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施阁甲集 - 第 1 页/共 13 页

卷施阁甲集 清 洪亮吉 卷施阁甲乙集目録(并自叙)   少湔慈训长乃薄游契心五岳渉足八州所资闻见冀寡悔尤泉乎通籍登览殆周盘盘经史复预校雠庶几一得参乎九流亮吉识   文甲集卷一 意言二十篇   卷二 释岁   卷三 释舟   卷四 贵州水道考上   卷五 贵州水道考中   卷六 贵州水道考下   卷七 书四篇 释一篇   卷八 序六篇 书二篇   卷九 奏折一 序传二篇 考三篇 墓表二篇   卷十 疏一篇 书二篇 序三篇 传二篇 行状一篇   文乙集卷一 连珠三十二篇 叙录十八篇 铭二篇 颂三篇   卷二 七招赋二篇   卷三 杂文十篇   卷四 杂文十二篇   卷五 杂文九篇   卷六 杂文十二篇   卷七 杂文八篇   卷八 杂文十篇   卷九 九十两卷未刋 代言五篇 杂文*篇   卷十 杂文十篇      卷施阁文甲集卷第一 阳湖洪亮吉学   意言二十篇   父母篇第一 生死篇第二 百年篇第三 祸福篇第四 刚柔篇第五 治平篇第六 生计篇第七 百物篇第八 修短篇第九 鬼神篇第十 天地篇第十一 夭寿篇第十二 仙人篇第十三 丧葵篇第十四 好名篇第十五 守令篇第十六 吏胥篇第十七 文采篇第十八 真伪篇第十九 形质篇第二十   父母篇   人有百年之父母,有歴世不易之父母。百年之父母,生我者是也;歴世不易之父母,天地是也。人何以生?无不知生于父母也。人何以死?亦可知仍归于父母乎?且人之生,禀精气于父,禀形质于母,此其所以生也。及其死,归精气于天,归形质于地,此其所以死也。离百年之父母,归歴世不易之父母,虽有孝如曽参孝巳者,亦何事悲乎。且我未归之先,我百年之父母先已归歴世不易之父母矣,则我无论生无论死,亦何尝有离父母之一日乎。难者曰:人无离父母之一日,则吾之生吾之死,父母主之乎?抑歴世不易之父母主之乎?曰:皆不能也。夫生于土而死于土者,林木是也;生于水而死于水者,鱼鳖是也。及问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林木不知,鱼鳖不知,水与土亦不知。则人之生死,卽歴世不易之父母亦安得知之乎?且以吾视之,所谓歴世不易之父母,似今古如一矣,安知不又有消长代谢于其间耶?是歴世不易之父母尚不能不流转于气数之中,而况乎所生者也?鱼鳖之生也,若与水无预,而卒不能离水以求生;林木之生也,若与土无预,而究不能离土以求活。人之生也,若与天地无预,而亦不能外天地以自存。是则所谓父母而已,当其偶然而生,是天地间多一我也。多一我,而天地之精气不加减;及其倏然而死,是天地间少一我也,少一我而天地之精气不加増。卽积而为千我焉,积而为万我焉,其生与死之数,于天地亦不能少有所増减也。林木与土相忘,故能遂其生;鱼鳖与水相忘,故能毕其命。人与天地相忘,故能终其天年。且不特此也,天地自生人以来,皆与之相忘矣,故来也无所凝,去也无所滞,不啻率亿万子姓之同过于逆旅也。然虽相忘,而实未尝相离。卽云有生死乎,人虽亾而精气不亡,精气不亡是人亦不亡矣。人不亡,则直与天地同弊耳。吾故曰:未尝有离父母之一日也。   生死篇   生者以生为乐,安知死者不又以死为乐?然未届其时不知也。生之时而言死,则若有重忧矣,则安知死之时而言生,不又若有重忧乎?生之时而贪生,知死之后当悔也;死之时而贪死,知生之后又当悔也。抑谓死而有知耶?死而有知,则凢死者皆有知,吾将以死觐吾亲戚、合吾良友,见百年以内所未见之人、闻百年以内所未有之事,是死之乐甚于生也。且吾有形质,卽有疾病欣戚;今无形质矣,是寒暑所不能侵也,哀乐所不能及也,适孰如此也!以为死而无知耶?吾尝饮极而醉焉,醉之乐百倍于醒也,以其无所知也。吾尝疲极而卧焉,卧之乐百倍于起也,以其无所知也。适孰如此也。又或如列子之言,死之与生,一徃一返,死于此者,安知不生于彼?是始生之日,卽伏一死之机,虽自孩提焉少壮焉耄耋焉,皆与死之涂日近,不至于死不止也。因是知死之日亦卽伏一生之机,虽或暂焉或久焉或迟之又久焉,皆与生之途日近,不至于生不止也。然则吾于人之始生当吊之,以为日复一日,去死之途不逺矣;于人之死也当贺之,以为虽或久或暂,然去生之途不远矣。吾安知世不以吾之以死为可贺、以生为可吊为惑耶,吾又安知不有人以世之以生为可乐、以死为可悲者为更惑耶?   