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闲评 - 第 6 页/共 53 页
强盗少刻又去了一会,挑着许多海味鸡鹅果酒等物归来。一娘问道:“买这些东西做甚?”强盗道:“不是买的,是人送的。”坐下吃了饭,就将肴馔安排停当,摆上桌筛过酒来。一娘道:“等你哥回来同吃。”强盗道:“他同个朋友往北边去了,有几日才回来哩。我们落得快活的。”二人对酌。强盗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一娘道:“怎么?”强盗道:“我久要备桌酒儿与你对酌谈谈,碍着他不便,今日得他去了,正愁没甚肴馔,却好有人送这些东西来。”一娘道:“送礼的为何不送到家里来?”强盗道:“这那里是送我的?他是送别人的,路上遇见我,将那挑礼的吓走了,就都送与我了。”一娘笑道:“阿弥陀佛,这样善念多行几个。”强盗笑道:“一日常行个把儿。”二人饮至天晚,乘兴簸弄颠狂了一夜。
次日睡至日中方起。遂不出门,终日在家行乐,一连有二十余日。强盗道:“明日是初一了,买些香烛来烧烧。”一娘道:“我在路上害病时曾许下泰山香愿,一向未曾还得。近来有些夜梦颠倒,你多买些香烛来,我要还愿哩。”强盗下山,果然买了许多纸马香烛回来。一娘向空烧化了一半,对天拜过,藏起一半,等强盗出去,便来庙中烧香祷告,求早脱难。凡遇朔望,便来烧香。一夜,梦见灵官道:“你灾难将满,情人相会有日。只是上公将我脸上搠破了,还求他不要来我庙中顽耍。”醒来心中甚喜。打发强盗出了门,便走来庙中拜谢了。走近前看时,果然脸上去了一条金。问辰生道:“菩萨脸上怎的破了的?”辰生道:“我昨日在这里捉雀子,一个飞上龛子去,是我爬在菩萨肩头上捉的,屋上一块砖落下来擦破的。”一娘心中暗喜道:“菩萨叫他上公,想必后日有些好处。”因吓他道:“你把菩萨脸上擦破了,他夜里要来打你哩。你以后莫再来顽耍。”辰生吓怕了,果然不敢再来顽。
过了些时,那一个强盗也回来了,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背着许多衣物。一娘看见生得甚是高大。有诗赞曰:
光横碧练耳披霜,汗血沙场侠骨香。
名重有人求逸足,尘埋何用数骊黄。
千金燕市谁增价,一曲吴姬惜减妆。
莫向华山悲伏枥,秋风指日看鹰扬。
一娘问道:“这马不是你的原马,那里来的?”强盗道:“好眼色,是北方一个官宦的,一日能行五百里,值二百两银子,是我偷来了。我的那马送与朋友了。”一娘置酒与他接风,饮了一晚,两人上床,欢乐异常。
一娘见了这马,就存心要走,等二盗不在家,便将箱笼打开,也有二三百两银子,将二三钱的小块子拣出来,将贴身的件小袄脱下,将银块衲在内,又将细软装些在搭裢里。乘空来灵官庙内,烧香祷祝,要偷空逃生。取[]在手,求个圣[],丢下去,却是个阳[].又祷祝一番,拾起[]来,再卜,又是个阳[].一娘又祝道:“若果不该去,再赐个阳[].”拍的果又是个阳[].安了[]拜谢回来,耐性又过了年馀。整整住了十个年头。
去心一动,一日难捱。又是秋天,但见金风淅淅,秋雨霏霏,足足下了一个月。二盗没处去,只在家里盘桓,终日饮酒取乐。一娘虽是个好家,也当不得他们虎狼般的身体昼夜盘弄。
一日饮酒间,强盗取出三颗珠子来,有鸡头子大,光明圆洁得可爱。一娘道:“是那里来的?”强盗道:“是北方庄户人家一个小孩子手上的,是我摘来了。”一娘道:“也不怕吓坏人家的孩子。”强盗道:“那孩子都吓痴了,丫头养娘还不知是甚么缘故哩。”一娘道:“你真是强盗心,不怕吓死了人。”看玩一会道:“送我了。”强盗道:“要,便拜我拜。”一娘道:“若不肯,我就打碎了。”强盗笑道:“痴子,家里那一件不是你的?”三人欢乐了些时。
