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 - 第 29 页/共 37 页
一日,其妻出门汲水,见群儿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哄笑,深以为耻。买臣卖柴回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买臣答道:“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贵时,也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却说这般没鼻的话!”买臣道:“富贵贫贱各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遇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侯。我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钓鱼,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你如今读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耻笑,连累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不跟你终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两相担误了。”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时。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门,做个方便,活了我这条性命。”买臣见其妻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其妻道:“好歹强似一分儿。”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买臣感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云:
嫁犬逐犬,嫁鸡逐鸡;
妻自弃我,我不弃妻。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同邑人严助荐买臣之才。天子知买臣是会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赴任。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道路;买臣妻的后夫亦在役中,其妻蓬头跣足,随伴送饭。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还认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载于后车。到府第中,故妻羞惭无地,叩头谢罪。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不多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视。买臣大笑,对其妻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其妻再三叩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终身。买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妻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夫妇耕种自食。”其妻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于是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有诗为证;
漂母尚知怜饿士,亲妻忍得弃贫儒。
早知覆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妻也。诗曰:
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
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
这个故事,是妻弃夫的。如今再说一个夫弃妻的,一般是欺贫重富,背义忘恩,后来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讲论。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虽然是个建都之地,富庶之乡,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那丐户中有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日头钱。若是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所以这伙丐户,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一般,不敢触犯。那团头见成收些常例钱,一般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若不嫖不赌,依然做起大家事来。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随你挣得有田有地,几代发迹,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虽然如此,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假如春秋时伍子胥逃难,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莲花落,后来富贵发达,一床锦被遮盖,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可见此辈虽然被人轻贱,到不比娼、优、隶、卒。
闲话休题。如今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大,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挣得个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种的有好田园,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个廒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富,也是数得着的富家了。那金老大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金癞子做了,自己见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缠。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改。金老大年五十余,丧妻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见得?有诗为证:
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只少宫状扮,分明张丽华。
金老大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调筝弄管,事事伶俐。金老大倚着女儿才貌,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论来就名门旧族中,急切要这一个女子,亦不易得;可恨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若是平常经纪人家,没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因此高低不就,把女儿直捱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偶然有个邻翁来说:“太平桥下有个书生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饱学。只为父母双亡,家贫未娶,近日考中,补上太学生,情愿入赘人家。此人正与今爱相宜,何不招之为婿?”金老大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邻翁领命,径到太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如今久不做了。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弃嫌,老汉即当玉成其事。”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也顾不得耻笑。”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贫乏聘,如何是好?”邻翁道:“秀才但是允从,纸也不费一张,都在老汉身上。”邻翁回覆了金老大。择个吉日,金家到送一套新衣穿着,莫秀才过门成亲。
