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西游记 - 第 5 页/共 20 页
却说生有法师被打,正惊惧昏聩,忽侍者报:“唐三藏已驾云去了。”方回转来,自觉没趣,只得定定神又入朝奏道:“遣人求解,自是善缘;然奉旨讲经,实非邪道。臣庑中洪福寺讲坛既已亲承佛旨,不敢开讲矣。但天下及长安城中各寺,奉旨已久,又正值讲时,恐停止不及。乞圣恩令其遵旨讲完,讲完后再行停止。庶不致违悖圣旨。”宪宗道:“既停止不及,听其讲完可也。”正说不了,只见各寺讲师都纷纷入朝启奏道:“众僧正遵旨登坛讲经,忽半空中降下一个火眼金睛尖嘴缩腮的神圣,手持一张金字封皮,在经文上一晃道:‘奉佛旨封经。’说罢就不见了。臣等再展经时,那经文就象粘成一片的,再揭不开,不知是何缘故?特来请旨定夺。”寺寺皆是如此说。宪宗听了满心欢喜道:“佛法有灵如此,敢不信心求解!”因召生有法师上殿道:“昔年太宗皇帝求经,亏得陈玄奘佛师应诏,太宗感激,赐为御弟。今朕欲求真解,必得亲信之人,方可代行。朕之亲信无如法师,法师若不辞辛苦代朕一行,朕亦与法师结为兄弟。不识法师意下何如?”生有听了,惊得满身汗如雨下,战兢兢半晌方答道:“臣蒙圣恩,安敢辞劳?但念臣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从未曾出长安一步,外面径路全然不识,如何历得千山万水?”宪宗笑道:“法师既不识路,何以指迷?”生有答道:“人各有能有不能,臣虽不能远求真解,若是佛前焚修,祈保圣寿无疆,则臣不敢多让。”宪宗笑道:“法师若能祈祷,又胜似求解多矣。”因问丹墀下众僧道:“生有法师已失朕之望矣,不知汝众僧中有能出类拔萃不辞辛苦以成朕志者否?”众僧听了,就似泥塑木雕,无一人敢答应,宪宗默然不悦。生有只得又奏道:“求解远赴灵山,臣僧尚不能应诏,众僧安能承命?臣保举一人,定然去得。”宪宗道:“法师保举何人?”生有答道:“就是前日请正佛法,今奉命纠察讲经的大颠和尚。”宪宗道:“法师如何知他去得?”生有道:“他表上原说,若要讲解,必求智慧之人。今日着他求解,正是他的本念。况他是潮州僧人,既可从潮州到此,便可由此前往灵山。臣僧所以保他去得。”宪宗听奏沉吟道:“此僧或者去得也未可知。但朕曾查考旧事,闻得这里到灵山有十万八千里程途,且一路妖魔甚多,生死相关,若不十分忠爱于朕,岂肯受此跋涉?就是朕以威势强之而去,他到半路,心生退悔,又安能成功?这大颠和尚自潮州偌远而来,到此上表,请正佛法,其志可嘉;又因法师苦请讲经,令他守候许久,竟未降旨;昨虽有纠讲之命,今又无讲可纠。皇恩毫未沾被,忽命他历此艰险之途,恐非人情之愿,莫若还是出榜招求。他果有志,自慨然请行;他若无心,强之何益?”生有不敢再言,只得率领众僧退出。正是:
从来木朽蠹方生,谗佞何曾乱圣明,
若要西天求佛法,先须中国顺人情。
一言抢白羞于挞,满脸通红罪似黥,
静夜问心无愧怍,不偢不深有余荣。
宪宗退朝,即命大臣议出榜文,招求真解之人,不数日,天下各寺纷纷奏报封经之事,都说有个火眼金睛神道降坛。宪宗闻知,愈加敬信,连旨催出榜文,挂于皇城之外。那榜文写得明白,道:
为招访高僧西游求解事:盖闻,佛法既今古常明,高僧自后先递出。昔我太宗皇帝垂慈,远取真经,虽已流传,昨蒙陈玄奘法师显示,我佛真解尚存灵鹫,未及颁来。朕思真经必须真解方足宣扬;朕虽凉薄,安敢隳弃前功。今发大愿,访求高僧如玄奘法师者,远上灵山祈求真解东来,以完胜事;倘有志行尊者,慨然愿行,朕当如玄奘法师故事,赐为御弟。竭诚恭奉,决不食言。须至榜者。
元和十五年正月 日榜
这边张挂榜文不题。
