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水诗文集 - 第 8 页/共 10 页

顺治四年(丁亥),公二十八岁。   公在舟山。时定西侯张名振归,诏公以右佥都御史,监其军。   是年,松江提督吴胜兆乞师威卤侯,欲却之;右都御史沈公廷扬劝定西行。公与冯御史京第同往;至崇明,飓风大作,全军覆焉。公间行至海上。   公有「送黄金吾、冯侍御乞师日本」诗。按日本乞师之举,始于平彝侯周鹤芝。鹤芝者,号九玄;福清榕潭人也。少读书不成,去而为盗于海。其人饶机智,侪辈皆听其指挥。尝往来日本,以善射名;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日本三十六岛,岛各有王;其所谓东京者,乃国主也。国主拥虚位,政令皆听之大将军;其三十六国王,则如诸侯之礼。撒斯玛于诸岛为最强,与大将军相首尾。鹤芝寻受抚得官,乙酉闽中诏以水军都督,副黄斌卿守舟山。其冬,遣人至撒斯玛曰:『中国丧乱,愿假一旅以助军』!将军慨然许之,期以明年四月发兵三万,一切军资、战舰、器械自备。其国之余财,足以供大兵中华数年之用。自长崎岛至东京三千余里,驰道、桥梁、驿递、公馆皆大修葺,以待中国使臣之至。鹤芝大喜,益以珠玑、玩好为赂;遣参谋林龠舞将命。而斌卿止之曰:『监国命余尚书煌来言:「此三桂之续也;且不见世宗之倭患乎」』?鹤芝怒而入闽。日本待鹤芝不至,其意渐衰。丁亥,郑芝龙降,督师张肯堂乃行鹤芝之说,请安昌王恭■〈木枭〉行;鹤芝遣其义子林皋从之,不得要领而还。于是冯侍御京第自松江归,言曰:『方北都借兵时,尚有东南可乘;今我无可失之地,比之前者不伦。况世宗朝,乃海盗耳;我乞师国王,其又何害』?斌卿乃遣其弟孝卿随京第往。至则适有欧罗巴之事。初,欧罗巴欲行其教于日本;其教务排释氏,所谓天主之学也。日本佞佛,乃尽杀之,埋于土中;焚其船,置铜板于通衢,刻天主像践踏之。囊橐有欧罗巴物搜得,即杀无赦。欧罗巴精火器,发摧数十里;举国来攻日本,日本谢罪,乃退。京第至,长崎则方戒严,不得登陆;京第朝服哭于舟中。会东京遣官行部如巡方者见之,因收其书。撒斯玛王闻长崎之拒京第,谓大将军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使其臣哭于吾国,国之耻也』。乃议发各岛罪人以往。令孝卿待命长崎,而遣京第先还,致洪武钱数十万以助军需。舟山之行洪武钱以此。日本故多妓,居大宅,无壁,以绫幔分为私室。尝日夜各悬琉璃灯,诸妓争赛琵琶;孝卿溺焉。日本以是轻之,出师之意中辍。己丑,有僧湛微自日本来,为荡湖伯阮进述请兵不允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动之,诚得补陀山寺慈圣藏经为贽,则兵必发』。进与定西侯张名振疏请,以澄波将军阮美为使,賫经以往。其王闻之,大喜;已知舟有湛微则恚。湛微故尝犯法于日本,日本法不杀中国僧,有犯则逐;再至,则戮及同舟。始知为其所卖,遂载经而还。   公有「和黄虎痴承制颁历韵」诗。初,闽中班诏至越,江干诸臣会议。朱相国大典首奉诏,具表称谢;钱相国肃乐言:『今日事,宜合力,不宜遽示争端』。张相国国维恐淆人心,力持不可;熊相国汝霖亦以为然。遂罢开读之礼。由是颇生嫌隙,马士英又构之。已而相继失守,诸军皆至海上。郑招讨成功自以福州旧官,不欲推奉监国;用路相国振飞、曾相国樱计,援天佑、天复例,颁东武四元历,以文渊阁印印之。时钱相国颁鲁大统历,海上遂有二朔。   顺治五年(戊子),公二十九岁。   公在舟山。鄞故主事华夏等乞师威卤侯,请公偕行。至则事泄,谋内应者被执;不克而还。   华主事夏,别号默农;鄞人。为诸生时,即受知于倪文正公元璐、黄文忠公道周。乙酉,与董主事志宁、陆观察宇■〈糸鼎〉、张职方梦锡等同起兵于邑中,所谓六狂生者也;钱相国肃乐署为监军。降绅谢三宾恶之,谋败其事不克,遂与夏深仇。夏之在江上,不受官。丙戌,遯归里中,谋再举。时冯侍御京第密连慈谿义士聚众,夏与焉。复为三宾所告,遂拘狱中,以赂得免。已而复乞师于舟山,以屠主事家营弁为应,并联李侍御、王职方军。三宾闻之大惧,阴窜得帛书,告于巡方。夏被执庭鞫,询其同谋;对曰:『大行皇帝造谋,某见询难诸忠臣共焉』。在狱神色自若,遇害。时夏夫人闻变,绝粒;夏母尚在堂,夫人奉甘旨如故。既闻行刑,即密语夏诸友,托以遗孤。时议逮及妻子,林时跃诡出瘽子以闻,而匿其子于家。夫人手杵米数斗,■〈月卺〉进其姑。