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扁 - 第 3 页/共 3 页
第 十 五 回 酿党狱陷入罹死罪 赴筵会惧友泄真情
话说康有为得宫崎寅藏带至日本领事署收藏,并请日领为之设法救护,日领事听得自然惊谎。因康有为虽可称为国事犯,唯清廷搜索既急,自己若收留他,转碍两国交情。但此时亦没得可说,因宫崎已带了他来,又一力牵撮自己,自不能推托。日领事便答道:“ 足下之言虽是,但弟为领事,于此等事本不应干涉。若助他出去时,被人拿着,这时反弄出交涉来了。不知足下之意,有何妙法救出他?” 宫崎道:“在天津耳目颇众,若直行带康氏逃出,断乎不可。不如用一木箱把康有为藏在那里,作为货物渡他落船便了。幸明天即有我国兵轮由津起行,取道烟台,遄回日本。就救他到这兵轮上,往我国去罢了。” 日领事此时自忖若不应允,那宫崎寅藏必不肯干休,没奈何只得允了。就依法令康有为伏在箱里,先在箱底通孔出气,然后打成装货一样。康有为此时以性命要紧,自不敢不从,即在日署中依法送至日本兵轮。一来那箱是由领事署扛出的,自没人跟问。二来是白昼间明明白白送出,人亦不思疑,因此救得康有为出了天津。宫崎寅藏也忖搭该轮同往,一程到了烟台。
宫崎请康有为登岸游览,那康有为哪里敢登岸?只是宫崎所请,若然不去,又恐被人笑自己没胆子,因此也勉强登岸一行。惟这时康有为一案,京内外也传遍了,就是烟台人士,哪个不知道?也拿作一般谈柄。恰可那日本兵轮里头的船伴,亦有登岸的,见人说起康有为名字,不免答声道:“可笑京城里还乱查乱搜,不知姓康的已逃出多时了。” 说着,那些听得的,自然问及从哪里逃的?船伴不免说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这点消息就飞到官场里面,定然想要拿捉他了。一来购拿康有为的已出了花红,二来朝家既要捉他,若拿住时不患没升赏。正是升官发财的好路,哪里肯放过?正议发人往日轮搜捕,忽听得那日轮已开行了。官场恐迟更不及,恰可有一号鱼雷唤做飞鹰的泊在烟台,就立刻令燃煤起碇,赶速开行追赶。论起飞鹰那号鱼雷,本行得二十海里,较那日轮行驶较速。惟那日轮开行已久,枉费一场工夫,追赶不上。那康有为就得宫崎寅藏九牛万象之力,救往日本去,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京中自闹出这一件大案,凡被康有为拖累的也不知凡几。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已同时被捉。最无辜的是谭嗣同,被康、梁赚到京城,经屡次谏阻康有为不宜如此,奈康有为自作聪明,既已不从,又瞒住谭嗣同,致他被祸。那谭嗣同几次本欲出京城,到末一次欲起行,偏又遇病。到被捉之时,又在南海馆,是康有为的巢穴,更没得分辩。至于康广仁本是康有为胞弟,有为本欲告他同走,只康广仁天天流连在相公那里,正不知死活。及听得事变,就匿在向来狎昵的相公处,不敢逃出。惟那相公已见风声日紧,若把广仁搜着出来,实于自己不便,如何敢收藏他?自然要下逐客之令。康广仁初亦苦苦求情,且跪且哭,哀求不已。那相公道:“ 念在相交,由得你快些逃去罢了,休牵累了我。你若不去时,我便出首,你休要怪我。” 康广仁没奈何,即逃了出来,面色七青八黑,更带上十分惊惶之象,已见得形迹可疑,即被人拘住了。广仁早失了魂魄。当下一并解到刑部里来,只见林旭等俱在,已是面面相觑,互相埋怨。林旭先道:“我们全被康贼陷了。”杨锐道:“那腐儒无知,所有举动瞒着同人,事发时又先自走了,并不通告我们。我们便是死了,也作厉鬼来索他偿命。” 广仁道:“ 我是他亲弟,还不及告我,这不过是大家不幸罢了,还埋怨谁来?”刘光第、杨深秀齐向广仁骂道:“你天天在相公处快活死了,康有为那厮哪里能寻你来告知?你们兄弟暗里勾当,眼见是陷了我们,还有得说么?” 当时你一言,我一语,都向康广仁咒骂。