莫稽见玉奴才貌,喜出望外,不费一钱,白白的得了个美妻;又且丰衣足食,事事称怀。就是朋友辈中,晓得莫稽贫苦,无不相谅,到也没人去笑他。到了满月,金老大备下盛席,教女婿请他同学会友饮酒,荣耀自家门户。一连吃了六七日酒,何期恼了族人金癞子。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他道:“你也是团头,我也是团头,只你多做了几代,挣得钱钞在手。论起祖宗一脉,彼此无二。侄女玉奴招婿,也该请我吃杯喜酒。如今请人做满月,开宴六七日,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请帖儿到我。你女婿做秀才,难道就做尚书、宰相?我就不是亲叔公?坐不起凳头?直恁不觑人在眼里!我且去蒿恼他一场,教他大家没趣!”叫起五六十个丐户,一齐奔到金老大家里来。但见:
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缺糙碗。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弄蛇弄狗弄猢狲,日内各呈伎俩。敲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
金老大听得闹吵,开门看时,那金癞子领着众丐户,一拥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径奔席上,拣好酒好食只顾吃,口里叫道:“快教侄婿夫妻来拜见叔公!”唬得众秀才站脚不住,都逃席去了;连莫稽也随着众朋友躲避。金老大无可奈何,只得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请客,不干我事!改日专治一杯,与你陪话。”又将许多钱钞分赏众丐户,又抬出两瓮好酒和些活鸡、活鹅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家,当个折席。直乱到黑夜,方才散去。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流。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金老大见了女婿,自觉出丑,满面含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家不说出来。正是: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却说金玉奴只怕自己门风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资财,教丈夫结交延誉。莫稽由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二十三岁发解,连科及第。这日,琼林宴罢,乌帽宫袍,马上迎归。将到丈人家里,只见街坊上一群小儿争先来看,指道:“金团头家女婿做了官也。”莫稽在马上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得忍耐。见了丈人,虽然外面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今日富贵,怕没王侯贵戚招赘成婚?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终身之玷!养出儿女来,还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如今事已如此,妻又贤慧,不犯七出之条,不好决绝得。正是事不三思,终有后悔。”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乐。玉奴几遍问而不答,正不知甚么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着今日富贵,却忘了贫贱的时节,把老婆资助成名一段功劳,化为春水,这是他心术不端处。
不一日,莫稽谒选,得授无为军司户。丈人治酒送行,此时众丐户,料也不敢登门闹吵了。喜得临安到无为军是一水之地。莫稽领了妻子,登舟起任。行了数日,到了采石江边,维舟北岸。其夜月明如昼,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于船头玩月。四顾无人,又想起团头之事,闷闷不悦。忽然动一个恶念:“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心生一计,走进船舱,哄玉奴起来看月华。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逼他起身,玉奴难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出舱门口,舒头望月。被莫稽出其不意,牵出船头,推堕江中。悄悄唤起舟人,分付:“快开船前去,重重有赏!不可迟慢。”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撑篙荡桨,移舟于十里之外。住泊停当,方才说:“适间奶奶因玩月堕水,捞救不及了。”却将三两银子赏与舟人为酒钱。舟人会意,谁敢开口?船中虽跟得有几个蠢婢子,只道主母真个堕水,悲泣了一场,丢开了手。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
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你说事有凑巧!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于采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坠水处。许德厚和夫人推窗着月,开怀饮酒,尚未曾睡。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妇人声音,其声哀怨,好生不忍。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个单身妇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之妻金玉奴。初坠水时,魂飞魄荡,已拚着必死。忽觉水中有物,托起两足,随波而行,近于江岸。玉奴挣扎上岸,举目看时,江水茫茫,已不见了司户之船,才悟道丈夫贵而忘贱,故意欲溺死故妻,别图良配。如今虽得了性命,无处依栖,转思苦楚,以此痛哭。见许公盘问,不免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说罢,哭之不已,连许公夫妇都感伤堕泪,劝道:“汝休得悲啼,肯为我义女,再作道理。”玉奴拜谢。许公分付夫人取干衣替他通身换了,安排他后舱独宿。教手下男女都称他小姐,又分付舟人,不许泄漏其事。不一日,到淮西上任。那无为军正是他所属地方,许公是莫司户的上司,未免随班参谒。许公见了莫司户,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干恁般薄幸之事。”约过数月,许公对僚属说道:“下官有一女,颇有才貌,年已及笄,欲择一佳婿赘之。诸君意中,有其人否?”众僚属都闻得莫司户青年丧偶,齐声荐他才品非凡,堪作东床之选。许公道:“此子吾亦属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赘吾家。”众僚属道:“彼出身寒门,得公收拔,如蒹葭倚玉树,何幸如之!岂以入赘为嫌乎?”许公道:“诸君既酌量可行,可与莫司户言之。但云出自诸君之意,以探其情。莫说下官,恐有妨碍。”众人领命,遂与莫稽说知此事,要替他做媒。莫稽正要攀高,况且联姻上司,求之不得,便欣然应道:“此事全仗玉成,当效衔结之报。”众人道:“当得,当得。”随即将言回复许公。许公道:“虽承司户不弃,但下官夫妇钟爱此女,娇养成性,所以不舍得出嫁。只怕司户少年气概,不相饶让。或致小有嫌隙,有伤下官夫妇之心。须得预先讲过,凡事容耐些,方敢赘入。”众人领命,又到司户处传话;司户无不依允。此时司户不比做秀才时节,一般用金花彩币为纳聘之仪。选了吉期,皮松骨痒,整备做转运使的女婿。
却说许公先教夫人与玉奴说:“老相公怜你寡居,欲重赘一少年进士,你不可推阻。”玉奴答道:“奴家虽出寒门,颇知礼数。既与莫郎结发,从一而终。虽然莫郎嫌贫弃贱,忍心害理,奴家各尽其道,岂肯改嫁,以伤妇节?”言毕,泪如雨下。夫人察他志诚,乃实说道:“老相公所说少年进土就是莫郎。老相公恨其薄幸,务要你夫妻再合。只说有个亲生女儿要招赘一婿,却教众僚属与莫郎议亲,莫郎欣然听命,只今晚入赘吾家。等他进房之时,须是如此如此,与你出这口呕气。”玉奴方才收泪,重匀粉面,再整新妆,打点结亲之事。
到晚,莫司户冠带齐整,帽插金花,身披红锦,跨着雕鞍骏马,两班鼓乐前导,众僚属都来送亲。一路行来,谁不喝采!正是:
鼓乐喧阗白马来,风流佳婿实奇哉!