因从容投缳云。   公有「挽屠天生兵部」诗。屠主事献宸者,一名宸;鄞人。乙酉,弃诸生,走江上,从熊阁部汝霖、孙阁部嘉绩军;时宁波尚未起兵也。郡中师起,复归,倾家助饷。已而失守,匿于曾王父大司马之故居,与华主事等谋再举。时故居已半为营弁所踞。海道中军陈天宠、仲谟者,皆北产也;屡邀献宸过饮,醉后感慨故国事。叹曰:『勿谓吾辈异国,实皆故阁部史公旧将也。当维扬诀别时,阁部各属一印相誓曰:『异日无忘旧盟,此为左券』。即从衣领中出阁部印,以示献宸。且指天曰:『公若能招海上军以薄城,若吾辈不翻城应者,有如此日』!献宸大喜。会与华主事谋泄,为降臣谢三宾所告,而诸父相继被逮矣。已而海师入,海道孙枝秀曰:『海师不发矢,第仰视城,必有内应』。令诸营严守。凡巷口、市隘皆以马兵纷驰,有妄出者者即射杀之;天宠等不敢动。师退,献宸遇害。方庭鞫时,献宸誓死不承,天宠等得无恙。然天宠等左右献宸之力亦多。   公有「挽杨仲瑶(张美翊案曰:「海东逸史」作瑶仲)广文」诗。杨推官文琦者,鄞人;诸生。乙酉,以流寓闽中,得与隆武从龙恩,充贡。旧例,以推官用;进补监纪推官。丙戌,与弟御史文瓒间道鄞。华主事之谋举兵也,文琦实为介绍联络李侍御长祥、王职方翊两军。其后谋泄,被逮;时文琦适出城不获,遂逮其父。有劝之遁者,曰:『俱亡无益』!文琦哭曰:『天下安有倡义而陷父于理不顾而去者』!亟赴之。抗辞不屈,同华主事遇害。文琦夫人沈氏,亦自缢。   公有「挽董若思明经」诗。董主事德钦者,鄞人;右都御史光宏之孙。大兵南下,德钦纳衣领于文庙,哭而焚之。钱阁部起兵邑中,以家财助饷。华主事慈谿之狱,德钦以千金脱之。方事之殷,德钦与屠主事皆谓华曰:『人心不可知,慎勿轻易托以肺腑』!华性坦直,卒用是致祸。其时同谋十人为首,惟董主事志宁得脱;辛卯,死于舟山之难。王评事家勤、杜秀才兆苮偕杜秀才懋俊、施秀才元炌,相继遇害。   顺治六年(己丑),公三十岁。   公募军结寨于平冈。时萧山、会稽、临海、天台、慈溪、奉化之间山师大起,惟公与李公长祥、王公翊军不事劫略,居民安之。连破新昌、上虞诸邑,浙东戒严。   公时屯兵山寨,有「劝农遇雨」诗。   顺治七年(庚寅),公三十一岁。   公年三十时,监国军溃于闽;定西侯以师迎扈,会诸勳镇讨威卤侯杀之,而夺其地,因屯师焉。公以所部入朝,晋兵左侍兼学士。   公有「吊黄虎痴」诗。黄肃卤斌卿,字明辅,别号虎痴;兴化卫人。甲申、乙酉间,累官镇南将军,总江北兵。福州改元,斌卿曾以向为舟山参将,上言舟山形势;即命以伯印,赐剑屯其地,便宜行事。时张定西名振驻南田,因结姻焉。请用平彝周鹤芝自引,斌卿猜忌;而平彝慷慨下士,士多归之。由是,见忌而归。尝出师窥崇明战败,以周闽安瑞救,得免。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同类:荆监军本彻建义松江,以兵败至舟山,其将士皆骁雄;斌卿忌之,因乡民之怨率而攻之,监军遇害。江上失守,张定西名振护监国至,不纳。宁国公王之仁至,诱击,得并其众。宁国将张国柱因来争,斌卿倾师出御,势不能当;时阮荡湖进为定西将,精于水战,乃求援焉。国柱大败而去,斌卿并得其军,斌卿因说荡湖背定西。己而贺君尧等至,复击杀之。有两王子至,复杀之,而夺其赀。又劫义师将军来贡船。斌卿思仿南土司例,世有其土。令民年十五以上,即充乡兵;男子死,妻即嫁,其田入官;年六十无子者,则收田别给口食。时定西由崇明败归,斌卿颇侮之;定西积恨,复归驻南田。王平西朝先亦不得志于斌卿,别屯鹿颈。适荡湖以军饥乞籴舟山,斌卿不应;荡湖怒,遂与定西、平西连营。时监国失闽地,诸将因往迎之。张相国肯堂曰:『将军不奔同官乎,而与诸雄为仇;某窃危之』!不听。斌卿标将黄大振者,海盗也;以得罪奔平西,劝令攻之。遂奉监国来讨,斌卿大惧,求援于安昌王恭■〈木枭〉;张阁部肯堂皆为上章待罪,又议和于诸营。会部将叛,出洋;荡湖纵力劫之,沈尸水中(按陆宇■〈火鼎〉所作传,盛称斌卿之才略、忠孝,刻厉勤王,不迩声色,力以恢复为志;并辨定西、平西之事,皆以偶误之嫌,非其本心。自斌卿死,舟山遂不可守。与前所载不同。读公「吊虎痴诗」,亦甚惋惜。俟考)。   顺治八年(辛卯),公三十二岁。   八月闻有北师,定西侯以恃险失备;北兵悉抵城下。定西乃分军扈监国北行,直入吴淞,欲以牵舟山之势,而舟山已陷。时公从行。   公有「翁洲行」诗。大兵之下舟山也,使松江张天禄出漴关、金华马进宝出海门,而陈锦总督全师以出定海。张定西自恃习熟形势,谓诸将曰:『蛟门天险,谁能飞渡!