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红亭 - 第 13 页/共 28 页

唱和本宜相对句,诗人妄语独自蚪。 写完把笔一扔,哈哈大笑,说声:“打搅了!”就往外走。甄光阻拦道:“天色还早,主人的诗才少,酒还多,何不再坐一会儿?”施凌云道:“主人不是杜陵诗客,我何敢充当高阳酒徒!” 李宪章道:“主人盛情难却,如何就走?” 施凌云道:“归心急切,失陪了。”说完甩袖而去。 甄光很难为情,追随李宪章赶到大门,施凌云已经走远了。 李宪章看甄八枫羞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替他忍不住道:“施老三虽然有点才学,喝了酒也太过于傲慢了,可恶!”甄光恼羞成怒道:“不识抬举的畜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这都是你招来的祸,你瞎了眼不成!为什么将这头畜生领到我的门口?” 李宪章连忙陪罪道:“是!是!都是我和他一道走的罪过。”甄光大怒,大声嚷道:“这光棍敢耍笑我!我说了你和他一道走有罪吗?你平素也自以为是读书人,为什么这样无赖!”说着发起酒疯,象是用头写字,拨浪着脑袋,挽起袖子,象要打李宪章。正在困窘万状,这时从里面跑出一个书童,说声:“娘子叫你快回去!”甄光马上销声匿迹、俯首贴耳地跑去了。 李宪章这才脱离了这场飞来之祸,急步进了城门。觉得心头还在惊跳,不禁发笑。到了逸园,进了栅栏门。这时璞玉已经等了好久,不大耐烦,将要进去,一看李宪章面色如上地进来,迎上前去问道:“那位姓施的客人还没有来?”宪章摆摆手道:“说来话长。”进屋稍微休息,将路上的遭遇,从头到尾地说了阵子。璞玉听了笑个不停,细细盘问,频频发笑。宪章把施凌云刚写的诗,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璞玉逐句细听,觉得新奇,大喜道:“如若这样,那施兄确实有才,名不虚传,我岂能失之交臂。望学兄再去一趟,必须将他请来,叫我见上一面。” 李宪章闭目摇头道:“此人性情与众不同。他一连遇到两次波折,再也不会轻易来了。前两次要来,听说登富贵之门,很不乐意。况且我夸奖甄八枫时,说他与公子不分上下,现在又去,他对上等的已经领教,对下等的恐怕不敢再领教了。” 璞玉道:“既是那样,我怎能错过这样的高人,不然我亲自去拜访。” 李宪章道:“你亲自去找也是枉然,他定然避而不见。” 璞玉道:“我听了他写的壁上题诗,实在仰慕之至。学兄无论如何,请他来此会晤。”李宪章皱眉想了半响道:“现在此人只能感之以博学敏思,而不可夸之于金玉富贵。公子要想拢络此人,我倒有一计,只有如此这般,不愁他不来。”说罢在璞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璞玉微笑点头,叫来马柱、永柱等人,照计而行。 正是: 漫天布罗网,专等痴人来。 且说施凌云离开甄八枫家门,回来冷笑道:“李宪章为何如此愚蠢!今天我差点儿上了他的当。今后绝不轻易跨进富贵人家的门槛。生宁可无知己,如若寻求富贵,与这些草包为伍,还不如文章扫地。心里这样想,从此在家闭门读书,再不轻易出门。 一日,春已过,昼已长,暖风拂面,施凌云偶而推窗,忽有一人来访。 施凌云一看是于和,二人施礼相坐闲谈。 于和问道:“前日来的李君又来看望仁兄没有?”施凌云笑道:“前日来过,说起来也真热闹。”于和问道:“有什么热闹?”施凌云把李宪章骗他到甄光的家里,甄光连一句诗也不会做的事儿说了一遍。又笑道:“可叹李宪章也真孤陋寡闻,看一个甄光就把他当做才子,认识一个贲公子,又说他是才子。