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嫖院 - 第 2 页/共 3 页

且表同治皇帝躺在玉仙床上,静对美人,好不得意,忽然的鼻子中间有一阵异香,直攒进来。同治皇帝到觉得此香不比寻常,周身有些恍惚,心中便纳罕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床上挂着淡荷色的杭罗纹帐,帐子中间挂着一颗鲜花扎成的花球,这时正是孟春天气,帐中的花球,却是珠兰茉莉所扎成的,到也很觉别有景致,帐子的四隅,又挂着四个小绢长囊,这种异香,便是囊内发出来的。同治皇帝便问道:『这是什么香?到很有趣。』玉仙斜倚在同治皇帝的胸前,紧紧的抱住,把眼睛微微的笑道,有意无意地笑道:『大人敢是假装不知,那香还有别的,不过是这个罢了。』说着,又是微微的一笑。玉仙这几笑虽不要紧,却把同治皇帝的魂灵儿直飞向天外去了。   十一、温柔乡暖度春宵   话说同治皇帝见玉仙媚态横生,情不自禁起来。那玉仙本是久历风尘的人,本也料到同治皇帝必不是平常的客人,所以也便破格相待。当晚同治皇帝便留宿在玉仙那边,一宵恩爱,说不尽几许风流。春宵苦短,金鸡已报着将晓,周道英在骡车中冷清清的挨了一宵。这时东方已渐渐发白,心想:『同治皇帝此时再不回宫,再隔片刻,即是上朝时分,宫门口王公大臣们的踪迹,势必已是徧布着,那么,万一露了风声,岂不弄出是非?』周道英一面思想,一面便跨进窑子的大门,那窑子里的茶壶们睡眼朦胧的见着,便忙道:『怎的清早到此呢?』周道英这时却做出仆人口气,答道:『我们大人到京,乃是经营前程的,万一花丛冶游,给都老爷知道了,凭空的参了一本,那是前功尽弃,岂不误了前程?况且家里的太太们见了我们大人终夜未回,也不免起了疑心,闺房之内,势必又要弄出许多口舌,所以特此来见大人,请他早些回家。』茶壶们听着,又和周道英乱七八糟说了一番,周道英都是撤谎的哄着,他们到也并不觉得,却信以为真。   原来前清的法例,职官嫖妓,应受处分,所以在职人员和求取功名的候补老爷,都不敢公然嫖妓。因此很有一般人专逛像姑私妨,足迹不敢到妓院的;因为似像姑是妙龄幼童,名义上说是唱戏度日的,实则也是做那皮肉生涯的。但是这种卖淫的方法,很是朦昧,那般御史都老爷便不能奏参;惟有嫖妓逛窑,乃是失官箴的,步军统领和巡街御史查得很严,倘然给他们查出官级姓名,便由都老爷参奏,官职从此革掉,前程也就无望了。现在周道英利用这种情形,哄着窑子中间的茶壶们,他们怎有不信之理,便跟同周道英跨进院子,直到玉仙房间的外面,隔了窗子,茶壶便叫道:『玉仙姑娘,陈大人的管家来了。』玉仙在里边应道:『管家来此则甚?陈大人还睡在里面呢。』同治皇帝听得窗外有人叫着,料知是周道英来此等着起来了。心想周道英乃是有计策的人,他既来此,必有用意。不敢再睡,便橕起身来。玉仙给他代披了一件皮袍。玉仙也穿了衬衣,跟着起来,开了房门。周道英进来,对了同治皇帝请了一个字,说道:『大人请回去吧,时候已不早哩。』同治皇帝听着,应道:『如此咱们便回去罢,你可先去套车。』周道英允着自去。同治皇帝梳洗完毕,早有娘姨端上点心。同治皇帝略略的用了些,正待起身要走,玉仙便搀了同治皇帝的手,说道:『大人有功夫,晚晌请早些来。』同治皇帝唯唯的应着,便跨出院子。玉仙直送到大门口,看同治皇帝登上骡车,又嘱咐晚晌早来的话,纔回房而去。   这时天还没有全亮,大茶壶点了一盏白纸灯笼,置在骡车的车栏旁边。同治皇帝和周道英便登车回宫而来。行不多时,早到了宫墙外面的便门门口,两人忙的回到干清宫。同治皇帝息了一会,仍照向来惯例,到前殿上朝。王公大臣们都没有丝毫察觉。退朝回来,同治皇帝也仍到两宫太后处请安,两宫皇太后也是毫无觉知。从此以后,同治皇帝心中到舒服了许多,宫监们也不再挨受责骂。到了晚晌,仍同周道英坐了骡车,到窑子中间嫖逛,仍然到天亮纔回。光阴好快,忽忽的过了数月。   日子渐久,胆子也渐渐的大了,便不再教周道英跟着,却独自走动起来,所认识的窑姐儿,也不止玉仙一人。不过同治皇帝对于窑子的路径,究竟不很熟悉,所以足迹不能徧及,但是天天闲着,身体到着实飘逸起来了。   十二、评妍媸君臣忘形   话说这时有个翰林院侍读,名唤王庆祺,乃是顺天人氏。   生得姿容端丽,人才潇洒,纔年科第,又是家有万贯之财,便风流自喜,专在妇女身上用功夫,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没处没他的踪迹。他更有一种特别本领,便是善于谄媚,他对于同治皇帝和他的上司职官,果然逢迎得无孔不入,但是他对于妇女方面,也有一种手段,能够使得妇女人人爱他,人人要和他亲近。人家因为他不过三十来岁,身体又不很肥胖,所以都唤他小王。这小王的名词,在窑子中间,无人不晓,没人不知,提起了真比皇帝还要名高。他本是承值在南书房的,现在同治皇帝虽多年不进书房念书,但这种官职,仍是不废的。事有凑巧,同治皇帝本来是不常到南书房的,有一天,忽然的来到南书房,小王忙的迎驾。   原来南书房本有四名侍讲,六名侍读,但因同治皇帝常不到此,所以只剩小王一人,仍是承值在这里,其余的侍讲侍读,都回到翰林院去当差。小王独自留在这里,不过敷衍塞责罢了。   这时同治皇帝天天在窑子中间走动,虽结识的窑姐儿着实不少,但和玉仙更是相好。那天同治皇帝忽然想起南书房的侍读王庆祺,少年貌美,心想时常独自游逛,总不很有趣,便想和王庆祺并做一起。所以走来相见。   且说小王见同治皇帝驾到,磕头迎着。同治皇帝便想先用些话去打动他的意思,乃道:『当初道君皇帝微幸李师师,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小王听着,便把宋徽宗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同治皇帝道:『道君皇帝究竟不可说是十分昏淫的国君,只落得结果被金兵掳去,国破家亡,死作异乡之鬼,未免太可惜哩!』小王又奏道:『陛下说徽宗不是昏君,话实不错,但依臣的眼光看来,从古以来,万乘之尊,微服私幸,又何止徽宗一人?即使微服私幸,也未必便是昏暗之君哩!总而言之,国君无道,决不在乎这种地方,况且古来名妓,也未必都是下流贱妇,只看梁红玉的嫁给蕲王,便可明白了。』同治皇帝听了,心想风流人才,究属说话漂亮,便欣喜的答道:『卿言极是。这也不是徒务虚名的人,天地间倘果有梁红玉,李师师辈,朕无论怎样,总当前去和他们周旋一番,纔不枉人世。只是尘海茫茫,这种人材,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那纔无法可想的哩。』   小王听着,知道同治皇帝也有冶游的口气,便把话凑合道:『陛下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话未必是的。