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先生续编大全 - 第 61 页/共 101 页

知而即存,存而又知,知行合一,直上达天德。   问:有学者入合一书院,坐忠信堂,出而问於奎曰:「夫子之教,曰心性,曰体认天理,曰勿忘勿助,今复曰忠信,无亦异乎!然而心性则浑沦矣,天理则高广矣,勿忘勿助则精微矣,均之於初学,似难入手,不若忠信之於学者之为切也。凡今学者之病,每涉於自欺,忠信则不自欺,由不自欺而驯致之圣人之域也。以忠信为教,不亦愈乎?」奎曰:「子徒以为异而不知其同也。不观夫子忠信堂之赞乎?勿忘勿助之间,中心乃忠字。心中本自实,忠信进德地。夫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性本中也,心本中也,中心即勿忘勿助之间,即是存性,即是体认天理,而谓有异乎哉?孔子告子张以忠信笃敬,而曰:『立则见其参於前,在舆则见其倚於衡。』参前倚衡之学,岂易易言之哉?」既以是复之,敢以请教。 必有参前倚衡之见,然后可加忠信之功,有忠信之功,然后可语合一,只是一理。  奎问:尽心知性知天是知之事,然而尽心如中庸之致广大极高明,知性如曾子之悟一贯,知天如孔子之五十知天命,亦未尝不兼夫行也。请教何如? 此话头各有条贯,不须如此牵合看。尽心知性知天者知也;存心养性事者,行也。虽分说,其实知行合一用功。   问:孔子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盖上者,形而上之道也;下者,形而下之器也。不可语上,则但可以语下矣,语下则就事而语之,所谓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也。然器即是道,可由也,亦可知也。苟能因器以通乎道,始由之而终知之,在学者之自得而已。 云「即是道」一句最好,形而上下同一形字。  问:程子有言:「尽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穷神知化,由通於礼乐。」此二语正见吾儒之实,异於二氏之虚也。或谓后世之孝弟礼乐,徒袭其文,曾不如二氏之神化性命,犹得其本也,然而二者皆弊也。合本末而一以贯之,其随处体认天理之学乎! 天理无内外精粗大小远近,惟随处体认天理最尽无弊。  问: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然而圣门惟颜子可以与闻四代之礼乐,其余子路冉有而不俱有歉於此者何也?夫兴诗立礼成乐,夫子中和之教未尝不普,而诸子之气质又何变化之难也?况今诗礼乐之教又异於古矣,学者欲自变化其气质,而无愧於古之成人,由今之学,其复有以益之者乎?敢请。 有一身之礼乐,有天下之礼乐。一身礼乐,人人有之,时时可存之,其不存者,自暴自弃耳。天下之礼乐,惟颜子有中和之具,故能放胆来问,此所谓积德百年而后兴者也。   问: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奎尝谓凡民,无志者也;豪杰,有志者也。言学便以道为至,言人便以圣为至,岂不真豪杰哉?俯仰古今,为之三叹。 待文王而后兴,只不可有待,使一朝兴起为之,即凡民化为豪杰矣,吾亦谓之豪杰,叹息人间几丈夫!  奎问:勿忘勿助之间调停最难,然助之病少,忘之病多,去助易,去忘难。今更无别法,惟在鞭策此志耳。 若有调停,不论多少,勿忘勿助之间,只停停当当,习熟成自然,何难之有?   问:知行一心也,有觉於心谓之知,然而觉本无觉矣;有事於心谓之行,然而事本无事矣。无觉无事者,自然也,天理也,在豫养之而已。无觉之觉,是谓天明;无事之事,是谓天行。斯境也,殆未易言也,其亦循循以求其至矣乎! 如是涵养。 问:石翁诗云:「士而未闻道,不免为物挠。」然则超然於万物之表者不在於闻道乎?夫道无古今,无物我,浑沦宇宙,一而已。苟达观乎此,而[一动]一静之间,存存不息,其庶几矣乎! 认得物我宇宙浑沦一体,只存存不息,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问:石翁诗云:「虀粥朝朝长白寺,衣冠夜夜百原山。三年枕席何曾设,一纸家书亦不看。」念庵尝书此四句刻之,?示学者,真足以励懦夫之志矣。夫虀粥朝朝,能忘贫矣。衣冠夜夜,必有事矣。枕席不设,不为身累矣。