已是中秋之后,秋风渐起,景物凄凉。一娘熬不过,又来庙里讨[]要去。却好是个圣[],满心欢喜,又祝道:“若真可脱身,再发个圣[].”果又是个圣[].一娘又拜祝道:“尊神若保佑我脱离此难,情人重遇,愿来装金建庙,求尊神默佑。”拜毕回来。
次日交秋社,二盗备了牲醴去祭社神,吃得大醉回来。一娘乘二个睡熟,忙去打点行装,将银衣穿在里面,叫辰生来,将要走的话向他说了。辰生此时已十余岁,知道些人事了。把白马备了,挂上搭裢包袱,牵出后门。复进来,一娘见二盗沉醉未醒,心里恨他,取过壁上挂的刀来,要杀他们。却又手软了,想道:“罢,饶他罢。我虽受他们污辱,这孩子却也亏他们抚养。”遂把前后门都反锁了,出来对马说道:“你既是良马,自通人性,我今仗你逃生,却不知路径,随你去到就是路了,我母子性命俱在你身上。”便对马拜了四拜,又遥向灵官庙拜祝道:“尊神既许我侯氏今晚逃难,无奈不知路径,望尊神护佑。”拜毕,便抱了孩子跳上马,夹一夹,那马如风似电的向北去了。正是:
摔碎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
毕竟不知一娘逃往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梼杌闲评 第六回 客印月初会明珠 石林庄三孽聚义
诗曰:
零落孤身何处投,凄凉玉露点征裘。
飘飘宛似离群鸟,泛泛浑如不系舟。
掌上珠还增喜色,意中人杳起新愁。
天涯倾盖成知己,一笑风前解百忧。
话说侯一娘盗马逃生,任马所之。出门时已是日落,渐渐天晚。此时正是中秋之后,月色上得渐迟,好一派夜景。但见:淅淅金风渐爽,[][]玉露生凉。高低萤火乱辉煌,四野蛩声嘹亮。
天淡银河垂地,月移树色苍茫。数声砧杵落村庄,敲断客情旅况。
一娘起初原是乘兴而逃,及至夜深,孤身行路,四野风声,猿啼鹤唳,草木皆兵。正行之间,忽闻人声,细听却似老人咳嗽。心中想道:“此刻怎还有人咳嗽,莫是歹人?”没奈何,硬着胆任马所之。再听,那响声渐近,走了一会,却在头上响,抬头看时,原来是路旁一株大树上,有老鹳做窠在上面嗑牙,就像人咳嗽一般。马窜过树来,才放了些心。只见月色朦胧,风声淅淅,觉得后面似有人追赶来,恐怕是二盗追来,越发心焦。又见前面一个长人,手横长棍,站在当路。一娘想道:“罢了,今番必是死了,这定是个短路的,至此地位,也只好听命于天罢了。”及马到跟前,却又不是人,却是一株参天秃树,上面横着一个大枝子,宛似人拿着棍子一样。走过树,来到一个草坡。马方下坡来,忽见一个东西有狗大,猛然一跳,从马头前窜过去,把马惊得倒退了几步,几乎把一娘掀下来。急带缰时,那马把头摇了两摇又跑。忽听得后面一片声喊,约有二三十人的声音赶来。一娘想道:“不好了,此番必是二盗赶来了!”撒开缰放马飞跑。正跑间,忽然马啼一滑,又几乎掀下来。勒住马看时,原来前面有一条涧河阻路,马蹄已陷在泥内。后面喊声又起,心中万分悲苦,道:“早知如此,不如死在强盗家里,还有个全尸,如今只有投河罢。”忽又想道:“我也罢了,只是这孩子可怜!”哭了几声,又向天祷祝道:“灵官菩萨!原许我逃生我才来的,当此患难之时,如何不来救我?”正说着,那马猛然耸身一跃,早跳过涧河去了。有诗赞那马道:
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孙权败合淝。
今日夜行能脱险,试看水上玉龙飞。