惟谭嗣同不发一言,仰天大笑。林旭等问道:“先生究笑甚么呢?”谭嗣同道:“我笑公等耳。” 林旭道:“ 先生此言究是何解?”嗣同道:“像足下少年英锐,若要做官,尽多日子,怎地要依附康有为?你们试想,与康有为处了多时,尽识得他。他没学问,没心肝,初时即不知道,后来又不见机,自怪不得有今日了。若小弟向未与姓康的谋面,他函致小弟,说称合力来做光复工夫,故小弟着他道儿。后来小弟欲自出京,偏又遇病,以致于此。至于足下等正是自取,就不必多说了。”这几句话说得林旭几人哑口无言。少时刑部狱官把他几人押在一处,正待一并捉了康有为,然后斩决。谁想搜来搜去,总没有康有为的影儿。那王照、宋伯鲁一班儿也先后逃去了。梁启超亦由上海逃往日本。朝家见拿康、梁二人不着,好不大怒,正要把林旭几人严讯,看康、梁逃往哪处,忽荣禄递了一道封奏,说称为恶的只康、梁几人,若过事推求,恐株连太多,请除了康、梁及被拿几人之外,都不必查究等语。因当时京官初见康有为张大其词,天天说面见清帝,只道他势力很大,故许多人都曾与康有为周旋的。后见有为事败,反人心惶惶,恐株连自己,及见荣禄此奏,颇自心安。
惟是御史中有嫉视康、梁的,到这时又纷纷参劾,说称某人与康有为至交,某人与康有为来往,不一其说。单是尚书衔户部左侍郎张荫桓,因与康有为同省同县,平日又来往多的,所以参劾张荫桓更为紧要,还说康有为每夜必到荫桓处密谋,并自携卧具到荫桓处寄宿,明目张胆,人人皆知。这奏既入,朝家就派大臣查办,更令搜张荫桓住宅,看有无与康有为来往的踪迹。那时张荫桓正自忧心,还亏荫桓的侄子名唤张乃诚的,为人机警。一闻康有为事败,即把荫桓平日与康有为来往的书函统通焚化了,没些形迹。且张荫桓在当时又算是外交能手,用人之际,不免有些大员要开脱他。荫桓又是最喜巴结的人,朝大臣知交不少。故搜围张宅之后,就称委无凭据,或者传闻失实。更替荫桓说开几句,道他向来自爱,必无滥交匪人的道理。那荫桓又费一番打点,才把那万丈风涛寝息没事,因此朝家再不追究。惟查过荫桓之后,细查保举康有为的为首是翁同龢,想起翁同龢父为宰相,子为总督,子孙又许多及第翰林。可谓世受国恩,乃滥保匪徒,本应从重惩办。但念他服官数十年,没什么失职,只把来革了就已了事。至若礼部尚书李端芬,既保匪徒康、梁,又把侄女嫁与梁启超为妻,定然一并革职。若学士徐致靖,与康有为周旋更密,也将他监禁了。有位文廷式,亦是康有为唱和之人,他本榜眼及第,教习珍、瑾二妃,清帝本甚爱他,到此时亦不得不革。单是岑炳元,已由太常卿放了广东布政。论起这个原故,因当时已裁撤了广东巡抚,粤督谭钟麟又屡次被人参劾,康有为一班人便播弄起来,要放姓岑的做了粤藩,望革了谭钟麟,好反把姓岑的骤然升署粤督,然后自己一班人更得羽翼,故岑炳元遂得放此缺。那时本一并要治他之罪,惟有些京官说称岑炳元之父岑毓英是个功臣,岑炳元也是个勋裔,姑念前功,免其置议。又以此次党人实粤人为首,恐岑炳元在粤又与他们交通,岂不误事,因此把岑炳元调往甘肃去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朝家自拿了林旭等六人与先后革了各官,除诏令各省缉拿康有为、梁启超、王照、宋伯鲁等之外,即须将林旭等六人讯明办理。奈京城连日风声鹤唳,各大臣亦恐再酿他变,其余曾与康、梁一面的也虑连及自己,即纷纷奏道:“已拿之林旭、杨锐、杨深秀、刘光第、谭嗣同、康广仁等六名,已情真罪确,自无冤枉。若仍事审讯,恐乱次供扳,反事株连,请即行正法。” 光绪帝此时极恨康、梁离间两宫,陷害自己,即谕令不必再讯,立由刑部部官押那六人到菜市口,一刀一个就处决去了。可怜林旭、杨锐、杨深秀、刘光第一时无知,听从无学识、无心肝的康、梁乱作乱动,反被康有为陷了。那谭嗣同更由康有为赚了进京,白地断送了性命,实为可惜。至于异族专制朝家,杀汉人如同草芥,并未讯明情由,即加刑戮,亦可愤矣。时人有诗赞道:
欲扶异族残同种,标榜虚名噪一时。
头角未成锋已露,皮毛初窃策非宜。
君庸岂配谈新政,党祸何堪读旧碑?