家书不看,不为家累矣。如是而无成,不如是而能有成者,均之鲜矣哉。 一纸家书亦不看,吾亦以此奉劝平川子。   问:白沙先生云:「名节者,道之藩篱。籓篱不守,其中未必有也。」又云:「文章功业气节,其皆自涵养中来欤?」三者皆实学也,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务者小,所丧者大矣。由前而观,道无分於内外大小;由后而观,又当知本末轻重之分,此中庸之道也。 大本一立,则末在其中矣。体立而用在其中矣,盖本末体用一原者也,更不须先本而后理末,先体而后事用,是二本二原也。夫岂有二乎?终日终身只是务本,本立而道自生。今既讲得明,只终日乾乾收拾之耳。甘泉子曰:於乎平川!吾亦欲无言矣。语云:「百战百胜,不如一守。万言万中,不如一默。」甲寅腊月廿三日灯下书。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 湛子约言 湛子约言叙 学以尽性为纪。性自尽也,人无所与焉,言何为哉?言以示所从也,示之而复惧乎其忘且惑,於是始有过於详而不自知焉者矣。是故爱道则多言,愍人无所於归则多言,人有适长安而迷方者,其知者语之亹亹焉,使人而毅然往,直抵其止,彼此俱颓然适,漠然忘矣。或者其踸踔无定向,而吾之所以愿为指南者复不置,则言虽再三,奚辞哉?诗曰:「谁将西归?怀之好音。」望之至也。自汉迄宋,论学者代不熄,然六经圣贤本旨为群言所鄣亦多,士习至於今,坚信不可破。甘泉先生思欲鬯宣元义,解旧蔽,使人人回心而返正途,故其所为说,曲而核,直而辨,穷源探本,浩演宏博,人罕所际极,亦惟曰:「道未明,吾无所用其佚也。」而二三门人则虑夫世之口耳者,或耽眩游移,若入贝市,莫知所投止,其弊将至以虚轮空?误其终,是故约言作焉。且夫何言非道也?何道非约也?有可约则必有可除之者矣。余过增江,造先生之庐,语终日弗能已,复夜谈於江门钓台。当是时,有告夜分者,即不怿,谁谓可约哉?故言者,渔之荃饵也,未得,不厌其多,得即忘之。学者能循先生之教,独观统领,金声而玉振之,即圣贤之仁运於时,而非人所能测者之谓也。是故先生之於言也,不必言,不必不言,不必约,不必不约,惟其理之所自安,性之所不敢不自尽而已矣。性之所不敢不自尽,则或以问辩,或以考中,虽数万言而实未尝博也。何也?一理也。是故言之以理气也,言之以心事也,言之以动静也,言之以知行也,言之以广大精微,德业举业,仕学文武之类也,皆合一之功也。合之云者,自夫人所未见者言之,而实非有所合,是理一之说也,约之至也,约之至而宇宙古今具足焉者也。是故止至善而明德亲民具矣,必慎独而位育中和全矣,在格物而意心身家国天下毕矣。是理也,未易言也,人人自以为得,而卒不免陷於意见之偏而不自知。或知之矣,而又不能深造以道,日新日盛,脱去影响口耳之病,其欲约也亦难矣。是理也,未易言也,惟知圣贤之时,而又知其所以不能不言之心,斯其几矣!斯其几矣!钟子叔辉、周子自正明几、湛子天润,推先生默识之意,各将集中取其切要者,类聚成编,以便观省,名曰约言。虽其所采未足尽先生之蕴,然而知约之意则在是也,学者尚无以浅[狭]之心观之,自当有所得云。 嘉靖二十六年季秋月朔,前监察御史门人婺源洪垣撰。 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二十九 湛子约言上 门人洪垣校订 湛子约言卷之一 戒逸第一皆献纳之言 恭遇圣明继极,以人言起臣草野之中,置诸劝讲之列。臣观讲官进讲之时,圣容渊穆,圣听专精,臣岂胜圣学缉熙之望!迩者以暑月暂辍讲事,臣窃忧之。  夫人之心无所用则放,有所儆则存。故废於讲学,则或继以逸欲,不可不豫戒也。孟轲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言人不可一日不亲贤讲学也。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圣狂远矣,乃系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夫天下之事,禁之於未然者易,救之於既坏者难,此臣所以日夜念此,至切也。夫以大舜之圣,其臣犹戒之:「罔游於逸,罔淫於乐,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言虽圣不可以不念也,不念则怠荒,怠荒则傲,傲则慢游,慢游则暴虐,暴虐则朋淫而殄世也。