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西游厄释传 - 第 6 页/共 10 页
太宗闻言,心中悲喜不一。喜者:夸奖魏征好臣,朝中有此豪杰;悲者:谓梦中曾许救龙,不期竟致遭诛。只得强打精神,传旨着叔宝将龙头悬挂市曹,晓谕长安黎庶。当晚回宫,心中只是忧闷,渐觉神魂倦怠,身体不安。
当晚二更时分,只听得宫门外有号泣之声,太宗愈加惊恐。正朦胧睡间,又见那泾(原作“径”)河龙王,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高叫:“唐太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你昨夜满口许诺救我,怎么反宣人曹官来斩我?你出来,我与你到阎君处折辨折辨!”他扯住太宗,再三嚷闹不放,太宗箝口难言,只挣得汗流遍体。正在那难分难辨之时,只见正南上香风缭绕,彩雾飘飘,有一个女真人上前,将杨柳枝用手一摆,那没头的龙,悲悲啼啼,径往西北而去。原来这是观音菩萨,住长安城都土地庙里,夜闻鬼泣神号,特来喝退业龙,救脱皇帝。那径到阴司地狱具告不题。
却说太宗苏醒回来,只叫“有鬼!有鬼!”慌得那三宫六院,与近侍(原缺“侍”)太监一夜无眠。不觉五更三点,那满朝文武,都在朝门外候朝。等到天明,不见临朝。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出来道:“朕心不快,众官免朝。”不觉倏五七日,众官忧惶,都要撞门见驾问安,只见太后有旨,召医官入宫用药。众人在朝门等候,少时,医官出来,众问何疾。医官道:“皇上脉气不正,虚而浮,又狂言见鬼,恐不讳只在七日之内。”众官闻言大惊。
正怆惶间,又听得太后有旨:宣徐茂功、护国公、尉迟公见驾。三公奉旨急入,到皇宫楼下。拜毕,太宗正色而言道:“贤卿,寡人十九岁领兵,南征北伐,东荡西除,苦历数载,更不见半点邪祟(原作“崇”),今日却反见鬼!”尉迟公道:“创(原作“札”)立江山,杀人无数,何怕鬼乎?”太宗道:“卿是不信。朕这寝间门外,每夜就抛(原缺“抛”)砖弄瓦,鬼魅呼泣。”叔宝道:“陛下宽心,今晚臣与敬德把守宫门,看有甚么鬼祟(原作“崇”)。”太宗准奏,茂功谢恩而出。当日天晚,各取披挂,他两个介胄整齐,执金瓜钺斧,在宫门外把守。好将军!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铠甲龙鳞。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绣带彩霞新。这一个凤眼朝天星斗怕,那一个环睛(原作“精”)映电(原缺“电”)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杰旧勋臣,只落得千年称户尉,万古作门神。
二将侍立门旁,一夜天晓,并不曾见一点邪祟。是夜,太宗在宫,安寝无事,晓来宣二将军赏□(左“牛”右“劳”)道:“朕自得疾,数日不能得睡,今夜仗二将军威势甚安。卿且请出安息,待晚间再一护卫。”二将谢恩而劳去。遂此二三夜,太宗不忍二将辛苦,又宣叔宝、敬德与房、杜诸公入宫,吩咐道:“这两日朕虽得安,却只难为二将军彻夜辛苦。朕欲召巧手丹青,传二将军真容,贴于门上,免得劳他,如何?”众臣即依旨,选两个会写真容的,着胡、秦二公依前披挂,照样画了,贴在门上,夜间也无事。
如此二三日,又听得后宰门乒乓乒乓砖瓦乱响。晓来急宣众臣曰:“前门幸喜无事,今夜后门又响,却不又惊杀寡人也!”茂功奏道:“前门不安,是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该着魏征护卫。”太宗准奏,又宣魏征今夜把守后门。征领旨,当夜结束齐整,提着那诛龙的宝剑,侍立在后宰门。真个好英雄也!他怎生打扮:
熟绢青巾抹额,锦袍玉带系(此处衍“绦”)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似天神貌。脚踏乌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骁。圆睁(原作“睛”)两眼四边瞧,那个邪神敢到?