吾坐而覆之,此易事耳』。八月,大兵试舟海口,舟山人以三舟突阵,获楼船一只、战舰十余,馘十一人而纵之。踰日,天忽大雾,咫尺不辨,大兵轻帆直下。时阮荡湖先诣海门请和,欲以缓师;大兵将诱之。荡湖适归,邀击大兵于洋,以火球投楼船;风转反焚其舟,荡湖面创甚,投水而死。遂往抵螺头门,城上方觉,定西以王踉跄而去。诸将背城力斗,大兵杀伤虽众,然众寡不敌,城遂陷。文臣则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吏部侍郎朱永佑、通政使郑遵俭、兵科董志宁、兵部郎朱养时、吏曹杨思任、户曹江用楫、林英、礼曹董云、兵曹李开国、朱万年、王玺、顾铉、工曹顾宗尧、戴仲明、中书苏兆人,武臣则安洋将军刘胤之、左都督张名扬、杨锦、署卫指挥王朝、参将林志灿、守备叶大俊、定西参谋顾明楫,内臣则太监刘朝,诸生则林世英,俱死之。   公有「挽张相国肯堂」诗。华亭相国在舟山时,内司文诰、外调军机,鞠躬尽瘁,刻无宁晷,而吟咏之事不辍。亭台竹木,手目葺灌;又有「寓园秋色」诗。砺滩鲸背之间,诗筒唱和,可以观所养矣。其雪交亭者,植一梨、一梅;开时,花尝时相接,覆于亭上。有寓生居,绕屋皆种续断(续断,名寓木也);并为文记其事。   公有「挽大宗伯吴峦徲」诗。宗伯晚年尝曰:『吾与马文忠世奇最善,而李忠毅升升则吾弟子、钱忠介肃乐则吾门生,皆死国难;吾叔子福之,乙酉起兵,以殉难死。吾负吾君,是负吾友;吾负吾友,是负吾子』。时复告老居补陀,闻变曰:『吾从亡之臣,当死行在』。即入城中,与张相国分城而守。城陷,作绝命词曰:『只为同事催行急,故遣临行火浣衣』。遂自焚于学宫。宗伯所着有「雉幽集」。   公有「挽朱闻玄少宰」诗。朱少宰永佑,字爰启,号闻玄;华亭人(寿镛案:「海东逸史」作上海人)。崇祯甲戌进士;授刑部主事,晋吏部郎。闽中以太常寺卿出监平彝侯军,力劝郑芝龙无降;将遣力士刺之,已而不果。丁亥,偕张相国肯堂、徐给谏孚远至翁洲,晋侍郎,加尚书。城陷,病不能起。或谓之曰:『薙发则生』。骂曰:『吾发可薙,何待今日』!遂遇害。仆负其尸出郭,流血不止;仆号泣曰:『主生前好洁,今无知耶』?应声而绝。   公有「挽安洋将军刘胤之」诗。刘将军胤之,名世勳;江宁人也。丁丑进士。为人奇伟倜傥,精于战阵;复好儒雅,能诗。福邸命以副将安抚浙东,因隶肃卤麾下。累有功,监国进都督,挂安洋将军印。舟山围亟,世勳开门诈降,内伏大炮;大兵前队争入,炮发,死者千人。力竭终陷,自刎而死。   公有「挽王完勳侍郎」诗。王完勳,名翊;余姚人。初,从军西兴,无所知名。西兴师溃,翊归余姚,私求壮士;家贫授经,以馆榖量赀分给,人感其意。鲁王在海上,遣人授翊御史,使举兵。榖结壮士十余人起下管,转相号召,浃旬得千余人。发辩士至舟山,说黄斌卿同攻宁波,宁波诸生华夏以帛书来告内应。未几,夏等谋泄;斌卿至宁波后期,敛军退。翊遂入四明,与公同邵一梓、李长祥等分营互应。而翊军最强,以王江司饷。沈调伦、毛明山、孙悦领部卒两破上虞,杀摄令,得其县印;于是大师檄四明村落,结团练自为战守。大兵踰清贤岭、攻丁山,翊卒死者四百人;孙悦战殁。御史慈谿冯京第自湖州军败,间行入翊军,屯兵于杜嶴,为团练所破,邵一梓亦战败于下管。翊乃自天台收兵,还击团练,破之;收散卒,随道招集,得万人。使京第乞师日本,将会兵由海道入长江;会斌卿弟孝卿败其谋,遂与斌卿绝。攻奉化不克,战于河泊所,还入四明。顺治六年,鲁王次健跳;翊往见,加佥都御史。次舟山,再见,加兵部左侍郎。时严我公为招抚使,湖州柏襄甫、会稽顾虎臣降之。大兵将渡海,发使者入四明山,翊部将黄中道邀杀之。翊谓京第曰:『今与我掎角,惟舟山。我破,舟山无援;舟山破,我亦孤。事未可知,然岂可孤乘桴之望哉』!明年,破新昌、越余姚,拔浒山,绍、宁道梗。大兵将取舟山,恶翊反内地,乃分兵二道:金砺自奉化、田雄自余姚,会捣大岚。翊战败,京第被获于灌顶山。翊至北溪,为团练所执;过奉化,赋绝命词。军府廷鞫之,翊不屈。总兵刘进忠射之中肩、田雄中颊、金砺中胁,不动,贯植木;绝其吭,乃仆。毛明山暨鄞人陆宇■〈火鼎〉购其首,葬之。王江及调伦俱战死于四明山。翊执后一月,舟山破;鲁王奔厦门(按顺治十一年甲午,张阁部会定西军直抵金山,遥祭孝陵;偕王御史江等题诗兰若中。此王江,岂另一人耶?抑记载误耶)。   顺治九年(壬辰),公三十三岁。   公复扈监国入闽,延平不肯奉鲁,但以廪饩供之而已。时王去监国号,以海上诸臣皆受滇命也;惟公于王不改节。   是年,刑部公卒。   公有「读史」诗。初,延平以闽、越旧嫌,不欲臣于监国。