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钟 - 第 8 页/共 15 页

曹错庵道:“我本来早已就错,现在愈错愈大,所以,竟自封大错。”郑琴舫没有人,媚香的娘荐了楼下的花文琴,叫上来一看,倒也很柔媚,大家闹到十一点钟方散。王梦笙已先回去。这天呢,顾媚香也想留又不好意思留,任天然也想住又不好意思住,后来还是各散。 次晚,曹大错的酒请的仍是原班,任天然的局票发去不多时,只见阿银走来说道:“先生今天受了凉,这会还没有起床,任大人叫他又不肯不来,叫我先来招呼一声。”任天然道:“既然受凉万万不要勉强,你赶紧去说声,你再来罢。”阿银就姗姗而去。这天,杨燕卿席上共有四个局,他唱了一枝“思凡”、一枝“红霓关”、一枝“开篇”、一枝“小调”,无一不曲尽其妙,真是色艺俱佳。管通甫正在称赞,忽见阿银已立在任天然背后,便说道:“阿银你几时来的?你既然代得局,总也打算到底了?”阿银道:“我这样的老太婆还好打底?”任天然道:“哪里能算老,我做梅梦雪的时候,大约你还没有开苞呢!”管通甫道:“只怕就是任大人替他开的罢。”说的阿银急得要走,管通甫连忙拉住他说:“怪我不好。”阿银一直等到席散,同着任天然到顾媚香那里。任天然进房看见下着帐子,赶紧坐到床沿口,伸手在顾媚香头上摸了一摸,烧和滚烫,问他怎么样,顾媚香道:“不过头胀口饱闷,刚才吐了一回倒松动些,你们台面散了?我本要撑着来的,因你叫阿银再三拦着,恐怕来了倒反叫你不放心,其实我要撑也撑得动。” 任天然道:“你好好的养养,我明天却要请客,还要这里请,你可不必招呼,你要撑着劳动那就同我见外了,台面就摆在客堂里。”媚香道:“我明天就会好的。”任天然道:“那更好。” 说着到窗口桌上取了一张红单,写了一个请客单子。原来,任天然今天找了正经银行管事的许丽生,讲究了存两万银子五厘行息,明天托晋源拨交,所以得请请他。就请沈为谦、袁子仁、管通甫、王梦笙作陪,单子交代叫相帮的去请。仍旧坐到床沿上陪着顾媚香。看看到十二点钟,阿银开了稀饭上来,任天然吃了,问媚香可要吃点,媚香摇摇头。又坐了一刻,媚香忽然又要吐,任天然赶紧扶着他的头,一手托着他胸膛怕那床沿扛着。媚香吐的急,任天然的官纱小衫上溅了好些,任天然等他吐完,要茶来与他嗽口,扶他睡好。打粗的老娘姨进来收拾了,媚香的娘跑来看看说:“阿呀!弄了任大人一身。”任天然道:“不要紧的。”阿银说:“你快些脱下来洗洗罢。” 媚香也说:“你快脱罢,很龌龊的。”任天然说:“你好好的睡,不要管这些。”一面把小衫脱下,天气热,里头还有件外国线衫,也就不再穿了。等阿银把小衫洗好,钟上两点,任天然向阿银说道:“你转去歇歇罢,我还在此坐坐。”阿银也就回去。媚香吐了这一回,见有天然在面前陪着,心里一开倒也朦胧睡去。天然仍旧坐着陪他到四点钟的光景,媚香的娘不放心进来看看,见媚香已经睡熟,天然还坐在那里。媚香的娘道:“任大人辛苦了一夜对不住的,他已经睡着了,你也靠靠罢。” 任天然答应了媚香的娘,也就下楼。任天然也微微有点倦,就在外床睡下。到了六点钟,媚香醒了,要吃茶,天然赶紧起来,看鸡鸣壶里的茶尚温,就倒了一碗拿着与他喝,自己也喝了一口。媚香道:“就是你一个人陪着我?”任天然道:“你娘也来了好几回,差不多也到天亮才睡。你这会子可好些么?” 媚香道:“轻松得多,只是没有力气,你摸摸看,大约退了热了。”任天然摸了摸头上,果然凉却些。媚香又拉着他睡下说:“我心里跳得很,你替我按着点。”任天然拿手替他轻轻的按住,他就枕在任天然的臂上,两人均沉沉睡去,醒时已十点多钟。这天,任天然就在媚香房里坐到晚,等客到齐,媚香说:“我好了,台面还摆在房里罢。”任天然执意不肯,还是在客堂坐的。媚香因没有梳头,不好到台面上去,只在房门口招呼两句,说怠慢诸位对不祝席散,任天然看媚香好了些,仍要回栈。媚香道:“你来我同你说。”及至到了面前,停了一停说道:“你还回去明天再说罢。”第二天是达怡轩请,在张宝琴家,只有曹大错、王梦笙、冒谷民、任天然、管通甫、毕韵花几个人。杨燕卿一到,大家就问曹大错究竟如何,曹大错道:“虽然他也进了降书,到底算得一员健将,而且箭茅后劲无一不工,也算是名不虚传。”燕卿虽然不懂,晓得不是好话,在他身上拧了一把说:“我没有看见过拿这些话逢人便说的。”管通甫道:“这也是替你扬名的意思,你看明天毕老师就要替你上报了。”杨燕卿拿了两颗新莲子砸来,管通甫接着,剥来就吃,杨燕卿也就一笑了事。 这天,顾媚香已能照常出局,一直坐到席散,拉了任天然步行而归。哪晓得天要下雨,到了门口,已有两个大雨点子打在身上,进了房里,那雨就下大起来。两人都说幸而走的快,不然要着雨了。