一夜通明,也无鬼魅。虽是前后门无事,只是身体渐重。一日,太后传旨,召众臣商议殡殓后事。太宗又宣徐茂功,分付国家大事,言毕,沐浴更衣,待时而已。旁闪魏征,手扯龙衣,奏道:“陛下宽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长生。”太宗道:“病势已入膏肓,命将危矣,如何保得?”征云:“臣有书一封,进与陛下,捎(原作“稍”)去,到冥司付酆都判官崔珏。”太宗道:“崔珏是谁?”征云:“崔珏乃是太上先皇帝驾前之臣,先受兹州令,后升礼部侍郎。在日与臣八拜为交。他如今已死,现在阴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梦中常(原作“祥”)与臣相会。此去若将此书付与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来。”太宗闻言,接在手中,笼入袖(原作“神”)里,遂瞑目而亡。有皇后嫔妃及两班文武,俱举哀戴孝,又在白虎殿上,停着梓宫不题。
却说太宗魂灵径出五凤楼前,只见那御林军马,请大驾出朝采猎。太宗欣然从之,缥渺而去。行多时,人马俱无。独自个散步荒郊草野之间。正惊惶难寻道路,只见那一边有一人高叫道:“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太宗闻言,抬头观看,只见那人:
头顶乌纱,腰围犀角。头顶乌纱飘软带,腰围犀角显金厢。手擎牙笏凝祥霭,身着罗袍隐瑞光。脚踏一双粉底靴,登云促雾;怀揣一本生死簿,注定存亡。鬓发蓬松飘耳上,胡须飞舞绕腮旁。昔日曾为唐国相,如今掌案侍阎君。
太宗行到那边,只见他跪拜路旁,口称:“陛下,赦臣失悮远迎之罪!”太宗问曰:“你是何人?”那人道:“微臣存日,在阳曹侍先君驾前,为兹州令,后拜礼部侍郎,姓崔名珏。今在阴司,得受酆都掌案判官。”太宗大喜,近前道:“先生远劳。朕驾前魏征,有书一封,正寄与先生,却好相遇。”判官谢恩,问书在何处。太宗即向袖中取出,递与崔珏。珏接了拆封而看。其书曰:
辱爱弟魏征,顿首书拜大契兄崔老先生台下:忆昔交游,音容如在。倏尔数载,不闻清教。常遇节令,设蔬品奉祭,未卜(原作“上”)享否?又承不弃,梦中临示,始知我兄长大人高迁。奈何阴阳两隔,各天一方,不能(原作“然”)面觌。太宗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对案三曹,必然与兄相会。俯念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阳,殊为爱也。谨此书拜。”
那判官看了书,满心欢喜道:“魏人曹前日梦斩老龙一事,臣已早知。蒙他早晚看顾臣的子孙,今日既有书来,陛下宽心,微臣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太宗称(原作“登”)谢了。
二人正说间,只见那边有一对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高叫道:“阎王有请!”太宗遂与崔判官并二童子举步前进。忽见一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那青衣将幢幡引太宗径入城中。只见那街旁边有先王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上前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那建成、元吉就来揪打索命。太宗躲闪不及,被他扯住。幸有崔判官唤一青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脱身而去。行不数里,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
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玉院。
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原作“官”)扇。
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
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
唐太宗地府还魂
太宗正在外面观看,只见那壁厢环珮叮噹,仙香奇异,外有两对提烛,后面却是十代阎王降阶而至。是那十代阎君: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
十王出森罗宝殿,躬身迎迓。太宗谦下,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礼所当然,何须过让?”太宗道:“朕得罪麾下,岂敢论阴阳人鬼之道?”逊之不已。太宗前行,径入森罗殿上,与十王礼毕,分宾主坐定。秦广王拱手而进,言曰:“泾河鬼龙告陛下许救而反杀之,何也?”太宗道:“朕曾夜梦老龙求救,实是允他无事;不期他犯罪当刑,该我那人曹官魏征处斩。朕宣魏征在殿着棋,不知他一梦而斩。这是那人曹官出没神机,又是那龙王犯罪当死,岂是朕之过也?”十王闻言,伏礼道:“自那龙未生之时,南斗星死簿上已注定该杀于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但只是他在此折辩,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案,是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今又有劳陛下降临,望乞恕催促之罪。”言毕,命掌生死簿判官:“急取簿子过来,看陛下阳寿天禄该有几何?”
