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山集 - 第 4 页/共 86 页

霜气一匽薄，杳杳秋山空。临高望烟树，黄落杂青红。造物故豪纵，穷秋变春容。锦障三百里，不尽台山东。粲粲黄金华，罗生蒿艾丛。野人不知贵，幽香散秋风。秋物自横陈，顾揖苦不供。谁能摇醉笔，吐句凌清雄？ 　　宇宙有此山，阅世过鸟疾。何人不此游？名姓宁复识？兹辰世所重，前代多盛集。柴桑有故事，二谢留俊笔。并数孟与桓，此外谁记忆？人生百年内，踏地皆陈迹。独惟我辈人，兴怀念今昔。山林与皋壤，自古长太息。 　　赏心古难并，暮景日易费。故人成此游，尊酒重相慰。新诗互酬唱，清谈见滋味。鱼鲵方偃蹇，鼁黾共腾沸。悬险剧褒斜，清浑杂泾渭。争教十围腹，满贮忧与畏？情亲到真率，宁复转喉讳？郑重伯雅生，藉汝聊吐气。 　　往年在南都，闲闲主文衡。九日登吹台，追随尽名卿。酒酣公赋诗，挥洒笔不停。蛟龙起庭户，破壁春雷轰。堂堂髯御史，痛饮益精明。亦有李与王，玉树含秋清。我时最后来，四座颇为倾。今朝念存殁，壮心徒自惊。 　　我在正大初，作吏淅江边。山城官事少，日放淅江船。菊潭秋花满，紫稻酿寒泉。甘腴入小苦，幽光出清妍。归路踏月明，醉袖风翩翩。父老遮我留，谓我欲登仙。一别半山亭，回头余十年。江山不可越，目断西南天。 　　吾山一何高，清凉屹相望。龙头出白塔，佛屋压青嶂。云光见秋半，旭日发豪相。峨峨宝楼阁，金界俨龙象。乡曲二十年，香火阙瞻向。金花香草，梦想云雨上。福田行欲近，重为诗酒障。终当陟层颠，放眼天宇旷。 　　紫微老仙伯，少日见承平。甲子五百余，双瞳益清明。披庄不盈尺，翛然澹无营。庭柯挂秋蔬，老树风泠泠。我有年德尊，公深乡曲情。思得菊潭酒，为公制颓龄。作诗语同游，明年复寻盟。看翁九节杖，翩翩上峥嵘。 　　留月轩 　　丈室何所有？琴一书数册。花竹结四邻，繁阴散芳泽。闲门无车马，明月即佳客。三人成邂逅，又复得欢伯。欢伯属我歌，蟾兔为动色。商声隐金石，桂树风索索。乾坤月与我，光灭即生魄。元精贯当中，宁有天壤隔。卯君尚奚待，言论絫数百。多谈令人厌，坐睡惊堕帻。一笑鸡未鸣，虚窗自生白。 　　梨花海棠二首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工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澹相映，萧然见风度。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妒。 　　妍花红粉妆，意态工媚妩。窈窕春风前，霞衣欲轻举。金槃渺华屋，国艳徒自许。依依如有意，脉脉不得语。诗人太冷落，愁绝残春雨。 　　赵吉甫西园园名种德。 　　王城比民居，近市无闲田。闲田八九亩，乃在城西偏。久矣瓦砾场，莽为狐兔阡。高人一留顾，老木生云烟。