百年篇   生年至百者少,吾欲验百年之境,于一日内验之而已。鸡初鸣、人初醒时,孩提之时也,发念皆善,生机满前,觉吾所欲为之善若不及待披衣而起者;日旣出、人旣起之时,犹弱冠之时也,沈忧者至此时而稍释,结念不解者至此时而稍纾,耕田者入田,读书者入塾,商贾相与整饬百物、估量诸价,凡诸作为百事踊跃,卽乆病者较量夜间亦觉稍减;日之方中,饥者毕食,出门入门,事皆振作,葢壮盛之时也。夫精神者人之先天也,饮食者人之后天也。日将午,正阴阳交嬗之时,则先天之精神,有不能不藉后天之饮食以接济者矣。然先天为阳阳,则善念多,故有人欎大忿于胸、匿甚怨于内,至越宿而起,而忿觉少平、怨觉少释,甚或有因是而永远解释者。非忿之果能平、怨之果能释,则平旦以后之善念有以胜之也。是阳胜阴也。至后天为阴,阴则恶念生,好勇斗狠之风,徃徃起于酒食醉饱之后,亦犹圣人所云:壮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正此时也。是阴胜阳也。又一生之事业,定于壮盛之时;一日之作为,定于日午之候。过此,虽有人起于衰莫、事成于日昃者,然不过百中之一,不可以为例也。至未申以后,则一日之绪余,犹人五十六十以后,则一生之绪余。力强者至此而衰,心勤者至此而懈,房帷之中晏晏寝息,是衰莫之时也。于是勇徃直前者至此而计成败,径直不顾者至此而虑前后,沉忧者至此而益结,病危者至此而较増,视日出之时,判然如出两人矣。非一人之能判然为两,则一日之阴阳昏旦有以使之然也。此一日之境也,卽百年之境也。苟能静体一日之境,则百年之境亦不过如是矣。   祸福篇   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官法;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鬼神。二者较之,其畏官法也,尚觉有不可奈何;至畏鬼神也,则出于中心之诚而已。然其畏鬼神者,谓畏其聪明正直乎,抑畏其能作祸福乎?必曰畏其能作祸福耳。然如果有鬼神,如果能作祸福,则必择其可祸者祸之、可福者福之而已。有人于此,孝于家、弟于室而不奉鬼神,鬼神能祸之乎?则知有人于此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而日日奉鬼神,鬼神亦能福之乎?然人之于鬼神也,明知不能福而其奉之也,究不敢改其于父兄也;明知当孝当弟而不孝不弟也,亦究不改。则鬼神不特尊于官法,并尊于长上矣。且世人见慢鬼神者,必耳而目之,以为必得阴谴;见人之不孝不弟者,虽亦心知其非,而权其轻重,觉比之慢鬼神者,罪尚可减。则本未倒置之甚矣。吾故曰:人能以畏官法之心畏其父兄,则可谓知所畏矣;人能以敬鬼神之心敬其父兄,则又可谓知所敬矣。又世俗之言曰雷诛不孝,故凢不孝不弟者,畏鬼神并甚畏雷。不知不然也,夫古来之不孝者莫如商臣冒顿,未闻雷能殛之也,雷所击者皆下愚无知之人。下愚无知之人卽不孝,雷应恕之矣。雷能恕商臣冒顿,而不能恕下愚无知之人,岂雷亦畏强而击弱乎?畏强而击弱,尚得谓雷乎?世又言雷诛隐恶,刑罚之所不到者,雷则取而诛之。夫人有隐恶,亦卽有阴徳,有隐恶而刑罚不及者,天必暴其罪以诛之,以明着为恶之报;则有隐徳而奬赏所不及者,天亦当表其德以赏之,以明着为善之效。记云: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天旣设雷霆之神于众见众闻之地,杀人以明恶无可逃,则又当设星辰日月之神于众见众闻之地,福人以明善必有报,而后天下之人,始晓然于人世赏罚所不及者,天亦得而补之也。若云天杀人则使人知天,福人则不使人知,则无以劝善矣。无以劝善,非天之心也。不赏善而专罚恶,亦非天之心也。今既无星辰日月之神福人,则所云雷霆杀人者亦诬也。吾故曰:天不命雷击人,鬼神亦不能祸福人。文子之言曰:倚于不祥之木,为雷霆所扑、为雷所击者,皆偶触其气而殒,非雷之能击人也。雷不能击人,鬼神亦不能祸福人,而人顾舎其父兄长上而畏雷霆鬼神,不亦舛乎?   刚柔篇   世傅,老子见舌而知守柔,而以为柔之道远胜刚,非也。老子之言曰:齿坚刚则先弊焉,舌柔是以存。不知一人之身骨干最刚,肉与舌其柔者也,人而委化,则肉与舌先消释,而后及齿与骨。是则齿与骨在之时,而舌与肉已不存矣。