崔判官急转司房,将天下(原作“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先逐一检阅。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吃了一惊,急取浓墨大(原作“一”)笔,将“一”字上添了两画,却将簿子呈上。十王从头看时,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阎王惊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阎王道:“陛下宽心,还有二十年阳寿,请返本还阳。”太宗闻言,躬身称谢。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还魂。太宗出森罗殿,又起手问十王道:“朕宫中老少安否如何?”十王道:“俱安,但恐御妹寿似不永。”太宗又再拜启谢:“朕回阳世,无物可酬谢,惟答瓜果而已。”
那太尉执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随后保着太宗,径出幽司。太宗举目而看,不是旧路,问判官曰:“此路差矣?”判官曰:“不差。阴司里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如今送陛下自转轮藏出身,一则请陛下游观地府,一则教陛下(原缺“下”)转托超生。”太宗只得随他两个。
径行数里,忽见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太宗道:“崔先生,那前是甚么山?”判官道:“乃幽冥背阴山。”太宗悚惧道:“朕如何去得?”判官道:“陛下宽心,有臣等引领。”太宗战战兢兢,相随二人,过了阴山。前进,又历了许多的衙门,一处处只是悲声振耳,恶怪惊心。太宗又道:“此是何处?”判官道:“此是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太宗道:“是那十八层?”判官道:“你听我说:
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寂寂寥寥,烦烦恼恼,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只因不忠不孝伤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门。磨挨狱、碓捣狱、车崩狱,皮开肉绽,抹嘴咨牙,乃是瞒心昧己不公道,巧语花言暗损人。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垢面蓬(原作“连”)头,愁眉皱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痴蠢,致使灾屯累自身。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战战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强暴欺良善,藏头缩颈苦伶仃。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脱皮露骨,折臂断觔,也只为谋财害命,宰畜屠生,堕落千年难解释,沉沦永世不翻身。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太宗听说,心中惊惨。
进前又走,不多时,见一伙鬼卒,各执幢幡,路旁跪下道:“桥梁使者来接。”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着太宗,从金桥而(原作“面”)过。太宗又见那一边有一座银桥,桥上行(原作“生得”)几个忠孝贤良之辈,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厢又有一桥,寒风滚滚,血浪滔滔,号泣之声不绝。太宗问道:“那座桥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桥。若到阳间,切须传记。鬼”)上前拦住,都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众王子、众头目的(原缺”)鬼;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又无钱钞盘缠。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却那里得有钱钞?”判官道:“陛下,阳间有一人,金银若干,在我这阴司里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约,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库,给散这些饿鬼,方得过去。”太宗问曰:“此人是谁?”判官道:“他是河南开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库金银在此。陛下若借用他,明日到阳间还他便了。”太宗甚喜,情愿出名借用。遂立了文书与判官,借金银一库,着太尉尽行给散。判官复分付道:“这金银与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爷爷过去,他的阳寿还早哩。我教他到阳间,做一个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众鬼闻言,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摇动引魂幡,领太宗出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阳大路,飘飘荡荡而去。毕竟不知从那条路出身,且听下回分解。
阴司遇故人,相酬旧日情。
生前三教友,死后不忘恩。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百岁光阴似水流,一生事业等浮沤。
昨朝面上桃花色,今日头边雪片福。
白蚁阵残方是幻(原作“幼”),子规声切早回头。
古来阴骘能延寿,善不求怜天自周。
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官、朱太尉,自脱了冤家债主,前进多时,却来到“六道轮回”之所,又见那腾云的,身披霞帔;受箓的,腰挂金鱼;僧尼道俗,走兽飞禽,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轮回之下,各进其道。唐王问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见性明心,是必记了,传与阳间人知。这唤做‘六道轮回’:
行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
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
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原作“轮”)鬼道。”
唐王听说,点头叹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无灾!
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门开。
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原作“刀”)乖。
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贵道门,拜呼唐王道:“陛下呵,此间乃出头之处,小判告回,着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谢道:“有劳先生远涉。”判官道:“陛下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冤魂。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享(原作“亨”)得太平之庆。普(原作“晋”)谕世人为善,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唐王一一准奏,辞了崔(原作“催”)判官,随着朱太尉闯入门来。那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鞍辔齐备,急请唐王上马。早到渭水河边,只见那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唐王兜马贪看不舍,被太尉撮着脚,高呼道:“还不走,等甚!”扑的一声,望那渭河推下马去。却就脱了阴司,径回阳世。
却说那唐朝驾下有徐茂功、秦叔宝、胡敬德、段志贤、马三保、程咬金、高士廉、李世勣、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傅奕、张道源、张士衡、陈光蕊、王珪等两班文武,俱保着那东宫太子,与皇后、嫔妃、宫娥、侍长,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一壁厢议传哀诏,要晓谕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时有魏征在旁道:“列位道长且住。假若惊动州县,恐生不测。且再按候一日,我王必还魂也。”正讲处,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淹杀我耶!”唬得文官武将心慌,皇后嫔妃胆战。一个个面如土色。
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那个敢近灵扶柩。多亏了正直(原作“值”)的徐茂功,理冽的魏丞相,有胆量的秦琼,忒猛撞的敬德,上前来扶着棺材,叫道:“陛下,有甚么放不下心处,说与我等,不要弄鬼,惊骇了眷族。”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还魂也。快取器械来!”打开棺盖,果见太宗坐在里面,还叫“淹死我了!是谁救捞(原作“涝”)?”茂功等上前扶起道:“臣等都在此护驾哩。”唐王方才开眼,道:“朕当好苦,躲过阴司恶鬼难,又遭水面丧身灾。”众臣道:“陛下宽心勿惧,有甚水灾来?”唐王道:“我骑着马,正行至渭水河边,见一双金色鲤鱼戏水,寡人正在贪看,却被朱太尉欺心,将朕推下马来,跌落河中,几乎淹死。”魏征道:“陛(原作“被”)下鬼气尚未解。”急着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又安排粥饭。连服一二次,方才反本还原,知得人事。一计唐王死去已三昼夜,复回阳为君。
万古江山几变更,历来数代败和成。
周秦汉晋多奇士,谁似唐王死复生?
