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忆堂诗集校笺 - 第 31 页/共 92 页
“黄麻”,用黄麻纸誊写的诏书。唐李肇《翰林志》:“故事中书舍人专掌诏诰,开元始置学士,大事直出中禁,不由两省。凡制用白麻纸,诏用白藤纸,书用黄麻(纸)。”按:开元三年十月,始用黄麻纸写诏,至上元三年,诏制敕并用黄麻纸。“参”,拜,拜相。
“领藩异数头还黑”,言马士英年青时即获皇帝殊遇,出镇治理一方。
《明史》卷三百八《奸臣(马士英)传》:“(崇祯五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
到官甫一月,檄取公帑数千金,遗朝贵,为镇守大监王坤所发,坐遣戍。”“异数”,特殊之礼遇、优恩。“头还黑”,青壮年。杜甫《晚行口号》:“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
“宰相高班面自蓝”,《明史马士英传》:崇祯十五年,起士英兵部右侍
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十七年三月,京师陷,崇祯帝自缢“南京诸大臣闻变,仓促议立君。而福王由崧潞王常淓俱避贼至淮安,(按)伦序当属福王。大臣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及‘挺击’、‘移宫’等案,潞王立则无后患。……时士英督师庐凤,独以为不可,密与操江诚意伯刘孔炤、总兵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等结”,拥立福王于南京。士英以拥立功,超拜东阁大学士(宰相)兼兵部尚书,留朝辅政,权震内外,忌害贤能。“面自蓝”,
《归唐书》卷一三五《卢杞传》:“杞貌陋而色如蓝,人皆鬼视之。不耻恶衣粝食,人以为能嗣怀慎之清节,亦未识其心。……既居相位,忌能妒贤,迎吠阴害,小不附者,必致之于死。”
“衮职有名谁不补”,《诗经大雅烝民》:“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
《传》:“有衮冕者,君之上服也。仲山甫补之,善补过也。”笺云:“衮职者,不敢斥王之言也。王之职有阙,辄能补之者仲山甫也。”按后亦称三公、宰相为衮职。《后汉书》卷八十四《杨震传》附《杨赐传》:“(赐)七在卿校,殊位特进,五登衮职。”此指后者。
“凤池”,亦称凤凰池,禁内中池沼,后指朝廷枢要之机关。《通典》卷二十一《职官》三《中书令》:“魏晋以来,中书监令掌赞诏命,记会时事,典作文书。以其地在枢近,多承宠任,是以人固其位,谓之凤凰池焉。”唐制,宰相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诗文中多以凤池指宰相,此指南明内阁。
“巨川欲渡问舟楫”,《书经说命》上:“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渡“巨川”,比喻中兴王业。
“终已南”,始终偏安江南。
禹铸九鼎歌[自注]甲申渡京口江作
吾闻混沌初凿时,汨陈滔天天帝醉。深山大泽出穷奇③,赤乌倒射日昏睡④,夏禹铸鼎象图经,按悉群丑供真形。照见肺肝死血湿,老魈不鸣潜蛟泣。秋阳当中犀夜燃,百窍千毛飒骨立。惟有玄狐匿精魂,化为熊长子孙。跪向苍公求金简,一朝窃得狂跳奔。厌胜西京拜雍畤,逼取九鼎沉泗水。千年忌惮一旦无,公然引手相招呼。长啸愁风昼噬人,欃枪扫地起黄磷。圣王既逝妖乃兴,至今铜驼立荆榛。
笺注:
“九鼎”,古代象征国家政权之宝器,禹时九州贡金所铸,后随王朝兴替迁徙,故谓建国立都为定鼎。“甲申”,崇祯十七年。“京口江”,徐作肃曰:“京口江,即扬子(江)也。按,是岁高杰开藩扬州,侯子避难往依之。”“侯子避难”指阉党余孽阮大铖伙同马士英等,捕杀东林、复社人士,大兴党人之狱,侯方域被迫长期逃避于吴、越等地,最后于京口渡江,往依史可法、高杰驻地扬州避难之事。贾开宗曰:“是岁马士英入阁,起阮大铖兵部尚书。按天启间,大铖附魏忠贤得罪,废居金陵,太学诸生尝攻之。至是复起,引用杨维垣等,逐刘宗周、张慎言、徐石麟,复议《三朝要典》,毁思宗所定逆案,冬(按:实为秋)兴党人狱,捕诸生尝议己者及侯生,乃北渡江而作此诗也”。本诗约作于该年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
“吾闻混沌初凿时”以下二句,徐整《三五历记》:“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又曰:“元气无形,汹汹濛濛。”(《太平御览》卷一天部一《元气》)《山海经海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汨陈”,《尚书洪范》:“汨陈其五行”。伪《孔传》:“汨,乱也。治水失道,乱陈其五行。”此指洪水横流。