却说大颠自奉了纠听讲经之旨,生有法师便要请他同登台上。他道:“旨意是各寺任意纠听。”不肯定在一处上台,只杂在众人中窃听。这日,正在洪福寺默察生有动,因见唐、孙二佛师显灵封经,要访人求解,就打帐上疏清行。今见榜文挂出,因走到榜下对守榜太监说道:“西天求解,贫僧愿奉圣命西往,伏乞列位老公公奏闻皇上。”众太监看见,尽皆欢喜,忙扯住问道:“老师大号?”大颠说道:“贫僧即奉圣旨纠察讲经的大颠。”。众太监听了,忙入宫奏知。宪宗大喜道:“毕竟还是这和尚,信乎根器自有真也。”即命召入。大颠承命,趋拜金阶。拜毕,宪宗召入殿上赐坐,因先开口问道:“前日法师请正佛法一表,朕十分感悟,即欲降旨从事,不意又为左右众僧所惑,苦请讲经。朕故敕法师纠察,待有所失然后罪之,彼无说也。今幸我佛有灵,感得陈玄奘法师临坛显示,亲说求解因缘,然后知法师前表之深明佛法也。正欲起创丛林,供奉法师,以张正教,且得时聆微妙之法;不意西天求解之役,法师又慨然请行,足见至人真修,与俗习外缘相去天渊也。”大颠奏道:“佛门弟子理合奉行佛教,前之请正,今之请行,原非二事。”宪宗道:“法师心心是佛,固不辞劳,但万水千山只身而往,其中不无险阻,法师亦何所恃而不恐?”大颠道:“佛法无边,因缘自在。贫僧一无所恃,就是贫僧的所恃了。”宪宗连连点头道:“法师妙论已空一切,定不负朕之所望。”遂命赐斋。斋罢,宪宗又说道:“朕榜文有言,倘有尊宿肯行,朕愿照玄奘法师故事,赐为御弟。今法师慨然愿行,朕当择日于佛前定盟。”大颠奏道:“此虽圣恩,然天尊地卑,君臣大伦,臣僧安可乱也!若乱大伦,是先犯佛门贪妄之戒,何敢远见世尊?望陛下荣臣僧以义,不当宠臣僧以罪。”宪宗听了,叹息不已道:“真佛种,真佛种!倒是朕失言也!但何以为情?”因命近臣敕洪福寺阖寺僧人速具香花灯烛,幢幡宝盖,奉迎颠大师归寺暂住,以待择日启行。大颠忙奏道:”佛门以清净为宗,臣僧正欲以清净之旨正己正人;若喧阗迎送,移入大寺,便堕落邪魔,则求真解无路矣!”宪宗大悦道:“朕从前好佛之误,闻法师高论,已悔八九矣!但法师既不欲移住大寺。今却归于何处?”大颠道:“巨僧原住半偈庵。”宪宗因问近侍道:“半偈庵在何处?”近侍奏道:“半偈乃小庵,在城西僻地。”宪宗笑道:“法师不住大寺,而住半偈小庵,可谓心持半偈万缘空矣!”即赐号半偈法师。大颠谢恩退出,竟独自步回半偈庵而去。正是:
一心清后一心净,方法空时万法通;
慢道寸丝俱不挂,寸丝不挂妙无穷。
却说大颠自宪宗赐号半偈,人都称他做唐半偈。唐半偈回到庵中,懒云闻知此事接着说道:“西天求解是个苦差,大寺里那些和尚每日受朝廷供养,美衣美食,何不叫他去?老师却揽在身上。”唐半偈道:“真经失旨,求解解经,正佛门大事。我既为佛门弟子,安敢推诿他人,自不努力?”懒云道:“我不是叫老师推诿。老师是远方人,不知这求解利害。”半偈道:“有甚利害?”懒云道:“我们生长长安城中,常听得老人家说起,求经这条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一路有千妖百怪。当时玄奘法师去求时,亏了观世音菩萨点化他,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叫做孙行者,二徒弟叫做猪八戒,三徒弟叫做沙和尚。这三个徒弟都是降龙伏虎的神通,斩怪降妖的手段,方才到得灵山求得真经回来。老师你一个人,手无寸铁,如何去得?”半偈道:“西天有路,货僧有路走一步是一步,怎么去不得?就是玄奘法师出门时,三个徒弟在哪里?若说千妖百怪,吾心自有一佛,怕他怎的!”懒云道:“老师说的都是迂阔套头话儿,只恐到临时有许多难哩!”半偈道:“天下最难之事,无过一死。贫僧有死无二,有甚难处?”正说不了,忽见前日那两个疥癞僧人又走进庵来,大叫道:“好和尚,不可畏难。这求解之事乃天大的福缘,海深的善果,须要努力。就要徒弟也不难,我包管你三个。”唐半偈看见知是唐玄奘、孙悟空的变像,忙伏地拜求道:“蒙佛祖勉策努力,已承求解,不敢推诿矣。但恐一身一心,难历这万水千山,尚望二佛祖慈悲,若有徒弟,赐得一个帮扶帮扶也好。”唐三藏道:“有有有!你起来,我有一篇咒语传你。这原是我佛的定心真言,你可牢记读熟,每日三时默诵,自然先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徒弟来,助你上西天。”唐半偈闻言大喜,忙跪于唐三藏膝前拜受真言。唐三藏附耳传了真言,又叫孙悟空将木棒付与他道:“这一条木棒,也是我佛的法宝,命付与汝。若遇邪魔外道,只消持此一喝,定当潜归于正。”唐半偈再拜而受,欲要再问时,唐三藏与孙悟空已起在半空中,说道:“只要你信心努力,成就我的前志,若到危急之时,我自来救你。”说罢,渐入云中不见了。唐半偈伏地礼拜不已。懒云看了,吓得只是磕头道:“活菩萨,活菩萨!这等显灵,颠老师只管放心前去,小僧再不敢多嘴了。”唐半偈起身作谢道:“老师阻劝,皆是善言,深感不尽。”自此之后,每日早中晚三时,必将定心真言默诵十数遍。这里默念真言不题。