常言道:「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陛下没曾在外面走动,所以不很知道哩。   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以臣愚见,却有一人,这人的才德名望,虽不及梁红玉,却也不愧为李师师。只是没有道君皇帝其人,也枉生那李师师了。』同治皇帝听小王说出这话,知道小王也是此中老手,一时得意忘形,便忘了自己乃是皇帝,竟脱口的说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那玉仙吗?』同治皇帝说到这里,纔知道嘴巴太直,不打自招,着实懊悔起来。但语既说出,不可再收,只得碍着头皮,不再隐饰。那小王原是非常伶珑,十分狡猾的人,起初小王说话,乃是探听同治皇帝口气,果然妙计小试,同治皇帝的隐事,已是和盘托出,心中不觉大喜。便再放出谄媚手段,以为既然同治皇帝有了这种情形,倘得和他凑在一起游逛,酒肉之交,当然非常亲爱,那么,前程远大,都在这个窑姐儿的身上了。小王想到这里,欢欢喜喜的说道:『陛下说的玉仙,乃是本京人氏,臣说的那人,乃是苏州女子。大凡北方美人,无论脸蛋生得怎样的美丽,那个腰肢总不很柔软,所以走动的时候,没有娉婷的体态。臣看遍上林名花,只有那人,纔是独一无二哩。』   十三、美人计请君入瓮   话说小王说出那人比玉仙还要可爱,同治皇帝心想到是自己的畏友,现在品评妍媸,居然小巫之见大巫,不觉暗暗叹服。   只因小王却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真是急病遇着慢医,心中好不着急,便忙的问道:『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呢?』小王道:『这人名唤花儿,住在寒葭潭的。』同治皇帝道:『怪不得朕不知道这人,寒葭潭朕却没曾去过。』小王听同治皇帝愈说愈忘形,愈忘形愈不隐饰,便也不再扭扭捏捏,直说道:『陛下常去走动的,是不是那玉仙那个小妮子?但是陕西巷的人才,总不及寒葭潭的好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不错,当初周道英引着去逛,他究竟是个太监,那能及到小王的地道;现在得他凑在一起,当然格外有兴。但又想起花儿既是这样的好,倘给小王捷足先登,岂非大煞风景?便道:『卿说花儿这般可爱,卿和那个妮子定必有很深的关系了?』小王听了,早料到这是同治皇帝探听口气的话,心想:『自己和花儿,本是我我卿卿,十分恩爱,倘然直说出来,岂不使他馋涎欲滴?何不将计就计,把花儿让给了他,虽是割了心头之肉,心中有些割舍不下,但靠了这个婢子,前程便可大大发展,那所得必能远过所失哩。   况且窑子中间的窑姐儿,怎有节义可言?名义上虽是让了给他,暗地里仍可时续旧欢,对于自己,仍无丝毫损失,不过两马同槽罢了。』小王想定主意,便假意的说道:『像花儿这般的人才,臣有多大的福分,敢去消受呢?实奏陛下,臣不过去了几回,喝了几回清茶,虽可说是熟识的,怎敢说有很深的关系呢。但陛下倘有意玩这小妮子,臣可以跟同前去,倘能得承雨露,也是这小女的福哩。』同治皇帝听了此话,以为花儿和小王并无关系,纔得放心,却说道:『如此很好,今天晚晌酉牌时分,卿可在花儿处等候,朕当前来访卿。只是朕的来历,千万不可说破,说朕是江西拔贡姓陈的便了。』小王心中早已有计,嘴巴里也便连续不已的应着。同治皇帝说罢便回到干清宫不提。   单表小王等同治皇帝走了以后,心中思忖了一番,出了南书房,离开宫门,便来到花儿那边。花儿和小王确有特别感情,她的生涯虽是名冠京城,但王孙公子富商豪绅,无论把钱钞堆积如山一般的,也莫想和她魂消真个。她却看中了小王,和小王形影不离的早晚厮混在一处,很有跟随小王偕老百年的意思。那天见小王来了,便满脸堆笑的迎着道:『小王来了吗?   怎的这么早呢?』小王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怎的不来得早些呢。』花儿道:『偏是那小油嘴尖刻利害,报的什么喜哩?』   小王道:『你不要忙,我给你拉了一个很好的皮条。我自愿让你发财,自己宁可做那王八哩。』花儿听着,忍不住笑道:『小油嘴愈说愈不成话了,世界上的男子,谁愿意自己寻到了王八的空壳,自愿攒进去的。并且我是你的候补如夫人,请问给自己的如夫人拉起皮条来,岂不是千古笑话吗?』小王道:『我不是胡说,隔片时,你便明白的。但是事成之后,你可千万勿忘我的旧情。』花儿听着,见小王说出这话,到也并非哄骗,便忙的问道:『小王说的果是真的吗?何不直说,我可以做到的,怎有不肯去做之理?但是不能做的,也怎能乱七八糟去做哩。』小王见花儿说话到也出于诚意,便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照实说了出来。花儿听着大惊道:『这却如何使得?莫说你我的感情,万不能无端拆开,便是教我去见当今天子,不把我急死,也把我吓死了。』小王听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四、拉皮条翰苑多才   话说小王听了花儿的话,哈哈的笑道:『你也枉称是时下的名妓子,皇帝也是个人,怕他则甚!况且他微幸到此,自己并不直说是皇帝的,你便可以假装不知,岂不益发的便利了。』   花儿听着,心想果然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但恐小王或许说了这话,并非出于至诚,更怕将来小王嫉忌起来,所以还是半推半就的说道:『皇帝本没有可怕的,我不愿和他周旋,无非为的是你哩。』小王道:『你不必再假惺惺的了。老实说,你只要听我的指挥,发财由你去发,暗中却帮我些忙,我已是感恩不浅了,只怕你一旦得志,便忘却我了。』花儿听了,纔赌咒道:『既是这样说来,你我倘有两便,我也何惜此身?你和我厮混的日子,也不可说的短了,怎么我的心,你还没知呢?』   花儿说着,一面从镜台抽屉中取出一个琉璃方瓶,照准地上掷去,只听得卟喇一声,那瓶打得纷纷碎,花儿又继续的说道:『倘我一旦得志,你怎的这么发起急来?一会儿那人来了,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便假装不知他是皇帝纔是。但是渐渐的日子久了,你便常把我在他耳朵边吹嘘吹嘘。』花儿听了,忙着很快乐的允着。当日小王和花儿商议妥当,天色已是晚了,便唤过茶壶,吩咐厨房开上一桌便饭,两人便对酌起来。这时两人各有心事,似乎觉得前途都有很大的希望,酒落欢肠,分外有兴,直喝到申时纔歇。两人又说笑了一回。   