夫殄世极矣,其[起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周公作无逸戒成王,首陈殷三宗、周文王之无逸,而享年有永。其后嗣王生则逸,逸欲愈甚而享年愈促。继自今嗣王,其无淫於观、於逸、於游、於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言不可不念勤恤、戒游逸,以永命也。夫不惟勤恤是念,则观逸游田之事兴。观逸游田之事兴,则耽乐之心胜。故下绝於民,上逆乎天也。夫天民邈矣,其弗训弗顺,乃生於一念逸欲之微,可不寒心哉!右戒游逸疏略 圣学之大,莫过於求仁。仁者以人物为一体,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曰:「近取诸身。」今夫人之一身,主之惟心思,调之惟元气,运之惟股肱耳目,通之喘息呼吸惟喉舌,发之惟百体发肤。故心思不宰则狂,元气不调则病,股肱耳目不运用则痿痹眩惑,喉舌不通则呼吸不来、饮食不进,百体发肤不润则不仁,是之谓解体。五者有一焉,死亡且至,扁鹊所望之而走者也。故夫人君者,犹身之有心也;三[公]论道,燮理阴阳,犹身之元气也;九卿百执事,犹[身]之股肱耳目也;[科]道言官,犹身之喉舌也;[天下]兆姓,犹身之百体发肤也。董仲舒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其诸一体之义乎!今夫人之於身也,兼所爱也,兼所养也,至於公卿、庶官、万民,相待一体者,而有弗爱、弗养焉,是之谓自解其体。夫哀莫大於解体也,盖未之思耳矣。故夫人君者,以身体群物,慎所以爱养之。伏惟陛下天锡睿智,宜视三公、九卿、百职、科道、万民如一身,反身而求之,知吾身之心思不可以一时不宰也,则必思所以正其心以主群动,不宜或有放失也。知吾身之元气不可以一时不调也,则於内阁老臣必思所以时召问。论诚意交孚不宜如是疏阔也,知吾身之股肱耳目不可以一时不运用也,则於九卿百执事必思所以体悉礼遇、推心委任,不宜如是外远也。知吾身之喉舌不可以一时不通也,则於科道必思所以纳其言,从其谏,不宜或有沮塞也。知吾身之百体发肤不可以一或不仁也,则必以天下穷民如疾痛在身,思所以惠育之,不宜如是蠲贷不一也。臣前日陈乞,已蒙圣旨:「这本所言豫戒游逸,召问大臣,拜择内臣中老成忠厚的给侍左右,朕已知道。」惟戒游逸一节,想蒙皇上躬蹈,其召问大臣、选择老成等事未见施行者,臣是以复进一体之说。伏乞圣明全体物之仁,玩取身之义,广爱养之道,虑解体之患,惩扁鹊之走,立大公以普天下。宫中、府中,视为一体,疾痛?痒,无不相关。使天下后世颂为至仁之君,与神尧准。右论圣学疏略 龙飞水国,习知舟事,请以舟喻。谚云「同舟共济」,岂不信哉!夫天下,一大舟也;治乱安危,未有津畔,犹济大海也;本在人主之一心,犹夫舟之柁也;公卿贤士、辅导之臣,运筹指方,犹夫舟有长年三老也;百僚宣力,犹夫篙师榜人为之左右也;内臣外戚,犹夫附舟之人也;天下民庶,实为邦本,犹夫君之宝货在载也。故附舟之人,与宝货之利害,在舟之安危;舟之安危,在柁之弛张;柁之弛张,在长年三老之操纵,而篙师宣力与否也。故舟危则凡在舟者无不危,舟安则凡在舟者莫不安。盖有恃宠坏法以败人国家,如同舟之人凿舟而破之,自以为安,而鲜不先溺者,如先朝之迹而不知鉴也,可谓智乎!故欲济中兴之善治者,莫若正君心;欲正君心者,莫若亲辅导知学之臣;欲不间辅导知学之臣者,莫若左右仆从勿用匪人。故一正君心而万化理矣。右上下一心同济圣治疏略 夫屯而不济,必至於否,否而不济,则事势之将来有不可言者。一二年间,天变地震,山川崩涌,人饥相食,报无虚月,莫非征召。夫圣人不以屯否之时而缓亲贤之训,明医不以深痼之疾而废元气之剂,故屯之彖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其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否之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言不可不亲贤也。今之元气之剂,急亲贤是也,以为不急之务,非知言者也。夫一举而五事皆得,急亲贤之谓矣。所谓五事者:成君德,一也;定臣志,二也;审用人,三也;正风俗,四也;消变致祥,五也。故五事举而王道备矣。我祖宗列圣知其然,故有君臣同游之训,文华殿入直之规。