他见识的才子何其多,他的目光又何其小也。” 于和道:“原来如此。那些无耻之徒专会在富贵人家谄媚,我刚才来时路上见他和一个才子在万柳堂看柳听莺,饮酒赋诗,想效法五柳先生陶渊明之游,还不知如何附庸风雅,欺世盗名。” 施凌云早想去万柳堂前闻莺游赏,今天听说那里游人甚多,问道:“万柳堂离这儿有几里路?”于和道:“从此往东北走不过三四里路。老兄若有清兴,我们一同前去如何?一则听听黄莺鸣啭:二则看他怎样帮衬那个冒名才子作势骗人。真有假冒,我们公开指出,揭穿他们附庸风雅的假象,作为桩笑料如何?”施凌云点头要去,二人同出门。沿堤跨桥,说说笑笑走了一阵子,果然有一带柳林,朝雾弥漫,郁郁葱葱。这一带柳林长约里,疏密相间,有的俯卧水面,有的斜傍山岩,有的靠奇峰,有的覆小桥。翠柳浓荫的地方有一个亭子,北边有墙挡住,四周环着的红栏杆上面可以坐人。每年暮春,风和日丽,莺歌如织,游人若市。那天游客有在地上铺红毡白毯的,也有在树下摆起高桌子的。侍童扇火烹茶,少女弹琴奏曲,十分热闹。于和、施凌云二人顺着人少的地方游逛,来到亭旁一看,果真那个姓李的老兄在亭内大摆宴席,和一个少年对饮。东边还有两个空位,象是等待没来的客人。桌前敬酒的都是非常漂亮的歌女,还有四五个歌童奏着细乐,十分高兴。施凌云站在一棵大柳树后面细细端详那二人的举止。李宪章一再劝那个少年喝酒,只喝得酒意醺醺,诗意盎然,教家仆备来笔砚,站起身来在亭子屏风上题诗。写的字有手指头那么大。施凌云看诗: 线线金丝垂碧空,澄蓝翠绿簇春浓。 好风有情能识路,时吹莺曲过亨东。 施凌云不禁惊喜,此诗笔墨俊秀,堪称行家。正在暗想……一个标致的歌女拿着一方白绫,求那少年题诗。那少年毫不推托,蘸笔构思,将那个女郎看了两眼, 一挥而就,微笑着投了笔,又和李宪章喝酒。那女郎道了谢,拿了绫子到亭侧一张条案上晾墨,早有一些闲人围上来看。 施凌云趁机挤入人堆儿里去看绫子上的字,写的是五言律诗: 绝代无双色,暖人心自怜。 春山秀眉黛,新月当玉簪。 娉婷梨花白,婆娑倩柳弯。 轻歌复曼舞,欲语怯羞言。 施凌云看了不禁失声赞道:“好诗!好诗!真才子也!”李宪章和那少年佯作不知,搳拳饮酒。于和忙把施凌云叫过来责怪道:“老兄叫嚷什么?老李听见了还不笑话你?” 施凌云道:“那少年是谁?诗写得清新雅致,我怎能不叫好!”于和道:“你的眼光向来很高,怎么看了这两首诗,就不由自主地说疯话?”施凌云道:“我从来不会装假,好就说好,坏就说坏。这两首诗写得真好,你别怪我。” 于和道:“你知道这两首诗是真是假?是新是旧?”施凌云道:“这两诗都是应景抒情,那能是假的或旧作呢?”于和道:“也许如此,我还要试试。”施凌云道:“怎么试?” 于和说:“我有办法。”他从歌女中叫了自己认识的一个叫青凤的道:“我看那少年文思捷敏,这儿有一把扇子,你拿去请他能否给写首诗。”青凤笑道:“于二爷请他写,快拿来扇子。”于和从扇落子里取出一把白素扇子,向施凌云道:“出一题目才好。”施凌云道:“即以歌童作题吧!”青凤早已会意,收下扇子,上了亭子,向那少年道:“敬请大爷在我这鄙陋的小扇上题一首诗。”那少年问道:“你还想要诗?写什么诗好?”青凤笑道:“我们以歌舞糊口度日,请大爷最好写一首咏歌的诗。”说罢将扇子展开放在桌上。 那少年点点头说可以,蘸了蘸笔,青凤在一旁研墨观看,一会儿就写完了,他自己看了一遍说:“拿去吧!”递给她了。青凤接过又道了谢,拿着扇子下了台阶,来到于和面前交了扇子道:“于二爷看,写得好吗?”施凌云一把抢了拿过来一看,是一首七律,这样写道:低音短促高音长,宫调噎抑羽调昂。字分清浊贝齿冷,词吐馥郁樱舌香。春柳柔枝流宛啭,秋枫丹叶涌曲江。 泠泠山泉入新调,鸠燕停云斗巧腔。 施凌云看完,不禁大声叫好。