不知这真言果有些妙处,又不见动广长之舌,又不闻出仙梵之声,又没处寻圆通之耳,不觉一音一响,早已从南瞻部洲长安城中,直贯到东胜神洲花果山水帘洞孙小圣头脑中来。正是:
相关痛痒无千里,缚束头颅没半丝;
若说人天多失误,此心端的不差池。
却说孙小至自受祖大圣之教,每日只在洞中修心养性,以待进求正果。因他外虑不生,内里却十分快活。不期一日清晨起来,头里有些疼痛,疼痛了半晌方才得定;到了午间,忽然又痛起来,又痛了半晌方定;到了晚上,忽然又痛。一连三、五日,日日俱是这等。用手去头上一摸,却是那金箍儿束得疼痛,因想道:“前日,祖大圣原说这箍儿是我的魔头。这几日头痛,莫非就是这箍来魔我?”又想道:“我戴了许久为甚不痛?这几日为何忽痛起来?”日日痛不过,只得来问通臂仙。通臂仙道:“我闻得当初老大圣头上也有个金箍儿,乃是观世音菩萨教唐三藏收束老大圣的法术。老大圣但不受教,唐三藏便念起咒来,老大圣便头痛欲裂;今日,大王这等头痛,想是有人念咒。”孙小圣道:“若果如此,却怎生解救?”通臂仙道:“必须觅念咒人,求他不念,方可解救。”孙小圣道:“念咒的知是哪个?到哪里去寻他?”通臂仙道:“有痛处便有来处,有来处便有寻处。”孙小圣忽大悟道:“有理,有理。”清晨起来,将近痛时,他先一个独坐,一心紧对着金箍儿上,果然有些奇异,不多时,头额痛起,渐渐痛到两边。心下想道:“从当头痛起,这念咒人定在南方。又疑惑头痛定从当头起,到了午间,他便侧过身子向西而坐,真也作怪,忽一点痛又从东半边头上起,他犹不信;到了晚间,他又侧身向东而坐,果然不差一点,痛又从西半边头上起。孙小圣验准了,心下方喜道:“这个念咒的定在南方无疑了。”挨到次日,遂一路筋斗云向南而去。不多时,早到了南瞻部洲,按下云头一看,乃是大唐国界。再将头验一验,这痛却不在南方,又转到西方了;只得压着云头徐徐往西寻来,直寻到长安城中,这默痛又在北方了;寻到北,这默痛又在东方;寻到东这默痛又在西方。寻来寻去,直寻了两日,方寻到城西半偈庵。
此时还是辰巳之时,他头尚未痛,庵门前坐了一会,见没动静,便起身走入庵中,东张西望。渐渐交到午时,只见内里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和尚来,双跏趺着脚儿打坐于佛座之前,口虽不开,却象默默念经的一般。那和尚才坐下一刻,这孙小圣头上早已岑岑痛矣!欲要就上前问他,又恐错了,只得忍着头痛在窗外偷看。正疼到极处,忽又见一个和尚,双手捧了一杯茶送与那打坐的和尚道:“老师父请用一杯茶。”那打坐的和尚忙立起身来接道:“多谢老师。”那里二人说话,这里孙小圣头早不痛了。不一时,吃完了茶,收了盅去,那和尚依旧坐下,照前象念经的一般,这孙小圣的头不知不觉又痛起来。孙小圣方认得真了,再忍不住,忙走进佛堂,双膝跪在唐半偈面前道:“老师父,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为何在此咒我?”唐半偈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尖嘴缩腮猢狲般的人,双手抱头跪在地下说话,因答道:“贫僧自持定心真言,何尝咒你?”孙小圣道:“你不咒我,为何你念咒我便头痛?”唐半偈道:“哪有此说!我不信。”孙小圣道:“你不信,试再念念看。”唐半偈依言,又默默念将起来。才念动,孙小圣的头早痛将起来,连叫道:“老师父,莫念,莫念!”唐半偈心知是真言有灵,徒弟来助,要借此收服他,便默念不住口。痛得小圣抓耳揉腮,满地打滚道:“老师父好狠心,弟子不惮数万里寻声而来,求老师救苦。叫你莫念,为何转念得狠了?”