人自衔冤他自乐,逍遥海外富家儿。
自此京中人心渐渐定了,惟是清太后的心里还自余愤未息,一连下了几道谕旨,都拿康有为不着,便迁怒清帝。想起前者因清帝年纪已长,清太后才把政权归还他。不想清帝是个少不更事的,以数年前被日本打败,赔了巨款,割了地方。以为日本因变法乃有今日强盛,那康有为窥出清帝此意可以愚弄的,就发出变法的梦话来。清帝竟中他计,险些被他围住颐和园,送了母子性命。清太后想到这里,觉若仍任清帝掌执政权,怕又闹出别的事,便立出谕旨,要再行听政。把清帝迁在瀛台里头,不准再理政事。随撤了管理新政大臣的名目,把日前所行的什么裁巡抚、撤寺卿、废科举的所谓新政,一概取消了,即派回广东、湖北、云南三省巡抚。又想从前由康有为等所参被革的,准要开复。第一是有位御史文悌,曾参过康有为被降的,也开复了,升做给事中。正要令军机拟旨,只见前任礼部尚书怀塔布进来,也触起礼部几位堂官,前者革了不免可惜,但当时各部官缺已定,礼部满缺尚书又不能无故更换,即以怀塔布暂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把许应蹼升任闽浙总督,余外几位礼部侍郎也一并用回。又因袁世凯首告,即传旨嘉奖,后来做了山东巡抚,京里就没事可表,只诏拿在逃的康、梁而已。
闲话不表。再说康有为自骗了几位同党陷于死罪,单自逃走出来,得日人宫崎寅藏救往日本,虽然好友亲弟被杀,本莫大之仇,惟自己今已安乐,倒不挂虑。只当时日本人士及旅日的华侨,却不大知道当日变政的真情。只道康有为有什么本领,更道他有什么冤抑,自不免怜惜他,备舍招待。不久梁启超亦到,也同一块儿居住。至于康有为平日的生徒,亦听得康有为已到日本,不知有什么机会,也纷纷东渡。如门生林魁、麦孟莘、徐勤及门婿麦仲华等,也先后到了。先生前先生后的慰问了一会。更向旅日华商运动,好优待他们的康先生。果然互相标榜,那康有为到日本的事,早传到日本官场里面,又得宫崎寅藏吹嘘,自没有不知的。自然有些愿见见康有为,好问问情由,看他在京时究是什么做作。
就中一位日本大员唤做犬养毅,是日本进步党的首领,曾任过文部丞相,却是一个有名的政党人物。那犬养毅为人,本最好结交中国人士,且又最赞成中国改革的,故听得康有为到了,不免要见他,那日就具柬邀请康有为到他府里用膳。那康有为听得犬养氏请他,好不欢喜。即与梁启超等商量前往,好预备到时对答。梁启超道:“ 料犬养相见时,必问起谋围颐和园的事是真是假,但此事似不可自认,只言是西太后诬捏的便是。” 康有为道:“这却不妨。因皇上是有密诏给我们的,就说明太后要谋杀皇上,因此皇上给衣带诏与我们,着救他性命便是。” 梁启超道:“若他索衣带诏看时,却又怎好?” 康有为道:“ 我只说逃难时中途失了,有何不可?”梁启超点头称是。正议定间,忽报王照已逃来了,康有为大惊道:“王照在京最知我们真情的,他到来如何是好?”说罢,面色变了。正是:
欲把谎言欺外国,又逢同志到东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六 回 戏雏姬失礼相臣家 索密诏逐出东洋境