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在陛下今日尤为当务之急也。夫帝王之治,莫大乎君臣一德,亲贤而风动之。古之治天下者,盖非家喻而户晓之难也,其为道至约而其为效至博也。惟恐人君不行,行则可以不崇朝而风天下。陛下诚能修举盛典,以大臣之贤为之统领,求在馆、在朝、在野之贤,明先王之学者,俾侍直於文华殿之侧,陛下每日朝罢,即御文华,向晦乃入,俾群贤[日相]讲磨圣学,其学以德性为本,而达於事业;其功在於学问思辩笃行,以开发聪明而成德行;其要在於体认天理格物,以至知至意诚,心正身修,而可致家国天下之治平。人无异学,学无异本,而陛下不时延问,口传神受,左右侍从罔不闻知,上下内外同为一心,非惟德性赖此陶成,积此熏蒸,亦可感格君於此,以成其圣,则君德一矣。臣於此以成其贤,则臣德一矣。养之岁月,察其性情,审其才能,孰可以居论道之任?孰可以居集事之职?才德不易用,而匪才德者毋幸进,用人之道於此焉得矣。学有定方,人有定向,歆动情性,鼓舞化机,畿甸之近,四方之远,倾耳而听,跂足而望,闻风慕义,日迁於善而不知为之者,如春风一鼓,百[朽]皆生,风俗於此焉厚矣。天子和德於上,臣庶和协於下,和气絪缊,天地之祥应矣。故一举五得,而主道可几矣。右谨天戒急亲贤疏略一曰:推圣学以明道术。二曰:示大公以孚生徒。三曰:立邻朋以厉德业。四曰:视生徒以恤病苦。五曰:慎升等以立劝惩。六曰:署长材以备器使。右申明学规疏略 道学第二皆献纳之言 之时生,不能胜夫风雨之摧折,殊不知祖宗之重道学如此,远宗先王,非道不学,莫用非道之盛心也。臣今论学,恐或无征不信,请得以同司业率监丞、博士、六堂教官,令诸生钦服圣训,以道学为标的,以知行为功夫,以文艺为华彩,以事业为结果,如树木之有本根,而华实乃成,则所养所用皆君子,贤才昌而天下安矣。右申明学规疏略孔门之教,同志於仁,四科之贤,因性成就。故宋儒胡瑗教授,亦分经义、治事斋,随其材而告之也。其教之必以德行道艺为本,不必悖时反古,举业德业合为一事。凡其读书作文,就上收敛,随处体认,不至丧志。以此立心,涵养德行,蕴之为德行,发之为事业,出之於言词,皆是一贯,此所谓二业合一之说也。及其成也,人各有长,如四科之品。其法每三岁,各学之长副,会府州县之正官,即其老长而考核之,为二等之法,曰:德行、材能。某长某事,如德行则指为孝弟忠信之实,材能则别其水利兵农之长,署於各名之下,如今内外官府考语之制,以上於提学。提学官又集各司之长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各学之制。及有中举岁贡,即以所署名下行能连达於礼部,礼部以下两监。举人监生之在两监一年者,祭酒司业据提学之所署,又会监丞六堂之官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提学府州县之制。及有中会试者,即前所署名下行能连达之吏部,吏部考其德行材能,与监学署者随其材德而器用之,不以枉其实。虽终身迁秩而所署随之,如脚色之制。署不当实,贿而容私,后有败露者,坐其署主。若所署有功德显卓者,亦连赏之。如是则所用必所养,所养必所用,用得其贤,贤得其用。此不违今日科举之制,而兼德行道艺之教;不违今日考察之法,而寓乡举里选之意。异时稍渐复古,亦扩充此意而尽之。如是则贤材自兴,善政自举,风俗自淳。右申明学规疏略?所谓道学者,其志在於谦柔恭谨,其道在於人伦物理,其实在於孝弟忠信,其用在於开物成务,其蕴在於圣经贤传,其践履在於诚敬笃实。由乡人而可至圣人之道,平易明白,非有索隐行怪,高远难稽,离於日用之常以为道也。近时士异其习,道德不一,而风俗不同,辞华之士类以訾守礼之人,虽有后辈萌 天也者,道之大原也,盖无往而非天也。所以谓无往而非天,天无所不覆也,天无所不贯也。记曰:「人者天地之心。」宋儒程颢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天地之气乃吾气也。」是故喘息呼吸皆天也,性情形体皆天也,好恶用舍皆天也,食息起居皆天也。民,天之民也;贤,天之秀也;工,天之工也。