正在谈三话四的时候,只见茶壶进来禀道:『花儿姑娘,外边有一位穿黑衣的爷们求见王大人。』小王听着,料是同治皇帝来了,忙的吩咐道:『快些请他进来。』茶壶领言自退。   那消多时,同治皇帝跨进房来,小王忙的站起身迎接。花儿也抢步上前的候着,却偷眼瞧那同治皇帝相貌到也出众,不过和小王比较,终逊一筹。这时正是四月初旬,京城里的天气,还不十分炎热,只见同治皇帝穿了一件玄色绉纱的长夹衫,满身绣了许多白蝴蝶,这种服式,在京城里算是最时髦的。花儿心想:『这个皇帝到也学时髦的。』不觉暗暗好笑。那花儿偷瞧的时候,同治皇帝也把眼睛对准花儿端详了一回。只见花儿果然名不虚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眉入鬓,媚波漾碧,脸如朝霞,齿如编贝,小小的樱口,衬着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好像出谷黄莺;身上穿一件浅绛色的夹缎小袄,下面衬着一条淡色的绉纱小裤,着实漂亮得很。她又是身材娇小,所以分外的伶珑活泼,那杨柳似的腰肢,袅袅婷婷的曳来,更是令人爱煞。   同治皇帝把花儿端详了一回,又把眼睛注视到房中的陈设方面。只见并列三间大厦,左间安着一只香梨木的大床,挂着素罗的蚊帐,堆着几条淡色的衣褥,床前略略置了几张几绮;靠边一只书桌,上面置的乃是文房四宝和旧板书籍,又附列了些周鼎秦彝。壁上嵌的都是名人书画,也有古人所作的,也有今人写了赠来的,到也非常精雅。中间乃是客室排场,桌椅都是红木雕嵌的。右间布置,却和左间大不相同,靠窗砌了一只大炕,张着一顶大红绉纱的帐幔,其余的陈设,也十分娇艳。同治皇帝看着,不觉赞好。这时花儿正斟好碧螺春茶,亲手端了过来,问道:『大人贵姓啊!王大人说大人姓陈,江西的拔贡,可是真的吗?』说着微微的一笑。同治皇帝听了,心想小王果然没曾说出真情,便道:『是的,我姓陈哩。』花儿便陈大人长,陈大人短的亲热得了不得。小王插口道:『花儿,我给你拉皮条,可不丢脸吗?』花儿忙的答道:『费了王大人的心,把这位大人请了过来,这是婢子的幸福哩。但是拉了皮条,咱们应当报答你纔是,一会儿我当吩咐伙计,烧些汤给你喝喝吧。』   小王无意中给花儿取笑一番,假意的着恼。同治皇帝却不觉的笑了出来。   十五、逞逸兴买纸书联   话说同治皇帝和小王两人在花儿那边说笑取乐,好不开怀。   同治皇帝抬头忽见壁上所悬的对联,有一副署名是天壤王郎写的,忙的站起来看。只见上联写的是『花有清香月有影』,下联写的是『儿调素粉郎调琴』,便道:『这副对联,到很雅致,嵌字也非常工切,只不知那天壤王郎究竟是谁?』小王听着也不出声,花儿却忍不住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问那人,便在右右哩!』同治皇帝本非笨伯,听了此言,早便知道是小王写的了,便道:『捉狭鬼!怎的不说实话呢?小王既有这般清纔,字又写得非常之好,也可为妆阁生色。我现在也想做副对联,请你代写,不知道好呢不好?』小王听着,当然答允道:『怎有不好之理,你明天把纸张预备妥当,我便可给你代写,不过我的字实不佳,恐为大才之玷哩!』花儿在那边听着,忙的说道:『两位大人都不必客气,婢子实已受福无穷了。』三人又欢叙了半天。   时已天光破晓,同治皇帝恐怕将上朝时候,催着小王要行。   花儿假意的苦留不放,小王代答道:『陈大人是陈季常的令裔,很怕他夫人的。假使你现在不放他回去,到天明纔归,他的夫人势必起了疑心,不教他跪灯,定要教他顶砖了!试问你既和她相好,怎的这样忍心呢?』花儿听着,心地何等明白,早已知道小王说出这话,乃是假装取笑,实则给同治皇帝讳饰的。   便也假装取笑似的说道:『既是这样说,我也不再苦留了,但是晚间既是不能多叙,何不白天就来呢?』小王道:『是了,从明儿起,我得便当把这位大人白天请了过来,你道好吗?』   花儿笑着道:『倘得这样,纔见你王大人是个拉皮条的祖师爷哩。』花儿一面说道,一面又去搀了同治皇帝的手道:『大人明儿白天就来吧,免得我刻刻的牵挂哩。』同治皇帝当局者迷,经了这种催眠术,筋骨都已酸软。便答道:『知道了,明儿我买了纸张便来,你可预先吩咐厨房,准备一席一十五两银价的上菜,我当做了东道主,请小王喝了一个既醉且饱,便算报酬他拉皮条的大德。』花儿满面堆笑的允着。同治皇帝便和小王出了窑子,分道而回。   同治皇帝照例上朝过了,便在干清宫和衣而睡,养了些神,片时即起,却吩咐宫监周道英道:『朕现在白天出宫,你们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周道英道:『陛下放心,一切都由奴才们摆布便是。』同治皇帝这时出宫,想到琉璃厂购买对联的用纸。   因为周道英所预备的那辆骡车,恐怕常坐了反为不美,便弃了那车。走到正阳门,纔唤了一辆寻常的街车,来到琉璃厂。那琉璃厂都是纸铺书坊,乃是文人学士荟萃的地方。同治皇帝在一家大纸铺门前下车,进了铺子,伙计上前迎着。同治皇帝道:『最好的清水玉版笺,要卖多少钱一张?』伙计道:『二钱三分银子一张,倘裱成的,另加裱工银一钱。』这时伙计已拿到顶好的一副。同治皇帝从袋内摸出一粒和瓜子似的金豆,付于伙计道:『拿去找钱来?』伙计把瓜子金看了一看,说道:『这种东西,平常在市面不很通用的,请你换现银给我吧。』   同治皇帝袋内所带着的,本来都是这些东西,哪里还有现银,便道:『我出门没曾带得现银,你把金子拿去,我也不要你找钱,彼此通融些罢。』那伙计听得不要找钱,便笑嘻嘻的收了。   同治皇帝拿纸自去。那伙计却起了疑心,和同店的人说知,有个神经过敏的人,便疑到皇帝微服私幸起来。但这般人都是脑筋非常简单的,听到『皇帝』两字,早吓做一团,却又不敢深信,怀疑了半天,依然是莫测罢了。   十六、承恩泽花儿交运   话说同治皇帝买到玉版笺,来见花儿,花儿因为身体困乏,正躺在床上。同治皇帝跨进房来,娘姨迎道:『姑娘还没曾起身,大人昨宵也必乏了,何不宽了衣服,一块儿躺躺呢?』同治皇帝听了,正待答话,那花儿正睡在左间的床上,听得娘姨和人说话,睁眼一看,乃是同治皇帝。窑姐儿的媚术何等利害,花儿心中早已安排妙计,便娇声唤道:『陈大人果然不失信的,这样的来得早,请同来躺下,息一息罢。』同治皇帝趁势坐到床前,说道:『你躺着罢,我不困乏,坐在这里一样的。』花儿哪里肯听,便亲手给同治皇帝宽了衣纽。同治皇帝无奈,只得宽了衣服,躺在花儿所睡的热被之内,两人一头睡着不提。   且说小王本已知道同治皇帝已给花儿恋着,料想同治皇帝定是早去的,自己何必挨在中间,给他们惹厌哩,所以直到傍晚,纔走到花儿的院子而来。娘姨见小王来了,笑嘻嘻的抢步迎着,低声俏语道:『那位陈大人今儿辰刻到此,和我们姑娘一块儿躺下,直到现在还没起身,饭也没曾用过,你说有趣不有趣呢?』