一娘过得河来,以手加额,顶谢神灵,得脱此难。才放下心来,忽听得后面喊声又起,也过河来了。原来那河上有桥,马走得慌了,未曾从桥上走过来;那些人的路熟,从桥上过来,故又近了。一娘一腔苦楚又上心来。辰生又哭起来了。后面人声更近。正在危急,只见远远的闪出一线灯光,一娘道:“好了。”带着马也不管是路不是路,迎着灯光而走。那田中路又不平,高一步低一步的乱缠乱撞,还亏是匹名马,若是差些的也难行。
又走了二三里,那灯光到不看见了,喜得月光明亮。走到一林子边,一娘下了马,到林子内,见几处破墙败壁,把马牵着走进墙里伏着,向外望了一会,不见有人声。复又到墙外来,四下细望,并无人影。原来那干人是赶獐的,都向南去了。忽见灯光在对面树里。原来那灯在树下,远了倒望得见,越近越低,故此到看不见了。一娘搀着孩子牵着马,走到树下看时,却是三间草屋。从壁缝里看时,见一女人坐着纺棉。一娘遂上前敲门,那女人问道:“半夜三更,何人叩门?”一娘道:“我是借宿的。”里面听是女人声音,忙开了门,请一娘进去。看那女人,只好三十余岁。两下见了礼,那女人道:“因何半夜至此?”一娘道:“迷了路径,特来求宿。”那女人问也不问,便说道:“把行李拿进来,这里空得紧,恐有失落。”一娘出来把马上行李卸下。女人道:“把马牵到后园去。”一娘扣了马,又讨了个草喂马,才进来坐下。女人道:“无奈夜晚没肴馔奉客,怎处?”烧了壶茶来,一娘向搭裢内取出几个肉馍馍,就热茶与辰生吃了,问道:“大娘尊姓?为何独自住此?”女人道:“贱姓朱,丈夫经商在外,有些薄田在此,只得自己来收割。”说着,安排下床铺与一娘睡了。
一娘睡下,因路上辛苦,倒头便睡熟了。梦中忽听得外面有人言语,便惊醒了,怕是歹人。再听时,外面说道:“前村人家有斋,你何不去赶趁些?”那女人道:“今日有客不得去,你便中代我带些来罢。”外面又道:“有甚紧要客不得去?”那女人道:“上公在此借宿,山神着我在此守护,恐斑子们无礼。”外面道:“也罢。我去了。”一娘心中骇异,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出,睁眼看时,忽见日光照在身上,原来是睡大树之下,房屋也不见了。急忙起来,却是个坟院。忙唤起辰生,寻马时,也扣在坟后树上。收拾起行李,见坟前一块石碣,上写道:“朱六娘墓”。一娘看毕,倒身下拜道:“蒙六娘救济,异日若有好处,必来安坟建醮,报答厚恩。”遂牵马携着孩子出坟院来,见一路皆有虎狼脚迹。走出林子来四下观看,见西边大路上有人行走,抱了孩子,跨上马,竟奔大路而来。那马如飞似箭的向北去了。
原来北方女人骑马是常事,故不以为异。走了一日,渐渐晚来,路上又无饭店,腹中又饿。又走了一会,才远远望见一座庄村,那马也饿了,溜了缰从斜里竟奔庄上来,那里收得住?任他乱跑,直跑到小桥边,才缓缓的行过桥来。见那庄上一簇人家,总是茅檐草屋,到也甚是齐整。但见:
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山光映水,平畦种麦栽葵。蒹葭露冷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莲映蓼比芳菲。村犬吠,晚鸦啼,牛羊饱食牧童归。炊烟结雾黄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时。