这雨越下越紧,十一点多钟还没有祝任天然道:“这雨怎么还不住?”媚香道:“你今天还要走么?” 任天然道:“我今天又没有吃酒,怎好住呢?”媚香道:“我是自己的亲娘,那里拘这些,我娘虽叫我吃了这碗饭,却留客不留客,总随我的便,从没有勉强我,所以我的客也甚少,我也不大肯轻易留客。因为你待我还不是像那些大人们,拿着堂子里倌人,当作是些甚么东西,花了两个钱就要叫人家低头服小的,听他播弄才愿意。所以,我就有心”说到这里脸一红就咽住了,任天然故意追问道:“你就有心怎么?”媚香红着脸低低的说:“留你住,我娘也早同我说过是不拘一台两台,我看你同任大人很好,随你们的便罢。那天席散,我本想留你,一来有点不好意思,二来我那晚就觉有点弗适意,不想第二天就病起来,累你忙了一夜,我这主意却更拿定。昨天,因你上一夜没有好好的睡,所以让你回去,今天难得下雨,你再要走就对不住我了。”说着就叫阿银开稀饭,一面就去卸妆。 他的娘也走了进来,媚香望他娘说道:“今天这么大雨,再有堂客我可不去了,娘想法子回报罢。”他娘笑道:“阿囡好好的陪着任大人罢,有堂客,我替你回报,本来你才好,深更半夜的,我也舍不得叫你出去。”他娘说着又下了楼。任天然趁着媚香对着衣橱卸妆也走进去,并肩照着,只见镜子里的媚香嫣然一笑。两人吃了稀饭,老娘姨吹了保险灯,点了一盏油灯在床面前,桌子上打了水,收拾完结,带门而去。两人含笑入帏。正是七月上旬天气,罗帐低垂,灯光斜射,觉得那韩新鹤室情待“臂玉香浮光致致,口脂馥射气绵绵”两句摹写的也还不差。看书的诸位,就是堂子里玩笑,也须要两厢情愿才有些趣味,若是倚着势力银钱勉强成就的,那倌人就陪你睡着,也不过像那书启师,即做那贺年贺节的通稿、厨子办那四大例菜,试问有何趣味呢?次日十一点钟方才起来,任天然开销二十四块钱下脚,至于小货只类应酬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请诸位见着任天然代问问看。从此以后,任天然无一夜不住在媚香这里。 有两天迟了不来,媚香也必定要派人寻的。那栈中床塌竟成虚设。有一天,任天然与顾媚香还在交头同梦,阿银忽然推门进来叫了声“任大人!”任天然惊醒问:“甚么事?”阿银道:“大人的当差的来说,栈房里有位远来的客,等着要会。”任天然想是哪个呢?就说:“你叫当差的进来罢。”媚香也醒了,连忙起身跑进后房。任天然也坐起来,看表上也有十点多钟,那家人上楼进房回道:“江西的全大人来了,说有话等着要会老爷。”任天然想这是全似庄了,他来做甚么呢?究竟这全似庄因何来到上海,必须等任天然回了栈,问了他才能晓得呢。 独家提供【古文小说】宦 海 钟(清)云江女史 著 3/4 第十二回 买军火太守展长才开绮筵钦差饶雅兴 任天然听见全似庄来访,赶紧起来洗面漱口,穿了衣服回到栈房。全似庄正坐在房里吃水烟,任天然道:“不知道老宪台驾到,失迎失迎!”全似庄道:“天翁出门如此之早?”任天然道:“不瞒老宪台说,旧属昨晚是在堂里歇的,才起来。” 全似庄也只笑了一笑。任天然又道:“老宪台是今天到的,今儿轮船何其早,住在哪里,这回到上海有何贵干?”全似庄道:“今天这只船很快,我叫家人把行李押到长发栈,我就过来奉访。因为瑞久帅委来采办军火,要同天翁商量商量,看哪家好。我们同乡至好天翁万万不要如此称呼!”任天然道:“老宪台是旧属的亲临上司,怎么好不如此称呼呢?”全似庄道:“天翁若再这样,我只得称大人卑府了。”任天然没法才答应改口说道:“洋行呢,也有两家熟的,但是这里头经终不大了,不如去找找管通甫罢。”全似庄道:“我也这么想。”任天然就约全似庄同到九华楼吃饭,一起去找管通甫。彼此寒喧已毕,说明来意,管通甫道:“买军火的事却不大容易,其中弊病甚多,我们姑且去找找公信的屠桂山看。”大家一齐到了公信洋行,屠桂山见是生意上门,恭维之至,连忙取了图样本子,呈与全似庄说:“要哪几种,请太首拣定了,通知一声,好知会洋东取出来看。”全似庄见一时看不清楚说:“我且带回去看看,明天再商量罢。”任天然因全似庄初到,总得替他接见,就问似翁先生堂子里到不到,全似庄道:“我以前常玩的,这回恐怕不便。”任天然道:“那么今天晚上就在海国春罢,我叫人去定那第一号房间,又宽大,又两面隔街风凉些。” 全似庄答应了,任天然就同着全似庄到长发栈作为回报,顺便又约了达怡轩。这晚,任天然请的是全似庄、屠桂山、许州谦、袁子仁、达怡轩、曹大错、郑琴舫、管通甫、王梦笙九位。 六点多钟陆续到齐,点了菜,任天然拿着笔要写局票问道:“老宪台叫不叫?”全似庄道:“你又这样称呼了,该罚该罚。 我从前在上海是很玩过一阵的,并不是什么道学,管通甫也晓得的。