小王听着,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想利用花儿身体,发展他的前程,所以并无醋意,也不着恼,不进房来,高吟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同治皇帝和花儿同躺,本没有睡着,现在听得小王吟着诗句,忙道:『属垣有耳,怎的早朝不早朝呢?』小王听着,知道同治皇帝恐怕露出风声,便也搭讪着说道:『一番风雨,不知吹落多少花儿,好生侍候郎君,小生作壁上观便了。』同治皇帝笑道:『小王总是油嘴利舌,休要取笑。』一边说道,一边披衣下床。花儿也穿戴齐整,下床梳洗。小王眼快,见桌上置着一包宣纸,便道:『敢是对纸已购到了吗?少不得我要动笔来了,只是联语已做成了吗?』同治皇帝道:『做成了。』说道,便从怀内取出一张底纸。小王接了过来,果然吩咐茶壶磨墨侍候,自己立刻染翰挥毫。究竟他是翰林出身,那消多时,上下联都已写就。同治皇帝过来看着,赞道:『字写得真好。』小王谦道:『劣字涂鸦,反辱没了你的名作了。』花儿在旁边,力恳小王把联语念给他听,小王便念道:『上联是「花香鸟语天然趣」,下联是「女儿英雄别有情」。上款是「花儿词史重属制联,因撰此语,倩天壤王郎书之,用悬芳壁」。下款是「众香国王」。』花儿虽也粗通字义,但这种文绉绉的字句,怎能解说得出,却也假作内行,赞了几句。   这时日已西沈,灯光初照,茶壶们摆上宴席,同治皇帝便请小王坐了首座。小王心想:『君臣同嫖,本无礼节可言,况且平日言论,彼此本已不检。』便不推辞,竟自坐下。花儿斟了两杯酒,坐在同治皇帝的后面,小王却说道:『咱们都非外人,姑娘一块儿来喝喝罢。』花儿假意不肯,同治皇帝也说道:『小王说的不错,你怎的这样拘执哩?』花儿听着,把眼睛瞟了同治皇帝一眼,笑嘻嘻的偎在同治皇帝旁边坐下,三人便开怀畅饮起来。酒过数巡,小王晃着脑袋说道:『珠郎得偶璧人,纔是二美具,两难并了。』花儿听了,趁同治皇帝眼观他方,却把眼睛对准小王,瞟了一个白眼,却又说道:『也是小油嘴眼红了吗?怎不写张条子,命这里的伙计,把贵相知叫来呢?』   小王道:『我是平生不二色,却没有相知不相知,像你的陈大人,有了你的相知,还有一个副相知玉仙哩!』同治皇帝听得小王说出『玉仙』两字,恐怕花儿生了嫉忌之心,便躲赖着:『小油嘴油得太不成话了,我哪里来的玉仙呢?』花儿在旁边听着,知道他们谈的是隐事,恐同治皇帝分明是怕自己嫉忌,用话搪塞,便冷笑的说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同治皇帝趁势把话岔开,花儿也不根查,那小王却暗中着实好笑起来。   十七、进画册小王邀宠   话说同治皇帝和小王在花儿房中,用罢酒饭,只听得右间炕边的桌子上,当当的敲了八响,同治皇帝问道:『这是什么响?』花儿答道:『这是西洋来的时辰锺,昨天停了,娘姨们没曾想起,直到现在纔开哩。』同治皇帝道:『这种东西既是西洋来的,要他则甚?咱们中国向来没有这种东西,难道便活时辰吗?』花儿听着,知道同治皇帝是富于排外思想的,窑姐儿的本领,最是知风识趣,像杨柳条似的,趁着东风,便向西的,趁着西风,又向东了。这种趁风挂篷的手段,实是高人一等。现在花儿猜透了同治皇帝的心理,便站起身来,踱到桌边,取过那只时辰锺,往地上一掷,玻璃面完全碎掉,里边的机械,也是零乱无序的了。小王道:『花儿姑娘怎的发那标劲,在那锺上出气呢?』花儿道:『小油嘴平日千乖万乖,现在也笨了起来,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哩。老实对你说吧,陈大人说西洋东西不好,咱们中国也不该用他,我听了实在有理。又想起当初英国人和咱们开仗,为了火烟,反把咱们咬了一口,所以我碎了这种,一次警戒自己不再购用西洋东西的意思。』小王听着,暗地里吐了吐舌头,『窑姐儿的本领实在利害,自己可算得知风趣,此番却没曾听得同治皇帝的口气,偏是那小妮子又探得了,真是强中还有强中手哩。』   慢谈小王思忖,且说同治皇帝见花儿碎了时辰锺,心中也实赞叹花儿可爱。猛然间忽见桌子上有一个红锦裹着的包子,这个包子,起初是置在时辰锺背后的,现在时辰锺已经掷碎,那包子便露了出来。同治皇帝正想踱过去拆看,花儿却觉得,忙道:『大人,这东西不必去看哩。』同治皇帝听着,好生纳罕,便取过包子来,拆开看着,原来都是些工笔所画的秘戏图。   同治皇帝心想这样的东西,到是生平初次相见,却又错认以为小王当也未必见过,便道:『小王,过来看是什么呢?』花儿这是涨红了脸,假意的瞋道:『大人自己看着,也便是了,怎的又去教那小油嘴来看哩!』小王不待花儿言毕,早已挨到同治皇帝的身边,约略的看了一遍,说道:『原来是这个玩意儿哩。这里的并不十分见好,我那边存有一百多张,乃是丰润县的产品,那纔是工细绝伦的哩。』同治皇帝道:『你既有这样的妙物,怎的不早早直说?待明儿你带来送了我罢。』小王道:『遵命。但是此物很不易得,你可不要忘了我的美意。』同治皇帝听了,知道小王是索取谢仪的意思,便道:『你给我拉了皮条,又送我这样助兴增趣的东西,我怎能忘了你的美意。』   花儿在旁边听着,把眼睛双瞟了小王一个白眼,笑嘻嘻的说道:『小油嘴总是拖人下水的,别人原是规规矩矩的,却给你拖进窑子里来,现在又把这种脏东西来哄人,独不怕王法吗?』小王听了,原知道花儿的话是双关的,便答道:『拖人下水便是什么样?莫道王法不必怕,便是皇上亲身在此,也未必把我小油嘴啃掉。』同治皇帝听着,到笑了一笑,说道:『小王生得一只好嘴,莫说没有人恨他,人人爱着他都来不及哩。』三人又说笑一回,小王先走,花儿并不留他。同治皇帝却嘱咐他道:『秘戏图的事情,明儿可千万不要忘却。』小王允着自去。同治皇帝便和花儿重登阳台,再续鸳鸯梦,直到金鸡唱晓,纔匆匆的穿了衣服,回到干清宫。宫监周道英却迎着奏道:『翰林院侍读王庆祺,进呈小册子几本,封裹很密,奴才们特此献上。』   同治皇帝接过手来,拆开一看,原来便是些秘戏图像。册子上又写道:『臣王庆祺敬呈。』同治皇帝心想这人到着实干练,办事如此神速,心中准备了主意,到上朝时候,把王庆祺升做侍讲学士,兼国子监祭酒。王庆祺谢恩而退。   十八、存偏见姑媳交谪   话说同治皇帝这时天天逛窑嫖妓,两宫太后没曾知道丝毫消息。恰巧那西宫慈禧太后,生性非常喜欢听戏,因为嫌着宫监们嗓子不亮,武功又不很好,所以常常把外城戏班的角色,召进宫来,按名发给俸银,称为供奉。那东宫慈安太后性情是和蔼诚实,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便沾了慈禧太后的余润,得便也是听戏消遣。论满家旧例,婆媳之间,礼节最繁,那皇后也便时常陪侍左右。慧妃等一般妃嫔,却不是常得听着的,有时趁慈禧太后偶尔高兴,纔得奉命随侍。