老子存亾先后之说,非临没时之谬论乎?不特此也,以天地之大言之,山刚而水柔,未闻山之刚先水而消灭也;以物之一体言之,则枝叶柔而本刚,未闻本之先枝叶揺落也。且天不刚无以制星辰日月,地不刚无以制五岳四渎,人不刚无以制百骸四体。孔子曰:吾未见刚者。又曰:刚毅木讷近仁。孟子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刚之徳可贵如此,而守柔之说何为乎?且日有刚有柔,未闻人以刚日岀则凶、柔日出则吉也。人之性有刚有柔,未闻刚者常得凶,而柔者常得吉也。语有之,籧篨之人口柔,戚施之人面柔,夸毗之人体柔。使柔而得吉,则籧篨戚施之人攸徃咸宜矣。而不然也。老子号有道者,岂为此不然之论以诳世乎?此葢道家者流托为老子之言以自售其脂韦腼忝之术耳。何以见之?说苑云:韩平子问叔向曰,刚与软孰坚?对曰,臣年八十,齿再堕而舌尚存。若以时论之,叔向尙在老子之前,必不反引老子之说以为说明矣,明旧有是言,而道家者流窃其说以欺世,又托之于老子,并托之于商容,皆不足信者也。若必曰柔可胜刚,则吾宁为龙泉太阿而折,必不为游藤引蔓以长存者矣。   治平篇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乆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増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増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増二十倍焉。试以一家计之:髙曽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十顷,寛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卽有八人,八人卽不能无佣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巳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卽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曽焉,自此而元焉,视髙曽时口巳不下五六十倍。是髙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卽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髙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然亦不过増一倍而止矣,或増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増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顚踣而死者之比比乎。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卽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巳,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巳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巳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   生计篇   今日之亩,约凶荒计之,岁不过出一石。今时之民,约老弱计之,日不过食一升。率计一岁一人之食,约得四亩;十口之家,卽须四十亩矣。今之四十亩,其寛广卽古之百亩也。四民之中,各有生计:农、工自食其力者也,商贾各以其赢以易食者也,士亦挟其长佣书授徒以易食者也。除农本计不议外,工、商贾所入之至少者,日可余百钱;士佣书授徒所入,日亦可得百钱。是士工商,一岁之所入不下四十千。闻五十年以前吾祖若父之时,米之以升计者,钱不过六七;布之以丈计者,钱不过三四十。