但是做过了现任知府,而且瑞久帅、范唐访再三吩咐说,这回军火办妥就委兄弟的缺,怕还在沿江居多,这回叫局似乎不大稳便,诸位却尽管叫,我也还要领略领略,天翁现在尽可快乐快乐,将来引见天翁,得过两次明保的人放缺必快,我却要奉劝,到那时候也要收束收束呢。这个声名是官场最要紧的,天翁以为何如?”那曹大错听了这些话,很有些不耐烦,就嚷道:“若要叫我不在外头嫖,就请我做中堂督抚我也不愿,所以我不做官。天翁快发局票罢,我还要到小玲珑去碰和呢。” 席间,管通甫问起范虚访到任后如何?前回过此地没有多耽搁,我只见得一面。全似庄道:“那真是个有守有为的大才,到任之后整顿的事情不少,他是做过江西几任府外的,所以,利弊尽知,下属无法蒙混。”曹大错道:“范星圃呢,人是个能干,不过手段太辣,专讲究的是获上之道,这回在湖南寻得士类寒心,恐怕这人将来难得善终。”管通甫道:“你怎么不劝劝他呢?”曹大错道:“这种人怎么能劝,琴舫不是劝了几回,他那里肯听,琴舫也只好不可再阻止,所以这回邀他同到江西,他没有肯去。”管通甫道:“不错,似翁要办军火琴舫可是熟手,不妨邀他看看。”全似庄也就赶紧同他攀谈了一阵,邀他明天同去,郑琴舫也答应了,不多时局已到齐,王梦笙又嬲着顾媚香、张宝琴两人,还是一吹一唱。 全似庄倒也甚为尝识,管通甫道:“今天广东来了好几位大绅士阔官场,都是来议赎粤汉铁路的,我也有几个熟人,明天要请请他们,似翁太首不嫌简亵,明天还在这光奉约罢,诸位也就此奉计。”大家也都答应。管通甫就叫了细崽来,吩咐他明日仍留这号房间,五点钟来,细崽连连声诺,大家还要去打茶围碰和看戏。全似庄却心心念念惦记着买军火的事,又同郑琴舫殷殷订约,问道:“琴翁住在哪里?”郑琴舫道:“住在后马路福兴栈。”全似庄说:“明天午后奉访。”郑琴舫道:“供候供候。”全似庄匆匆道谢回栈。已有好几家洋行买办来访过他,当有两位候着未去,一位是同和洋行买办丁揽臣,一位是哈孚斯洋行买办麦仿松。全似庄当下同他两位见了,也各留了些图样。第二天早上,又来了几家,全似庄竟被他们弄的没法。这军火生意洋人本来是极公平的,只因中国向来采买的委员视为优差,这些买办乐得奉承,大家都有些甜头,就如这位屠桂山,本来一个光身汉,现在已经寻到三十万家资,二品顶戴,娇妾美婢,大厦高屋,大家如何不羡慕呢?所以争着做这生意。听见哪一省来了一位采办委员,就想法子去靠近他,比那第一楼的野鸡还要殷勤些。全似庄因管通甫说郑琴舫是个内行呢,饭后就到后马路福兴栈去找他,同去看了几家存货。 郑琴舫都说不佳,价钱也太悬远,全似庄也就不敢答应,心里却甚着急,总想快点把这事弄成,可以早些去署缺,看看天色已晚,只好同着郑琴舫去赴管通甫之约再说。 管通甫今天所请广东来赎铁路的几位官坤呢,一位是傅汤来号又新,是一个做佐俚出洋的,在外洋混了二十多年,赚了有数百万家资,前年报效了一笔巨款赏了一个京堂。一位呢,是田人芸号广生,是个香山拔贡,靠着沙田起家,香港、澳门、广州、佛山、石龙开有十几处的银号当铺,也是个二品衔的候选道,有六十多岁了,他到六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儿子,本家子侄强逼着要过继与他,并兼有个要替他主持家产的意思。他正在没法幸遇着一个异人传了他一个下种子秘方,他因为各处做的生意多,近来这些管事的欺他年老,常常舞弊,必须不时亲往盘查,就在各处铺子左近弄所房子,把这些姬妾分派住着,他却到处周巡,每处住个十日八日。哪晓这个法子一行竟是财丁两旺,不到两三年工夫,十几位姨太太都有了生育,他是晚年得子,尤为高兴,每生一位,必要替他做三朝做满月,拜请客,热闹几天。现在已经有了五六个儿子,七八个女儿,那些想承继家产的族人,都只好偃旗息鼓的了。这个种子秘方,似乎比那些龟鞭再造丸、三鞭酒要验些呢,有钱无子的须要试试。 一位呢,是廖得中号庸庵,捐了一个浙江试用知府,向来在广东包闱的。近来为停了科举很折了点本,想在这铁路里捞回点儿,所以撮耸着傅京堂,来上海打主意。一位呢,就是增朗之,他到广东当了两次小官,又当了一次白沙缉私署。一年的潮阳财运总算不坏,前年在赈捐案里,捐了一个候选知府。近来因为新任制台风厉,想避避风头,听见这位傅京堂要办铁路,跟着混混看有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一位呢,是浙江宁波人,叫单鸣盛号凤城,本来也是个广东佐杂,向来当那催收缉捕经费的差使,很弄了两天,又在拿获会匪的案内,保了个候补缺后知县。近来因为制台风厉,靠赌吃饭的都不大讨好,所以就过了班,改指江西。