但是皇后的性情,原不是轻浮佻达的,所以对不对于声色一道,本不十分爱着;况且宫中演剧,有时又演的男女偷情和奸杀淫乱的事情,皇后触目,心中很是难过。因此遇见这种戏剧,便把脸蛋对了墙壁,看也不看。慈禧太后见她这般模样,便道:『这种戏演的很好。你怎的不看呢?』皇后道:『淫秽到这般地步,还值得一看吗?』   慈禧太后听着,心想这种言语,分明是刺了自己的心窝,便益发的恨了起来。但为了这种事情,怎能发作出来?只得隐着。   然而慈禧太后恨皇后的心里,却益发的进步了。这时同治皇帝忙着逛嫖窑子,更是峭常和皇后见面。   事有凑巧,有一天,皇后正侍着两宫太后在剧场观剧,同治皇帝无意中闯了进去,见过太后,皇后便微微的笑着,站起来迎接。慈禧太后见着,以为皇后素性端重,见人从来没有笑脸,现在见了皇上,微笑迎着,好像要亲近似的,便斥道:『见着皇上,应该好端端的迎驾,怎的放出狐媚手段,去迷惑圣心哩?』皇后受了一番训斥,满面通红的俯首无语。同治皇帝见了这种可怪情形,着实替皇后不平。只是不便于母亲对抗,便忍着气走了。慈安太后见皇后羞惭得恨无余地可入,不觉的疼怜起来。便搭讪着和皇后说三道四。直到戏散,皇后赧然回到自己的寝宫,想起胸中积闷,放声大哭起来。宫监们见着,本知道为的是听戏时候的事情,便劝道:『娘娘何不趋奉西宫老佛爷的意思,那纔是福哩,否则恐怕还有意外之变。』皇后听着,怒道:『老佛爷乃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当然要敬崇的,但是要我去趋奉她,却是不能的!我是奉了天地祖宗之命,从大清门迎娶进来的,决不能轻易的动摇哩!』宫监们见她傲骨天生,暗暗的赞叹,但又因她固执偏见,也便怜她起来。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成天在窑子中厮混,最亲热的当然是花儿了。   玉仙那边,也不十分冷落,却又结识了许多窑姐儿。不过他身体不很爱惜,到处留情,见妓同宿,所以身体便虚弱起来。   他嫖窑子,本和王庆祺形影不离,这时王庆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新友,那新友乃是同治皇帝的从弟,恭亲王奕?的儿子,名唤载澄。那载澄也是京城里窑子中间很有名气的豪客。小王起初和他本有些认识,现在因为成天的和同治皇帝逛着,遇到摆酒时候,桌面上未免冷落得很,所以特把载澄凑在一起来逛了。   恰巧那载澄也是不动脑筋的人,见了同治皇帝,到也并不拘泥,于是三人天天在一处吃喝,好不亲热。三人都是第一流漂亮的人,因为这时京城里时行黑衣,三人便一色的打扮,从此在窑子中间,三人益发的逛得不亦乐乎了。不过载澄这个少年,更是胡涂,把性命看得很轻,常常酒后发兴,只求眼前一时快乐,却不顾后来的情形,时常不惜重金,到处寻觅春药。同治皇帝便近墨者黑,也不顾死活,跟着载澄,时常服那春药了。   十九、进忠言恭王罹祸   话说同治皇帝和载澄、小王等天天在窑子中间厮混,到也没人知道他是堂堂天子。窑姐儿除了花儿以外,也无人看出他的破绽,朝内的恭王奕?,也不知自己的儿子却和皇上同游的。   他们的隐饰手段,着实可算得神妙的了。那花儿原是小王布了美人计,想发展他前程的,所以他们的实情,花儿却件件明白,桩桩知道。好个小王!生出这条妙计,一面既是升了官级,一面又和花儿的爱不断,趁着同治皇帝有落空的时候,便去暗渡陈仓,接续余欢起来。同治皇帝却还把小王当作好人,当作自己的心腹知己,怎能知道小王却是布的美人计哩!暂且不提。   单表同治皇帝有一天退朝回来,换了便服。正待出宫冶游,小宫监进来奏道:『恭亲王有要事面奏。』同治皇帝这时因为慈禧太后想修建圆明园,心想恭王到此,定是为的这事了,便传旨命在养心殿召见。那恭王原是同治皇帝的胞叔,论起来很是亲近,便不换朝服,便衣出见。恭王见驾过了,叩奏圆明园的事情完毕,又续奏道:『陛下现在穿的那种黑衣,决不是咱们满家的祖制哩!况且大行皇帝驾崩以后,天下中兴未久,陛下应该勤于政事,千万不要荒嬉纔是。』同治皇帝听了,很不乐意的答道:『朕这件衣服,和你儿子载澄是同色的,怎么你不去教训载澄,反到这里来谏朕呢?你现在暂时可退下,朕有后命便是。』恭王领旨,只得退了出来。那同治皇帝想起恭王性情固执,心中非常着恼,便传旨命文祥进见。那文祥原是胡涂东西,听得有旨召见,忙的来到殿上。叩拜纔罢,同治皇帝从袋内取出一张诏书,交给文祥道:『朕有旨在此,你可以拿了下去,和军机大臣同阅便是。』文祥偷眼把那诏书细看,原来上面写的乃是把恭王正法的话,不觉吓了一跳,心想,恭亲王有何罪,使那皇上杀起胞叔来了?』忙的伏在地上,把脑袋磕得你捣蒜似的恳请息怒。同治皇帝哪里肯听,却怒斥道:『你倘敢大胆违旨,连你的脑袋都砍掉不饶的。』文祥没奈何,只得退下,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救护恭王,便来到西宫叩见慈禧太后,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不必多言,把那张诏书给我便了。』文祥听了,果然把诏书交了上去。慈禧太后引了火,把诏书付之一炬,文祥也便出宫。   且说同治皇帝在养心殿中等候文祥杀了恭王的回信,直到未刻时分,却是信息毫无,自己又急于逛窑子,等人分外心焦,真如热石头上的蚂蚁似的。恰巧那周道英却听得文祥已见过慈禧太后,把诏书付火烧掉,知道同治皇帝还在殿上等信,便忙的来到养心殿,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同治皇帝听着,很怪文祥多事,便碍着慈禧太后的面子,便把责怪文祥和痛恨恭王的心理,都付之一边了。   这种心理,原是同治皇帝的美德,因为慈禧太后这样的苦待他,没有丝毫怨言,他心中虽不很舒服,不过是自怨自艾,对于母子的天性,仍未汩灭。在下做书的,对于这种地方,着实赞扬同治皇帝的。看官们请看在世界上的人,莫说母亲苦待了儿子,儿子便想报复,即使他母亲待儿子的情形是再好没有的,那儿子也未必对于母亲百依百顺的。俗语有句话道:『天下有不孝父母之子,却没有不爱子的母父。』但是现在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看来,慈禧太后是不很爱子的,同治皇帝却是孝母的,可见得俗语也未必尽然,不过俗语是就大多数说的,那同治皇帝确是难得的了。   二十、宴宾楼座遇狂且   话说同治皇帝因为恭王之事,耽误了半天,直到申初时分,纔出得宫来,沿着小街而行。因为心中有些不很爽快,便趁着脚走去。出了正阳门,来到大栅栏,只见路旁有座酒楼,挂着一块招牌,牌上写的是『宴宾楼』。京城里的楼房本不常见的,同治皇帝趁了一时之兴,踱上楼来。跑堂伙计便上前迎着。同治皇帝喊了二斤花雕,又随便要了几样肴馔,独自酌了半天,以酒浇愁,到也有趣。