一人之身,岁得布五丈,卽可无寒;岁得米四石,即可无饥。米四石,为钱二千八百;布五丈,为钱二百。是一人食力,即可以养十人。卽不耕不织之家,有一人营力于外,而衣食固巳寛然矣。今则不然,为农者十倍于前,而田不加増;为商贾者十倍于前,而货不加増;为士者十倍于前,而佣书授徒之馆不加増。且昔之以升计者,钱又须三四十矣;昔之以丈计者,钱又须一二百矣。所入者愈微,所出者益广,于是士农工贾各减其值以求售,布帛粟米又各昂其价以出市。此卽终岁勤动,毕生皇皇,而自好者居然有沟壑之忧,不肖者遂至生攘夺之患矣。然吾尚计其勤力有业者耳,何况户口旣十倍于前,则游手好闲者更数十倍于前。此数十倍之游手好闲者,遇有水旱疾疫,其不能束手以待毙也明矣。是又甚可虑者也。   百物篇   人谓天生百物,专以养人。不知非也。水之气蒸而为鱼,林之气蒸而为鸟,原隰之气蒸而为虫蛇百兽。如谓天专生以养人,则水之中蛟鳄食人,天生人,果以为蛟鳄乎?林麓之中熊罴食人,天生人果以供熊罴乎?原隰之内虎豹食人,天生人果以给虎豹乎?蛟鳄能杀人,而人亦杀蛟鳄;熊罴虎豹能杀人,而人之杀熊罴虎豹者,究多于人之为熊罴虎豹所杀。则一言断之曰:不过恃强弱之势、众寡之形耳。蛟鳄之力胜人则杀人,人之力胜蛟鳄则杀蛟鳄。熊罴虎豹之势众于人则杀人,人之势众于熊罴虎豹则杀熊罴虎豹。若果云天为人而生,则水之中有鱼鳖,不宜有蛟鳄矣;林麓之中有貂狐貒貉,不宜有熊罴矣;原隰之中有麋鹿野兽,不宜有虎豹矣。解者曰:此固非人所常食者也。若家之六畜牛羊豕犬鸡之类,则天实为人而生者矣。抑知亦不然,天果为人而生,则当使之驯伏不搅,甘心为人所食乃可;今牛与羊之角有触人至死者,猘犬有噬人至死者矣,岂天之为人而生者反以是而杀人乎?又自唐宋以来人之食犬者渐少,使天果为人而生,则唐宋以来应亦肖人之嗜欲而别生一物,不得复生犬矣。人之气蒸而为虮虱,马牛羊亦然,虮虱之生,还而自啮其肤,岂人亦有意生虮虱以还而自啮者乎?推而言之,植物无知,黙供人之食而巳。必谓物之性乐为人之食,是亦不然也。   命理篇   人之生修短穷达有命乎?曰:无有也。修短穷达之有命,圣人为中材以下之人立训耳,亦犹释老造轮回果报之说,岂果有轮回果报乎?曰:无有也。轮回果报之有说,亦释氏为下等之人说法耳。何以言修短穷达无命?夫天地之内有人,亦犹人生之内有虮虱也。天地之内人无数,人身之内虮虱亦无数。夫人身内之虮虱有未成而遭杀者矣,有成之久而遭杀者矣,有不遭杀而自生自灭于縁督缝袵之中者矣,又有汤沐具而死者矣,有澣濯多而死者矣。如谓人之命皆有主者司之,则虮虱之命又将谁司之乎?人不能一一司虮虱之命,则天亦不能一一司人之命,可知矣。或谓人大而虮虱小,然由天地视之,则人亦虮虱也,虮虱亦人也。虮虱生富贵者之身,则居于纨绮白縠之内;虮虱生贫贱者之身,则集于鹑衣百结之中。不得谓居于纨绮白縠者,虮虱之命当富贵也;居鹑衣百结之中者,虮虱之命当贫贱也。吾乡有虮虱多而性卞急者,举衣而投之火,夫举衣而投之火,则无不死之数矣,是岂虮虱之命同如此乎?是亦犹秦卒之坑新安、赵卒之坑长平,歴阳之县、泗州之城,一日而化为湖之类也。虮虱无命,人安得有命?然中材以下,不以命之说拘之,则嚣然妄作矣。亦犹至愚之人,不以轮回果报之说怵之,则为恶不知何底矣。吾故曰:中人以下不可不信命。是圣人垂戒之苦心也。亦犹至愚之人不可不信轮回果报,亦释氏为下等人说法之苦心也,亦卽释氏所恃以不废之一术也。   鬼神篇   鬼神之说,上古无有。上古之所谓神者,山川社稷之各有司存是也。上古之所谓鬼者,髙曾祖考是也。三代之衰,始有非鬼神而谓之鬼神者,杜伯之射周宣王、赵先之杀晋厉公,以及天神降莘、河神祟楚是矣。然此直名之为怪,不可言神,不可言鬼,何也?鬼不能以弓矢杀人,及坏大门、抉寝门,皆非鬼所能。又聪明正直之谓神,岂有天神而与人接谈、河神而祟人以求食者乎?吾故曰:三代以上有真鬼神,三代以下不闻有真鬼神而有怪。鬼神有理,怪则无理。鬼神者吾当畏之,怪者不必畏也。不必畏,则视吾气之强弱,气强则搏之,气弱则为所摄而巳。人未有见髙曾祖考祟其子孙者也,人未有见山川社稷之神崇其管内之民者也,则知鬼神者不害人。其为人害者,皆反常之怪耳。若怪而名之为鬼,是直以髙曾祖考待之也;怪而名之为神,是直以山川社稷凡着在祀典者待之也。可乎不可乎。   天地篇   信如所言,则山川社稷风云雷雨皆有神乎?曰:无也。髙曾祖考皆有鬼乎?曰:无也。