团头喜换高门眷,采石江边未足哀。
是夜,转运司铺毡结彩,大吹大擂,等候新女婿上门。莫司户到门下马,许公冠带出迎,众官僚都别去。莫司户直入私宅,新人用红帕覆首,两个养娘扶将出来。掌礼人在槛外喝礼,双双拜了天地,又拜了丈人、丈母,然后交拜。礼毕,送归洞房,做花烛筵席。莫司户此时心中如登九霄云里,欢喜不可形容。仰着脸,昂然而入。才跨进房门,忽然两边门侧里走出七八个老妪、丫环,一个个手执篱竹细棒劈头劈脑打将下来。把纱帽都打脱了,肩背上棒如雨下,打得叫喊不迭,正没想一头处。莫司户被打,慌做一堆蹭倒,只得叫声:“丈人,丈母,救命!”只听房中娇声宛转,分付道:“休打杀薄情郎,且唤来相见。”众人方才住手。七八个老妪、丫环,扯耳朵,拽胳膊,好似六贼戏弥陀一般,脚不点地,拥到新人面前。司户口中还说道:“下官何罪?”开眼看时,画烛辉煌,照见上边端端正正坐着个新人,不是别人,正是故妻金玉奴。莫稽此时魂不附体,乱嚷道:“有鬼,有鬼!”众人都笑起来。只见许公自外而入,叫道:“贤婿休疑。此乃吾采石江头所认之义女,非鬼也。”莫稽心头方才住了跳,慌忙跪下,拱手道:“我莫稽知罪了,望大人包容之。”许公道:“此事与下官无干,只吾女没说话就罢了。”玉奴唾其面,骂道:“薄幸贼!你不记宋弘有言: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初你空手赘入吾门,亏得我家资财,读书延誉,以致成名,侥幸今日。奴家亦望夫荣妻贵。何期你忘恩负本,就不念结发之情,恩将仇报,将奴推堕江心。幸然天可怜见,得遇恩爹提救,收为义女,倘然葬江鱼之腹,你别娶新人,于心何忍?今日有何颜面,再与你完聚?”说罢,放声而哭,千薄幸,万薄幸,骂不住口。莫稽满面羞惭,闭口无言,只顾磕头求恕。许公见骂得勾了,方才把莫稽扶起,劝玉奴道:“我儿息怒,如今贤婿悔罪,料然不敢轻慢你了。你两个虽然旧日夫妻,在我家只算新婚花烛。凡事看我之面,闲言闲语一笔都勾罢。”又对莫稽说道:“贤婿,你自家不是,休怪别人。今宵只索忍耐,我教你丈母来解劝。”说罢,出房去。少刻夫人来到,又调停了许多说话,两个方才和睦。
次日,许公设宴,管待新女婿,将前日所下金花彩币依旧送还,道:“一女不受二聘。贤婿前番在金家已费过了,今番下官不敢重叠收受。”莫稽低头无语。许公又道:“贤婿常恨令岳翁卑贱,以致夫妇失爱,几乎不终。今下官备员如何?只怕爵位不高,尚未满贤婿之意。”莫稽涨得面皮红紫,只是离席谢罪。有诗为证:
痴心指望缔高姻,谁料新入是旧人?
打骂一场羞满面,问他何取岳翁新?