然监国在长垣、在健跳、在翁洲皆有诸军护卫,时亦无藉于延平;辛卯之后,延平军势日盛,遂执牛耳。定西、平彝、闽安诸公皆称邾、莒,而监国为寓公矣;故不得已而去尊号。干侯之辱,良可悼也!浙邸旧臣,惟公始终一节,不与延平附和。公有「读史」二首,盖情见乎词矣。公在海上,当事防守其家。刑部密遣人谓公曰:『吾宁为李通之父,不作姜维之母』!至是病卒,李征君邺嗣葬之城南。   公有「闽南行」诗。是年,郑成功围漳,属邑俱下;独郡城以援至,不克。成功防镇门山以水之,堤坏不浸。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亡者七十余万。时又遭派垛索饷之惨,夜敲瘦骨如龙瓦声。千门万户莫不洞开,落落如游墟墓。馋鼠饥乌,白昼充斥。围解,百姓存者数而指沟中白骨,非其父兄、即其子弟,历数告人;然气息仅相属,言虽悲、不能下一泪也。时有一人素慷慨,率妻子闭户,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噉之,见腹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邻舍免亦废箸死。延平陆梁海上以来,沿海居民受荼毒亦至矣,然莫暴于漳州之师。总督陈锦实死于是役焉。   顺治十年(癸巳),公三十四岁。   公在厦门。时有言思文帝未死,在五指山为僧;寻以敕书通问。公疑其伪;已而卒无可考。还浙,次于东瓯;寻入吴淞。   壬辰八月,前刑部侍郎王虞石至岛,言来自五指山,思文帝实在彼为僧。初,思文帝蒙难,有告路相国振飞者云:『被执者,非帝也』。至是,皆信其言。继而敕使至厦门,故臣皆不能决。是年二月,复遣使存问;使言思文帝今离五指驻平远,不日起兵。诸臣乃具公疏请敕验观,卒不可得。   顺治十一年(甲午),公三十五岁。   公在吴淞,会定西侯军北行。时诸军直抵金山,遥祭孝陵,三军恸哭;偕王御史江等题诗兰若中,南都震恐。而上游人待接应者愆期不至,诸军不敢深入;左次崇明。   顺治十二年(乙未),公三十六岁。   公在吴淞,再合定西军入江;掠瓜州、仪真,抵燕子矶。卒以师徒单弱,中原豪杰无响应者,还军于浙。   是年,延平以去年出师未尽得志,乃以正月祭旗,大演陆师;六月祭海,大演水师。遂下福之安平镇、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堕其郭。因破广之揭阳、澄海、普宁,峻揭阳城,毁澄、普。又发师下浙之舟山。国朝复遣使抚之,不听。是时延平专任闽事,朝议割漳、泉、潮、惠四郡并赐延平及其父芝龙、叔鸿逵等封爵,令岛上薙发;延平不受。世祖初遣郑、贾两汉大臣,继遣叶、阿两满大臣抚之,延平乘机登岸措饷,纵横福、兴、漳、泉之地。世祖怒,安置芝龙于高俎;延平不顾。是冬,大发水陆诸军于揭阳,应广东李定国军。十二月,攻降泉州,漳属县十降其九、泉属邑七降其六。延平遂置六官,分理庶事。   顺治十三年(丙申),公三十七岁。   公在东瓯,间至闽中。时定西侯以前年卒,其部落无主者公尽统之,军势渐振。复还秦川。   顺治十四年(丁酉),公三十八岁。   公在舟山。初,舟山既失守,延平以兵取之;丙申复陷。是年,中朝以舟山不可守,迁其民于内;公屯兵焉。   按舟山自辛卯后,国朝以巴臣兴守之。乙未,延平遣部将督诸军围舟山,巴臣兴降。丙申八月,国朝复取舟山;部将之守城者俱赴水死。丁酉,国朝以舟山不可守,乃迁其民过海,遂空其地。   顺治十五年(戊戌),公三十九岁。   公在舟山。滇中遣使慰劳,晋阁部。会延平师北行,已陷乐清等县;碇羊山,孽龙为祸,海舶碎者百余,义阳王溺焉。羊山者,海中小岛。群羊乳其上,见人了不畏避;然不可杀,杀则风涛立至。军士不信,执而烹之;方熟,而祸作。复还舟山。   是年五月,滇中分道出师:李定国下湖南,冯双礼副之;刘文秀下四川,王复臣副之。以楚事急,选兵俱隶定国。六月,定国驻军武冈、双礼驻宝庆,连战皆捷。恐孔有德在广西或蹑其后,于是定国出新宁、双礼出祁阳,分趋全州;别遣一军先趋桂林。双礼先之全州,克之;与定国合军而前。桂林方发军救全州,南师毕集,遂闭城守;诸军攻入其陴,孔有德自焚死。踰时,定国军复趋湖南,蹶敬谨王于衡州,东南大震。会与孙可望构隙,遂不克终。刘文秀入川,以乘胜不备,为吴三桂所败,复臣死之:盖滇事大偾矣。   是年,永历驻跸云南,依李定国以居;孙可望已降矣。前年已开缅甸为省,以沅江十一府为总督;不果。   