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梦寻 - 第 3 页/共 12 页
岳云,王之养子,年十二从张宪战,得其力,大捷,号曰“赢官人”,军中皆呼焉。手握两铁锤,重八十斤。王征伐,未尝不与,每立奇功,王辄隐之。官至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死年二十二,赠安远军承宣使。所用铁锤犹存。
张宪为王部将,屡立战功。绍兴十年,兀术屯兵临颖,宪破其兵,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秦桧主和,班师。桧与张俊谋杀岳飞,诱飞部曲能告飞事者,卒无人应。张俊锻炼宪,被掠无完肤,强辩不伏,卒以冤死。景定二年,追封烈文侯。
正德十二年,布衣王大祐发地得碣石,乃崇封焉。郡守梁材建庙,修撰唐皋记之。
牛皋墓在栖霞岭上。皋字伯远,汝州人,岳鄂王部将,素立战功。秦桧惧其怨己,一日大会众军士,置毒害之。皋将死,叹曰:“吾年近六十,官至侍从郎,一死何恨,但恨和议一成,国家日削。大丈夫不能以马革裹尸报君父,是为叹耳!”
张景元《岳坟小记》:
岳少保坟祠,祠南向,旧在阛阓。孙中贵为买民居,开道临湖,殊惬大观。祠右衣冠葬焉。石门华表,形制不巨,雅有古色。
周诗《岳王坟》诗:
将军埋骨处,过客式英风。北伐生前烈,南枝死后忠。
干戈戎马异,涕泪古今同。目断封丘上,苍苍夕照中。
高启《岳王坟》诗:
大树无枝向北风,千年遗恨泣英雄。
班师诏已成三殿,射虏书犹说两宫。
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
栖霞岭上今回首,不见诸陵白雾中。
唐顺之《岳王坟》诗:
国耻犹未雪,身危亦自甘。九原人不返,万壑气长寒。
岂恨藏弓早,终知借剑难。吾生非壮士,于此发冲冠。
蔡汝南《岳王墓》诗:
谁将三字狱,堕此一长城。北望真堪泪,南枝空自荣。
国随身共尽,君恃相为生。落日松风起,犹闻剑戟鸣。
王世贞《岳坟》诗:
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风飒飒动灵祠。
空传赤帝中兴诏,自折黄龙大将旗。
三殿有人朝北极,六陵无树对南枝。
莫将乌喙论勾践,鸟尽弓藏也不悲。
徐渭《岳坟》诗:
墓门惨淡碧湖中,丹雘朱扉射水红。
四海龙蛇寒食后,六陵风雨大江东。
英雄几夜乾坤博,忠孝传家俎豆同。
肠断两宫终朔雪,年年麦饭隔春风。
张岱《岳王坟》诗:
西泠烟雨岳王宫,鬼气阴森碧树丛。
函谷金人长堕泪,昭陵石马自嘶风。
半天雷电金牌冷,一族风波夜壑红。
泥塑岳侯铁铸桧,只令千载骂奸雄。
董其昌《岳坟柱对》: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小朝廷岂求活耶。
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夫当如是矣。
张岱《岳坟柱铭》:
呼天悲铁像,此冤未雪,常闻石马哭昭陵。
拓地饮黄龙,厥志当酬,尚见泥兵湿蒋庙。
西湖梦寻(卷一)紫 云 洞
紫云洞在烟霞岭右。其地怪石苍翠,劈空开裂,山顶层层,如厦屋天构。贾似道命工疏剔建庵,刻大士像于其上。双石相倚为门,清风时来,谽谺透出,久坐使人寒栗。又有一坎突出洞中,蓄水澄洁,莫测其底。洞下有懒云窝,四山围合,竹木掩映,结庵其中。名贤游览至此,每有遗世之思。洞旁一壑幽深,昔人凿石,闻金鼓声而止,遂名“金鼓洞”。洞下有泉,曰“白沙”。好事者取以瀹茗,与虎跑齐名。
王思任诗:
笋舆幽讨遍,大壑气沉沉。山叶逢秋醉,溪声入午喑。
是泉从竹护,无石不云深。沁骨凉风至,僧寮絮碧阴。
西湖梦寻(卷二)玉 泉 寺
玉泉寺为故净空院。南齐建元中,僧昙起说法于此,龙王来听,为之抚掌出泉,遂建龙王祠。晋天福三年,始建净空院于泉左。宋理宗书“玉泉净空院”额。祠前有池亩许,泉白如玉,水望澄明,渊无潜甲。中有五色鱼百余尾,投以饼饵,则奋鬐鼓鬣,攫夺盘旋,大有情致。泉底有孔,出气如橐籥,是即神龙泉穴。又有细雨泉,晴天水面如雨点,不解其故。泉出可溉田四千亩。近者曰鲍家田,吴越王相鲍庆臣采地也。万历二十八年,司礼孙东瀛于池畔改建大士楼居。春时,游人甚众,各携果饵到寺观鱼,喂饲之多,鱼皆餍饫,较之放生池,则侏儒饱欲死矣。
道隐《玉泉寺》诗:
在昔南齐时,说法有昙起。天花堕碧空,神龙听法语。
抚掌一赞叹,出泉成白乳。澄洁更空明,寒凉却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惊逗秋雨。如何烈日中,水纹如碎羽。
言有橐籥声,气孔在泉底。内多海大鱼,狰狞数百尾。
饼饵骤然投,要遮全振旅。见食即忘生,无怪盗贼聚。
西湖梦寻(卷二)集 庆 寺
九里松,唐刺史袁仁敬植。松以达天竺,凡九里,左右各三行,每行相去八九尺。苍翠夹道,藤萝冒塗,走其下者,人面皆绿。行里许,有集庆寺,乃宋理宗所爱阎妃功德院也。