话说进步党首领、前任文部丞相犬养毅,欲请康有为赴宴。康有为听得,正预备对答言语,忽闻王照来了,心上吓得一跳。因王照是与自己同事,今番陷了他,他必然记恨自己,正要谋个掩饰,怕被他把内事和盘托出,如何是好?梁启超道:“任是王照到来,哪便畏他?今我党人到日渐多,彼以亡命相投,若为我用犹自可,若不然节制在我,何必多惧?”康有为以为然,即令梁启超招接王照,劝令王照休便外出,托称耳目众多,于彼不便。那王照本不明外国保护国事犯的例,只道自己是有罪的人,不敢见客,任由康、梁安置。自己在密室里,凡有宾客到来,都令他回避,朋友来往书信及所发家书,俱要康、梁过目,然后发付。王照到这时,才知康、梁之意,系恐自己泄漏真情,要如此防范。王照到了日本后,康、梁皆轮班使人监视,真与囚徒无异。王照心中大愤,但自己到来仍靠他们,自不好发作,惟有隐忍而已。
且说康有为既得犬养毅请膳,次日便往。那犬养向未与康有为谋面,犹当康有为是个政治家,不免起恭起敬。当下接进里面,犬养先说道:“贵国此举,若能真个变政,想不难自强,可惜阁下一场心力,就付之流水。” 这些话,本是朋友见面时应酬的话,那康有为听得,就以为犬养赞颂自己,也喜得手舞足蹈。即答道:“足下究竟明见。不是小弟夸口,若多行几月,实不难百废具举的了。” 犬养听了,觉此人如此夸张,但三月以来,不过裁了几个冗员,说得什么新政?想此人是好虚言难实践的一辈子,便又说道:“足下既有这个机会,本该实在行个立宪政体也好。” 康有为道:“正要下手,偏被太后阻挠,却动不得。” 犬养道:“ 奇了!贵国皇帝已自亲政,早有大权在手,故能起用足下,那太后哪里能阻挠得来?” 康有为道:“足下远隔东洋,毕竟不知得清楚。因敝国皇帝虽然亲政,只大权究在太后手上,皇帝一举一动,实不能自如的。” 犬养道:“贵国皇帝究有点错处,因既靠足下变法,本该重用足下,给个大大官儿,那些顽固党才得畏服。今仅做了章京差使,朝中大老尽轻视足下。若足下真正有权,自然不致就生出事来了。” 那康有为听了,满心不悦。因自己正要把章京说得像丞相一般大,今犬养先说自己官小,不足镇压,自然不喜欢。奈这些话又是实情,实无可辩,便点头略答一声是。
犬养又道:“ 好端端说变政,怎地又谋围起颐和园来呢?”康有为道:“足下还不知么?”犬养道:“弟何由得知?正惟不知,因此请教。” 康有为道:“ 那没心肝的太后,不特阻挠新政,还要谋杀皇上呢!” 犬养道:“然则足下因太后谋杀皇 上,故 先 发 制 人,就 要 围 颐 和 园,先 谋 杀 太 后吗?”康有为道:“哪里说?因为敝国皇帝有衣带密诏给小弟,着小弟同人救护他,小弟自想,若不除了太后,哪里救得皇帝?实则小弟虽有此想,并未围过颐和园,不过太后逼令敝国皇帝出此等谕旨也罢了。” 犬养道:“贵国太后要杀皇上,皇上着足下救他,究有什么凭据?” 康有为道:“ 小弟也曾说了,是有衣带密诏给小弟的,难道足下还听不着不成?”犬养道:“今足下到来敝国,意欲何为?” 康有为道:“敝国与贵国是同洲同文同种,本是唇齿相依,恤邻救患,亦义不容辞。总望贵国起兵救护敝国皇帝,就感激的了。”犬养听了,觉此等言语实不易轻说的,今康有为竟说了出来,实不知所对,半晌乃道:“这话想不易遽说。但足下说变法,究竟是变学西法否呢?”康有为答声“是”。犬养道:“足下有读过西书没有?” 康有为听到这里,也满面通红,觉犬养此言,直以自己未读西书,便不知西法了,即答道:“小弟于西书本未曾读过,但西译本却看过来,即如足下未读过敝 国 书 籍,唯 敝 国 政 体,料 亦 知 道 了。” 