是年,永历遣漳平伯周金汤航海,晋成功延平郡王、甘辉崇明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郝文兴庆都伯、王秀山祥符伯,余俱拜爵有差。   公有「闻行在所遣使至营宣谕有感」诗。自注:『时予官少司马兼学士』。乃自叙其故官,非谓是年始授也。是年乃晋阁部衔,故诗中有『黄麻紫綍不须多』之句(「墓志」及诸传俱讹)。   顺治十六年(己亥),公四十岁。   公在舟山。寻会延平师北行,以失利还海上(见「北征录」)。   公有「会师东瓯漫成」诗。戊戌七月,延平全军北指,甲士一十七万、习流五万、铁人八千、习马五千,号十万;戈船八千。相国亦以所部并发,延平推相国为监军。至浙江,攻陷乐清县,次于羊山。是年五月,复由温州而上。   公有「次观音门」诗。是时阁部为前军,合延平师取瓜洲。诸将即欲直趋留都,阁部以镇江实大江门户,若不先下,则逻舟出没,主客之势异矣;力请先取镇江。延平犹虑留都来援,阁部谓『何不遣师先捣观音门,则留都自守不暇矣』。延平因即请阁部往,并以直达芜湖为约。已而,延平果克镇江。阁部次观音门业已两日,贻书劝乘破竹之势,疾趋留都。会延平以水道进,巨舰逆流,留都遂得严为之备。   公有「师次芜湖时,予所遣前军已受降」诗。阁部待延平不至,乃发前军,先上芜湖,而以戈船继之。遣部曲七人掠江浦,大兵以不备,开门走;阁部乃扼浦口。会捷书至,前军已受芜湖降矣;阁部乃亲按之,传檄郡邑,大江南北多响应者。   公有「师入太平府」诗。太平,即古丹阳郡。   公有「姑孰既下,和州、无为州及高淳、溧水、溧阳、建平、庐江、舒城、含山、巢县相继来归」诗。时阁部师所过,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进劳;父老扶杖炷香挈壶浆以献者,终日不绝。见其衣冠,莫不垂涕;阁部抚慰恳恻。入谒先圣,坐明伦堂,长吏故官或青衣待罪、或角巾抗礼;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故事。阁部之趋芜也,军不满千、船不满百;至是声势颇盛。相度形势,一军下溧阳,以窥广德;一军镇池郡,以绝上游;一军拔和阳,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通徽州。江、楚豪杰多诣军门,请归,禡旗以应。大帅而身往来芜湖间,实席不暇煖也。   公有「驿书至,偏军已复池州府」诗。阁部驻军海上,最与居民相安。师行所过,野人、童子或折名花以献、或携浊酒以迎。至是,益严军士之禁,秋毫无犯。有游兵阑入剽掠者,即擒治如法,远近翕然;故有『歌吹已知来泽国,樵苏莫遣过田家』之句。阁部整军将取九江,以留都尚未下,乃贻书延平,谓『事久易变,气竭则衰。守镇江诸师宜分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阳皆畿辅咽喉地,必加扼塞,勿使援兵得入;而大军围留都者日挑战以困之,勿使援兵得出。俟吾四面克复,收兵鳞集,留都直阱中物矣』。延平不能用。「北征录」曰:『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亦未必遽出海。乃遣人间道致延平书,劝其再战;并欲令益百艘,以为上游之助。不意延平竟弃镇江以去』。其时休宁方有兵阻,阁部方有戒心;赖导行皆歙人,故得无恐。既入淳安,已是浙境;遂由海上达海壖。   顺治十七年(庚子),公四十一岁。   公在林门。旧时部曲渐复来归,间至桃渚。   顺治十八年(辛丑),公四十二岁。   公在林门。   是年,滇中尽丧所有之地,旁皇徼外。公与海上诸臣谋结郧东郝、李之兵,一道出蜀、一道出黔,以牵其势,使无急进;乃推吴职方鉏南行,然滇中已不可守矣。   延平渡海取台湾,公力阻之;不听。会沿海民居有令内徙恋坟墓者,或不愿往;公谋以军挠之。因再贻延平书,欲令回军相应;延平终不能用(张美翊案曰:是年十二月红夷食尽,延平始得台湾)。   公有「送幕客罗子木往台湾」诗。罗参军子木者,名纶;溧阳人也,海上水师提督蕴章之侄。己亥,阁部师入长江,参军谒于江上,指陈形势;阁部大奇之,曰:『李清河之客也』!将留用之,以父老固辞去。既而以告延平;延平使水师强起焉,署为参谋军事,即令从营,将东下,徇吴会。会江师溃,参军请再战不听,至于涕泣。乃奉其父浮海而南。时阁部自芜湖收散亡,屯林门;参军将往从之。舟次三山,忽遇大兵;参军率家丁力斗,矢集铠如蝟,坠水得生,而其父竟被缚去。