唐半偈方住口道:“你是什么人?从何处来?怎生知道是我咒你?可实实说来,我就不念。”孙小圣因唐半偈住了口,他便头不痛了,忙爬了起来,仍跪在半偈面前,说道:“老师父面前,我不说谎。我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仙石中生身,姓孙名履真,别号小圣,因修成道法,撞入王母瑶池,坐索仙桃、仙酒,玉帝得知,命三界五行诸神捉我,被我一顿棒打得东倒西歪,又打出南天门,无人抵敌。玉帝无法,访知我老祖在西天为佛,只得苦苦请了我老祖调停。我因受老祖之命,故这几年在山中修心养性,不敢生事。我老祖怕我野心不定,临行又将这金箍儿套在我头上,说道:‘这虽是你的魔头,你的正果却也在这个箍儿上。’一向安然无事。这几日,忽然束得痛起来,想是我的魔头到了,又想是我的正果该到了,故从花果山直寻到此间,才得遇见老师。老师念咒咒我,眼见得是我魔头了,但正果也要在老师身上。”唐半偈道:“且问你老祖是谁?”孙小圣道:“我老祖乃昔年唐三藏佛师的徒弟孙大圣,今已证果为斗战胜佛。”半偈听了,满心欢喜道:“我佛有灵!我佛有灵!”只管点头。小圣看见,因问道:“老师连连点头称佛有灵,其中定有缘故。且请问这咒语是谁传的?为何一向不念?老师父是何法号?并求指示。”半偈微微笑道:“我说与你听。”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未知唐半偈与孙小圣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心猿求意马 东土望西天
诗曰:
圈儿跳不出,索子自牵来。
始信无为法,为之何有哉?
又曰:
茫茫一团气,幻出东西天。
天且为地限,于人何有焉?
话说孙小圣,为头痛直寻见了唐半偈,说出真情,转问唐半偈是何法号,咒语是谁人传授。唐半偈因说道:“我法名大颠,今上皇帝赐号半偈。原是潮州人,只因见佛教沦入邪魔,上表请正。前因未蒙圣旨,故居此庵待命;近因各寺奉讲经之命,感得唐玄奘佛祖与你老祖亲临法坛,显示神通,将三藏真经都封了,又明说,我佛真经,必须求我佛真解,方得宣明度世。故今上皇帝十分信心,命老僧亲往灵山拜求真解,即日要行。又感得唐玄奘佛祖与你老祖怜我只身难行,授此定心真言,叫我三时默诵,自有大神通的徒弟来帮助上西天。老僧奉旨,才念得数日,早化得你来,一字不爽,岂非我佛有灵乎?”孙小圣听了欢喜道:“原来却是我老祖做成的圈套。他原说,不成正果,终属野仙。他又说,他之前车,即我之后辙。今日求解,岂不与他求经一般,又是我的魔头,又是我的正果。罢罢罢!只得要帮扶老师父西天去走一遭了。”唐半偈道:“你果真心帮扶我西天求得真解来,这段功行却也不小。”孙小圣道:“人皆赞说,心如金石,我的心是石头里生出来的,怎么不真?我是个急性人,就此拜了师父吧。”随趴在地下磕了八个头,又说道:“既拜为师徒,就是一家人了,那个真言却是再不可念。”唐半偈道:“你既肯尽心奉佛,我念他作甚?但你既入我佛门,拜我为师,便是我佛家弟子,我当与你摩顶受戒,喜得你头发不甚多,也不须披剃。你名孙履真,这‘履真’二字倒也合我佛门机旨,只是名字外人不便呼唤,我再与你起个僧家的俗号何如?”孙小圣道:“我原也有个俗号。”唐半偈道:“俗号什么?”孙小圣道:“我老祖当年闹天宫时,曾封齐天大圣,我欲继其志,故又叫做齐天小圣。”唐半偈道:“此等狂妄之号,非我僧家所宜。你老祖当时归佛教时,也有个俗号叫做孙行者;你既是他一派,以后只以小行者称你何如?”孙小圣大喜道:“好好好!当时通臂仙原叫我起个俗号,我说,我又不求经,起他做甚?今既跟师父去西天求解,师父叫我做小行者,又不忘老祖,又不僭老祖,甚是合宜。”唐半偈见他说话爽直,也是喜欢,因问道:“佛家第一戒是打诳语,你方才说从东胜神洲花果山来,这东胜神洲到南瞻部洲相去半天,你怎么来得这等快?莫非是打诳语!”小行者笑道:“那下八洞神仙尚夸嘴说:‘朝游北海,暮宿苍梧。’这几步路儿打什么紧,还要打诳语?”唐半偈听了似信不信,又说道:“明日圣旨下了,就要起身去,你还有甚牵挂么?”小行者笑道:“老师父也忒婆子气,既做了你的徒弟,便死心塌地跟你,要去就去,还有什么牵挂?”唐半偈闻言大喜,引他进去过了一夜。