不过跟着他们几位同来的,铁路一时没有眉目,就预备引见到剩全似庄同郑琴舫到海国春的时候,这几位都已到齐,彼此见过,任天然、王梦笙、袁子仁都先到。管通甫道:“今天还约了你们江西的一位新同寅。”全似庄道:“是哪一位?”管通甫道:“就是新放的南昌遗缺府郅幼嵇太首,他放缺下来回山西原籍走了趟,回到天津,因为长江一带道路不熟,天津有位朋友写信托我招呼的。”说着,细崽喊了声:“客到!”只见一位黄须高颧方脸年约四十六七的人进来,管通甫迎着招呼说:“幼翁来了,正要来再催。”郅幼嵇道:“我从通翁那边出来,并没有回栈就到什么愚园、张园逛了一会,天也就不早了,就叫马车一径到这儿,是不是比由栈里来近些,我可不晓得。”袁子仁又向他招呼道:“才过去回候没有会见。”郅幼嵇拱手道:“失迎,失迎。”管通甫又指着任天然、全似庄道:“这两位都是江西得过明保的阔同寅。”彼此见了礼,那单凤城听得这三位都是江西道府,赶紧走过来,一位一位的请安说:“卑职才到,还没有到各位大人那里拜见。”管通甫又赶紧替他报了姓名履历,然后各人相见,不多时客已到齐,只差曹大错一位,正要去催,只见细崽拿进一张信片来就是大错的。说是自作主人,在杨燕卿处碰和,不能来了。大家入座,管通甫道:“我们几位常聚的,大约所叫都是原班。”屠桂山道:“我今天要换一个。”管通甫道:“是不是大错的?”屠桂山道:“那倒不是,因为今天在张园碰着一个老相好,不好意思不叫叫他,你也是熟人,就是西荟芳的武林林。我同他本也没有什么道理,他的客人也真多,碰着就有交情。不但他如此,就是他那娘杨四姐,绰号叫羊妈妈的徐娘,虽老姘头也还不少,听说还是好人家的出身呢。”管通甫又让傅大人叫,那个傅又新道:“随你们荐罢。”管通甫荐了个花翠珍,沈州谦荐了个左芸台,屠桂山荐了个瑶月阁,他都叫了。又问郅幼嵇可叫,郅幼嵇道:“也想见识见识。” 屠桂山荐了个花笑春,袁子仁荐了个盛月娥,廖方庵是前次叫熟的赛叫天,增朗之问起陆薇香,管通甫道:“早已到天津去了,他的妹子陆芷香也还好,不如就是姨夫弄小姨妹罢。”增朗之那时也见过才十岁左右,也还清秀,就答应叫他,单凤城,管通甫荐了个朱素琴与他,又荐了个薛莲卿与田广生。一时局到,花翠珍的洋琴、盛月娥的琵琶合席,无不称赞。这朱素琴唱的昆曲,全似庄、王梦笙大为赏识。管通甫说:“还有个老名旦张五宝,岁数却大了,面目也不佳,昆曲可真好。”增朗之道:“这人还在行,我却领教过的,真不错。”郅幼嵇、王梦笙、全似庄都说何时叫来看看。单凤城回首,管通甫说道:“既是几位大人要听,就替我叫了罢。”管通甫就替他写了局票去叫,不多时来了,唱了一支“北阳”、一支“刺伟”,却真个声情激越,乡音遇行云,大家都说名不虚传。傅又新叫的几个都不大中意,却看上了袁子仁叫的袁宝仙,就问袁子仁道:“贵相好芳名叫什么,住在哪里?”袁子仁代答了,就说傅大人赏识,就转个局罢。傅又新说:“怎么好分爱?”袁子仁道:“这是上海常有的事,有什么要紧。”说着,就把兰蔻盒子送了过来,那傅又新也接了。全似庄道:“本来袁子翁同姓为婚理应断离。”管通甫道:“到底是做过现任黄堂的,断的实在不错。”袁宝仙晓得这傅大人是个广东巨富,就放出本事来巴结他。这傅大人甚为喜欢,说:“我们就翻逻去罢。”大家看天色还早,也都愿意凑趣。袁宝仙见上了咖啡,就叫娘姨回去招呼,自己却赖着要跟傅大人一车同去,傅大人开心之至。 席散大家同到百花里,一同上楼宽了长衫,袁宝仙让傅又新、袁子仁在炕上吃烟,自己靠在傅大人身边烧着,一面就叫摆台起手巾,重新入席。虽是双台也就坐的满满的,王梦笙忽想起,向着全似庄问道:“全大公今天也破例了?”全似庄道:“我昨天想了一想,请客是朋友的权,朋友要请在哪里,只得听朋友请在哪里,不好个人之见强主就宾,这个例不能不破,叫局不叫局是自己的权,那个例是拿定主意不破的了。”单凤城看各位老宪台都喜欢玩笑,再三嬲着管通甫替他代邀各位,明天在朱素琴家。任天然看这人讨厌,不大愿意。全似庄却很喜欢朱素琴,倒先答应,任天然也就不肯违众。这天席上,屠桂山秘密的约了郑琴舫,明天十点钟在九华楼谈谈。郑琴舫晓得他另有用意,也就随口应允。席散之后,袁宝仙断无不蟠住傅又新之理,达怡轩约着任天然同路,各尽所欢,王梦笙是谦守条约的人,自然早归洞府,其余的行踪所至,也就不能一一详记了。 次日早上,郑琴舫刚起来屠桂山就来催,请到九华楼,那麦仿松、丁揽臣都已在座点了菜,吃了两杯酒。屠桂山道:“这回江西这笔生意我们三人商量了同做,却要求琴翁在里头作成了,将来事成之后,除照例之外,我们三人另有敬意,总教琴翁不虚此行。”郑琴舫道:“前天不过通甫说起兄弟懂得点,全似翁邀着同去看看,我不过尽其所知,三位既已如此说,这事我以后不与闻就是了。