“穷奇”,《山海经西山经》:“(中曲之山)西又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壮如牛,蝟毛,名曰穷奇。音如嗥狗,是食人”。左传以“穷奇”为凶人(凶族),文公十八年传曰:“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杜预注直指穷奇即“共工”。
《书经尧典》“共工方鸠僝功”句郑玄注又谓“共工,水官名”。然皆与下句“赤乌射倒日昏睡”之射“赤乌(日)”无关。屈原的《离骚》、《天问》及淮南王之《淮南子》则载有“射日”的羿或有穷氏后羿。诸说不一。按:此似以“穷奇”象征邪恶势力,阉党群丑。
“赤乌”,《春秋元命苞》:日有“三足乌,阳精。”(《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羽族部》七《乌》)《尚书大传大誓》:武王伐纣,观兵于孟津,有火流于王屋,化为赤乌,三足。《史记》卷四《周本纪》文字略同。《淮南子本经训》:“尧之时,十
日并出……尧使羿……上射十日……。”《左传》襄公四年:“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贤臣,用谗慝“有穷由是遂亡。”
“夏禹铸鼎象图经”以下四句,《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王孙满)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见之)而知神奸(按即“群丑供真形”也)。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按:不若,不顺也,指不祥之物),螭魅网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象图经”,指鼎上所铸之图象及说明性之文字(经文)。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卷六
《越王无余外传》:禹治平洪水,“遂行四渎,与益,夔谋,行到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故名之曰《山海经》。”“魈”,神话中的山林之怪。“蛟”,神话中的水中动物,龙类。按:此以“魈”、“蛟”代指山川怪物。
“秋阳当中犀夜照”以下二句,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七:“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晋书》卷七十六《温峤传》:“(峤)而后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犀牛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灭,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
“玄狐”,《太平御览》卷九百九《兽部》二十一《狐》:“《山海经》曰:‘武都之山,有黑水焉,其上有玄狐,蓬尾。,又引《韩诗外传》曰:“狐,水神也”。《说文》:“狐,妖兽也,鬼所乘之。”俗云:狐善变化。《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鲧治水无成,帝“乃殛鲧于羽山,鲧投于水,化为黄熊,因为羽渊之(水)神”。禹治水成功,年已三十,末娶。行至涂山,“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歌曰:“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禹因娶之,“谓之女娇。”屈原《天问》:“闵妃匹合,厥身是继(长育子孙)。”
“跪向苍公求金简”以下二句,“苍公”,此似指上苍之天帝。“金简”,黄金所制(或所饰)之简策。《文选》卷二张衡《西京赋》:“昔者大帝说秦穆公而觐之,飨以钧天广乐,帝有醉焉,乃为金策,锡用此土,而翦(按:翦,尽也,全部拥有)诸鹑首按:即西方雍州之地;鹑首,星次名,雍州之分野)。”李善注引虞喜《志林》:“谚曰:‘天帝醉,秦暴金误陨石坠。,《全唐诗》卷五百三十九李商隐《咸阳》诗:“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二句意为,强暴之秦君,以跪拜之手段(如下句所谓“拜雍畤”),取悦于天帝;天帝在醉酒之际,误下金简诏书,将雍州之地赐给了秦国(意即使他扩张了领土)。秦得此金策诏书之后,更加残暴,侵陵诸侯。
“厌胜西京拜雍畤”以下二句,“厌胜’,古代以咒语制伏对方的一种巫术,此指以求得神灵之福佑而取胜别人。“西京”,此指周朝,周都镐京,称西都、西京,雒邑称东都、东京。“雍畤”,古代设在雍州的祭祀天、地、五帝的祭坛。《汉书》卷二十五上《郊祀志》上:‘秦襄王居西,“自以为主少昊之神,作西畤,祀白帝”;秦文公作鄜畤,‘或曰:“自古以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秦德公立,卜居雍,子孙饮马于河,遂都雍,雍之诸畤自此兴“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至秦穆公时,三置晋君,平晋乱,遂霸诸侯。后秦灵公“作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秦献公又作畦畤,祭白帝。”“后百一十岁,周赧王卒,九鼎入于秦。或曰周显王之四十二年,宋大丘社亡,而鼎沦没于泗水彭城下。”