当日天色已晚,众臣请王归寝,各各散讫。次早,脱却孝衣,换了彩服,一个个红袍乌帽,一个个紫绶金章,在那朝门外等候宣符。
却说太宗一夜稳睡,保养精神,直至天明方起,抖擞威仪,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冲天冠,穿一领赭(原作“頳”)黄袍。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踏一对创业无忧(原作“庆”)履。貌堂堂,赛过当朝;威烈烈,重兴今日。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
唐王正座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只听得传旨道:“有事(原作“士”)出班来奏,无事退朝。”那东厢闪过徐世勣、魏征、陈光蕊、王珪、杜如晦、房玄龄、袁天罡、李淳风、许敬宗等;西厢闪过殷开山、刘洪(原作“供”)基、马三宝、段志贤、程咬金、秦叔宝、胡敬德、薛仁贵等,一齐上前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书,朕觉神魂出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正行时,人马无踪,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原作“刘”)先兄弟争嚷。正难解处,见一人乌帽皂袍,乃是判官崔珏,喝退先兄弟,朕将魏征书传递与他。正看时,又见青衣者,执幢幡,引朕入内,到森罗殿上,与十代阎王叙坐。他说那泾河龙诬告我许救转杀之事,是朕将前言陈具一遍。他说已三曹对过案了,急命取生死文簿,检看我的阳寿。时有崔判官已传上簿子,阎王看了道,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才过得一十三年,还该我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崔(原作“催”)判官送朕回来。自出了森罗殿,见那阴司里,不忠不孝、非礼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原作“椿”)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原作“邢”),有千千万万,观看不足。又遇着枉死城中,有无数的冤魂,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草寇,七十二处叛贼的魂灵,挡住了朕之来路。多亏崔判官作保,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银一库,买转鬼魂,方得前行。崔判官教朕回阳世,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孤魂,将此言叮咛分别。出了那‘六道轮回’之下,有朱太尉请朕上马。行到渭水河边,我看见那水面上有双头鱼戏。正欢喜处,他将我撮着脚,推下水中,朕方得还魂也。”众臣闻得此言,无不称贺,遂此遍行天下,各府县官员上表称庆不题。
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狱中重(原作“童”)犯。时有审官将刑(原作“邢”)部绞斩罪人,查看四百余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辞父母兄弟,托产与亲戚子侄,明年今日赴曹,仍领应得之罪。众犯谢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宫中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军。自此,内外俱善。有诗为证:
大国唐王恩德洪,道过尧舜万民丰。
死囚四百皆离狱,怨女三千放出宫。
天下多官称上寿,朝中众宰贺元龙。
善心一念天应佑,福荫应传十七宗。
太宗既放宫女、出死囚已毕,又出御制榜文,遍传天下。榜曰:
乾坤浩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原作“间”)洪,天地不容奸党。使心用术,果报只在今生;善布浅求,获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万种强徒,争似随缘节俭。心行慈善,何须努力看经?意欲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刘全舍死进瓜果
却说唐太宗出下一道招贤文榜,就招人赴阴司去进瓜果。一壁厢将宝藏与金银库,差尉迟公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榜张数日,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本是均州人,姓刘名全,有万贯之资。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刘全骂了他几句,说他不遵妇道,擅(原作“善”)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年幼,昼夜悲啼。刘全又不忍见,无奈,遂舍了性命,弃了家(原作“宗”)缘,撇了儿女,情愿以死进瓜。将皇榜揭了,来见唐王。王传旨意,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一对南瓜,袖带黄钱,口噙药物。
刘全果服(原作“赴”)毒而死,一点魂灵,顶着瓜果,早到鬼门关上。那鬼使欣然接引刘全,径至森罗宝殿,见了阎王,将瓜果进上道:“奉唐王旨意,远进瓜果,以谢十王宽宥之恩。”阎王大喜道:“好一个有信有德的皇帝!”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那方人氏。刘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刘名全。因妻李氏缢死,小人情愿舍家弃子(原作“子”),特与我王进贡瓜果。”十王闻言,即命李氏与刘全相会。却检生死簿子看时,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启上道:“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将何付?”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你可借他尸首,教他还魂去也。”
那鬼使领命,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径到了长安大国,将刘全的魂灵,推入金亭馆里;将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只见那玉英公主,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却将翠莲的魂灵,推入玉英身内。鬼使回转阴司不题。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
刘全夫妇回阳世