到次日,宪宗差内臣赍了许多衣帽鞋袜、干粮食物之类来赐他,又是中书写的一路通关文碟、与如来求解表文并一路地方程途的册子,又着太仆寺选了一匹良马,又在洪福寺选了两个精壮僧人,以为随从,又命钦天监选了吉日启行。唐半偈谢了恩,将衣帽鞋袜带得的受了一两件,两个随从僧人退还,道:“昨日已收了一个徒弟了。拜佛求解本该步行,但恐山遥水远,这匹马是要用的。”就叫小行者去收管。一面托内臣回奏,依吉期即行,内臣去了。小行者将马牵到唐半偈面前,说道:“这样马有甚用处?如何走得许多路到得西天?”唐半偈道:“方才太仆官说是选来的良马,怎说没用?”小行者将手在马脊上轻轻地一揿,那匹马早伏倒在地,爬不起来。唐半偈着惊道:“似此如何去得?只得再奏皇上,叫太仆另换。”小行者道:“凡间之马,不过如此,就换也无用。”唐半偈忽想起来道:“我闻得八部天龙因变马驮旃檀佛,求经有功,故后得归真证果。这等看起来,这些凡马果是去不得,又好拚着步行了。”小行者道:“老师父你虽存佛性,尚未具神通,如何走得这许多路?”唐半偈道:“我也自知难走,但世间哪有龙马?”一面说早不觉双眉紧蹙。小行者道:“老师父且莫愁,要龙马也不打紧。”唐半偈道:“就是长安豪侠以千金买骏,一时也不能有,何况龙马?怎说不打紧!”小行者道:“若在他人果是甚难,只因四海龙王都与我相好,等我去问他有多的龙讨一条来,变匹马与师父乘坐,就当我拜师父的贽见礼可好么?”唐半偈变了脸道:“此乃拜佛求解的大事,又是帝王敕命,你怎敢说此戏话取笑!”小行者道:“我履真志志诚诚为师父算计,怎么说是戏话?师父不信,等我去讨了来,方见我老实。”说罢,将身一纵,早已不知去向。唐半偈看见,又惊又喜。正是:
秋水难言海,冰虫但语寒,
不知天上士,犹作世人看。
却说小行者将身一纵,竟至东海。他是熟路,捏着避水诀竟分波逐浪而来,看见巡海夜叉,大叫道:“快去通报!说我齐天小圣孙履真来拜望你大王。”巡海夜叉听了,忙跑入水晶宫禀知老龙王敖广道:“大王,不好了!那尖嘴毛脸的孙小圣又来到宫门外了,要见大王。”老龙王着惊道:“他又来做什么?”忙迎入宫中坐下,因问道:“一向闻得小圣受了老大圣之教,收心在山中静养,不知今日为何有闲情到此?”小行者笑道:“我收心静养,老鳞长为何也知道?”老龙王道:“忝在邻比,怎不知道?”小行者道:“正为收心,收出不好来了。”老龙王笑道:“小圣又来取笑了。收放心乃圣贤美事,怎么倒不好?”小行者道:“一向心未收时,要上天便上天,要入地便入地,无拘无束,好不自在。自受了老大圣之教,要成什么正果,如今倒弄得有管头了。”老龙王道:“要成正果,有了管头,莫非也象老大圣取经的故事么?”小行者道:“老鳞长忒也聪明,一猜就猜着了。只因我老大圣与唐佛师求来的三藏真经被世人解差了,堕入邪魔。唐佛师不胜愤恨,近已现身显灵将经封了。说我佛尚有真解,必要遣人求得真解来,方许解真经。故宪宗皇帝特差唐半偈师父去求,我老大圣又愁他独身难行,故用术法将我小孙送与他做个徒弟,所以说有管头。”老龙王道:“这等说来,小圣恭喜!入了佛教有师父了。既有师父,就该随师西行,为何有闲工夫到我这东海来耍子?”小行者道:“哪有闲工夫来耍子?只因灵山路远,师父徒步难行,必须要个脚力。你想,国中凡马如何到得灵山?故特特来求老鳞长,有好马借一匹与我师父骑,上灵山求了真解回来,即当送还,决不食言。”老龙王道:“小圣差矣!马乃陆产之物,如何到我海中来要?”小行者道:“因为陆产之马无用,故到海中来要。”老龙王道:“海中哪得有马?”小行者道:“老鳞长怎又不聪明了?马虽没有,龙却是有的。有多余的龙,只消借我一条,叫他变做马就是了。”老龙王道:“小圣又差了!就是一个人,稍有志气便要为善,不肯堕落去变驴变马;难道我的龙种反不如人,叫他去变马与人骑坐!”小行者笑道:“老鳞长莫要怪我,此乃你们自己做坏的例子。”老龙王惊问道:“怎么是我们自己做坏的例子?”小行者又笑道:“直要我说出来,当年驮唐佛师西天求经的那匹白马,岂不是你北海龙王敖顺的儿子么?”