自此莫稽与玉奴夫妇和好,比前加倍。许公共夫人待玉奴如真女,待莫稽如真婿;玉奴待许公夫妇,亦与真爹娘无异。连莫稽都感动了,迎接团头金老大在任所,奉养送终。后来许公夫妇之死,金玉奴皆制重服,以报其恩。莫氏与许氏世世为通家兄弟,往来不绝。诗云:
宋弘守义称高节,黄允休妻骂薄情;
试看莫生婚再合,姻缘前定枉劳争。
第三十三卷 唐解元玩世出奇
三通鼓角四更鸡,日色高升月色低。
时序秋冬又春夏,舟车南北复东西。
镜中次第人颜老,世上参差事不齐。
若向其间寻稳便,一壶浊酒一餐齑。
这八句诗乃是吴中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聪明盖地,学问包天,书画音乐无有不通;词赋诗文,一挥便就。为人放浪不羁,有轻世傲物之志。生于苏郡,家住吴趋。做秀才时,曾效连珠体,做《花月吟》十余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为人称颂。本府太守曹凤见之,深爱其才。值宗师科考,曹公以才名特荐。那宗师姓方,名志,鄞县人。最不喜古文辞。闻唐寅恃才豪放,不修小节,正要坐名黜治。却得曹公一力保救。虽然免祸,却不放他科举。直至临场,曹公再三苦求,附一名于遗才之末,是科遂中了解元。伯虎会试至京,文名益著,公卿皆折节下交,以识面为荣。有程詹事典试,颇开私径卖题,恐人议论,欲访一才名素著者为榜首,压服众心,得唐寅甚喜,许以会元。伯虎性素坦率,酒中便向人夸说:“今年我定做会元了。”众人已闻程詹事有私,又忌伯虎之才,哄传主司不公,言官风闻动本,圣旨不许程詹事卷,与唐寅俱下诏狱问革。伯虎还乡,绝意功名,益放浪诗酒,人都称为唐解元。得唐解元诗文字画片纸尺幅,如获重宝。其中惟画尤其得意。平日心中喜怒哀乐都寓之于丹青。每一画出,争以重价购之。有《言志》诗一绝为证: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作业钱。
却说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阊门最盛,乃舟车辐辏之所。真个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斯文中人慕名来拜,出扇求其字画。解元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那闻风而至者,其来愈多。解元不耐烦,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来。解元倚窗独酌,忽见有画舫从旁摇过,航中珠翠夺目,内有一青衣小环,眉目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须臾船过,解元神荡魂摇,问舟子:“可认得去的那只船么?”舟人答言:“此船乃无锡华学士府眷也,”解无欲尾其后,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正要教童子去觅船,只见城中一只船儿,摇将出来。他也不管那船有载没载,把手相招,乱呼乱喊。那船渐渐至近,舱中一人走出船头,叫声:“伯虎,你要到何处去?这般要紧!”解元打一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要答拜一个远来朋友,故此要紧,兄的船往哪里去?”雅宜道:“弟同两个舍亲到茅山去进香,数日方回。”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进香,正没有人同去。如今只得要趁便了。”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弟泊船在此相候。”解元道:“就去罢了,又回家做什么?”雅直道:“香烛之类,也要备的。”解元道:“到那里去买罢!”遂打发童子回去。也不别这些求诗画的朋友,径跳过船来,与舱中朋友叙了礼,连呼:“快些开船。”舟子知是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撑篙摇橹。行不多时,望见这只画舫就在前面。解元分付船上,随着大船而行。众人不知其故,只得依他。
次日到了无锡,见画舫摇进城里。解元道:“到了这里,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了。”叫船家移舟去惠山取了水,原到此处停泊,明日早行。“我们到城里略走一走,就来下船。”舟子答应自去。解元同雅宜三四人登岸,进了城,到那热闹的所在,撇了众人,独自一个去寻那画舫。却又不认得路径,东行西走,并不见些踪影。走了一回,穿出一条大街上来,忽听得呼喝之声。解元立住脚看时,只见十来个仆人前引一乘暖轿,自东而来,女从如云。自古道:“有缘千里能相会。”那女从之中,阊门所见青衣小环正在其内。解元心中欢喜,远远相随,直到一座大门楼下,女使出迎,一拥而入。询之傍人,说是华学士府,适才轿中乃夫人也。
