声道:“啊,先生姓张。”何达武摇头。女郎道:“姓王、姓李、姓黄是不是?”何达武只是摇头。
女郎道:“那就是姓梁、姓何。”何达武听他说出姓何,即忙点头道:“我是姓何,你们怎么知道?”女郎笑道:“有人教给我们的。”何达武诧异道:“是谁教给你们的?”女郎道:“我们这里有个日本人,在支那住过多久,人都称他为支那通,是他教给我们的。”何达武更觉奇怪道:“他何时教给你们的。”女郎道:“教给了很多年了。”何达武道:“很多年吗?我去年才到日本来哩,他怎生教给你们的。”女郎道:“他说这时候的支那留学生很多,大半都是欢喜嫖的。只要我们招待的好,营业不愁不发达。支那人的气概举动,初次见着的,大约和日本人差不多。多见过几次,便一望就能分别了。若是有成群的支那学生在这条街上游走,只管高声喊张先生、李先生或
是黄先生、何先生,总得喊中一两个。支那这几种姓很普通,随便喊着都可以的。”何达武心里才明白,翻悔不该写真姓名、籍贯在那簿上。一时也没有方法好教番头拿来更改。忽见房门开处,一个下男,托着一大盘的酒菜进来,女郎起身接了,一样一样搬放小桌上,拿着酒瓶,替何达武斟酒。
不知何达武如何饮酒作乐,且俟下章再写。
第五十章
何护兵忍痛嫖女郎陈才媛甘心嫁荡子
话说女郎替何达武斟上酒,何达武教女郎陪着同喝。女郎笑嘻嘻的,也斟了一杯。何达武看桌上的菜,都是大盘大碗,形式和昨日的相仿,只是更加倍的丰盛。何达武夜饭虽吃的不多,但是才吃了没有多久,那里吃得了这么多菜。日本话不能多说,便失了一项最大取乐的资格。闷酒也喝不下,生鱼、牛肉锅都是下酒的菜,寡吃谁也吃不了多少。何达武因不愿白糟蹋钱,舍命的夹着往口里塞,也不顾肚子里装得下装不下,脾胃能容纳不能容纳。女郎坐在一旁望着,心中也纳罕,这个支那人怎这般能吃?后来见何达武吃得吞下去,又从喉咙里回上来,堵在口中半晌嚼几嚼,后又吞下去,直吞得两眼翻白。心里还想吃点,一看都还剩了三分之二,料着拼命也不能完全吃下,只好忍痛放下筷子。女郎问道:“何先生不吃了吗?”何达武道:“你能吃么?尽管放量吃,横竖花了钱,留下也白好了料理店。”女郎笑着摇头道:“多谢何先生,若不吃了,我们就收拾安歇罢!”
何达武本握着一团欲火,才跑到这里来。原是巴不得进门就收拾安歇的,想不到看走了眼,又不好意思说要更换,只得勉强周旋。打算借几杯酒壮一壮色胆,却又弄来这么多菜,既系自己点的,说不出个退字,明知道这种地方酒菜比料理店至
少得贵一倍以上,一存了个痛惜钱的心思,什么念头都无形消歇了。望女郎一眼,身上的皮肤就起一回粟,几乎忘记是在这里嫖女郎。忽听得催着收拾安歇的话,不由得眉头一皱,有神没气的说道:“就安歇,不太早么?”女郎又拿着那一只眼望何达武一溜,头一偏,颈一扭,用手帕子掩着嘴笑道:“怎么还早呢,十点钟了。”何达武心想:既已到了这步地位,钱已花了,酒菜是白糟蹋了,这东西虽丑的和恶鬼一样,也没有挽救的方法。若再不从她身上出出气,那钱更花的冤枉。没旁的法子,惟有将电光扭熄,脑筋中作她是一个绝色的佳人,看能鼓的起兴来么。