心中渐渐的快乐起来。又喝了一回,把旧愁都已忘掉,酒酣耳热,不觉醉意流露了。只听得隔座有个书生打扮的人,也在浅斟低酌,一个人喝了半天,似乎也是得意起来,便放开嗓子,唱起京戏中谭鑫培的秦琼卖马腔调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我秦叔宝,两泪如麻,』那人唱到『麻』字,声音很是悲惨,大有谭鑫培的韵味。同治皇帝听得出神,不觉也触动了兴致。只是同治皇帝从来不善戏曲的,又因吃得春药太多,嗓子已是干得异常,怎还逼得出腔调来哩。但是他却会唱得一种小曲,便是窑子中听得窑姐儿唱的那种淫秽俚曲。这时同治皇帝实在是得意忘形,便也放出那破竹似的喉咙,唱着那打牙牌小曲道:『天牌呀,地牌呀,小妹妹的花没曾开呀,哥哥你可慢些呀,』同治皇帝唱得正得意的时候,却不防隔座的书生,发着脾气的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唱的卖马,学谭调怎等神似,你不好端端的听着,却唱那不伦不类的俚曲来乱我的声浪!』同治皇帝一团高兴,却不料给那厮煞了这么大的风景,心想你我都是喝酒的,你怎可侵犯我的自由权呢?便也叱道:『王八羔子,留心着你的脑袋!我先问你,你既唱得戏,难道我唱不得曲子吗?』那人听着,站起身来,好像要用武似的,说道:『老子不许你唱那淫曲,你可敢吗?』同治皇帝听着,心想这人合该是死期到了,便用话哄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唤作什么名姓,待咱和你比较一比较哩。』那人哼哼的冷笑道:『提起我的名姓,不把你这王八羔子吓一个半死,我却不信哩。老实对你说罢,我乃工部主事秦思沛,你知道了,怕还不怕?』   原来那秦思沛不过是个主事,所以从来没见过皇帝的。这人本来有些神经病的,现在又欺着同治皇帝不像有官职的人,纔敢大模大样的装起架子来。那同治皇帝听着,心中着实好笑,但恐当场发生争斗的事来,一则要吃眼前亏的,一则怕要走漏风声,便假意的说道:『原来是主事老爷,在下不知,多有得罪,明儿当来负荆请罪。』那人听着,又冷笑了一笑道:『前倨后殿,纔见得是银样蜡枪头罢了。』说道,得意扬扬的斟酌自喝。同治皇帝心中本有了主意,想待明晨视朝,下旨把他杀掉,也不费吹灰之力。便付了酒帐,踱下楼来,出了酒肆。   正想到花儿那边去消遣一番。只见对面停着一辆骡车,车上走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妇,打扮得到也整齐,脸蛋更十分美丽,那一双媚眼,更是澄清郎彻,和秋水般似的。抬头急见同治皇帝站在面前,却笑了一笑,进着绒线铺子去了。骡车夫问道:『姑娘可往别处吗?』那少妇道:『你把车停在大栅栏东口外边,等我购齐东西,来找你罢。』骡车夫听着自去。同治皇帝逛窑子已是好久,眼光也着实练得很精,早料到少妇不是良家妇女,便也跨进绒线铺,挨近少妇身边,胡乱的购了些东西。片时,少妇东西购毕,携着出门而去,却又回头对了同治皇帝笑了一笑。同治皇帝虽是久经风月的人,但受了少妇的媚态,却像失了魂魄似的了。   二十一、尝异味蓉桃齐艳   话说同治皇帝见少妇出了铺门,便向铺中伙计询问那少妇来历。伙计道:『这是京城里最著名的私娼白芙蓉哩!这人的眼光最准,做客人能拣有钱的做法,现在因为是新年时节,来此购置应用的东西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官娼的风流,已是尝之殆遍,现在有了这块美味,何不别开生面的前去尝尝呢?』心中想着,忙的踱出绒线铺子,四下里一望,只见白芙蓉轻移莲步,在前面走着。同治皇帝这时认定是私娼,便大着胆子,抢步上前,挨近白芙蓉身边说:『姑娘奔跑太劳,何不同去息息哩!』白芙蓉听着,假装羞赧模样。同治皇帝何等内行,把吊膀子的手段,都使了出来。白芙蓉果然欣欣喜喜的入了彀中。同治皇帝便和白芙蓉同坐在那辆骡车中间,直到西河沿下车。两人找了一家客店,名唤连升店。进内看定房间,好在被褥都是现在有的,游子荡女凑在一起,那有他说,不过是如此这般了。   大凡京城里的私娼,都是借地作阳台的,大都一度春风,便是劳燕东西,从没有流连竟夜的。当时同治皇帝和白芙蓉事毕以后,白芙蓉也不客气,取过皮肉银子,先自走了。白芙蓉走了出来,少不得又去招蜂引蝶,所以这种私娼,实是脏得异常,因为一宵之间,不知要接到多少客人,因此十个私娼里面,到有十一个是有梅毒的。在外面看来,这般人生得也有很标致的,只是为了那个脏物,上流人都不敢去问津人。同治皇帝那天遇了白芙蓉,反以为千载奇遇,心中很是得意。出了连升店,心中又想道:『私娼已尝过味了,惟有像姑却未曾见识,何不也去一游,纔可以载澄小王面前夸些海口哩,』主意想定,趁着胡同的路径,早已摸得很熟,便挨进大郎外营,进了一家俬坊。   恰巧那私坊乃是三等货色。因为这时京城里卖淫生涯,窑姐儿远不及像姑的兴旺,但是像姑的规例,比较的高尚。头等私坊,生客不能进门,二等的虽是人人可以进去,但却不能立刻达到实行之目的,惟有三等却是随时可办到的。现在同治皇帝跨进那家俬坊,也有王八迎着,引进一间小屋,屋里边坐着一名孩子,年可十五六岁,名唤小樱桃,生得也有几分可龋王八便自出来,把门掩着。同治皇帝心想:『这里到是划一不二价的。』趁了一时狂兴,复做了一出特别武剧。歇了片时,天已将晓,便忙的开发像姑银子。出了那家俬坊,也来不及再到花儿那边,匆匆忙忙的回进宫来,便上朝视事。忽然想起昨天酒楼的事,但脑筋中总想不起他的名姓来,便连那人的官职衙门,都已忘掉。原来同治皇帝狂嫖滥宿,把身体闹得虚弱异常,又受春药的影响,脑力格外的不济起来。昨天又是私娼像姑,玩得头昏眼花,所以想来想去,总想不起那人的履历来。   合该那人有命,这也是前生注定的。同治皇帝也暗自悄语道:『便宜了他!』按下不提。   且说载澄因为春药吃得十分起劲,这时咯起血来,便卧床不起。恭亲王平日也素和载澄淫恶不法,只因没法可以管束,现在听得他已病了,非但不懮,反快乐起来,成天的盼望他死。   虽也曾延医制药,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载澄得病,虽说是咯血,实则花月场中的风流病,他没一件没曾惹到身上来。那消多天,病已无救。正在弥留之时,侍从人等便飞忙告知恭王。   那恭王听着,心中想道:『姑念父子一场,往送其终罢!』想着来到载澄的室中。只见载澄喉咙间已无气息,命赴黄泉了。   但是那件黑绉绣白蝴蝶的衣服,还是披在身上。恭王见了,又触起从前面谏同治皇帝的事情来,不觉大怒道:『这种该死的奴才,留在世间,有何用处?即此一身匪衣,也便死已嫌晚了。』   说着传命把载澄的尸身,草草成殓,可怜纨绔公子,直落得这番下场,也是可怜不足惜哩。   