参军大恸,旁皇沧溟;思出奇计,以救其父,卒不可得。拔刀自杀,为人所救;送之阁部行营。阁部以伍胥之事慰之;尝为诗序。然参军每思其父,辄椎胸哭,至于呕血。其后奉阁部命入台湾,致书延平;不听。甲辰,同殉难;葬于阁部墓旁。   公有「送吴佩远职方南访行在兼会师郧阳」诗。吴职方鉏,嘉兴人也;东林复社名士。乙酉谋起兵,应太湖;不克,逃去,遍走山寨、海岛之间。尝南觐滇中、北依鲁邸,谒韩王于巫峡、朝益藩于江西,以至通城、瑞昌诸营无不毕到,濒于死亡者屡焉;家亦以是落。晚年,江上烟沈、海中潮落,遯迹柴桑间;与阎孝廉尔梅、徐孝廉枋等为汐社游,不媿谢皋父一辈。初,桂王以己亥入缅;至是三年,李定国连战不利。公集中送吴职方、黎大行,皆海上所使以探消息者。其冬,缅人献王;明年至滇,遇害。然是时定国诸军皆在徼外,安得有会师郧阳之举!按流贼将郝永忠等反正,北保湖南、巴东之间,驻军屯田,自为号令。时有李来亨、刘体仁等十三家分据兴山、巫山、房山、施州、均州、涪州诸寨,声势相倚;所谓郧阳之师者也。后都御史洪中丞育鳌总督湖南诸军,当桂王驻安隆时,疏言『十三家抗险据冲,观衅而动。方今楚、蜀虽失,诸军未有贰志;若有征行,可以兵应』。时盖海上诸公之计,谋结郧师,以抒滇患。忠臣区区悃忱,出于无可奈何;事虽不成,亦可悯也。诸野史皆失记,赖阁部诗得以考见。郧阳诸师虽与桂王连和,然别奉韩王本铉为主,改元「定武」,移书序长幼而不称臣。滇事既平,陕西总督李国英等以七将军出湖南,分道讨诸寨;诸寨据险拒守。癸卯,来亨以疾困甚,合诸寨军力斗四昼夜;国英大挫。甲辰,巫山不能守,育鳌死之;诸寨继破,韩不终。   公有「长鲸行」诗,为郑芝龙而作。是年十月,有告郑芝龙在高俎密谋不轨;前此长江之役,与其子通。有诏:弃市(张美翊案曰:「南天痕」「郑芝龙传」:『是年,芝龙为家人尹大器所首;十月,磔于市)。林太常时对曰:『芝龙为海盗之首,令行岛上;既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旗,罔敢往来。每舶例入二千金,岁入亿万;以此,故富敌国』。其拥立隆武也,非有恢复大略,不过以权势自雄而已。诸大臣颇不悦,隆武亦渐忌之,堂廉遂积相忤。又畏天兵之盛,知力不能抗,潜思归款;而两招抚洪承畴、黄熙胤故皆福人,因与芝龙通问,许以「闽广总督」之官。芝龙喜于顺命而兼得自莅其土也,遂尽撤守御;是即诗中所谓『不望凤凰之池,但乞蛟龙之穴』者也。及贝勒至,缓兵杀掠;负约,挟之而北,芝龙亦大悔矣。成功少为隆武所奇,既有知己之感;素薄其父之有贰志,遂不顾去。芝龙入京,授精奇尼哈番。甲午,招抚闽岛,以海澄公封成功,并赐芝龙同安侯爵;成功不受,芝龙遂入高俎。辛丑,被人所告,终不免焉。   康熙元年(壬寅),公四十三岁。   滇中赴至(张美翊案曰:永历帝以辛丑十二月被执,是年四月望日蒙难,年三十八),公在东瓯哭临三日,军中缟素。乃定策复奉鲁王监国;然闽中自延平卒(张美翊案曰:是年五月初八日,延平卒于台湾,年三十九),诸将多暮气;虽曰推奉,具文而已。   公有「赠陈文生侍御返闽峤」诗。是时滇中报至,相国哭临三日,军中缟素。适延平亦卒,相国叹曰:『所谓人之云亡者矣』!因贻闽南诸将书,议其奉鲁王称尊号;复告延平世子以推戴之事。遂具启上诏书一道;王遣陈侍御修报之。侍御返命,相国复上书。于是诸将复奉王监国,然不过虚名而已。   公有「传闽岛近事」诗。延平之未卒也,忠匡伯张进守铜山,为部将郭义、蔡禄所挟以叛;进自焚死。忠勇伯陈霸守南澳,延平忽得蜚语,遣将讨之;遂入广降。世子嗣位,既杀其世父泰,泰弟鸣骏、子缵绪降;忠靖伯陈辉及蔡鸣雷、蔡协吉、蔡原、杨富、何义、杜辉等相继归命。故阁部有「船闪军散」之语。暨于甲辰,周全斌、黄廷、林顺等降,台湾之势遂衰。   公有「得故人书至自台湾」诗。是年,延平入台湾(张美翊曰:当在辛丑十二月)。国朝适有迁徙之令,相国使罗参军纶贻书,以『台湾远在海外,得之不足为重;而以内地兵远出,是无经略中原之志。况红夷欲乞师,万一内外夹攻,思明寸土亦未可保』。又以『沿海居民惮于迁徙,东逃西窜,鲜从命者。若乘其机而图之,此良会也』。然延平以长江之败丧气,自度无若国朝何,以得台湾为休息之计;故不听相国之言。是时,卢司马若腾、王司马忠孝、徐中丞孚远、沈中丞佺期皆在延平军中,相国望其激发延平,使之回军西指;故有『只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皁帽亦徒然。