何达武闭着眼,想得出神。女郎似不能耐了,隔着小桌儿不好亲热,慢慢将蒲团移近,倒入何达武怀里。连推带揉的说道:“你心里想些什么?这房子太大,坐着冷清清的。请到我的睡房里去,比这里好玩。”何达武被这一揉,又闻得一股醉人的脂粉香,登时恢复了电车上的情态,那颗糊涂心往上一冲,两眼就迷迷的辨不出东西南北。顺手将女郎抱起说道:“你的房比这里好,就去你房里罢。”女郎一手替何达武拿着帽子,一手拉着何达武的衣袖,推开门,引着弯弯曲曲的经过几条走廊,何达武看那房屋的结构,和蜂窝一般。千门万户,每间房门口,摆着两双拖鞋,有没接着客的,尚在外面阑干里坐着,房门口便没拖鞋。女郎走到一间房门首,停了步,放了拉何达武的手,推开房门,扭燃了电灯,让何达武进去。
何达武看这房,只得四叠半席,却陈设得耀眼夺目。靠墙根摆着一个玻璃小柜;柜上面陈列着许多金石磁铜的小玩具;柜旁边一个长方形紫檀木火炉,里面紫铜胎子擦得透亮。火炉前半截生火,后半截两个小铁瓮,也是擦的放光,伴火炉一边一个,见方两尺的缩缅蒲团,有三寸来厚,底下的席子都是极
紧密极精致的。何达武挨火炉坐下来,女郎即对面坐着,打开玻璃柜,端出一个小茶盘来。何达武看那茶盘,小巧得可爱,但见乌陶陶,光灼灼,也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制的。盘内覆着三个牛眼睛般大的九谷烧茶杯,一把拳头般大的九谷烧茶壶,形式都极精美。女郎复从火炉旁边一个小抽屉内,拿出一条小毛巾来,将三个茶杯都揩抹一遍。从玻璃柜上,取下一个五寸多高的粉彩天球瓶,倾出一茶匙细茶,揭开茶壶盖,倒在里面,才用火筷拨红炉中的火,铁瓮中原是开水,一会儿就沸腾起来。
铁瓮盖上,插着一把烂银也似的镍勺,女郎取下来冲了一壶茶,斟了一杯,恭恭敬敬,双手递给何达武。又搬出两盘好西洋点心来,请何达武吃。
何达武虽则吃不下,却也欢喜。平常在新宿浅草,也嫖过几次,从没受过这般招待。自到日本来,没住过这么清洁的房间。房中的电灯,用绿绸子制成一个伞盖一般的东西罩着,透出的电光,和外面阑干中一样,不大分得出妍媸美恶。何达武心里一欢喜,就糊里糊涂睡了一夜。次早开出帐单来,连酒菜带宿钱,共花了十四元几角。昨日所得的三十元皮条代价,并车费整整去了一半。女郎见何达武出钱很大方,撒娇撒痴的,拉着何达武,要答应今晚再来。白天阳光满足,不比夜间模糊,何达武哪敢再亲近女郎的尊范呢。口里只管答应,拿起帽子,已匆匆出了游廊。
此时这条街上,行人极少,来回走动的除了两三个警察之外,就只各游廊的相帮,在各家门首洗擦阶基揩抹窗户,绝没一个中等社会的人在这条街上发现。何达武立在街心,两头一望,就和元旦日的光景一般。回想昨夜这条街上的热闹,如做了一场糊涂大梦。一个警察走来在何达武脸上望了几眼,带着揶揄的神色,随即走过去了。何达武很觉脸上无光,溜出了吉
原,打算径回精庐。心口有些挂念周撰和陈蒿的事,不知昨晚是何情景。即改道往富士见楼,在下面帐房一问,知道周撰在家,遂上楼到周撰房门口,犹恐陈蒿在里面睡着,不敢推门。
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听得周撰的声音,在里面答道:“谁呀?