二十二、贪欢乐风流致疾   话说同治皇帝那天在大栅栏遇着白芙蓉,春风一度,毒染寸躬;兴之所至,又到三等私坊,和像姑厮混一番。回到宫中,上朝完毕,因为辛苦了一宵,便在干清宫歇息。一觉醒来,觉得下体有些疼痛,却不知为了怎的,便不在意。依然悄悄的挨出宫来,到花儿那边消遣。这时天色尚早,小王还没曾来,同治皇帝和花儿少不得又是欢笑取乐。但是这种风流毒疮,传染蔓延,最是迅速。遇到身体虚弱的人,更是来势凶猛,往往当天发作,立刻溃烂。也有十来天不治而死,也有月余不治而死的。倘能自己节欲养心,不动淫念,那纔可以医愈的;否则积薪遇火,还加浇了油,势必一命身亡,死得更是尸身不全,说起来也着实可惨哩!那同治皇帝拼命在花月场中厮混,身体原很虚弱,现在又染得风流疮毒,这种疮毒的微生虫,便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把同治皇帝的风流骚根,又肿又痛。同治皇帝实在熬受不得,心想:『逛窑以来,从没曾惹出毛病,现在和私娼像姑厮混一次,却已见了彩色。』便疑到白芙蓉和小樱桃两人身上来了。却又不便对花儿说知,更不敢露出破绽,给花儿笑话;也便想到倘给小王们知道,对于自己的脸子不很好看,便想准主意,严守秘密起来。   隔了片时,小王来了,跨进门来,便急道:『不好了,澄大爷却故世哩!』同治皇帝和花儿听着,不觉大吃一惊,同治皇帝道:『他前几天不是还在这儿见过面的吗?怎的死得这样快!』小王便把载澄得病,恭王盼死的话,说了一遍。同治皇帝说道:『这老头儿到这般忍心!』说着,很替载澄怜惜,因此益发的不敢把自己的风流疮毒说出口来。挨到戌牌时分,实在熬痛不过,便借了他事,先自回去。花儿见了,很是疑讶,以为同治皇帝从没曾这样早归,小王也暗暗纳罕。但他们两人巴不得同治皇帝早些回去,他们可以畅所欲为,便嘴巴里假意的苦留。同治皇帝怎得听从,花儿便让他自去。那小王恐怕自己独留,受了嫌疑,也起身告辞,花儿都不坚留。同治皇帝和小王出了窑子。因为身有隐疾,行动不很方便,走过几条胡同,坐了骡车回宫。那小王见同治皇帝已经坐车回去,自己却仍到花儿那边,两人欢叙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坐的骡车,乃是街头营业的常车,所以不敢直到宫门口下车,只得在半途停着。自己挣着疼痛,一步一步的挨进宫来。却不知风流病最忌的是不节淫欲和多走路两种,现在同治皇帝既不能节制淫欲,又不能省走些路,那个东西,更是肿了起来。回到干清宫,忙的躺在床上,纳枕便睡,只得疼痛得再也睡不安稳。挨到天明,身体又发热来,便命宫监们去奏知两宫太后,又传旨王公大臣们从这日起暂时免朝,倘有要事,封表上奏。那两宫皇太后和皇后等,知道同治皇帝忽然患起病来,便都到干清宫问候。同治皇帝见了慈安太后和皇后,触动了天性,到悔恨自己起来。见了慈禧太后,想起从前强迫召幸慧妃虐待了皇后,自己纔愤而治游,直落得如此地步,不觉又烦恼起来。但是这种情形,同治皇帝不过是在肚子里盘算着,却不露出面来。慈禧太后眼见同治皇帝病了,又指桑骂槐的把皇后训斥了一番。同治皇帝听了,心中更是气忿难过。慈安太后便插口道:『皇上病体要紧,此时不是训斥皇后的时候哩。』慈禧太后听着,便命太医院的医生入宫诊视。等不多时,太医已到,问起病情,同治皇帝闭目不言,两宫太后哪里知道同治皇帝起病的实情,便说偶然发些寒热罢了。太医们便斟酌开上药方,照方配药。同治皇帝不知好歹,那汤药烧好,一咕噜喝个精光。不料太医们没曾知道同治皇帝患的是风流病,剂中误用升药,却把同治皇帝满身积毒提了上来。隔了几天,满面起了疮疥。两宫太后见了大惊,却又以为同治皇帝是发了痘疹。   二十三、破色戒恶疾转剧   话说同治皇帝染了花柳恶疮,却不说真情,太医们不知端的,误用了升药,积毒都提了上来,满面起了疮疥。两宫太后却又以为同治皇帝发了痘疹,复召太医们入宫诊视。太医见了同治皇帝的模样,大吃一惊,心想这种模样,分明是梅毒发作,但以为皇帝万无生此恶疾之理;又听得两宫太后声声说是痘诊,只得开了药方。虽用的是清血除毒的药料,脉案仍说是痘疹,却又奏道:『陛下须清心寡欲,病纔可望转机,应该静养四十天,纔可痊愈哩!』同治皇帝听了太医的话,有些老羞成怒起来,只因碍着两宫太后在前,便闭口无言。慈禧太后即传旨命李莲英领着六名小宫监留在干清宫,日夜守护,其余的宫监人等,统都斥去,一切后妃宫眷人等,都不许擅入。自此以后,同治皇帝便在干清宫安心静养。皇后也不常去探望。两宫太后却每天去问候一次。那慈安太后虽非同治皇帝的生母,但很疼爱他的,因见同治皇帝病非旦夕可愈,到了晚晌,安排香烛,悄悄的叩求苍穹,愿减己寿,只求同治皇帝病有转机。慈禧太后到了这时,也很严密防备,恐怕同治皇帝惹出意外之变。   光阴迅速,忽过了一月,同治皇帝的隐疾,渐渐地痊愈起来。只是闷了月余光景,很觉无聊,况且染了这种风流疮毒,欲念更是浓厚。恰巧有一天,李莲英因他事离了干清宫,只剩几名小宫监在旁,也没有别人在屋内,同治皇帝忍欲不过,也顾不得生死存亡,和小宫监干起那勾当来。同治皇帝自从领略像姑的风味以后,对于此道,也很内行,片时事毕,恰巧皇后前来问候,那皇后因慈禧太后有旨在先,不敢闯进屋内,只得隔窗问候。同治皇帝和皇后感情本来是很好的,便命皇后进来面谈。皇后原也知道同治皇帝待自己不薄,只因慈禧太后强制着,便眼泪泪的说道:『奴原想进内问安,只恐西宫老佛爷又来责怪,奴因此不敢。』同治皇帝听着,惨然道:『你的苦处,朕久已知道,你暂时可耐着,将来总有出头之日哩。』皇后听了,恐怕慈禧太后知道了很有不利,便忙的退出。皇后退出以后,不到多时,李莲英却已回来。接着又是慈禧太后来了,便问道:『可有人来过?』小宫监不敢隐瞒,直说道:『皇后娘娘却来过一遭,隔窗说了几句话,便退出的。』慈禧太后听着,也不出声。   隔了一天,同治皇帝病忽复发,疮疥又红肿起来。慈禧太后见了大惊,心想:『太医们叮嘱须要清心寡欲,病纔可愈,现在渐有转机,却又复发。察看情形,定是皇后到此,做了那桩勾当,纔害得同治皇帝病又发作。』不觉心中大怒,立刻传旨把皇后唤来。皇后奉旨,不知为了怎的,战战兢兢的来到干清宫。只见慈禧太后怒气勃勃的坐在上面,便上前请了一个安。   只见慈禧太后却趁势照准皇后的脸蛋上,拍拍的打了几巴掌,直打得皇后脸青唇肿,皇后早已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慈禧太后叱道:『骚狐精!我打了你,你可心服吗?』皇后道:『老佛爷应当责打奴的,奴怎敢不服,只是奴有何罪名?伏叩见示,释奴的疑惑纔是。』慈禧太后道:『好个骚狐精,自己做的事,还敢躲赖吗?我先问你,皇上病到这般地步,你还是妖媚无耻,必欲把皇上的命送掉了纔歇吗?』皇后听着,纔知道为了自己昨天问候的事情,便跪奏道:『奴昨天到此问候,因为老佛爷有旨在先,不敢进内,隔窗请了皇上圣安,立刻退出的,怎敢妖媚无耻,伏叩老佛爷圣鉴。』