“欃枪”,《尔雅释天》:“慧星为欃枪。”《义疏》:《开元占经》八十五引孙炎云:‘欃枪,妖星别名也。,又名“孛星,”《尔雅》注:“孛似扫彗”。俗称扫帚星。《史记天官书正义》云:“天彗者,一名扫星,本类星,末类彗。小者数寸长,长或竟天,而体无光,假日之光,故西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若日南北,皆
随日光而指。光芒所及为灾变,见则兵起;除旧布新,彗所指之处弱也。”“黄磷”,指鬼火。
“铜驼立荆榛”,《晋书》卷六十《索靖传》:“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榛中耳!,按谓妖邪群丑作恶至今也。
金陵别练三[自注]练三贞吉
樽酒东门道,骊歌别怨生。同时还念汝,异地早知名。草色通新戍,车声去故城。苍茫浑意绪,天地一孤征。
校记:
“
一]强善本题下自注无“练三”二字;资灿本无自注,题作金陵别练三贞,吉。”。
笺注:
“练贞吉”,《永城县志人物文苑传》:“练贞吉,字石林,司马练国事之季子也。幼敏悟绝人,十三岁入庠,顺治辛卯选拔入成均。少习家学,攻文词,尤熟悉先朝掌故。与商丘侯方域、贾开宗、徐作肃,夏邑魏敏祺、彭舜龄、崔抡奇、王侯服、关麟如、杨如栋相友善,往来唱和,一时称盛。其古近体诗法宗盛唐,闲远高脱,兼王、孟、高、岑之长。晚年卜居村墅。读书自娱。有《丛
、《埽叶居士诗文》行于世,学者称石林先生”。《壮悔堂文集》
言诗话》、《尺牍》 卷九有《书练贞吉日记后》一文可参阅。练贞吉《四忆堂诗集序》:“甲申,朝宗罹皖江(阮大铖)党人之狱,避司马公(指练国事)邸中(按:经练氏父子相助,藏身于练邸夹墙中获免),始与余定交。慷慨悲歌,醉后留一诗为别,今集中别练三者
是也。”陈贞慧《书事七则防乱公揭本未》:“甲申九月十四日,两旂尉至余寓,踪迹余所与仲驭往来书札,无所得,因出一票,但闻曰:‘驾上来,驾上来’。数十人蜂拥余去。时河南侯子适至,为予仓皇出兼金付钱君禧代请间,而为求援于练少司马。”此诗当作于此时也。
“道”,以酒祭路神,此送别,饯别也。
“骊歌”,别歌。《汉书》卷八十八《儒林(王式)传》:“(江公)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今日诸君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服虔注:《骊驹》,“逸《诗》篇名也,见《大戴礼》,客欲去歌之。”文颖注:“其辞云‘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也。”练贞吉具酒金陵东门外送别,方域则歌《骊歌》辞行。
燕子矶送次尾[自注]甲申作。次尾,吴太应箕也
不尽登临地,依然燕子矶。波心悬帝阙,帆影动江晖。击楫乘风志,行吟纫芰衣。相怜分手处,转恐再游稀。
笺注:
“燕子矶”,在今南京市北郊观音门外江边,自江上回望,矶石突出,形如飞燕,故以为名,为南京一名胜地。余宾硕《金陵览古燕子矶》:“出观音门道韩桥,折而西过清江道院,经汉寿亭侯祠,又北登道盘曲而上,所谓燕子矶在焉。谽谺豁,直探江中,回顾翻动,有如飞燕。上有俯江亭,洪流荡激,动天岋地,西望江北诸山,闪闪冥冥,如落雁蹲鸿矣。沿江铁索维绕山趾,往者舟行至此,极为险迅,挽扶铁索,然后得上。今沙渚日生,渐可停泊。”“吴应箕”,字次尾,贵池人。《壮悔堂文集》卷二有《楼山堂遗集序》,卷十有《祭吴次尾文》,叙其生平思想甚详。宋荦曰:“按甲申为弘光元年,是时应箕和侯子同坐阮大铖党人狱,将逮捕之,此盖应箕避难出金陵,而侯子送之也。”陈贞慧
《书事七则防乱公揭本末》载:甲申九月十四日,逮复社诸子,其拘票首贞慧,次次尾。镇抚冯某与应箕有旧,先密示梅惠连,梅报应箕。应箕连夜出走。朝宗送之,有此作。
“击楫”,《晋书》卷六十二《祖逖传》:“帝乃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人皆慨叹。”“乘风志”,《宋书》卷七十六《宗悫传》悫年少时,(叔父)炳问其志,悫曰:
‘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李白《行路难》诗其一:“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吟纫芰衣”,《楚辞》屈原《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又《离骚》:“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