犬 养 笑 道:“足下不必生气。弟虽知道贵国政体,但使弟学行贵国政法,纵学得皮毛,必不能做到精意,就是敝国改革时,那些革政人员,也是游欧学生毕业回来的。” 康有为这时也没得答,又惟有说了两声“是是”。犬养又道:“ 足下今欲敝国起兵救护贵国皇帝,须有证据,才敢信贵国太后有谋杀贵国皇帝之事。” 康有为道: “ 我也说了两次,是有衣带密诏了。”
犬养道:“ 那张衣带诏今在哪里,可给小弟一看否?”康有为觉那张密诏不过给林旭的,说是“ 善保朕躬,毋伤慈意”这八个字,是断不能给人看读,便改说道:“那张密诏,是弟在京逃难时在中途遗失去了。” 犬养道:“ 足下此言,恐未足取信,因那密诏是何等物件,没有不仔细收藏的。一来有那密诏可以表示于人,二来更得各国体谅,今若没了那道密诏,怕人责足下是说谎,恐足下亦难自解。” 康有为道:“怎么说?是明明有密诏在中途失却的,弟到烟台时,登岸采买石子,还放在衣袋里的,不知怎的就失去了,并无分毫说谎。”犬养道:“更奇了!足下到烟台,既然尚采买石子,是何等优游,那密诏更不应失去。且这件是紧要之物,该藏在贴身,除非失了足下,那密诏才失得去,不然哪便失了?”康有为此时惟哑口无言,犬养亦觉不好意思,急说些别的话,并又说道:“方才说的不过彼此谈论,倘冲撞,请勿见怪。” 康有为对答过了,随即入席。饮了一会,康有为有了酒意,偏又生出一件奇事。因日本人宴客多用雏女伺候,那些雏女与中国女子装束不同,因我们中国的未婚闺女及雏婢,俱缝帛束胸,虽于卫生有碍,却以此为身体遮羞。日本女子却是不然,只是长衣阔袖,若在夏天时候,差不多连身体也看见了。当下犬养与康有为同席,也有几个雏女在筵前陪候。酒至半酣,犬养适有事告离席去了。
康有为乘着酒意,回首见几个雏女立在身后,很有姿色,不觉色心发作起来,禁按不住,就举手戏弄那几个女童。那一班雏女心中本已愤甚,但他是主人特请的佳客,尽要留些体面给他,故不免隐忍。康有为见他犯而不较,且没半点怒容,反以那些雏女有意爱自己,自忖道:“昔闻人说日本女子是不大爱名节的,今这样,是的确无疑了;抑难道自己是有名声的人,所以那些女子也心爱自己。想到这里,也喜得不亦乐乎,那色胆更大起来,动手动足,不提防犬养氏已回席来,康有为仍不自觉。及至犬养回座才省起来,自然面红耳热,见犬养也有些怒色,自己欲向犬养说两句好话,只不知从何说起。又见那几个女子叽哩咕噜向犬养说话,想入席后从未见那些女子说话的,今一旦向犬养陈说,料然是把自己狂荡戏弄他们的事对犬养说知了,这时更%蹐不安。好一会子,只听犬养说道:“ 这班女子来伺候饮酒,与贵国的侍酒妓女却自不同,休错认了。” 康有为好不失羞,连忙打拱,又说了几声“ 是是”。犬养亦无心再陪,随即散席。