慈禧听了,哼哼的冷笑了几声,叱道:『不打总不肯招。』说道,便命李莲英把皇后拖去笞责。   二十四、泄密谋帝驾升遐   话说慈禧太后传命把皇后笞责,皇后慌急得无奈,便道:『请念奴是从大清门进来的,不必这样的辱没奴哩!』原来满家定例,大清门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出入,其余的人,就是太后也不能僭越的。现在慈禧太后听得此言,又触起心事,便道:『大清门进来的,今天也要责打!』李莲英原是慈禧太后的鹰犬,听了此言,正待上前把皇后拖出。同治皇帝在龙床上见事已急,便想挣起身来,跪求饶恕,只因病势已重,哪里还挣得起来,便伏枕叩头道:『老佛爷请息雷霆之怒,姑且饶她一次罢!』慈禧太后见同治皇帝出来说情,便趁势收篷,喝住李莲英,却又站起身来,照准皇后的脸蛋,又是几下巴掌。慈禧太后十指上原带着那金指甲的,现在稍不留心,却把皇后的面上抓得血痕缕缕。皇后这时实是忿恨到极点,便晕绝于地。同治皇帝见了这般可惨情形,在床上闭目无言,装着睡着似的。慈禧太后因见皇后晕了过去,同治皇帝又已睡着,便不理会,却悄悄的和李莲英说道:『皇上病已垂危,万一不测,咱们应该早有准备。咱们便回宫商议去罢。』说着,同李莲英回到西宫,秘密商议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听得慈禧太后和李莲英退了出去,忙的睁开眼来,只见皇后刚是醒了转来。同治皇帝忙的唤她进前,哭着说道:『朕和你枉为一场夫妇,却累你受尽冤苦,朕实不德,微行染毒,实已命在旦夕,只是苦着了你,朕心殊觉不安。』   皇后听了大惊,纔知同治皇帝惹出这种病来,但看在夫妇的爱情之上,却不嫌污秽的亲手去擦拭下部的脓血。隔了片时,皇后哭道:『害得陛下到此地步,总是臣妾之过哩。只是陛下须防不测,免得没有下场纔是。』同治皇帝听着,知道皇后说出这话,乃因自己并未生得儿子,为嗣立的事情了,便道:『这事朕也想到,恭亲王性太固执,文祥又太胡涂,都不可与议大事,别人又不很和朕接近;惟有军机大臣李鸿藻,人却干练,不如和他商议。』说道,命小宫监唤到周道英,传旨命周道英宣召李鸿藻进见。李鸿藻奉了急旨,三脚两步的来到宫中,一直闯进干清宫,只见皇后侍在旁侧,便想退出回避。同治皇帝止道:『你是老臣,何必回避?朕现有大事奉托哩。』李鸿藻忙的在龙床前免冠伏地,不也仰视。同治皇帝忙的搀了他的手说道:『快起,现在不是讲礼节的时候哩,朕病实已不起了。』   李鸿藻听着大哭,皇后也跟着哭得不成模样。同治皇帝又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说道,又对皇后说道:『朕倘然一旦不测,必立嗣子,你的意思,属意的谁呢?』皇后道:『论亲论理,应立载淇的长子溥伦。』同治皇帝听了,微笑道:『皇后之言,深合朕意。』说道:『便口授遗诏,命李鸿藻在龙床边誊写,但恐慈禧太后闯了出来,便命小宫监,轮流巡逻。片时,遗诏写毕,同治皇帝取过手来,看了一看,仍交给李鸿藻,说道:『写得很好,你把诏书取去,朕倘不测,你便可奉了遗诏,拥嗣君登位,倘天不绝朕,或许还可和你相见哩。』李鸿藻听着,谢恩而退。   李鸿藻出得干清宫,想起这事岂是好玩的!万一给慈禧太后知道着,脑袋便要和项颈子宣告脱离关系了。心中吓了,脸上便急得没有血色。究竟做官的人,有做官的诀窍的,却把这张诏书,拿在手中,匆匆的来到西宫,把这事在慈禧太后面前和盘托出。慈禧太后把那诏书看了一遍,大怒道:『这是什么事,容得他们淫贱夫妇私自商议的吗?』说道:『把诏书撕做一团,怒气冲冲的把李鸿藻叱了出去。慈禧太后却因此事,把同治皇帝恨成刺骨,传旨把御前的医药饮膳,一律停止供给,不许皇后侍侧。可怜同治皇帝便下部溃烂,头发统都脱落,洞见腰肾而死。   二十五、议立嗣西后偏私   话说同治皇帝驾崩时候,正在深夜,宫监们奏知两宫太后和皇后。慈安太后听得消息,哭得两眼都肿,对着慈禧太后说道:『我们的家里,从此多事了!』原来慈安太后因为同治皇帝死得很悲惨,所以说出这种忿懑的话。那皇后遇见这般情形,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慈禧太后却恬淡似的说道:『现在报丧和立嗣最为重要,哭也是没用的。』慈安太后和皇后俩只得随了慈禧太后,同到干清宫来,少不得把尸体抬往正殿安置。却见枕底包着一大扎小册子。慈禧太后眼快,只见都是些淫像春画,因为上面写的『臣王庆祺敬呈』字样,纔知道王庆祺乃是导帝邪淫之人,便下了一道密旨,先把王庆祺的官职革掉。那小王接旨,却很疑讶,以为同治皇帝乃是同逛的密友,怎的忽然破起面来?直到后来,纔知同治皇帝已经死掉,这旨乃是太后下的,便不敢再住京城,同了花儿,隐居他乡。表过不提。   且说当时同治皇帝的尸身,安置在养和殿中,布置完毕。   慈禧太后道:『事既如此,应召恭亲王来此,议立嗣君为是。』   说道:『命宫监出宫唤召。皇后听着,心想李鸿藻已有遗诏,却又不便说出口来。少时,恭王领旨进宫,来到养和殿,见了情形,不觉大惊。慈安太后道:『大事到了这般地步,便当怎样?』恭王伏在地上,磕着脑袋道:『为今之计,应立嗣君,为大行皇帝之后。』慈禧太后搀言道:『那个办法,似乎不很妥当,现在因为南方还没十分平靖,倘有幼辈,怎能安人心、奠国基呢?』慈安太后道:『那也不妨的,大行皇帝虽是早年不禄,也怎忍使他无后哩?』恭王又磕头道:『东宫老佛爷所言极是。据臣意,也是立溥字辈的为大行皇帝后嗣纔是。』慈安太后听着道:『论亲论理,应该把溥伦立为嗣君。』慈禧太后听了,却又搀言道:『溥伦那小子,不是载淇的儿子吗?不好,不好!为今之计,论亲论理,都不是要紧的事情,总应该把大局为重哩。老实说起来,大行皇帝原是我亲生的儿子,论到私情,我怎忍把亲生儿子绝了后嗣,不过照大局方面看来,溥字辈的万不可立,不如立一载字辈的,为文宗显皇帝的后嗣纔是。』说着,却又对恭王说道:『照我看来,恭亲王的儿子载源,却可嗣立哩。』恭亲王听着明知这是慈禧太后刺己的话,忙的把脑袋磕了百数十个,汗流浃背的说道:『不敢!』却又接续的连说了几十个不敢。慈安太后这时却是无话可说,皇后更是有话不敢说了。慈禧太后却又说道:『既是恭王说着不敢,我的意思,醉庆王的儿子载湉,应该入继文宗为后。』慈安太后听着,心中很不乐意,但却默默无语。那恭王本也不主张如此办法,只恐自己出言反对,慈禧太后势必要疑着自己存了私心,为载源着想,所以只得碍头皮的说道:『西宫老佛爷圣裁既是如此,臣等决无反对之理。』慈禧太后听着,说:『如此便好了。你赶快拥载湉进来,不可延误!慈安太后这时也觉得并无别法可想,便道:『事到如今,只得如此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