老龙王道:“那是他纵火烧坏了殿上明珠,被父亲告了忤逆,玉帝吊在空中要诛他,亏得观世音菩萨救了性命,故罚他变马驮经,以消罪孽。我的龙子龙孙尽皆孝顺,又不犯法,怎么教他去变马?”小行者笑道:“这叫不好的带累了好的。既有了变马驮经的例子,管他孝顺不孝顺,忤逆不忤逆,随便于子侄中捡一条与我去便罢。”老龙玉道:“亲生子任,岂是容易舍得的?”小行者道:“既舍不得子侄,便请老鳞长自去走一遭,以成全胜事。”老龙王道:“我忝为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就是玉帝敕命差遣,也没个叫我变马之理。”小行者道:“好好求你不肯去,只得告过罪要动粗了。”一头说,一头在耳朵中取出金箍棒来,指着老龙玉说道:“我欲待奉承你一棒,争奈这条棒原是你的故物,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也罢,留些情只锁了你去吧!”叫声:“变!”遂将金箍棒变了一条大铁索,豁喇一声竟套在老龙王颈项之上。吓得老龙王魂胆俱无,忙恳求道:“小圣请息怒!凡事从容商量。”小行者道:“要从容还可用情,若要商量却无甚商量。”老龙王摆布不开,只得叫蝦将鳖帅忙撞钟擂鼓,聚集南海龙王敖钦、西海龙王效闰、北海龙王敖顺来救应。
不一时,三龙王齐至,看见老龙王被锁,惊问其故。老龙王忙将要龙变马之事细说一遍。三龙王俱面面相觑道:“这个实难从命。”小行者听见说实难从命,便不管好歹,扯着老龙王就往外走。慌得三龙王齐声劝道:“小圣来意不过是要一匹龙马,何必这等凌辱家兄,等我们商量一匹送你。”小行者道:“不是我凌辱他,是他自取凌辱耳。我来时再三求他,他只是不肯;若肯早说送我一匹,我去久矣,谁耐烦与他拉拉扯扯!”南海龙王对老龙王说道:“事到如此,吝惜不得了。”老龙王道:“哪个吝惜?若要宝贝,便送他些值什么。他要龙子龙孙去变马,岂不坏尽了龙宫的体面。”敖钦道:“不消自家子孙去变,何不将伏羲时负河图出水的那匹龙马送了他吧。”老龙王听了欢喜道:“我倒忘了。这匹马只因有功圣门,不忍骑坐,白白的养了这几千年;今日,将他来救我性命,也可准折了。只是他是个开儒教的功臣,至今颂赞又明都指龙马负图为证据;今为我贪生怕死,将他去驮和尚,陷入异端,未免做个坏教的罪人。”西海龙王敖闰说道:“贤兄,你又来迂阔了!近日的文人墨士哪一个不磕头拜礼去奉承和尚?何况畜生!”敖钦、敖顺都赞道:“说得是。”遂一齐对小行者说道:“有一匹龙马送你了,请快放了家兄。”小行者道:“既有马,快牵来便罢。”将手一抖,那条铁索早已变做个绣花针,藏入耳朵中去了。
老龙王脱了身体,便分付管海苑的鳊大使牵了那匹负河图的龙马出来。不一时牵到面前。小行者定睛一看,果然好匹龙马。但见:
和銮安节体雍容,鞭影何劳在后从。
竹耳铁蹄虽是马,金鳞玉翼宛然龙。。
长嘶犹吐文明气,远驾还留太昊踪,
道丧久无图可贺,流归佛法上灵峰。
小行者看见,十分欢喜道:“早牵出来,岂不省了许多气力!马倒罢了,只是少副鞍辔,一发并求见惠。”老龙王道:“马既送了,何惜鞍辔。但只是我们海中波涛往来,从不骑马,哪有鞍辔?”小行者笑道:“老贤王太不径直,起初说海中无马,若是果然无马,我倒也罢了;如今既有了马,再说没有鞍辔,我如何肯信?”南海龙王效钦说道:“小圣不必动怒,小龙有一副上好的送与小圣吧。”小行者笑道:“何如,怎么又存了?”老龙王惊问道:“贤弟,你是哪里来的?”敖钦道:“此乃周时昭王南征,被楚人诈献膠舟将昭王溺死,连这匹御马俱沉于江汉,御马便死了。巡海夜叉捡得这副鞍辔,知是御物贵美,不敢藏匿,献上于我,故此得有。”小行者道:“不消闲文,快取出来。”敖钦忙命去取了来,送与小行者。果然好副鞍辔,怎见得?但见:
双镫珠镶玉嵌,一鞍银缕金雕。层层衬屉软随腰,绣带绒绳奇巧。
环嚼彩光艳艳,障泥锦色飘飘。丝缰滴滴紫蒲桃,真个是驾驭龙驹至宝。
右调〔西江月〕
小行者看了甚喜,一一鞴在马上,恰似特特做的一般,愈加欢喜,方拱手道:“蒙四位贤王照顾,我师父有了脚力了。容取解归来,送还龙马,再来相谢。”说罢,竟将龙马牵出水晶宫外,四海龙王殷勤相送。小行者跨上龙马,道一声:“去也!”马能行水,人会腾云,只听得呼呼风响,早分开波浪,踏碎乱云。不一时到了长安,竟奔半偈庵来。