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之句。   公有「北回示将吏」诗。按辛丑冬,阁部有复曹监军书曰:『弟栖迟沙关几三月矣。金尽粟空,谁能为景升、仲谋者?只得仍图北返。两番鼓棹,又以石尤留滞;今春风至矣,决计回浙,亦旦晚间事』。是阁部之北回,在是年春也。书中又曰:『沿海迁徙居民,百万生灵尽入汤火,汹汹思动;惜无劲旅为之号召,以致颠连莫告。我辈坐视其荼毒而不能救,真媿杀也』!时阁部欲止延平台湾军,专略海上,而延平不能用;是以有「同仇计左」之语。   公有「瓯行志慨」诗。温州自戊戌为延平所克,次年江师败归,守温州将刘猷与官军战,败绩,死之。是后已归国朝。今阁部诗有曰:『岂知魏胜垒,已化李陵城』;又曰:『行矣河梁别,翻为送陇西』。似前此为海军所有;而是时有以温州降者。是诗(?)为延平世子而作。岛事自延平没后,世子无意西出,亲族、兵将大都望风投款以取封爵。于是朝议锐意南征,合红毛夷夹攻,郑人退守铜山。官军入岛,堕中左、金门两郭,收其妇女、宝货而北,两岛之民烂焉。世子入台郡,分诸将地,颇有菟裘之志;度曲征歌,偷安岁月。军不满千、船不满百,兵甲戈矛一切顿阙。相国两诗,深有慨乎言之矣!   康熙二年(癸卯),公四十四岁。   公在东瓯。前年,有台州镇将张承恩者潜谋通海,公以书招之;至是,将窥浙东,不克。   是年,招抚王、总督赵皆以书招阁部。阁部答招抚书曰:『执事既衔命而来,以保境息民为念;莫如尽复海滨之民,即以海滨之赋畀我海滨之师。在执事既能捐弃地以收人心,在海上何难息蛮争以待天命。使残黎朝归故里,则不佞夕挂高帆矣』。其答总督书曰:『不佞功名富贵既等之浮云,成败利钝亦委之天命。宁为文文山,决不为许平仲;若为刘处士,何不为陆丞相』!国朝知不可屈,遂收帛书。   康熙三年(甲辰),公四十五岁。   公在舟山,监国卒于海上(张美翊案曰:据「神道碑铭」:监国卒于壬寅十一月;「赵谱」:卒于壬寅九月。此作甲辰,非是。癸卯,公有「祭监国表文」,则非卒于甲辰明甚)。   六月,公遂散军。七月,降校欲致公以为功,从逻者暗中执公,并及罗子木、杨冠玉、舟子三人。公至宁波,方巾葛衣,轿而入;观者如堵墙。至省,供帐如上宾。每日求书堆积,亦称情落笔。九月七日,公赋绝命词云:『我年适五九,复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遂遇害;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从死。子万祺,先公三日戮于镇江。夫人董氏,先时被系狱中,削发为尼,以例当徙燕;因尼得免。今以再从子鸿福为后。武林张文嘉、甬东万斯大与僧超直,葬公于杭州西湖南屏之阴。   公有「入山」诗。是时海上诸军,零落散亡殆尽;郑氏既入东宁,只存阁部一旅。然阁部以监国尚存,誓死不替。是年监国薨于东宁,阁部哭曰:『已矣!吾其谁与事者』?遂以六月散军入山。世皆言阁部以援绝势穷,不复自持;而不知使监国一日不亡,则阁部一日不能罢。监国以是年亡,阁部之命随之,可谓「君亡与亡」者也。读阁部之诗者,尚其知阁部之心焉。监国之死,诸书失记。以阁部之祭表定之,有云「十九年之旄节」;则甲辰矣。近有造为诬史谓郑延平弑王于甲午;是因延平不肯臣王而构之者。壬寅,滇中蒙尘,阁部三疏请王即真;今具在可考也。漫无证据,信手捏造,翻天覆地,谁其是之!   公有「怀王媿两少司马、徐闇公、沈复斋中丞」诗。按王侍郎忠孝,字媿两,沈都御史佺期,字复斋:皆以从亡入东宁,与卢尚书若腾、辜都御史朝荐、郭侍郎贞一、徐都御史孚远、纪仪部许国为郑氏国老;凡有大事,待访而行。当时谓之七公。其后并卒于岛。   公有「过故里」诗。阁部被执入鄞,至张提督署,徘徊四顾;叹曰:『此沈相公第也!二十年前,曾会文于此;今其子孙何在』!提督开中门延入,请阁部东向坐;曰:『迟先生已久,今得一见』。对曰:『国亡不能存、父死不得葬,今日之事,但期速死』!提督更有所问,阁部不答。时提督僦民舍为阁部寓,列卒守之。有一千夫长者,有心人也;夜半,隔窗唱「牧羊记」传奇苏武骂李陵词,音调凄凉。阁部击节赏之,呼与共坐,倚歌而和;和巳,泪数行下。提督闻之,乃令诸将选优人奏乐以娱阁部。至省,赵总督廷臣不见,传令狱中盛设帐具,吏卒无得失礼。司道、府县以总督命,相继来慰谕。阁部坐胡床,但拱手,不起。旧时部曲多为幕府僚属,总督谓曰:『此尔辈故主也,何妨一见』。于是庭谒者踵至。省中士民,各赂守者入见。   ○年谱(二)会稽赵之谦撝叔纂   「鄞张忠烈公年谱」,题全先生祖望辑。