哪里敢意多谢,我本来没有多耽搁,就要到杭州采办去的。”三人仍说大家同是在外头混饭吃,总要费心提挈。郑琴舫自己打好了主意,也就不同他们多说。这天全似庄又来找他,郑琴舫说:“这事是不能性急的,我本也不甚了了,但是,款项颇巨也不是件小事,似翁再多邀两位内行细细的看罢,上海的地方人甜心辣的人多,总要当心点才好。” 全似庄只得怅怅而返。 再说,单凤城这天清早就穿了衣帽,备了手本,到江西几位上司那里去,拜见全、郅两位,倒都见着。任天然是还在顾媚香家双宿双栖,怎么会见得到呢?到了四点钟,单凤城就邀了增朗之、管通甫先到朱素琴家坐了一会,就去催客。全、郅、任三位大人都是用红端端楷字恭恭敬敬写的。任天然同着顾媚香逛张园才回,见着条子就过来了。上了楼梯就见单凤城在楼梯门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让任天然进了房门,就跟着进来请了个安说道:“卑职今天到大人栈房里拜见,没有见着,明天再过来叩见。”任天然道:“失迎失迎,兄弟不大在栈房里,明天不要劳驾,兄弟也是由江西州县才开缺的,将来引了见到见不到还在未定,凤翁不要如此称呼,况且在堂子里头玩笑,更不必行这些官场规矩。”单凤城连连答应“是是”,却又说道:“大人是两次明保的人,引了见下来指日就放道台的,卑职伺候的日子正长,怎能忽略呢?”任天然见他是说不通的,只好由他。陆续又来了几位客,他却叫家人在楼下看着,江西三位大人到来就先上来报信的。所以,任天然来他预先晓得,出来站立一会儿,他家人上来说道:“全大人、郅大人来了。”他又赶紧到那楼梯门口去站,朱素琴看了不解说:“单老爷你做什么?”单凤城望他摆手,朱素琴看着只是笑,只见郅幼嵇、全似庄两位大人上来,他又随着进来,恭恭敬敬的请了两个安,郅幼嵇、全似庄同说:“早上劳驾,我们才过去谢步,凤翁已经出来了。”单凤城又连连请安说:“不敢当,劳驾。”那朱素琴同着娘姨阿大捂着嘴,还几乎笑出声来。阿大趁手来接郅大人、全大人的衣裳,朱素琴也在旁边招呼着,恰好站在全似庄的面前,全似庄拉着他的手问他:“今年十几岁? 是大先生小先生?”一面向着单凤城说道:“我是规矩人,不会剪边的,凤翁不要吃醋。”单凤城道:“只要卑职身边的人,随便大人要,怎么都可以的。”全似庄也不禁大笑。将近七点钟,客已到齐。只有达怡轩因有另局来房道谢。大家入座,叫的还是那些倌人,看见袁宝仙都替他道喜。管通甫问他:“傅大人请你吃了点外洋的甚么新鲜事物?”袁宝仙道:“你可要吃点,我这里还有呢?”管通甫道:“谢谢罢,要么请我吃点心。”袁宝仙道:“点心你去问亚仙阿姊要罢。”亚仙道:“你扯上我做什么?”袁宝仙道:“难道你的点心管大人没有吃过?”管通甫道:“我们做了多少年,可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你同傅大人,一见面就搏成一块儿了。”说的袁宝仙要来扯管通甫的须子,管通甫连忙告饶。这当口,忽见全似庄的管家拿了一个帖子说:“有位孔少爷说是打外洋回来的,在栈房里等着要见老爷。”全似庄接过帖子一看上头写的是“侄燕福”,旁边注了四个小字是“原名善言”。全似庄想道:我这个侄儿,听得他在香港一家洋行里学徒,这回怎么跑了来呢?想必又是弄到不得了来找我的。沉吟了一番说:“叫他在栈里等我散了席回来再说罢。”任天然问他是谁,他含含糊糊的答了两句,心里很不高兴。单凤城又叫了张五宝来,叫他好好的唱了几支昆曲,恭维几位老宪台。散席之后,大家穿衣各散。单凤城又穿着长衫,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门口,等郅大人、全大人、任大人、傅大人、王大人走了才退了进来。阿大实在忍不住,只好问道:“单老爷,你这样到底算什么?”单凤城道:“我们官场的仪任属员,请上司到的时候,照例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接,走的时候照例也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送,不过在你们堂子里,各位大人又是马车来的,不能跑到街堂外头去站班,只好在楼梯口站站,已经是格外简便的了。”朱素琴道:“你们做官的有这么许多规矩,真觉难乎为情,还不及我们吃堂子的饭呢。” 再说全似庄回到长发栈,只见房里坐着一位亮蓝顶子花翎,穿着簇新的密色亮纱缺襟袍子,天马青亮纱方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美如冠玉的少年,心里倒吃了一惊想:这是何人?