故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诗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又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又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由是观之,自心性存养,而出王游衍,而视听好恶,而典礼命讨,何往而非事天之实乎?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程颢曰:「有天德便可以语王道。」惟在皇上扩充之以至其极,与天为一,则天德纯存而王道大行,治化益隆矣。中庸曰:「诗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是文王与天为一矣。天德王道第一疏 宋大儒明道先生程颢曰:「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此言真可为万世帝王之法也。孔子曰:「人道敏政,地道敏树。」臣请以树喻焉。今夫树之为物也,有生意然后有本根,有本根然后有乾、有枝叶、有花实。故有生意,是有其根矣,而无乾枝花实者,未之有也。无生意,是无根矣,而有乾枝花实者,亦未之有也。是故王道,乾枝花实之类也;天德也者,本根之类也;慎独也者,本根生意之类也。是故古之明王必先务本,而盛德大业於此而生焉。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曰:「圣人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昔者鲁哀公问政於孔子,孔子将告之以政,而必推本於学焉,何也?盖学与政一道也。夫九经即政也,孔子将告哀公以九经,而必先之以达道,又先之以达德,又先之以修身而知天,而曰所以行之者一也。何耶?盖九经者,王道之大端也;达道、达德、修身以知天而行之一者,所以谨独而立天德也。然则天德为王道之本,而谨独又为天德之本,断可知矣。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夫心也者,天德也,生意根本之类也。政也者,王道也,乾枝花实之类也。至其下文又曰:「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又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夫仁义礼智,天德也;扩之至於足以保四海焉,王道备矣。是故由恻隐之心而充之,则凡省刑薄敛,惠鲜怀保,而天下之仁政行矣。由羞恶之心而充之,则凡纳谏悔过,去[谗]远佞,而天下之义政行矣。由辞让之心而充之,则凡谦光受善,敬老尊贤,而天下之礼政行矣。由是非之心而充之,则凡内以领恶而全好,外以爵德而讨罪,而天下大智之政行矣。然则天下大政之出於心,而大道之发於天德,帝王之术在养心以崇德,以为万事万化之本,断可知矣。由是言之,则乍见怵惕恻隐之心,无所为之心也,乃真心也,纯王之心也。其纳交要誉恶其声之心,有所为之心也,乃伪心也,杂霸之心也。故王霸之道又於此焉判矣。是故帝王之学,在审其初而定志焉尔。右天德王道第二疏略 湛子约言卷之二 泰亨第三皆献纳之言 ,相交修焉。尧舜殷宗,君臣同游之道有如此者,可以为万世君臣之法矣。荀卿曰:「学莫便乎近其人。」孟子谓戴不胜曰:「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贾生曰:「胡越之子,生而同声,及其长也,累数译而不能相通。何则?其习使之然也。」故习与善人居之,不能不善,犹生长於齐,不能不齐语也。是故人君之学,系乎近习之养矣。君子养之以善则智,小人养之以恶则愚。故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则可以涵养德性,熏陶气质,习与智长,化与心成。故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习养之用大矣哉。右君臣同游雅诗疏略??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夫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则天地[交而]为泰,是以万物遂焉。君德下接,故臣德上达,则上下交而为泰,是以德业成焉。是故欲[知天地]之交与不交,而道之否与泰者,无他,亲疏之间而已耳。