其书出自郑氏,郑氏言得之姚江黄氏。董君孟如修「鄞志」时,尝据以校正;之谦乞孟如假写以归。今反覆读之,有大疑焉。全先生所著书,其弟子董秉纯称三十余种;「年谱」有作,则见于张尚书集序。然『鲒埼亭集』与「外编」所存文字,于忠烈毕生志节、行谊,求之惟恐不尽。忠烈之女,为全先生诸母行;先生年十八时,已从之问遗事。补黄、杨二征士「志记」阙失,纠吴星叟「啸台集」谬误,一见之「神道碑铭」、再见之「与万九沙、赵谷林书」:盖至审且慎矣。「年谱」晚出,一人之书复相违异若此!或谓昔信以是、今知其非;先生之学择精而语详,亦必识所据依、明失得之故矣。有绝异者,忠烈赐谥在乾隆四十一年,距先生之死已二十年(全先生以乾隆二十年七月二日卒);今既特书首简,犹可曰点窜者过也。「北征录」、「奇零草」、「冰槎集」,忠烈所自作也;而颠倒其岁月、迻易其事实,何为者也?郑氏又称附录「诗话」,谛审之,不类也。文字孱且拙,不类也抑浅夫。因先生原稿久佚,钞撮成之托名焉;虞后儒之滋议也,不辨可也,诬之不可也。之谦年十三,闻从祖占旟先生谈忠烈悬嶴被执时事,忽改容而前;从祖尝哂之。越六年,于沈氏书摊得「奇零草」残写本七叶,虽断阙不可读,绎之略存颠末。辛酉寇难,复失之。自乾隆中东南收缴禁书,遗黎私记,穷里复壁罔敢伏匿。抽毁既定,残賸百一,今亦半归灭没。幸故乡耆宿犹及此者,每酒酣耳热,间述旧闻,以息谐谑。三十年前口耳之师,默记四五;虽老而健忘,尚能说约略也。忠烈之自序「奇零草」也,曰:『思借声诗,以代年谱』;窃仰斯旨,闻疑载疑,愿有述焉。证诸本集,期可征信;旁及异闻,有资考索。仍其是者、去其诬罔,别为「年谱」一通,以竟全先生之志,亦慰忠烈于九京也。   明万历四十八年(庚申),一岁(是年九月,光宗改元泰昌)。   公讳煌言,字玄箸,号苍水;浙江宁波府鄞县西北厢人(全祖望撰「神道碑铭」)。姓张氏,宋文节公知白之后(全祖望「甬上族望表」)。元时,避兵入高丽(「全谱」:『文节之后,自沧州徙平江,又自平江徙鄞。居鄞九世,避元乱,泛海至高丽』),以家世仕宋。明初,始归,称高丽张氏(无名氏撰「传」);今称「雍睦堂」张氏(「传」:『高祖伯祥起家孝廉,为令』。「族望表」:『知靖安县;伯祥即筑「雍睦堂」以居兄弟者』)。曾祖尹忠,祖应斗,父圭章(黄宗羲「思旧录」:『圭章字两如,甲子举人。尝教授余家』。「谱」:『圭章官刑部郎』。按公祭四叔父文曰:『叔父雁行有四,吾父居长,止生侄一人;二叔蚤亡,无嗣;三叔以寿终,生从兄弟三人,长嘉言、次昌言,又次德言;叔父无所出,昌言遂为承祧。今叔父既逝,侄与嘉言俱在军次,德言尚徲弱,恐不任箕裘;则高、曾之不祀忽诸,是侄未能报国、先已亡家矣』。公之家世略具于此。祭文又称:『吾姊与吾姊丈暨一、二故交亦在不免』;则公尚有姊。公「奇零草」有「显甥奔至」一诗,系年壬演;诗云:『初闻购孺子,何幸脱芦中。执手哀吾姊,囊头并若翁。死生尽一别,忠孝已双穷;凄绝青山外,鹃啼血倍红』。是公姊子,惟不知其姓名;公殉节后,购公首者朱相玉,全氏书「公甥」,或为一人。又全氏「张督师画像记」:『公从弟从军海上,入山以后,不知所终。闻有冒其名至钱塘者,为诸遗民所诘而去』。据公甲辰「忆从弟嘉言」诗:『秋声萧瑟到空山,怅望惊鸿去不还;离别紫荆生死际,平安黄犬有无间』。疑相失,在入山以前。「鄞志」据国史馆「吴万福传」,以总镇林国梁谋内附,煌言围之;国梁炮碎其船,斩煌言弟嘉言。诗意似未审存亡。当时海岛隔绝,故不知确耗也,则事在癸卯)。母赵氏;中年艰于子,祷汉寿亭侯祠,以六月初九日生公(「神道碑铭」。「谱」作十九日。又注:『有作四日者,讹』)。父生时梦五色云见;故小字云(「传」)。   天启元年(辛酉),二岁。   天启二年(壬戌),三岁。   天启三年(癸亥),四岁。   天启四年(甲子),五岁。   天启五年(乙丑),六岁。   始就塾(「传」:『幼善病,辄濒死。六岁就塾;书上口,即成诵』)。   天启六年(丙寅),七岁。   天启七年(丁卯),八岁。   崇祯元年(戊辰),九岁。   能诗(「奇零草自序」:『余自舞象,辄好为诗歌。先大夫虑废经史,每以为戒,遂辍笔不谈。然犹时时窃为之』)。   崇祯二年(己巳),十岁。   崇祯三年(庚午),十一岁。   崇祯四年(辛未),十二岁。   母赵氏卒(「传」:『十二丧母。父判河东、署解州篆,为壮缪故里。煌言谒祠下,撰文祭告,以忠义自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