只见那少年看见他进来,连忙除了眼镜跪下磕头。全似庄正想回礼,听那少年说道:“侄儿已多年不见叔叔了。全似庄才晓得就是在香港洋行里学徒那位侄儿,但是他何以能陡然发迹呢! 原来,全似庄这个侄儿原名善言号鬲闻。他父亲也是荫生用的通判分发广东,到省不久染疫身亡,他母亲亦相继而故,他才十二岁,无人收留,幸亏他的房东是在香港洋行做生意的,把他带去学徒。他却生性聪明,几年功夫英文英语学的很好。 有一位广东候补道光泰号平阶的,常到香港与这洋行有点往来,很喜欢他生的清秀、灵劲。那年放了英国钦差,就带了他出去做个小翻译,顺便在上房里跑跑。在那段时间,这光观察一位千金叫做玉妞,这年才十三岁,一个儿子才四岁。这玉妞姨娘资秉聪慧,口齿尤为伶俐,就要跟着全鬲闻学外国话。钦差说这也很好,就天天叫全鬲闻教他,一年多下来,英文英语都很有个样子。固是他天资聪悟,也因住在伦敦有个引而置之庄狱之间的道理在里头,不但这位姑娘容易学,就是全鬲闻也长进了许多。这位姑娘时常同着全鬲闻出去玩耍,看过两回英国男女结婚。又有一天,同着全鬲闻去看茶会跳舞,回来就同全鬲闻说道:“外国的规矩真好,将来我也要学他呢!”这一天,又拉了全鬲闻出去到了一家餐馆进去同吃,说是吃醉了,叫全鬲闻陪他在那里住,全鬲闻始而不敢,那姑娘说:“你要不答应我,我回去叫你不得了。”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体,全鬲闻又何肯固辞,也就只得答应。这位姑娘虽只十四岁的人,但是旗下女孩往往发育的早,也就有个成人的样子。这晚,住在餐馆里,居然行了个自由结婚的大礼,不过没有请做书的做证人,所以不知其详。在餐馆一住三天,然后双双回家。这位钦差各处派人去找,因为不是什么美名,恐怕被人登了报纸,传到中国,所以未敢去报警察。看见女儿回来,如获至宝。只见这位姑娘走到老子面前,靠着膝前跪下说道:“女儿实是该死,因为看见外国人自主婚姻,实在很有道理,我想我们中国的男女总是彼此从未见面,强合着做成夫妇,有何趣味?这全鬲闻他教我的语言文字一年多了,我看他人很好,又尽心待我,如果回了国里嫁的人断不能及他,本来要同阿妈说明了,恐怕嫌他穷,不肯答应,所以,就学了外国人。现在女儿身体已属于他,父母要这不肖的女儿呢?就请提拔提拔他,他也是个世家子第,没有什么低微。若不要女儿,女儿就跟着他去讨饭也不要紧。”那全鬲闻也跟着跪在地下。这姑娘又说:“错处全在女儿一人身上,不能怪他,要是难为他,女儿也就只有一死。” 这位钦差本是爱这女儿如同掌上明珠,看见生米已成熟饭,不答应也是不能的了,且这全鬲闻也还生得一表人才,满汉通婚又奉过明谕的,只得叹叹气道:“既已如此,还有什么说呢,你们且起去罢。”两人磕头起来,择了个日子就在使馆设了甥馆。后来又问他有功名没有?全鬲闻道:“自己没有,却是在洋行里的时候,有个同事也姓全,叫做全燕福,他却有个候选,领执照的那年,他得疡子事症身故,家里没人,这照被我收在身边,不过是个广东籍。”这钦差道:“这就行了,如今停了捐,必须有个底子,才能加捐呢。”就替他加捐了个分省试用同知,托人在京里替他缴了捐,免保举同印结,那姑娘又拿体己的钱,替他捐了条花翎。这年差满,保了一个以知府公省补用,并赏加三品衔。如今,跟着钦差回来的。他侄儿把这番话大致说了一遍,这位全似庄喜不自胜,一口一声赞他能干。远不似在袁宝仙家得信的光景儿。问他住在哪里,全鬲闻道:“还跟着丈人住在天后宫行台,今日下午才上岸,看见报上说叔叔在这里,所以过来请安,明儿再叫侄儿媳妇过来叩见。” 全似庄道:“我明儿要去见钦差呢,就在那边见罢。”又谈了些家常,这全鬲闻才辞了回去。次早,全似庄穿了衣帽,到钦差行台拜见。等了一刻,钦差请进,见了面行礼,起来请了个安,光钦差说:“咱们儿女亲家,你怎么还用手本,以后万万不可再行这些官礼。”谈了一阵,又请进上房叫姨娘、女儿、儿子通同见过。全似庄约光钦差晚上到海国去,光钦差道:“那不是番菜馆么?”全似庄道:“是。”光钦差道:“我在外洋可吃厌了,我倒想有什么好堂子里去见识见识。”全似庄迟了一迟不肯拂这钦差亲家的意思,连忙说:“就是这样,我去招呼一声,就写帖子过来罢。” 光钦差请他宽了衣帽,留他吃了点心,然后出来上了马车,就赶紧吩咐到小久安里。下了马车,叫小马夫跟着进了御堂去问,幸喜这顾媚香是在小久安里底,大门迎着御堂最易寻的。 全似庄进了大门,问顾媚香的房间,相帮说在楼上,一面喊阿银姐客人上来。顾媚香正同任天然吃点心,听说客人上来,媚香想:我什么客人这会子来呢?阿银忙到楼梯口一看,同过几回台面,认得的,连忙打起门帘说:“任大人朋友来。”又向着全似庄叫声:“全大人好早!”