却说皇宫内院,大小妃嫔宫娥侍婢,见玉英跌死,急走金銮殿,报与三宫皇后道:“公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随报太宗,太宗闻言点头叹曰:“此事信有之也。十代阎君说道,御妹寿促,果中其言。”尽到花阴下看时,只见那公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莫哭!休惊了他。”遂上前将手扶起头来,叫道:“御妹苏醒苏醒。”那公(原作“宫”)主忽的翻身,叫声:“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妹妹,是我等在此。”公主抬头睁眼观看道:“你是谁人,敢来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公主道:“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因为我在门首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骂了我几句,是我悬梁缢死。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赴(原作“付”)阴司进瓜果,阎王怜悯,放我夫妻回来也。他在前走,因我来迟,赶不上他,被他绊了一跌。你等无礼!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闻言,传旨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刘全还魂,在朝门外等旨。”唐王大惊,急传旨将刘全召进,问道:“进瓜果之事何如?”刘全道:“臣领瓜果,径至森罗殿上,就献与十代阎君,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阎君甚喜,又问臣乡贯、姓名。知妻缢死、并愿来进瓜之事,急差鬼使,引过我妻相会。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便差鬼使送回。臣在前走,我妻后行,幸得还魂。但不知妻投何所。向听阎王道:借唐御妹李玉英的尸还魂去罢。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还未曾得去找(原作“我”)寻哩。”唐王闻奏,满心欢喜,当殿对多(原缺“多”)官道:“朕御妹话,与刘全一般。借尸还魂(原缺“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来认看。
那公主下了宝殿,直至白玉阶前,见了刘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去,就不等我一等!”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好一个有道的君王,即将御妹之妆奁、衣服、首饰,尽赏赐了刘全,就如(原作“自”)陪嫁一般。又赐与他永免差徭,御旨着他带领御妹回去。他夫妻两个,便在阶前谢了恩,欢欢喜喜,夫妇还乡。有诗为证:
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
刘全进瓜回阳世,借尸还魂李翠莲。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却说太宗正登龙位,左文右武,众臣朝拜,退班各散。唐太宗对众臣曰:“昔者寡人一梦,多得崔判别官之力。临别之时,他再三叮嘱寡人,回转阳间,教做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就给榜文,颁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德的高僧,上长安做会。那消一个月之期,天下明僧俱到。唐王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闻言,即上疏止浮图,以言无佛。表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求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原作“娇”)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诚惶诚恐,冒死见奏。
太宗闻言,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时有宰相萧瑀,出班奏曰:
佛法兴自屡朝,弘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者无法,请置严刑。
傅奕与萧瑀辩论,言“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萧瑀但合掌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如何?”二臣对曰:
佛在清净仁恕,果正佛空。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象。自古以来,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伏乞陛下圣鉴明裁。
太宗甚喜道:“卿之言正合孤意。再有所陈者,罪之。”遂着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推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众皆顿首谢恩而退。次日,三位朝臣,聚集众僧,一齐都在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原作“禅”),只为无心听(原作“讲”)佛讲,转托尘凡苦受磨(原作“摩”),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辅朝纲(原作“佐”)。
出身命犯落江(原作“红”)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娘亲,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
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原作“灵”)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三藏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出娘胎,就持斋(原作“齐”)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叫做陈光蕊,他中状元,官拜文渊大学士。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行。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当时,那三位大臣引至御前,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作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玄奘顿首谢恩。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
玄奘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黄道良旦吉时,展开经卷,启做道场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毕竟不知圣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善恶二字最难量,奉劝世人最审详。
忠孝广行方便路,何愁地狱有阎王。
玄奘秉诚建大会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率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殿,径来到化上寺前。分付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文官武将,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果然好座道场,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