次日,凡日员中有知道犬养昨夜款待康有为的,问及康有为是如何人物?犬养道:“那姓康的实有三件本领。” 人问哪三件?犬养道:“ 第一是酒,第二是色,第三是说谎,其余我却不知道。”自此日本中也鄙康有为,却绝少与他往来。且说康有为那夜离了犬养府上,回至寓里,先把被犬养诘问及戏弄女童失礼的事,隐过不提。只说称犬养如何优待,如何仰慕便了。随见了王照,即说道:“你们也不宜常常出进,因昨夜犬养君对弟说道,日本恐收留我同党的,被清国怪责,故只好招待小弟与梁启超,余外都不必令他到日本等语,因此上足下等实不宜外出了。” 王照听得,明知康有为之言是假,但初到日本,正靠康、梁,不好驳他。那康有为自此凡有说谎,讲到日本的事,只说犬养说的,直把犬养二字作口头禅一般了。但日本大员虽没与康有为来往,惟有些日本人不知康有为真相的,欲知北京变政的情形,亦不免往访康有为,好问问当日情事。那康有为说得天花乱坠,说到太后,又说得更甚于吕氏及武则天。
那日有位日人名平川的到探,问起总署章京是什么官缺?康有为即道:“ 你们如何不知?那军机章京只是小差使,若总理衙门章京,却是大大的官阶呢!” 平川道:“ 同是章京,因何你做的章京独自尊崇的么?” 康有为道:“ 你又来了!那总署章京是新设的,即是小拜相一样,也像汉末的太守、唐末的节度一般权势。” 平川道:“我闻中国古来的太守、节度是个外官,却比不得。” 康有为道:“ 你又来了!我不是说章京即是节度,不过那些权势品级都像一样罢了。”平川听得,觉这话很不入耳,便又问道:“ 弟闻京卿王照君也到了敝国,他现在哪里?弟甚欲与之相见。” 康有为一想道:“王君现在抱病,不能见客,改日相会罢。” 平川又问起他逃走时的情形,康有为要显自己本领,更不说是宫崎寅藏,只说得自己神出鬼没,为北京官场侦探不到而已。平川隐忍不过,即直说道:“闻足下逃时,曾逃在敝国领事署,究竟足下从前认识敝国领事么?” 康有为一听,却踌躇了,继答道:“是早上认识的。” 平川听罢,一言不再说,即兴辞而去。
原来平川那人是宫崎寅藏的好友,早知宫崎氏入京救他,却可以不认,可想见平日是没一句真话的。就寻宫崎说道:“枉你千辛万苦,救了康有为,他却直认自己是认识日领事。此人好夸大,且忘恩负义,你要仔细识他才好。” 宫崎道:“ 谁听他说来的?” 平川道:“ 是弟访他,亲听他说的。”便把见康有为时的对答述了一遍。宫崎听了,心中甚愤,即往见孙文,告知康某如此如此。孙文道:“ 你休多怪,连小弟也错识他了,不知他还弄出一件怪事。” 宫崎急问何事?孙文即将他在犬养府里时的情形尽说了出来,宫崎越听越愤。孙文道:“看他到日本来,没有寻我们相见,可见那不是念情的。” 宫崎道:“怕他还要摆个腔子,要待人拜谒他不成?”孙文听了笑了一会,宫崎即去了。谁想康有为天天说谎,也被日本官场尽知,也不愿留他在境里。
那一日,政府竟示意州警厅,遣他出境,警长即传康有为到来,问道:“现在敝国政府甚欲得足下所领的衣带密诏一看,你可能交出否?”康有为道:“我说过是失去了。” 警长道:“此话难信。因此事真否,只有清帝与足下知道,其余实没人知见了。足下试想,你说太后谋害清帝及清帝给密诏与你,是没有人知见的。只是你谋围颐和园已有上谕可征,但亦不必计较。总之,足下若不能交出密诏来看,却把口来乱说,实在招摇,敝国却留你不得,就请离埠罢。” 康有为道:“我尽要听候船期,方能回香港去。”警长道:“明天也有船开行了。” 康有为又道:“我还要候广东汇款来使用呢。”警长道:“你不必多候,若没使用船费时,这里尽能替你打算,但求早早离去便好了。”正是:
乍闻逐客来颁令,应悔逢人便说谎。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