引着进了房。媚香也站起来叫了声:“全大人!”任天然忙问:“似翁先生如此早儿想必有什么事体?”全似庄坐下道:“不但有事奉求天翁,并且要奉求贵相好呢。”任天然忙问何事,全似庄道:“昨天席上不是我的家人来回说我的舍侄来了,这是我的胞侄,我先兄只此一子,从小儿是我抚养大的,送在香港学堂里学书。那年光平阶钦差出使钦差,我因为他的英文英语都还有点功夫,荐了过去,光钦差就把他奏调出洋。蒙钦差赏识,将他赘作东床。 现在也保举了公省知府,昨天同了光钦差一起回来,今天我去见了光钦差,他因为在外洋闷的久了,要在上海散散心,叫我在堂子里请请他,我是向不叫局的,哪里去摆酒呢?想着任天翁是至交,可否同贵相好商量商量,借这里请请他。”任天然道:“那有什么不可,但是有多少客,双台单台呢?”全似庄道:“要请的客甚多,就是双台罢。”任天然忙叫顾媚香的娘来,叫他在九华楼定两桌席,今晚六点钟,全大人借这里请客,菜要丰盛,清脱还像前回,加他两块钱一桌。媚香的娘答应着去办。全似庄叫买了一个红书套,连佥子一个红全帖,两单红单帖,请的是:光钦差、傅京堂、田观察、郅太首、廖太首、增太首、王太史、达孝廉、单太令、郑司马、屠观察、管司马、任观察,又写了个条子,叫他侄儿随着钦差一同来。光钦差又加了一份帖子,写的是:“本日申刻,恭迎宪驾。”却没有写假座某处,又叫家人拿书来捡了一个文本,夹着交与家人去请。 任天然就留全似庄在此便饭,是媚香娘自己弄的菜。一碗火腰炖鸭子,两条煎鲫鱼,一盘自己淹的咸肉,一碗炒蟹粉,一盘虾仁,一碗冬菜肉片汤。虾仁、蟹粉是临时添的,鸭子却是任天然昨天想吃,隔夜用神仙炉子炖的,火候甚好。这也是全太首的口福。吃了饭坐了一刻,那请客的管家回来说:“郅大人昨天晚上上了轮船到江西,增大人也到南京去了,郑大老爷说肚腹不好,谢谢。”因又补请了沈州谦、袁子仁两位,全似庄也就回栈。任天然好在无事,看着媚香慢慢的梳头。媚香问道:“全大人为啥勿叫局?”任天然道:“他说他做现任知府不好叫得。”媚香道:“为啥做着现任知府就不好叫局?我看做着抚台、道台,在上海叫局的也多得很呢!”这话问的任天然真无词可答,只好说道:“这也叫做各行其志。”不一时,媚香头已梳好。那教曲子的阿大来了,就叫他在房里坐着,替媚香拍了两枝昆曲。任天然躺在烟榻上,听这清歌婉转,比那酒席上的笙管嗷嘈更加有趣。任天然想道:“在这堂子里享了个把月的清福,比在任上衙鼓惊心、簿书广目光景大不相同。 真所谓人生贵适意富贵优。媚香也坐到榻上偎在任天然身边说道:“你自然是欢喜我的了,但是,你到底欢喜我的什么?你倒说说。”看任天然笑着,拿手在他腹下按了一按道:“欢喜你的这个。”媚香推开他手道:“不要瞎说,那个是天下女人家人人都有的,又何必单单欢喜我的呢?”任天然道:“欢喜你的人尚率真无甚习气。”媚香道:“考语下的也还不错,我听说你太太叫你出来讨个姨太太,我嫁你要不要?”任天然道:“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未免老了。”媚香道:“那有什么要紧,四十出头的人怎么能算老?况且人生缘分长短是有一定的。 你看那些青年佳偶,难道就没有中道分离的么?你到七八十岁,我也是五十左右人,还不够么?”说着王梦笙来了,媚香的娘喊了声:“王大人来!”媚香赶紧在任天然怀里站了起来,任天然也起身相迎。王梦笙道:“你们大有那情切切良宵花语解意绵绵,日玉生香的光景,真个会乐。”任天然道:“你那乐趣恐怕还要深一层,那天在轮船上,我看了你们的情意,心中又羡又妒,兄好独自闭门睡觉。”王梦笙道:“刚才看见单子怎么全似翁今天跑到这里来请客?那光大人又是谁?”任天然道:“他因为这光大人起见,光大人就是出使英国的光平阶,同他是亲家,要他在堂子里请他,没法才来找我的。”王梦笙道:“我也要请客呢,我想馆子里没有什么意味,我住的那房子虽然小些,不呆客也还坐得下,并且我们第二个内人听见老哥哥赏识了媚香,也想见见他。”任天然道:“在你那里请也甚好,要见我的媚香,其实不拘哪一天,我带了他来叩见就是了。”王梦笙道:“你倒竟公然据为己有。”说着望媚香一笑。 媚香脸上微微有一种又羞又喜之色,阿银来问:“用点啥个点心?”任天然道:“做点锅贴来吃吃罢。”两人就在那里盘亘到五点多钟。全似庄已来了说:“我们早点催客罢,晚上光钦差还要看戏,我已叫人定了天仙的两间包厢,连他的姨太太们都要去呢。”任天然就帮代写好催客的条子,叫相帮分头去请。 光钦差一份,全似庄是叫他管家自己去请的。任天然又把局票写好,只空出光钦差同全似庄的侄儿两份未写。不多时,客人陆续来到,彼此招呼。管通甫一进门就说道:“今天怎么全似庄要剪起任天翁的边子来?”