解元得了实信,问路出城,恰好船上取了水才到。少顷,王雅宜等也来了。问:“解元那里去了?教我们寻得不耐烦!”解元道:“不知怎的,一挤就挤散了,又不认得路径,问了半日,方能到此。”并不题起此事。至夜半,忽于梦中狂呼,如魇魅之状。众人皆惊,唤醒问之。解元道:“适梦中见一金甲神人,持金杵击我,责我进香不虔。我叩头哀乞,愿斋戒一月,只身至山谢罪!天明,汝等开船自去,吾且暂回,不得相陪矣!”雅宜等信以为真。
至天明,恰好有一只小船来到,说是苏州去的。解元别了众人,跳上小船,行不多时,推说遗忘了东西,还要转去。袖中摸几文钱,赏了舟子,奋然登岸。到一饭店,办下旧衣、破帽,将衣巾换讫,如穷汉之状。走至华府典铺内,以典钱为由,与主管相见。卑词下气,问主管道:“小子姓康,名宣,吴县人氏,颇善书,处一个小馆为生。近因拙妻亡故,又失了馆,孤身无活,欲投一大家充书办之役,未知府上用得否?倘收用时,不敢忘恩!”因于袖中取出细楷数行,与主管观看。主管看那字,写得甚是端楷可爱,答道:“待我晚间进府禀过老爷,明日你来讨回话。”是晚,主管果然将字样禀知学土。学士看了,夸道:“写得好,不似俗人之笔,明日可唤来见我。”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进解元拜见了学士。学士见其仪表不俗,问过了姓名住居,又问:“曾读书么?”解元道:“曾考过几遍童生,不得进学,经书还都记得。”学士问是何经?解元虽习《尚书》,其实五经俱通的,晓得学士习《周易》,就答应道:“《易经》。”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公子处作伴读。”问他要多少身价?解元道:“身价不敢领,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足矣!”学士更喜,就叫主管于典中寻几件随身衣服与他换了,改名华安。送至书馆,见了公子。公子教华安抄写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华安私加改窜。公子见他改得好,大惊道:“你原来通文理,几时放下书本的?”华安道:“从来不曾旷学,但为贫所迫耳。”公子大喜,将自己日课教他改削,华安笔不停挥,真有点铁成金手段。有时题义疑难,华安就与公子讲解。若公子做不出时,华安就通篇代笔。
先生见公子学问骤进,向主人夸奖。学士讨近作看了,摇头道:“此非孺子所及,若非抄写,必是倩人。”呼公子诘问其由。公于不敢隐瞒,说道:“曾经华安改窜。”学士大惊,唤华安到来出题面试。华安不假思索,援笔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学士见其手腕如玉,但左手有枝指。阅其文,词意兼美,字复精工,愈加欢喜,道:“你时艺如此,想古作亦可观也!”乃留内书房掌书记。一应往来书札,授之以意,辄令代笔,烦简曲当,学士从未曾增减一字。宠信日深,赏赐比众人加厚。华安时买酒食与书房诸童子共享,无不欢喜。因而潜访前所见青衣小环,其名秋香,乃夫人贴身伏侍,顷刻不离者。计无所出,乃因春暮,赋《黄莺调》以自叹: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青苔满院朱门闭。孤灯半垂,孤衾半欹,萧萧孤影汪汪泪。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学士一日偶到华安房中,见壁间之词,知安所题,甚加称奖。但以为壮年鳏处,不无感伤,初不意其有所属意也。适典中主管病故,学士令华安暂摄其事。月余,出纳谨慎,毫忽无私。学士欲遂用为主管,嫌其孤身无室,难以重托。乃与夫人商议,呼媒婆欲为娶妇。华安将银三两,遂与媒婆,央他禀知夫人说:“华安蒙老爷夫人提拔,复为置室,恩同天地。但恐外面小家之女不习里面规矩。倘得于侍儿中择一人见配,此华安之愿也!”媒婆依言禀知夫人,夫人对学士说了。学士道:“如此诚为两便,但华安初来时,不领身价,原指望一房好媳妇。今日又做了府中得力之人,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难保其无他志也。不若唤他到中堂,将许多丫环听其自择。”夫人点头道是。