向于和道:“真是才子!我刚才不是说他是才子吗?怎么样!不能错过眼前机会,务必前去见面。”于和道:“素不相识怎能冒昧!”施凌云道:“这并不难,我把老李叫来,说明来意,让他先去通报一声好了。”说完径直去到亭子前面,高声叫道:“李兄好!李兄好吗?”李宪章装聋,毫不答理他,只是和那少年谈古论今,评论得失,谈得很是投机。施凌云以为他真的没听见,就再靠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李宪章兄!难道你不认识小弟施凌云了?” 李宪章那时斟了一大杯酒放在桌上,伸着脖子嘬饮,差点把脑袋泡在酒里头,那里听得见有人叫他!施凌云声音愈大,他就喝得愈猛,以后索性闭上眼睛,枕着杯子睡了。 施凌云大声喊叫,于和觉得不大象话,把他拉过去道:“前些日子你说人家,今天你怎么了?这样岂非有伤大雅?”施凌云焦急道:“见到了真才子,一刻也不能耽误。”说罢甩开于和的手,跨着大步,直奔亭子而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泣红亭 第十二回 柳丝莺歌织春色 黄花红叶叠秋光 第十二回柳丝莺歌织春色黄花红叶叠秋光 试笔画新竹,吹笛怀良朋。 山回窘无路,展卷海云腾。 且说施凌云慕才心切,旁若无人,直上亭子拱手道:“给您请安!我是博陵施凌云,专诚拜见。”那少年看也不看,头也不抬,翻着白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杭州城里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个姓施的。”施凌云道:“我是个读书人,李老兄认得我。” 那少年道:“看你这样子是想喝酒。”施凌云道:“不是,我自幼恃才做傲物,至今还没遇上过对于。看了仁兄笔底生花,才气纵横,想引以为友,抒发胸中之块垒,岂为贪酒而来!”少年笑道:“听你说的想是能写上几句诗,但是我说的所谓诗,不是那些田野牧歌,粗言俚语,必定要象古代七步成章的曹子建,醉中作歌的李青莲那样,才能称为才子。看你这模样,是个穷书生,既使能诌联上几句,谅必信口开河,杂乱无章,怎么是我的对手!” 施凌云听了这话,坐在左手的空位上冷笑道:“空谈无益,不如赛上一次,谁优谁劣,便知分晓。”少年道:“你有赛诗的胆量很好,但是你我初次见面,彼此不知深浅,诗太拙劣必须依照酒法惩罚。现在李先生已经醉卧不醒,请谁来监酒仲裁。”施凌云道:“这儿有我的一个朋友是杭州闲人,请他来做仲裁如何?”话音末落,于和进亭子施礼道:“二位明公若想赛诗,鄙人甘愿击鼓摇旗。” 那少年道:“既要赛诗先喝上几杯,虽说你不是为酒而来,也应濡润枯肠。”说完摆了一下手,叫于和坐下,侍童斟酒。 施凌云喝了两三杯,诗兴油然而起。他说:“快出题,慢了我的十指都要化成龙凤,飞舞空中了。”那少年道:“我若是只考你一人,你一定会说我恃才慢客:若和你分韵,各写各的又难辨优劣:还不如二人互相联句,我们一段一段地联,美人捧杯斟酒,歌童唱曲佐兴,歌罢,酒尽,诗成。若不能联句,立即罚他喝三碗凉水。若有佳句,每人陪饮一杯酒应和。若出口的诗粗俗鄙陋,不合韵律,就以黑墨涂脸,叫人撵出去。那时望恕我粗鲁,不徇情面,请贵客端详定夺为宜。” 施凌云大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我从来没有让人涂过脸,今天承蒙涂抹却也有情趣。请慎重考虑,贵主人的尊容不宜涂墨,就用银口吧!怎能料道钟馗的笔到底拿在谁的手里!请快出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