今夫人之相孚也,家人之情异於邻,邻人之情异於乡,何则?亲疏远近异同之势使之然也,故人君之学系乎近习之养矣。古之帝王,前有丞,后有疑,左有辅,右有弼,左右前后无非正人,使亲近以善养之也。帝舜曰:「臣哉邻哉!邻哉臣哉!」邻也者,近也,盖言臣当亲近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言臣当相成为一体,非但邻焉而已也。是故有邻俞吁咈,相可否焉。商王高宗得傅说於版筑之间,而置诸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辅也者,言如车辅之相依以相成也,是故有盐梅 无逸者,无懈惰荒宁之谓,即敬也。所也者,犹言乎居也。所无逸者,犹言乎居敬也,犹召诰之言乎王敬作所也,起居食息动静语默无时不居於此焉。尧舜禹汤以来,历代帝王之学,相传心法之要,尽在是矣。其知稼穑艰难,知小人之依,乃其由中而发勤民之实心,见於行事者耳。是故有此无逸之学,然后有此勤民之事。若无此实学,则亦无此实心,无此实心,则亦无此实事矣。故下文引殷三宗、周文王之勤恤於民者,由其有严恭寅畏、不敢荒宁、不侮鳏寡之心,徽柔懿恭之德,皆无逸之学以为之本。右进讲章疏略 夫圣人之德业皆原於性情,常人之性情莫切於喜怒,请试以喜怒明之。孔子曰:「不迁怒,不贰过。」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夫喜怒好恶统乎天,故其存神之妙与天地合,斯之谓盛德。是故心存而喜,则喜纯乎理,而天下之心同喜;心存而怒,则怒纯乎理,而天下之心同怒。故古之圣帝明王,一好足以劝天下之善,一恶足以天下之恶,是故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故其过化之神与天地准,斯之谓大业。右圣学疏略 所谓修乎在己者,收敛精神是也。夫二气储精而神生焉,夫精神者,天敛之以生物,地敛之以成物,圣人敛之以生盛德而成大业,帝得之以为帝,王得之以为王,人物得之以为生育昌。易曰:「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解之者曰:「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翕聚则不能发散。」故专一翕聚以为发生遂成之本,天地之道然也。五行二气藏於冬也,故春得之以为生,夏得之以为长,秋得之以为成。故闭藏者,所以为生长收成之本,四时之运然也。夫天地四时且然,而况於圣人乎?而况於万物乎?是则天地四时之所以为天地四时,帝王之所以为帝王,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万物之所以为生遂,在收敛精神而已耳。夫精神者,敛之则全,用之则散,故目多视五色,则精神散於五色;耳多闻五声,则精神散於五声;心多役於百为,则精神散於百为。是以古之圣帝明王慎之,以保惜其精神焉而不敢散。故帝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是帝舜之制作图治也,但示以欲为之志,而以耳目股肱之用托之於臣,而使翼为明听焉。大舜不自劳役,以散其精神,保养而爱惜之,以为出治之本,化育之原,是亦体天地四时专一翕聚闭藏之道,万物发育之理也。右收敛精神疏略 尝闻之:进贤能退不肖者,明主之大道;进以礼,退义者,人臣之大节。大臣与新进之士同礼而异义,同礼也,故其进必以正,异义也,故其退必以时。窃惟臣之义,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以退者三,今有所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三。何谓前有不忍遽退而迟迟以退者乎?前此亲友或有谓臣者曰:「用舍行藏,孔孟家法。今子虽居大位,食厚禄,然当可为之时,而不遂一有所为焉,则子何不早自退去乎?」臣应之曰:「乌得为此背君之言?且今之时与孔孟之时不同,孔孟之时在列国,犹且皇皇汲汲,畏天悲人,其去父母犹曰『迟迟吾行』;今天下一统,亿兆一君,去则背君无义,是犹去父母而将入於夷狄矣。