筑屋临清流，开窗见西山。人境偶相值，遂无城市喧。赵侯嗜读书，兀坐守遗编。性情入吟咏，古淡无妖妍。酸碱与世殊，至味久乃全。我作别墅诗，请为子孙传。耕耘有定业，歉丰属之天。宁作卤莽儿，袖手待逢年。汲古先有斋，种德今有园。期君在晚岁，无庸计目前。 　　临汾李氏任运堂二首并序 　　彦仁从军，久厌于事物之累，念欲脱去之而不可得也。故尝郁郁不自聊，求予发药之。予名其居曰“任运堂”，且为赋诗。 　　官职有何好？懔懔蹈危机。车尘及马足，捧手仍低眉。弃去何足道？无从脱絷维。不如听其然，岁晚傥可期。此心未驯初，养虎时饱饥。一为金石止，坐阅万物驰。汩泥扬其波，哺糟醊其醨。渔父我所学，灵均竟奚为？上堂寿慈亲，兄弟如埙篪。菽水致足乐，况有甘与肥。人生天地间，长路有险夷。遇险即欲避，安得皆通逵？君家北山翁，百世留清规。乐天而知命，行矣君何疑？北山翁，彦仁之伯祖。泰和间，以高道提点天长，胥莘公赠诗，有“百世清规”之语，故及之。 　　履危恨无机，避祸欣有策。后虑徒自密，前路宁汝测？七战殁牖下，坐谈得刺客。周身容孔智，伐木不宋厄？九折怯乘险，瘴海悲远谪。就令家长安，独不死床箦？人生多忧畏，年寿几至百？惴惴首尾间，天宇坐成窄。重泉青云梯，平地黄土陌。乖逢有定在，拙计徒巧择。行乐当及时，莫待头雪白。黄土陌，见《初学记》《奴仆门》。 　　题张左丞家范宽秋山横幅 　　层崖閟长阴，细迳缘绝巘。梯云栏干峻，廓廓清眺展。斜阳半天赤，飞鸟大江远。清霜张秋气，草树生意翦。风雷斫坚敌，旗旆纷仆偃。峥嵘峰峦出，莽苍林薄晚。盘盘范家笔，老怀寄高蹇。经营入惨澹，得处乃萧散。嵩丘动归兴，突兀青在眼。何时卧云身？团茅遂疏懒。 　　宿张靖田家地属寿阳。 　　川涂尽坡陀，岭路入荒梗。微茫望烟火，向背得庐井。残民安朴陋，倦客喜幽屏。儿童闻扣扉，租吏有余警。两崖纷丛薄，沙石立顽犷。湍流落空嵌，百折不容骋。山深饶风露，夜气凄以耿。园花澹相望，边月空照影。深居苦不早，素发忽垂领。谁谓林野人？兹焉惜清景。 　　曲阜纪行十首 　　荒城卧鲁甸，寒日澹平芜。千年素王宫，突兀此城隅。我昔入小学，首读“仲尼居”。百读百不晓，但有唾成珠。少长授《鲁论》，稍与义理俱。摄齐念升堂，坏壁想藏书。翩翩七十子，佩服见舒徐。慨然望阙里，日思膏吾车。五原东北晋，因循迫桑榆。今日复何日，南冠预庭趋。隐隐金石声，恍如梦清都。伟哉神明观，欣幸当何如？ 　　殿屋劫火余，瓦砾埋荒基。入门拜坛下，俨然想光仪。忆当讲授初，佩服何逶迤！登降几何人？鸾凤相追随。千年仰阶级，天险不可跻。文杏谁此栽？世世传清规。植根得所托，在木将何知？ 　　堂堂鲁三桧，培植出天巧。规模欲十抱，奇秀供百绕。谁言甲戌乱，煨烬入炎燎？青烟干云上，群鹤空自矫。哀哀峄阳人，肠肺痛如搅。鲁郊木何限？名取惟一少。神明信扶持，戹运岂易晓？雩台满荒榛，逵宫余曲沼。纷纷阅成坏，何异晏与早？道存有污隆，物齐无寿夭。霜皮眼中见，郁郁自尘表。