请推门进来。”何达武一推门,就打了个哈哈道:“恭喜,恭喜。”只见周撰还睡在被内,房中并没有陈蒿。周撰见是何达武,坐起来披衣笑道:“你怎的这般早?”何达武笑道:“早是不早了,但我还不曾用早点。老二一个人回去了吗?”周撰点点头道:“你昨夜不曾回精庐么?”何达武道:“再不要提我昨夜的事了,真是倒尽天下之大霉。”随将昨夜情形,述了一遍道:“你看是倒霉不倒霉?”周撰起来,穿好衣服笑道:“谁教你跑到那罗刹国夜叉城里去呢?”何达武道:“你们昨夜怎生快乐的?也应说给我听听。”周撰摇头道:“有什么快乐可以说给你听,我和她从本乡座出来,就回到这里,闲谈了一会,叫了几样点心吃了,才到十二点钟,就雇了两乘人力车,我亲自送她回精庐。因夜深了,老李夫妇都已安歇,我便没进去,回旅馆已是一点钟,也收拾安歇。直睡到刚才你敲门,我才醒来。”何达武哈哈笑道:“说得好干净,本乡座的把戏不好看,哪里不好闲谈,要巴巴的回到旅馆里来闲谈。你们这种闲谈,未免谈得太希奇子。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赖我这三十块钱,那不行,不行!”周撰见何达武急得手足乱动,忍不住大笑道:“你急什么,我想赖你三十块钱,有一张文凭在你手中,你怕什么?”何达武一想不错,便说道:“你不想赖我的钱,为什么不说实话给我呢?这事还能瞒得了我吗?”周撰笑道:“你这蠢东西,要问了做什么?你既知道不会巴巴的回旅馆闲谈,你说巴巴的回旅馆,应该干什么?我要赖你三十块钱,昨日的三十块不要你退吗?”何达武才高兴道:“老二
昨夜更换衣服的时候,我在门缝里看了,就有些疑心,皮肤上,贴肉的衣服上,都打了些香水,不是准备着来给你这色鬼享受吗?她昨夜在这里,向你说了些什么话?”周撰笑道:“她换衣服,你偷着看了吗?等歇我说给她听,教她以后得留你的神。”何达武连忙作揖道:“这话你万分说不得,她若知道我偷看了她,这一辈子都得恨我。她昨夜向你说我没有哩?”
周撰道:“你还吹牛皮,说处处是你的功劳。据她说,和我初次在料理店见面,就有要好的心思,不过素昧平生,无由通达款曲。前晚她整夜不曾睡好,才想出利用你通消息的计划来,你尚在睡里梦里,以为她中了你的圈套,跑到这里来讹诈我的钱,我一时湖涂,也以为真是你的劳绩。”何达武跳起来说道:“不是我的劳绩,你就知道她要去本乡座?若没有我在里面,她就会认识你?向她求婚四五十个,难道没一个赶得上你的?谁得了甜头?你去打听打听。亏得我老到,扣了你一张文凭。我昨日就料到你要说这话,真是新娘进了房,媒人丢过墙。但是老二还不算是嫁了你的新娘,昨晚虽则和你生了关系,你不要以为就拿稳了,是你的人了。我若从中破坏,还不愁你两个不离开呢。”周撰道:“铁脚你不要再吹牛皮罢,你所有的能耐我都领教过。此刻莫说是你不能教她和我离开,我敢夸一句海口,就是她的父母到这里来,想禁止她不和我往来,也做不到。我十三四岁就在嫖场上混来混去,无论什么女子,但经过我手的,我不起意丢她,没有她先起意丢我的。老实对你说,老二昨夜已将终身许我了,就在今夜正式搬到我这里来同住。你还说这些想破坏的话做什么,不是做梦吗?”何达武不信道:“莫不是你真会催眠术么?要不会催眠术,老二不见得这般容易入迷。她家里有父母,这里有姐姐,由她一个作主嫁人么?就算能由她作主,也不能这般不顾体面,明日张胆的,
先同在旅馆里住一会,再来成婚的道理。我倒要回去问问她,你说的话,不免太骇人听闻了。”
周撰笑道:“铁脚少安勿燥,用不着你回去问,不要一会,她就要到这里来的。来了,也不必你开口问她,她自然会向你说的。并且她说这事,多亏你从中作合,还要你全始全终,等我准备了一切,和她正式结婚的时候,少不得请你作个绍介人。
就是我也还得谢一谢你这媒人。”何达武听得还有谢礼,不觉满脸堆欢说道:“还是老二有点良心。知道是亏我从中作合,你这过河拆桥的人,简直说我一点劳绩没有。你于今要我做绍介人,才说出要谢我的话了。老二今日真个搬到这里来吗?”