唐半偈因小行者说不明白,竟自去了,心下疑疑惑惑,不知是真是假,正在庵前张望。忽见小行者骑着匹马飞也似奔来,看见唐半偈,慌忙跳下来说道:“师父,你看,这才是一匹龙马,方驮得师父上灵山见佛!”唐半偈细看那马,蹄高腕蹩,气吐虹霓,与那些凡马迥然不同。满心欢喜道:“徒弟,你去不多时,哪里就寻这匹好马来?”小行者道:“师父面前,怎敢戏言?实实是问四海龙王要的。”唐半偈道:“龙宫俱系水族,如何有此良马?”小行者道:“说起来话长,此马实非等闲,乃伏羲时负河图出孟河开文字之始的一匹龙马。因他有功圣门,闲养在龙宫。老龙被我摆布急了,无可奈何,只得牵出来相送。”唐半偈又细细一看道:“既是上古龙马,又不与人骑坐,如何有此人间精巧华丽的鞍辔?”小行者点点头笑道:“师父倒也有眼力识货,这鞍辔真不是一处来的,乃是周昭王南征,被楚人膠舟淹死,连御马都沉在江中,故龙王收得这副鞍辔,果是人间帝王之物。”唐半偈听见是真,忙倒身向天拜谢道:“大颠一介凡僧,怎敢乘坐大圣人的龙马、古帝王的鞍辔?只因奉旨上灵山拜求真解,道路遥远,凡马不能驱驰,不得已受龙王之惠,实非本心。望上天鉴赦我僭妄之罪。”小行者在旁笑道:“马乃畜生,骑马若是有罪,要人抬轿一发该死了。”唐半偈道:“不是这等说。六道虽有人兽之别,一心却无彼此之分。”小行者又笑道:“依老师父这等说来,我佛就不该坐狮坐象了。”唐半偈道:“佛坐狮象,狮象沾佛惠也;我骑龙马,龙马为我劳耳。”小行者听了,方赞叹道:“师父言言俱是真解,何必又上西天去求佛祖?”唐半偈叹息道:“汝为此言,正东土之为东土,而西天我佛不可不往求也。”小行者道:“既是这等,我们早些去吧,不要又耽搁了。”唐半偈听了欢喜道:“徒弟呀,似你这般猛勇精进,真是我佛门之器。”一面收拾行李,小行者看见木棒,又问道:“这东西要他做甚?”唐半偈道:“此木棒不可轻视,乃是我佛之宝。若遇邪魔外道,只消一喝便退。”小行者笑道:“我说这东西打人不痛,只好喝鬼。”一面进朝拜辞宪宗。宪宗要御驾饯行,又要敕文武百官并各寺僧人香花远送。唐半偈俱一概辞以并非佛门清净之道,宪宗感悦其言而止。他师徒二人回庵,别了懒云。小行者扶唐半偈上了龙马,自己挑着一肩行李,踽踽凉凉出了长安城,往西而进。正是:
未闻我佛真如解,先见高僧清净风。
师徒二人此去不知又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心明清净法 棒喝野狐禅
诗曰:
瑶台皎皎一片月,玉宇棱棱千尺冰,
冷淡家风清净理,如斯方不愧为僧。
又曰:
隔花犬吠大和尚,夹岸藤缠小法师,
白昼野狐灯日盛,不知何处可无为?
话说唐半偈与小行者,辞别了唐王,出离长安大国,往西前进。此犹是中华地界,一路平安。不几日,过了巩州地方,行到一处,天色晚了,见路旁一个小庵,小行者扶唐半偈下马,就将行李放在马上,牵了进去借宿。这庵儿虽小,却十分精严富丽。二人将走到佛堂,早有一个少年和尚出来迎问道:“二位老师何来?”唐半偈忙问讯道:“贫僧奉唐天子敕命,往西天大雷音寺拜见我佛,求取真解,路过宝方。因天色晚了,不识地名,敢求宝庵借宿一宵,明日早行。”那和尚道:“我这地方虽犹是唐朝河州卫地方,却因西番哈泌土地辽阔,已不属他管了。老师既奉天子敕命,乃是天使大法师,怎么没有护卫跟随?却教二位师父落落而来?”唐半偈道:“佛家清净为本,淡薄为宗。怎敢称天使?怎敢劳护卫?”那僧惊讶道:“老师怎么转如此说。”一面邀入禅堂,施礼分主客坐下。一面分付备斋,一面就问:“二位老师大号?”唐半偈道:“贫僧法名大颠,蒙唐天子赐号半偈。这是小徒,俗号小行者。敢问院主法号?”那僧道:“小僧贱号慧音,乃天花寺点石大法师第二辈法孙。”唐半偈因问道:“这等说来,令师祖点石大法师,定是一位有道行、有辩才的善知识了。”慧音道:“家师祖是西域人,道行辩才一时也说不尽。只法座下的徒子法孙,以‘定、静、慧’三字排来,每一字足有上千。这河州地界城里城外,似小僧这样的庵儿约有千余,无一庵不是他的下院。”