君看太山石，万古青未了。 　　陋巷陋复陋，老屋在人境。门前轩盖多，闭户自幽屏。近郊无百亩，负郭才半倾。饘粥聊自供，取足惟一井。此井阅千岁，清节传箕颍。尚想瓢饮初，至味久益永。德邻与周旋，圣域容造请。贫中有此乐，日暮独何炳？泓然窥古甃，一勺试甘冷。上池果能神，转盼得深省。尘埃竟何有？素发忽垂领。共学谁我容？从之抱修绠。 　　泮宫何所有？舞雩但荒台。泮水涸已久，北风卷黄埃。顾瞻鲁公宫，感极令人哀。献馘亦盛事，规模到平淮。作计万万古，而今安在哉？独爱鼓瑟翁，不与三子偕。宗周方讫箓，圣师犹卷怀。但欲春服成，风乎咏归来。我亦淡荡人，涉世寡所谐。浴沂行有日，一笑心颜开。 　　大奸何所如？猰雄且猛。虽然弭耳伏，择肉会一骋。卯也不败露，名与圣师并。天刑竟莫逃，不待七日顷。曹瞒盗汉玺，仅得保腰领。与卯均小人，脱网乃差幸。小偷学不至，适足污鍖鼎。不从市朝肆，必就远方屏。两观余坡陀，万世示顽犷。神兵懔可怖，过者宜少儆。 　　不见讲堂处，指似存世谱。遗基洙泗闲，荒恶余十亩。圣师既已老，自卫归在鲁。正乐修六经，卒业此其所。当时季路室，完整逮建武。太仆忠且壮，持用方御侮。如何唐盛日，一废不重举。中和天地位，宁复俟庭庑？所嗟世道衰，师授日莽卤。空余千岁井，黕黑照终古。 　　白塔表佛屋，万瓦青粼粼。何年胜果寺，西与姬公邻？塔庙恣汝为，岂合鲁城闉？鲁人惑异教，吾道宜湮沦。许行学神农，耒耜手自亲。当时子孟子，直以为匪民。况彼桑门家，粪壤待其身。一朝断生化，万国随荆榛。孟氏非所期，安得扬与荀？丹青赞神化，旧染为一新。坐令钟鱼地，再睹笾豆陈。吾谋未及用，勿谓秦无人！ 　　天地有至文，六籍留圣谟。圣师极善诱，小智祗自愚。文章何物技，不直咳唾余。操戈竞虚名，望尘拜高车。所得不豪发，咎责满八区。公论悬日星，岂直小人儒？喻彼失相者，伥不知所如。指南一授辔，圣门有修涂。阳光照薄暮，尚堪补东隅。悠哉发深省，洒埽今其初。 　　林墓连鲁城，方广十里闲。林闲百草具，棘剌死不蕃。楷槐作横理，青青阅千年，怀人成一慨，何止召公贤？博陵石翁媪，名字无留镌。两兽墓前物，岁久乃讹传。昨我游鲁门，规作《孔林篇》。圣人与天大，圣道难为言。所见不一记，来者何述焉？诗成私自愧，小子良斐然。 　　宝岩纪行 　　阴崖转清深，秋老木坚瘦。城居望已远，步觉脱氛垢。宝岩夙所爱，丈室方再叩。昏黑才入门，径就石泉漱。遥遥金门寺，宝焰出岩窦。我岂“无尽公”？昔见今乃又！同来二三子，寝饭故相就。况有杜紫微，琴筑终雅奏。曈曈上初日，深樾炯穿漏。逶迤陟西巘，万景若迎候。绝壁三面开，仰看劳引脰。两山老突兀，屹立柱圆覆。诸峰出头角，随起随偃仆。不可无烟霞，朝暮为先后。横亘连巨鳌，飞堕集灵鹫。九华与奇巧，五老失浑厚。想当位置初，遂欲雄宇宙。太行有谼谷，胜绝无出右。大似尘外人，眉宇见高秀。哀湍下绝壑，电击龙怒斗。崩奔翻雪窖，莹滑泻琼甃。穷源得悬流，伟观骇初遘。仙人宝楼阁，白雨散檐溜。