况我圣明登极以来,一以人言而起臣废,复翰林院编修经筵讲官,二升臣为本院侍读,三升臣为南京国子监祭酒,四升臣为南京吏部侍郎,五转臣为礼部右侍郎,六升臣为本部左侍郎,七升臣为南京礼部尚书,八升臣为今职,九不准臣引年致仕,十则臣考满例七十,不引复矣,犹蒙圣恩著臣复职,十一不准臣以人言乞休,其可谓舍臣而不用臣乎?」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一也。前此或有谓臣者曰:「子在孝庙、武庙两朝,曾十有九年家食,若将终身焉矣。今何为濡滞不去?是贪位慕禄也,是千泽也。」臣应之曰:「彼一时,此一时也,此千载一时也。臣自少读书史,见有英明特出之君,则恨不生於其时而与辅成其治。今幸伏遇圣明乾刚独断,雷厉风行,兴礼作乐,厘正千古之谬,超越百代之王,诚大有为之君,不世出之圣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宋儒程颐言於哲宗曰:『若问如何措置三年有成,臣即陈三年有成之事。若问如何措置期月而已可,臣即陈期月之事。』斯理也,臣尝感宋朝不能一问而采行焉。今幸天纵圣明,足以优为之,而时贤相足以辅成之,臣犹幸望其清光而助其下风焉。」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二也。臣又闻之:古有为知己死者,诚见天下知己之难,故不靳一死也,况於君父至尊至亲者乎?臣尝进圣学格物通一百卷矣,则蒙圣旨:「览所编集,足见用心。书留览。」钦此。又尝进天德王道疏矣,则蒙圣旨:「览奏,足见纯正有本之学,朕知了。」钦此。又尝进古小学测九卷,其间首言辅养太子之道矣,则蒙圣旨:「览所进小学,具见忠爱。书留览,礼部知道。」钦此。又中外恭传圣德不弃遗乎旧臣,顾问屡下,及乎疏远。是臣之孤立无所因援,亦与受照於日月之明,而仰荷乎天地之德,尤宜感恩而思报,异於寻常万万者也。诸葛亮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诚有感於知遇也。臣虽已老,不堪鞭策,然其未死之心亦若此而已矣。此臣所以前有不忍遽退而犹迟迟者三也。何谓今有所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乎?夫人情之好恶在於异同,人事之祸福原於好恶。昔人有言:「道学二字,宋朝之人假以击去善类者也。」顾臣何人敢冒此名?圣明何朝,可起此事?盖缘臣自少言语拙讷,则有似乎寡默;不善戏谑,则有类於矜庄;遂蒙妄加以道学之名,而放达之士或疾之如雠。臣非不知触时忌讳,则凶则穷,追逐时好,则吉则通也,盖臣之禀性大有不能然者。及臣为祭酒,不肯随时但以收班拨历,循秩升官,则为推祖宗监规而发明之,名曰圣谟衍,以教人学周公仲尼之道,如圣祖垂训诸生云者。臣不随俗学,将仁义礼智等名言止以供作文字,则曰:「从古圣贤名言,皆教人随处体认天理功夫也。」则欲监生讲明而见於体行,不过日用常道而已矣。臣悲为俗学者教人以举业,非祖宗以道德成贤之意;而谈圣学者,又专教人德业而弃 祖宗以举业兴贤之法。臣则兼教之,以德业举业合一进修,其书名曰二业合一训,即古先王德行道艺之遗意焉,使所养即所用。凡若此者,类非窈冥难知之说也。及臣升任南礼右侍郎,则旧日生徒犹来就问,臣性又不能拒人,则有类於自立门户,而道学之名,好为人师之名,遂不可辞。唐韩愈所谓众且妄推之者如此,臣之本意实非敢冒此名也。臣升南京礼部尚书,至则署於门曰:「绝口不言底事,闭门深谢诸生。」盖避此忌讳也。臣之性质,既不能和光同尘,臣之德薄,又不能早自韬晦,以招尤谤。古言三人成虎,三报投杵,臣窃惧焉。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一也。语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蒙圣明知遇,黾勉十有六年,殊无分寸之劳,可裨圣治,扪心反己,尸位素餐,死有余愧。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二也。古之壮而仕,老而休,礼也。今臣年七十有二矣,蒲柳无复茂之质,老马非识路之材,又素有痰疾,往往复发,发而且剧,剧则欲绝而复平。狐狸之微,尚知首丘,古之高人,必思归山枕石而死。臣非敢以高人自比,然亦每以狐死自念。兴言及此,自弃明时,不胜[呜]咽。此臣今所以宜必退而不可以不退者三也。右三乞归田疏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