一娘到庄上下马。见一个婆子出来唤鸡,一娘上前迎着道:“婆婆,我是迷了路的,借问一声。”那婆子见一娘生得俊俏,说道:“此刻还走甚么路?请到咱家坐。”一娘将马上行李解下,放在门楼内,着孩子看着马。一娘跟着婆子进来,一家女人都来看。婆子道:“这位大娘迷了路来问,我见天色晚了,留他过一宿去。他这模样不像是乡下人。”一娘与众人见了礼,讨些水来洗了脸。婆子道:“快拿米做饭与大嫂吃,定是饿了。”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道:“饿了!饿了!快拿饭来吃。”婆子道:“你有甚事忙,一日也不来家吃饭,这样慌张做甚?”小厮道:“还是为那珠子,老爹去求签打卦,都说今日有个贵人送来着。我们四处去迎接,从早到此刻也没见个影儿,叫吃了饭还到大路上去等哩。快些,快些!”那小厮等了一会,守不得饭,又跑去了。
一娘问道:“是甚么珠子?”他家一个女儿说道:“是庄主老爹的孙女儿手上带的三个大珠子,半月前不知怎么失去了,那孩子日夜的哭着要那珠子。老官儿求神问卜的寻,丫头小厮使得两头跑。”一娘道:“多大的珠子?”那女儿道:“却也是件好东西,足有鸡头子大,又圆又白,说是女孩子带着黑夜里走都不用灯火的,那珠子会放光哩!”婆子道:“这样东西,原不该带在孩子手上,歹人见了怎不摘去?没有吓坏孩子还是造化哩。不见了半个月,也不知到那里去了,还想有么?他也是有钱的性儿。”一娘想道:“莫不就是这三颗珠子?强盗原说从小孩子手上摘来的。”遂说道:“我在路上却拾得三个珠子,不知可是不是?”那婆子听得,就来讨看。一娘道:“须等他原主来看。”婆子道:“可是真话?”一娘道:“我哄你做甚么?”那婆子飞奔的报信去了。不多时,只见七大八小的跑了一阵,丫头小厮来围住一娘,把屋都好挤满了。那婆子回来道:“老爹来了。”一娘抬头,只见走进一个老翁来。你道怎生模样?只见他:
身弱手持藤杖,冰须雪鬓蓬松。金花闪灼眼朦胧,骨瘦筋衰龙钟。
曲背低头缓步,庞眉赤脸如童。深衣鹤氅任飘风,好似寿星出洞。
那老者走进门来,众人让开了路,一娘站在下手,深深道了个万福。老者还了揖,见一娘丰姿秀雅,礼数从容,说道:“请大嫂到舍下去拜茶。”那老者先走,婆子引一娘随后。来到门前,老者叫道:“小厮把行李带了进来,把马牵到槽上去上料。”众丫头簇着一娘母子,又过了一座板桥,才到庄前。果然好座庄子,但见:
路傍青龙,水缠玄武。一周遭绿树遮阴,四下里黄花铺径。草堂高起,尽按五运八门;亭馆低昂,真个傍山临水。转屋角牛羊饱卧,打麦场鹅鸭声喧。田园广布,为农为圃有滋基;廒廪丰盈,乃积乃仓歌乐岁。正是:家有稻粱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老者邀一娘进庄来,入了中门,早有女眷出来迎接,请到中堂,相见坐下。丫头献了茶。老道问道:“请教大嫂上姓?从何处来的?”一娘道:“贱姓魏,山东人氏,因进京探亲过此,迷了路,特造贵庄借宿。不意惊动公公,多有得罪。”老者道:“好说。适才闻那老婆子说,大嫂曾拾得三颗珠子,求借一看。”一娘道:“昨夜从个林子里过,见草里有光,取起来看时,却是三个珠子。才听见府上姐儿失落了珠子,数目相同,一时乱道,不知是与不是。”说着向手上解下,递与老者。老者见了,笑逐颜开道:“正是他。”老者重又作揖相谢道:“我们这里是蓟州所管,此地叫做石林庄,老汉姓客,年近八旬,尚未有孙,止有一孙女,年才七岁。他母亲梦赤蛇衔珠而生,适值老汉自京中回来,换得三颗珠子,就取明珠印月之意,名唤印月。就将这珠子系在他手上。忽于半月前不知怎么失去,据他说是被人解去了。孩子整日哭着要,昨老汉去求签,说今日有个贵人送来,果然大嫂下降。看大嫂仪容,定是个大福气的。快摆饭来吃,大嫂饿了。”丫头摆上菜来,老者起身道:“我少陪。”向妈妈道:“叫媳妇出来陪陪。”说毕出去了。
媳妇陈氏出来,见过礼,一娘同婆婆对坐,辰生、陈氏打横。酒饭上来,吃了一会。一娘道:“请姐儿来坐坐。”陈氏道:“睡觉哩。叫丫头醒时带了来。”不一会,丫头搀了个女孩子出来。一娘看那女儿生得甚是清秀。但见他:
体态自天然,桃花两颊妍。头如青黛染,唇若点朱鲜。臂膊肥如瓠,肌肤软胜绵。发长才覆额,分顶渐垂肩。缨络当胸挂,金珠对耳悬。逍遥无俗气,谪降蕊珠仙。
那女儿走到婆婆跟前,婆婆道:“这位大娘是送珠子来与你的,你可拜谢大娘。”那女儿真个端端正正拜了一拜。一娘拉着他手儿顽耍,他母亲把珠子依旧扣在他手上,便欢喜如故。就伏在一娘怀中顽了一会,才坐在他母亲身边。婆婆道:“他自珠子吊了,整日的哭,终日茶不茶饭不饭的,此刻就说也有笑也有了。”一娘道:“孩子们心爱的东西不见了,怎么不想。”
正在饮酒,只见外面摇摇摆摆走进两个小后生来,一个眉清目秀,一个胖脸重眉,都是头挽抓髻,身穿青布道袍,便鞋净袜。婆婆道:“过来作揖。”就坐在婆婆身边。一娘道:“二位官人是谁?”婆婆指着那清秀的道:“这是外孙李永贞,他父母都去世了,故我带在身边。这个刘禺是老人家朋友之子,也是父母双亡托孤在我家的,同在这里读书。”又饮了几杯,吃了晚饭,收拾东厢与一娘安歇。一夜无辞。
次日,一娘告辞,婆媳们那里肯放,说道:“难得大娘到此,宽住些时再去。”一娘道:“舍亲久别,急欲一见,迟日再来。”客老道:“也不敢久留,略住几日再处。”一娘见他情意谆切,只得住下。原意只过数日,不意八月尽间,秋雨连绵,久阴不止。及至晴时,已是暮秋天气。好一派凄凉景况,只见:
箱降水痕收,浅碧磷磷映远洲。征雁北来人未醒,悠悠,月照寒檠无限愁。
凉气薄征裘,长笛一声人倚楼。紫艳半开篱菊净,休休,江上芦花尽白头。
一娘一住两月,天气渐寒,客老买了些绸绢布匹与他母子做几身冬衣。天晴了,一娘又要起身,陈氏苦留,又住下来了。客老道:“不是久留大嫂,只因北路天寒荒险,连客商都难走,何况你女流家?京中近日米粮甚贵,要五两多一石,倘到那里,令亲或不在,岂不两下耽误了?不如权在此过了冬寒,遇便人,先寄个信去,等到春暖花香时,再去不迟。若大嫂为不方便,我后面西边收拾几间洁净屋与大嫂住,着两个丫头伏事你。”陈氏道:“不须别处去,就是我对面房里好。他一向不在家,我正无人作伴,早晚谈谈闲话也好。”竟去收拾洁净,铺了床帐,将行李搬去。一娘却不过他一家的情,只得又住下了。陈氏道:“你家哥儿在此闲旷,我家到有现成的先生,何不叫他去读书识字?”一娘道:“只是打搅得不安。”婆婆道:“先生是我家包定的,不过添些纸笔罢了。”遂择了吉日,送辰生上学,取名进忠,与李永贞、刘禺同学。那两个已是顽劣,不肯读书的,又添上这个没笼头的马,怎么收得住野性?那先生不过是村学究浑账而已,每日三人寻壶烧酒,把先生灌醉了,听他们闲游放荡。客老年迈,也不能照管到,他们终日去踢毽子、打拳、使棒、粘雀、赶獐的顽耍。正是:
日日遨游废学规,诗书不读任胡为。
小徒顽劣犹堪恕,如此蒙师应杀之。
三人一日在场上顽耍,坐在柳树下闲谈,只见一群鹅自上流游来,那白毛浮绿水,红掌漾清波,却也可爱。鹅见了人,都齐声叫起来。进忠戏将土块迎面打去,正打在个鹅头上,那鹅把头摇了摇,钻下水去了。三人遂你一块我一块乱打。刘禺拿起块大砖飘去,刚把个鹅颈项打断了。李永贞道:“不知是谁家的,莫惹他骂,公公晓得又要合气了。”刘禺道:“不妨。一不做二不休,拿去煮了吃,只推不晓得。”进忠便将棍子捞上岸来,道:“那里煮去?”刘禺道:“土地祠去罢。”永贞道:“不好,和尚是斋,决不肯的,反要说与人知道。不如到前村酒店去好。你们先去,我向外婆讨些钱来买酒。”刘禺将鹅提起,藏在衣服下,不敢走庄前,过了桥,从田埂上转去,来到个酒店内。那酒店到也幽雅,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