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丫环二十余人各盛饰装扮,排列两边,恰似一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中堂,拜见了夫人。夫人道:“老爷说你小心得用,欲赏你一房妻小。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择。”叫老姆姆携烛下去照他一照。华安就烛光之下,看了一回,虽然尽有标致的,那青衣小环不在其内。华安立于傍进,嘿然无语。夫人叫:“老姆姆,你去问华安:‘那一个中你的意?就配与你。’”华安只不开言,夫人心中不乐,叫:“华安,你好大眼孔,难道我这些丫头就没个中你意的?”华安道:“复夫人,华安蒙夫人赐配,又许华安自择,这是旷古隆恩,粉身难报。只是夫人随身侍婢还来不齐,既蒙恩典,愿得尽观。”
夫人笑道:“你敢是疑我有吝啬之意。也罢!房中那四个一发唤出来与他看看,满他的心愿!”原来那四个是有执事的,叫做:春媚、夏清。秋香、冬瑞。春媚掌首饰脂粉,夏清掌香炉茶灶,秋香掌四时衣服,冬瑞掌酒果食品。管家老姆姆传夫人之命,将四个唤出来。那四个不及更衣,随身妆束。秋香依旧青衣。老姆姆引出中堂,站立夫人背后。室中蜡烛光明如昼,华安早已看见了,昔日丰姿,宛然在目。还不曾开口,那老姆姆知趣,先来问道:“可看中了谁?”华安心中明晓得是秋香,不敢说破,只将手指道:“若得穿青这一位小娘子,足遂生平。”夫人回顾秋香,微微而笑,叫华安且出去。华安回典铺中,一喜一惧,喜者机会甚好,惧者未曾上手,惟恐不成。偶见月明如昼,独步徘徊,吟诗一首:
徙倚无聊夜卧迟,绿杨风静鸟栖枝;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次日,夫人向学士说了。另收拾一所洁净房室,其床帐家火无物不备。又合家童仆奉承他是新主管,担东送西,摆得一室之中锦片相似。择了吉日,学士和夫人主婚,华安与秋香中堂双拜,鼓乐引至新房,合卺成婚,男欢女悦,自不必说。夜半,秋香向华安道:“与君颇面善,何处曾相会来?”华安道:“小娘子自去思想。”又过了几日,秋香忽问华安道:“向日阊门游船中看见的可就是你?”华安笑道:“是也!”秋香道:“若然,君非下贱之辈,何故屈身于此?”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相就。”秋香道:“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纷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华安道:“女子家能于流俗中识名士,诚红拂、绿绮之流也!”秋香道:“此后于南门街上,似又会一次。”华安笑道:“好利害眼睛!果然,果然!”秋季道:“你既非下流,实是甚么样人?可将真姓名告我。”华安道:“我乃苏州唐解元也,与你三生有缘,得谐所愿。今夜既然说破,不可久留,欲与你图谐老之策,你肯随我去否?”秋香道:“解元为贱妾之故,不惜辱千金之躯,妾岂敢不惟命是从!”华安次日将典中帐目细细开了一本簿子,又将房中衣服首饰及床帐器皿另开一帐,又将各人所赠之物亦开一帐,纤毫不取。共是三宗帐目,锁在一个护书箧内,其钥匙即挂在锁上。又于壁间题诗一首:“拟向华阳洞里游,行踪端为可人留。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是夜雇了一只小船,泊于河下。黄昏人静,将房门封锁,同秋香下船,连夜望苏州去了。天晓,家人见华安房门封锁,奔告学士。学士教打开看时,床帐什物一毫不动,护书内帐目开载明白。学士沉思,莫测其故。抬头一看,忽见壁上有诗八句,读了一遍。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又不知甚么意故,来府中住许多时,若是不良之人,财上又分毫不苟。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随他逃走,如今两口儿又不知逃在那里?我弃此一婢,亦有何难。只要明白了这桩事迹。”便叫家童唤捕人来,出信赏钱,各处缉获康宣、秋香,杳无影响。过了年余,学士也放过一边了。
忽一日学士到苏州拜客,从阊门经过。家重看见书访中有一秀才坐而观书,其貌酷似华安,左手亦有枝指,报与学士知道。学土不信,分付此童再去看个详细,并访其人名姓。家童复身到书访中,那秀才又和着一个同辈说话,刚下阶头。家重乖巧,悄悄随之,那两个转湾向潼子门下船去了,仆从相随共有四五人。背后察其形相,分明与华安无二,只是不敢唐突。家童回转书坊,问店主:“适来在此看书的是什么人?”店主道:“是唐伯虎解元相公。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舟中请酒去了。”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么?”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家童-一记了,回复了华学士。学士大惊,想道:“久闻唐伯虎放达不羁,难道华安就是他?明日专往拜谒,便知是否。”