全似庄道:“因为我们亲家要到堂子里见识见识,所以我才央求着天翁、媚香两位借借光的。” 屠桂山打听得全鬲闻是全太首的胞侄,又是从外洋回来的,十分恭维亲热,大家说要荐两本好卷子与光大人才好。管通甫荐了个宝树胡同的谢玲娟,屠桂山荐了个西安坊的王文兰,又向全鬲闻道:“我荐个懂外国话的新学人物与鬲翁,叫做吕湘文在东平安。”全鬲闻望着全似庄看了一眼,全似庄道:“你尽管叫不要紧的。”不一会台面摆齐,起了吊,请的是光钦差的首座,光钦差定见不肯说:“我们至亲没有这个道理。”硬拉着傅京堂坐了首座。光钦差还要让,大家都不肯,只得坐了二座,余外各自随便,座客十四位,仍就是三张桌子拼的,每边坐五位,任天然同全似庄坐主位,横头那一头是屠桂山同全鬲闻并坐。席间全似庄约了大家,散了同去看戏。屠桂山说:“我还有应酬不能奉陪。”有几位也辞了。屠桂山低低的同全鬲闻说:“今天武林林那里烧路头,我要去做主人,鬲翁不嫌简慢就请同去坐坐,比在这里到底少点拘束,不必去看戏了,就是要去那边,席散再到戏馆也还不迟,却不必同令翁说出缘故来。”全鬲闻答应了。不知屠桂山为何要单约全鬲闻吃酒,且到武林林房间里台面上打听打听看。 第十三回 长袖善舞利益均沾新学争鸣诪张百出 屠桂山约定了全鬲闻,就同武林林咬了咬耳朵,武林林的娘姨就过来装了烟,同着武林林先去。这里席散,全鬲闻向全似庄说还要到天顺祥去说两句话,再到戏馆。全似庄点点头,就约了任天然、管通甫几位陪着光钦差、傅京堂去看戏。屠桂山邀了全鬲闻同到西荟芳武林林家里,发了请客票头,只请了丁榄臣、麦仿松两位。一时都已到来,屠桂山当着两人向全鬲闻说道:“令叔此次来办军火,上海的人心不一,我是因为管通翁与令叔至好,通翁招呼了的,我怕令叔上人家的当,我们到底知己点,但是,这种事体往往有人在里头争夺生意打破锣,鬲翁在外头阅历的多总晓得的,这件事将来令叔必同鬲翁商量,务求在我们三家之内,不拘那一家作成了,我们三家是彼此相信得过的,总不叫令叔吃亏。就是鬲翁面上,总于照例之外另有加赏。鬲翁初到,上海应酬必多,总还需些用度,这里有一千块钱请鬲翁先收着零用罢。”说着在麦仿手里拿了一卷钞票点了一点,九张一百元十张十元的,就送与全鬲闻,全鬲闻微微的推了一推也就收了。这席酒就是宾主四人,丁榄臣叫的是林三宝,麦仿松叫的是潘冶云,那吕湘文同全鬲闻不时说两句外国话,两人也很合式。散席之后,全鬲闻仍到顾媚香家,上了楼梯,阿银在那里等着。任天然看见客堂里都有客人,想正房间一定也不空,正要退下借那文琴的房间暂坐,那阿银却把他从后房间引着到正房间,嘴里喊道:“任大人朋友来。” 房里只有个老娘姨坐在榻上,媚香也在房里,大家捂着嘴笑,任天然才晓得是怕那客人要进正房间,故意装作有人的,也不觉笑了,低低的道:“说你们掉的好枪花大。”客堂里的客在烟榻上又躺了一会,觉得没趣要走,媚香出去敷衍了两句,停回就听见那“怠慢、好走、明朝来”的几句套话了。这客是个宁波人,也很吃过几台酒,碰过两场和手头也还松,心里有点转媚香的念头,阿银也说他是好客户。争奈媚香心已有主,不复措意,所以堂子里不但怕倌人有恩客,就是肯花钱的,老鸨娘姨也不愿意。这倌人专意在一个人身上,这就是自己亲娘的好处,不来逼着他招揽。若是讨人身体那能容得他呢?再说全似庄果然同着他令侄商量,问他军火上可懂得,全鬲闻说:“在外洋人也曾替人办过。”就说了许多的名字,又说了许多的经验,在全似庄固不甚了了。就是做书的也没有考究过制造的学问。所以他说的话,也就记不清叙不出了。全似庄就同他看了几处,他也有些挑剔,后来,在公信、同和两家定了五千枝的曼利嗄无烟快枪,要价每枝视元五十八两磨到五十四两才定。洋行里要先付半价定货,再付半价。全似庄还要想郑琴舫复看,到福兴栈去一问,早已到杭州去了。江西复电来说:“枪枝照办,价银既经再四磋商,谆保核实。惟两期清库款力有不及,仍请磋商。”又讲到先付四分之一交货,再付四分之一交货,后一年再付四分之一,又后一年再付四分之一,两年来付完,价须照银行章程计息,在上海交货。长江水脚归江西算,江西电说四期交价可行,两年息银须商免,货须包运九江。 全似庄又叫侄儿再三同这两家买办商量,全鬲闻并同洋面当面说了许多英国话,才商定了交货。后两年应付之价,如按期照付不起利息,若按期不能付清,或未到期先行付款应扣息银,均照银行章程按日计算,由洋行包运九江交收。江西复电照办。 全似庄就同洋行商定合同,洋商说这合同要江西抚台、藩台盖印,全似庄去电请示也答应了,洋商签了字。全似庄办事年帖寄去,江西往返电商,忙了二十多天才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