淳祐十一年建造。阎妃,鄞县人,以妖艳专宠后宫。寺额皆御书,巧丽冠于诸刹。经始时,望青采斫,勋旧不保,鞭笞追逮,扰及鸡豚。时有人书法堂鼓云:“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此寺至今有理宗御容两轴。六陵既掘,冬青不生,而帝之遗像竟托阎妃之面皮以存,何可轻诮也。元季毁,明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张京元《九里松小记》:
九里松者,仅见一株两株,如飞龙劈空,雄古奇伟。想当年万绿参天,松风声壮于钱塘潮,今已化为乌有。更千百岁,桑田沧海,恐北高峰头有螺蚌壳矣,安问树有无哉!
陈玄晖《集庆寺》诗:
玉钩斜内一阎妃,姓氏犹传真足奇。
宫嫔若非能佞佛,御容焉得在招提。
布地黄金出紫薇,官家不若一阎妃。
江南赋税凭谁用,日纵平章恣水嬉。
开荒筑土建坛塠,功德巍峨在石碑。
集庆犹存宫殿毁,面皮真个属阎妃。
昔日曾传九里松,后闻建寺一朝空。
放生自出罗禽鸟,听信阇黎说有功。
西湖梦寻(卷二)飞 来 峰
飞来峰,棱层剔透,嵌空玲珑,是米颠袖中一块奇石。使有石癖者见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称谓简亵,只以石丈呼之也。深恨杨髡,遍体俱凿佛像,罗汉世尊,栉比皆是,如西子以花艳之肤,莹白之体,刺作台池鸟兽,乃以黔墨涂之也。奇格天成,妄遭锥凿,思之骨痛。翻恨其不匿影西方,轻出灵鹫,受人戮辱;亦犹士君子生不逢时,不束身隐遁,以才华杰出,反受摧残,郭璞、祢衡并受此惨矣。慧理一叹,谓其何事飞来,盖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杨髡沿溪所刻罗汉,皆貌己像,骑狮骑象,侍女皆裸体献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锥碎其一;余少年读书岣嵝,亦碎其一。闻杨髡当日住德藏寺,专发古冢,喜与僵尸淫媾。知寺后有来提举夫人与陆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银灌殓。杨命发其冢。有僧真谛者,性呆戆,为寺中樵汲,闻之大怒,嘄呼诟谇。主僧惧祸,锁禁之。及五鼓,杨髡起,趣众发掘,真谛逾垣而出,抽韦驮木杵,奋击杨髡,裂其脑盖。从人救护,无不被伤。但见真谛于众中跳跃,每逾寻丈,若隼撇虎腾,飞捷非人力可到。一时灯炬皆灭,耰锄畚插都被毁坏。杨髡大惧,谓是韦驮显圣,不敢往发,率众遽去,亦不敢问。此僧也,洵为山灵吐气。
袁宏道《飞来峰小记》:
湖上诸峰,当以飞来为第一。峰石逾数十丈,而苍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为其怪也;秋水暮烟,不足为其色也;颠书吴画,不足为其变幻诘曲也。石上多异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镂。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丑可厌。余前后登飞来者五:初次与黄道元、方子公同登,单衫短后,直穷莲花峰顶。每遇一石,无不发狂大叫。次与王闻溪同登;次为陶石篑、周海宁;次为王静虚、陶石篑兄弟;次为鲁休宁。每游一次,辄思作一诗,卒不可得。
又《戏题飞来峰》诗:
试问飞来峰,未飞在何处。人世多少尘,何事飞不去。
高古而鲜妍,杨、班不能赋。
白玉簇其颠,青莲借其色。惟有虚空心,一片描不得。
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识。
张岱《飞来峰》诗:
石原无此理,变幻自成形。天巧疑经凿,神功不受型。
搜空或洚水,开辟必雷霆。应悔轻飞至,无端遭巨灵。
石意犹思动,躨跜势若撑。鬼工穿曲折,儿戏斫珑玲。
深入营三窟,蛮开倩五丁。飞来或飞去,防尔为身轻。
西湖梦寻(卷二)冷 泉 亭
冷泉亭在灵隐寺山门之左。丹垣绿树,翳映阴森。亭对峭壁,一泓泠然,凄清入耳。亭后西栗十余株,大皆合抱,冷 暗樾,遍体清凉。秋初栗熟,大若樱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莲房。天启甲子,余读书绚嵝山房,寺僧取作清供。余谓鸡头实无其松脆,鲜胡桃逊其甘芳也。夏月乘凉,移枕簟就亭中卧月,涧流淙淙,丝竹并作。张公亮听此水声,吟林丹山诗:“流向西湖载歌舞,回头不似在山时。”言此水声带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余尝谓住西湖之人,无人不带歌舞,无山不带歌舞,无水不带歌舞,脂粉纨绮,即村妇山僧,亦所不免。因忆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无处士;有古刹,无高僧;有红粉,无佳人;有花朝,无月夕。”曹娥雪亦有诗嘲之曰:“烧鹅羊肉石灰汤,先到湖心次岳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齐抛明月进钱塘。”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见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嚣灵隐,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对山间之月,何福消受。余故谓西湖幽赏,无过东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卧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嵝之外,亦不见有多人矣。即慧理、宾王,亦不许其同在卧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记》:
灵隐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尝读乐天记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撮奇搜胜,物无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导和纳粹;夏之日,风泠泉渟,可以蠲烦析醒。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
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湲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嚣,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观此记,亭当在水中,今依涧而立。涧阔不丈余,无可置亭者。然则冷泉之景,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
西湖梦寻(卷二)灵 隐 寺
明季昭庆寺火,未几而灵隐寺火,未几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继而毁。是时唯具德和尚为灵隐住持,不数年而灵隐早成。盖灵隐自晋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门匾曰“景胜觉场”,相传葛洪所书。寺有石塔四,钱武肃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灵隐禅寺,元至正三年毁。明洪武初再建,改灵隐寺。宣德七年,僧昙赞建山门,良玠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长丈余,有花卉鳞甲之文,工巧如画。正统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文额为张即之所书,隆庆三年毁。万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礼监孙隆重修,至崇祯十三年又毁。具和尚查如通旧籍,所费八万,今计工料当倍之。具和尚惨淡经营,咄嗟立办。其因缘之大,恐莲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为余族弟,丁酉岁,余往候之,则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东边一带,朗阁精蓝凡九进,客房僧舍百什余间,棐几藤床,铺陈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积厨中,初铸三大铜锅,锅中煮米三担,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锅示余曰:“此弟十余年来所挣家计也。”饭僧之众,亦诸刹所无。午间方陪余斋,见有沙弥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对沙弥曰:“命库头开仓。”沙弥去。及余饭后出寺门,见有千余人蜂拥而来,肩上担米,顷刻上禀,斗斛无声,忽然竞去。余问和尚,和尚曰:“此丹阳施主某,岁致米五百担,水脚挑钱,纤悉自备,不许饮常住勺水,七年于此矣。”余为嗟叹。因问大殿何时可成,和尚对以:“明年六月,为弟六十,法子万人,人馈十金,可得十万,则吾事济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余作诗以记其盛。
张岱《寿具和尚并贺大殿落成》诗:
飞来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应石。
具德和尚行脚来,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飞石走山奔忙。
驱使万灵皆辟易,火龙为之开洪荒。
正德初年有簿对,八万今当增一倍。
谈笑之间事已成,和尚功德可思议。
黄金大地破悭贪,聚米成丘粟若山。
万人团族如蜂蚁,和尚植杖意自闲。
余见催科只数贯,县官敲扑加锻炼。
白粮升合尚怒呼,如坻如京不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