次日写了名帖,特到吴趋坊拜唐解元。解元慌忙出迎,分宾而坐。学士再三审视,果肖华安。及捧茶,又见手白如玉,左有枝指。意欲问之,难于开口。茶罢,解元请学士书房中小坐。学士有疑未决,亦不肯轻别,遂同至书房。见其摆设齐整,啧啧叹羡。少停酒至,宾主对酌多时。学士开言道:“贵县有个康宣,其人读书不遇,甚通文理。先生识其人否?”解元唯唯。学士又道:“此人去岁曾佣书于舍下,改名华安。先在小儿馆中伴读,后在学生书房管书柬,后又在小典中为主管。因他无室,教他于贱婢中自择,他择得秋香成亲。数日后夫妇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无所取,竟不知其何故?学生曾差人到贵处察访,并无其人,先生可略知风声么?”解元又唯唯。学士见他不明不白,只是胡答应,忍耐不住,只得又说道:“此人形容颇肖先生模样,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解元又唯唯。少顷,解元暂起身入内。学士翻看桌上书籍,见书内有纸一幅,题诗八句,读之,即壁上之诗也。解元出来,学土执诗问道:“这八句乃华安所作,此字亦华安之笔,如何有在尊处?必有缘故,愿先生一言,以决学生之疑。”解元道:“容少停奉告。”学士心中愈闷道:“先生见教过了,学生还坐,不然即告辞矣!”解元道:“禀复不难,求老先生再用几杯薄酒。”学士又吃了数杯,解元巨觥奉劝。学士已半酣,道:“酒已过分,不能领矣!学生惓惓请教,止欲剖胸中之疑,并无他念。”解元道:“请用一箸粗饭。”饭后献茶,看看天晚,童子点烛到来。学士愈疑,只得起身告辞。
解元道:“请老先生暂挪贵步,当决所疑!”命童子秉烛前引,解元陪学士随后共入后堂。堂中灯烛辉煌,里面传呼:“新娘来!”只见两个丫环,伏侍一位小娘子,轻移莲步而出,珠珞重遮,不露娇面。学士惶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家长者,合当拜见,不必避嫌。”丫环铺毡,小娘子向上便拜,学土还礼不迭,解元将学士抱住,不要他还礼。拜了四拜,学士只还得两个揖,甚不过意。拜罢,解元携小娘子近学士之旁,带笑问道:“老先生请认一认,方才说学生颇似华安,不识此女亦似秋香否?”学士熟视大笑,慌忙作揖,连称得罪!解元道:“还该是学生告罪!”二人再至书房。解元命重整杯盘,洗盏更酌。酒中学士复叩其详,解元将阊门舟中相遇始末细说一遍,各各抚掌大笑。学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记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礼。”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费丈人妆奁耳。”二人复大笑,是夜,尽欢而别。学士回到舟中,将袖中诗句置于桌上,反覆玩味:“首联道‘拟向华阳洞里游’,是说有茅山进香之行了;‘行踪端为可人留’,分明为中途遇了秋香,担阁住了;第二联‘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挈而逃之意。第三联‘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这两句明白;末联‘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康字与唐字头一般,宣字与寅字头无二,是影着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详耳。他此举虽似情痴,然封还衣饰,一无所取,乃礼义之人,不枉名士风流也。”学士回家,将这段新闻向夫人说了,夫人亦骇然。于是厚具装奁,约值千金,差当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
从此两家遂为亲戚,往来不绝。至今吴中把此事传作风流活柄。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好!歌日:
焚香嘿坐自省已,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