天孙拂机丝，素锦绚清昼。永怀《登高赋》，意匠困驰骤。窘于游暴秦，百说不一售。林间太古石，稍复抔饮旧。已约铭洼尊，细凿留篆籀。兹山缘未了，僧夏容宿留。终当丐余年，奇探尽云岫。 　　雁门道中书所见 　　金城留旬浃，兀兀醉歌舞。出门览民风，惨惨愁肺腑。去年夏秋旱，七月黍穟吐。一昔营幕来，天明但平土。调度急星火，逋负迫捶楚。网罗方高悬，乐国果何所？食禾有百螣，择肉非一虎。呼天天不闻，感讽复何补！单衣者谁子？贩籴就南府。倾身营一饱，岂乐远服贾？盘盘雁门道，雪涧深以阻。半岭逢驱车，人牛一何苦！ 　　岳祠斋宫夜宿 　　煌煌德宁宫，望秩年祀永。唐来几焚荡，规制仍峻整。龙旗严黼座，金罽散光炯。岳拜行且周，伟观窃欣幸。青红留坏壁，兵卫自驰骋。木杪见龟趺，雄笔映钟鼎。中和昔丧乱，已溺宁再拯。有来雁门公，赤手探虎鲠。经营入惨澹，洒落出锋颖。凶竖竟自摧，神鉴益彪炳。青山阅人代，今古一炊顷。摩挲盘根槐，甲子谁记省？朅来石门道，烟岫接云岭。霄汉瞻上阶，浓碧插秋影。青林雨声集，悬瀑激奔猛。森然心魄动，冰雪凄以耿。飘飖想仙袂，飞下玉莲井。昨梦知是非，复此造真境。妙香净余习，灏气发新警。鹤书来何迟，素发迫垂领。玄坛展衰步，似欲逐幽屏。高柯月纷纷，裴回惜清景。 　　示程孙四首 　　并州望南宫，东南千里余。六年念儿女，郁郁心不舒。程孙问安否？一月两寄书。老我倦出门，况是涉畏涂。鞍马二十日，面色为焦枯。白兄应见笑，此行亦区区。 　　吾女在吾家，先以安卑弱。虽然适贵门，一味甘俭薄。财廉出仁让，语省见端悫。妇道化一州，母女皆愿学。州人闻我至，相与喜且愕。谓我六十翁，齿发未衰落。击鲜日为具，和气动城郭。为说婿女贤，宅相知有托。乃公私有贺，一月醉杯杓。生女四十年，今有为父乐。 　　直孙年志学，玉立无纤瑕。简孙甫胜衣，芳兰茁其芽。粲粲彩翠翔，鹓雏映朝霞。诸孙献翁寿，喜极复长嗟。吾母河南君，闺门静无哗。殷勤教女孙，乃今成汝家。老我何足道，外舍尽得夸。 　　会聚乐不赀，言别凄以恻。风云动老怀，车马见行色。明年吾六十，家事断关白。惟当近酒盏，亦复抛书册。提携两童子，款段或下泽。玉雪念吾孙，未觉千里隔。乘兴径一来，髯婿当速客。 　　九月初霖雨中感寒痹作 　　留饮工作崇，臂股半风淫。风淫喜阳景，旬浃坐秋霖。儿寒益跳梁，衰暮苦难任。病枕怯遥夜，破窗风露深。两年魏大名，千门响霜砧。客行足缯纩，家居但疏衾。絇丝不易得，候虫徒自吟。无衣思南州，伤哉非独今。 　　同白兄赋瓶中玉簪 　　畏景众芳歇，仙葩此夷犹。冰姿出新沐，娟娟倚清秋。昨梦今见之，风鬟玉搔头。谁言闺房秀？高情渺林丘。碧筵古铜壶，一室香四周。怀人成独咏，远思徒悠悠。 　　野史亭雨夜感兴 　　私录关赴告，求野或有取。秋兔一寸毫，尽力不易举。衰迟私自惜，忧畏当谁语？展转天未明，幽窗响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