周撰道:“不是真个,我难道哄你不成?你坐坐,我下去洗了脸,再弄点心来吃。”说着卷起铺盖,往柜中一搁,拿了沐具去了。
何达武见席上遗落一叠妇人用纸,拿起来看了一会,揣入怀中。看那书桌的抽屉外面,露出寸来长的彩绸带子随手扯开那抽屉来看,一个很大的彩绸蝴蝶结儿,认得是陈蒿头上戴的,也偷了纳入衣袋中。周撰洗了脸回房,也不在意。何达武跟周撰用了早点,已将近十一点钟了,何达武道:“你这三十块钱,此刻就可以给我吗?还是要等我回去,拿了文凭来再给我哩?”周撰笑道:“你此刻又不等着要钱使用,逼着要什么。有一张文凭在你手中,横竖跑不了你这三十块钱。早拿给你一天,早花完一天,像昨夜那般冤枉使费,六十块钱经得几天,又成了一个光铁脚。倒不如存放在我这里,等到急需的时候,再来拿去,还可以应急。”
何达武道:“我再也不会是昨夜那么冤枉使费了。我拿下这钱,有个用法,到山崎洋服店去做一套冬服,一件外套,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来做绍介人,身上不也光彩一点吗?”周撰
笑道:“你做绍介人,想要身上光彩,就非得做大礼服不可!”何达武道:“做一套大礼服得多少钱呢?”周撰道:“一套普通裁料的大礼服,不过百多块钱就行了。我也就要去做一套。”何达武吓得把舌头一伸道:“我箍着肚皮,三个月不吃饭,也做不起这一套女服。你既要请我做绍介人,应做一套礼服送我才对。我平常又用不着,专为你们结婚时用这一回,我就有钱,也犯不着做。”周撰道:“你这话一点不差,我本应做一套送你,就算是谢媒的礼物罢。好在你只穿这一回,不必十分牢实的料子。”何达武见周撰正襟危坐的说,信以为实,连忙点头答道:“裁料是不必要牢实的,只要表面上好看一点,你真能做一套送给我么?那我就拼着再替你们跑腿,哪怕赴汤蹈火,我总告奋勇去做。”周撰点头笑道:“只要你不嫌裁料不好,并不花多少钱,准做一套送你就是。”何达武喜道:“大约得花多少钱?我自己略担任几成,也没要紧。我横竖打算做冬服,就将这做冬服的钱加进去,你也可以少花几个。”周撰道:“真看你这铁脚不出,好一肚皮的计算。你就尽着在我手里的这三十块钱做罢,少了我给。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极平常的料子,大概不得超过一百元。我就打电话去叫裁缝来。”
何达武喜得举着大指头向周撰笑道:“卜翁的举动,真是大方不过。老二的眼力不能不教我佩服。我和你来往这么久,至今日才知道你是个有气魄的汉子。她和你见面,不过几日,竟能毅然决然,将终身大事托你,能不教人佩服她好眼力。”
周撰笑了一笑,起身打电话去了。一会儿进房笑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裁缝店立刻拿见本来,量尺寸。”何达武高兴得不知要如何恭维周撰才好。不二时下女来报,裁缝店来了,周撰教带到这里来。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很时髦的
先生衣服,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提个包袱,进门向周、何二人行礼。周撰道:“我二人都要做一套大礼服,你带来了礼服裁料的样子没有?”裁缝连忙答应带来了,随将包袱打开,一本一本的,送给周、何二人过目。周撰自己挑选好了,又替何达武挑选,周撰选的裁料索价一百七十元,何达武的索价一百二十元。讲论了一会价目,周撰的减到一百四十元,何达武的减到一百元。都立起身,量了尺寸,留了一角裁料样子,裁缝收了包袱,作辞去了。
何达武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道:“这套衣服是好,只是又要你破费七十块钱,我仅尽了这一点点儿力,如何敢当哩?”周撰笑道:“你我相好的朋友,有什么要紧,尽可不必强分彼此。”何达武口里答应,心里暗想:他既这么大方待我,我扣他的文凭举动实太小气了。他于今又多送我七十块钱。那文凭还不拿来退给他,定要他开口问我要,不更小气得不成活了吗?想罢,起身说道:“我回精庐去,老二若要搬到这里来,我就送她同来。”周撰点头道:“你能送她同来更好,我在家等你们罢。”
何达武别了出来,乘电车回到精庐。李镜泓出去了,只陈蒿姊妹两个,坐在房中闲淡。一见何达武进房,陈蒿便笑着问道:“你去卜先那里没有哩?”何达武点头道:“他特意教我来家接你呢。”陈蒿道:“他怎么说?”何达武道:“他没说旁的,就只怕你一个人,一来不认识路,二来没有照顾。”陈蒿望着陈毓道:“这事我已决心是这么办,无论有天大的障碍我都得冲破。姐夫的头脑陈腐,不是二十世纪新舞台的人物。
姐姐拿他的话做标准,已经误尽姐姐自己平生。我若不能自决,将来的结局恐怕尚不能比姐姐。”陈毓长叹一声道:“你这话我并不能批驳,我也不曾拿你姐夫的话做过标准。不过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