唐半偈道:“为何这等富盛?”慧音道:“不瞒老师说,这哈泌地方,不论官宦军民,皆好佛法,又最喜听讲经。我这家师祖口舌圆活,讲起那因果报应来,耸动得男男女女磕头礼拜,以为活佛,无不信心。那钱财米粮就如山水一般涌塞而来,故如此富盛。”正说完,侍者备上斋来,请他师徒二人用过。慧音复问道:“老师父方才说,奉天子敕命见我佛求解,不知果是真么?”唐半偈道:“现有敕书,怎敢打诳语!”慧音道:“若果是真,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佛事了,何不广为播扬,使善信尊崇,为我佛门荣幸?”唐半偈道:“清净无为,佛教之正也;庄严奢侈,佛教之魔也。贫僧今日奉旨求解,正欲驱魔归正,安敢复为播扬以益其罪戾。”慧音微哂道:“老师又来取笑了,播扬正是奉佛,怎么转是罪戾?小僧学微识薄,不敢诘辩。且请安置吧,待明日家师祖再细细请教。”遂送师徒二人到客房安歇。正是:
至人欲扫魔归正,邪道思依正作魔,
佛法坦然平似水,黑风一阵忽生波。
原来这天花寺的点石法师是个西域人,性极贪淫,专以讲经说法哄骗愚人。不料,今岁正聚众讲时,忽被孙大圣显形封了,揭不开,没得经讲。一时不知其故,十分没趣,只推有病下台,约改期再讲。过了许久,只揭经不开,讲解无时,弄得各寺清冷,布施全无。师徒们正无法奈何,这慧音忽见唐半偈说奉敕到西天求解,似有缘故,只得连夜报知点石。点石想道:“当今讲解正盛,为何又要求解?莫非唐朝中有甚变头!明日可请他来见一见,就问他这经揭不开的缘故,或者他知道些因由。”慧音道:“这个唐半偈,为人一味清净冷落,全不象个和尚。虽于佛法有功,却于大众无益,若使他苦修得志,我佛门弟子都要饿死矣!老师祖还要与子孙做主。”点石道:“他既以苦修为宗,我偏以极乐为教。明日等他来时,可传众子孙一时齐集,都要色相庄严,看他动心不动心!”慧音大喜,传出法旨,各各整备,然后归庵歇息。正是:
佛原不自佛,魔岂为他魔,
一念微分别,天渊隔已多。
到次日天明,唐半偈与小行者起来,吃了早饭,就收拾行李要走。慧音忙止住道:“我这河州外卫,虽与唐天子命令不甚相通,却犹是唐朝地界。老师父既奉天子敕命胜此,家师祖也是佛门一位尊宿,岂可不会一面?”唐半偈道:“会一面因好,但急于西行,不敢久稽。”慧音道:“家师祖住的天花寺去此不远,且是顺路,一会即行,也无耽搁。”唐半偈道:“既是顺路就去。”遂不上马,叫小行者牵着,自同慧音步行。果不多路,不一时到了天花寺前。定睛一看,果然好一座齐整寺宇。但见:
层层殿宇,一望去金碧辉煌,分不出谁楼谁阁;叠叠阶墀,细看来精光璀璨,又何知为玉为珠。钟鼓相应,闻不了仙梵经声;土木雕镂,瞻不尽庄容佛相。僧房曲折,何止千间,真是大丛林;初地周遭,足围数里,可称小佛国。
唐半偈看见十分富丽,便不欲进去。当不得慧音再三拱请,只得步了入去。到了二山门,唐半偈看见内中十分洁净,就叫小行者同马住下,先自到大殿上拜了佛。早有一班知客迎请到客堂中去坐,一面献茶,一面叙问来意。唐半偈因说道:“贫僧奉唐天子敕命,往西天求真解。路过宝庵,蒙慧音师兄道及点石大法师,道行辩才为当今善知识,不敢径过,特求瞻仰。”众知客道:“原来如此。家师祖在禅房静养,不轻易见客。老师既是天使大法师,慧音进去禀知,自然出堂相见。”一面说,一面就摆上许多果品、点心来吃茶,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方听得大殿上法鼓发擂。众知客就对唐半偈道:“殿上擂鼓,家师祖将出堂了。”鼓擂三通,然后,一派仙乐隐隐约约,渐次吹近堂来。唐半偈将眼往堂外一看,只见仙乐间着一队队幢幡宝盖与那香灯净水,簇拥而来,何止有百十队。到了堂外,都八字分开,独点石和尚带着一、二十个小和尚走入堂来。唐半偈看那点石和尚怎生打扮:
毗卢帽方方绣佛,锦偏衫缝缝垂珠。容肥如满月,大亏美食之功;身静若高松,深得安闲之力。头圆颈直,外相宛然罗汉;性忍心贪,内才实是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