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林林总总,皆敬而畏之,是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卽生于林林总总之心而巳。髙曾祖考之鬼,凢属子孙亦无不爱而慕之,是髙曾祖考之鬼亦卽生于子孙之心而巳。曰:伊古以来,有亲见山川社稷风云雷雨之神者,又有亲见髙曾祖考之鬼者,则奈何?曰:此或托其名以示神,假其号以求食,非真山川社稷之神、髙曾祖考之鬼也。何以言之?山川之神本无主名,若社稷之神则所谓句龙及后稷也,句龙为烈山氏之子,句龙倘有神,则应服烈山氏之衣冠;后稷者帝喾之子也,稷倘有神,亦应服帝喾时之衣冠。今童巫之见社稷之神者,言服饰一如祠庙中所塑唐宋衣冠之象,则必非句龙、后稷明矣。且山川社稷风云雷雨有神,则天地益宜有神。吾闻轻清者为天,重浊者为地,未闻轻清之中更结为台殿宫观及天神之形质也,重浊中更别具房廊舍宇及地祇之形质也。且天苟有神,则应肖天之圆以为形;地苟有神,则亦应规地之方以为状。今世所传天神地祇之形,则皆与人等,是则天地能造物之形,而转不能自造其形。不能自造其形,乃至降而学人之形,有是理乎?推而言之,华山之形削成而四方,泰山之形岑崿而轩举,使皆有神,则华山之神亦应肖削成四方之形、泰山之神应亦模岑崿轩举之状,皆不得学人之形以为形也。至于鬼之无,则又一言以蔽之曰:人而为鬼,则巳归精气于天、归形质于地矣。归于天者,复能使之丽于我乎?归于地者,复能使之块然独立,一肖其生时乎?记有之:懓乎如有见,慨乎如有闻。又曰: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为人子孙者不忍自死其髙曾祖考,则一念以为有,卽有矣。实则不然也。黎邱之鬼,惯效人子侄之状;颍川之鬼,又惯仿人父祖之形。其实岂真子侄,岂真父神乎?则世之所言,见髙曾祖考之鬼,亦犹此矣。   夭寿篇   夫人之夭寿,秉于自然,未闻保摄之卽能多、斲削之卽能少也。何则?禽兽之寿常不及人,未闻禽兽之能斵削。以人而论,富贵者之寿与贫贱者差等,贫贱者不能学富贵者之斵削,明矣。推而言之,人有谓服食养气而卽可以长生者,亦断断不然。夫古之通养生之术,明服食之方者莫如轩辕,轩辕之寿,至尧舜时巳不存。保啬神气,调和性情,莫如荣启期、抱犊子,荣启期、抱犊子至春秋之末巳不存。今试置两人于此,一则清静寡欲,调神房闼之中;一则适性任情,驰鹜声色之内。究其后,则清静寡欲者之年寿,与适性任情者相去必不甚逺。何则?清静无欲者,非无嗜欲,其所秉弱也;适性任情者,非故不惜其生,其所秉强也。是则人之夭寿,由于所秉之强弱矣。然必云所秉之强加以保摄焉卽可长生不死,则又不然。试以花叶观之:花叶之在树,有不及时而落者矣,有过时而后落者矣,其灌漑得宜,犹人之有保摄也。其落之先后,犹人所秉之有强弱也,而皆不能不落。则秉有强弱,而归于尽则一矣。又以蛰虫观之:有桀恶者矣,有濡弱者矣,或先霜雪之辰而蛰,或及霜雪之辰而始蛰。蛰有先后,而同归于蛰则一也。花叶不能有荣而不悴,虫豸不能有出而不蛰,则人又安能有生而不死乎?世又谓清虚寂灭之地又有仙,仙则不死者也。夫仙而在于清虚寂灭之地,则必不饮不食而后可也。传曰: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若不饮不食而可不死,则蜉蝣不宜死矣;若不饮不食而死即可以缓,则蜉蝣不宜三日死矣。解者曰:仙非不饮食也,不火食也。记有之曰: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若不火食而可不死,则东方南方之人何不皆不死也?或曰:东方南方之人今巳火食,则前不火食之时其不死之人,今又皆安在也?明人之所頼以生者,恃有饮食,并恃有火食。今乃云不饮食、不火食即可不死,则说正与情理相反矣。且人而能仙,则应上古、中古之时多而后古之时少,何今所传之仙及人所值之仙,率皆唐宋以后之人?是岂上古、中古之仙至唐宋时而尽死,今之所为仙者又适皆唐宋以来数代之人乎?夫仙而果又有代谢,则无乐其为仙矣。是又进退失据之论也。吾故曰:世无仙,世亦无长生不死之人。人之命有短长,由人气禀有强弱所致耳。   仙人篇   曰:世果有仙,子肯为之乎?曰:不为也。夫生者行也,死者归也。人不可以乆行而不归,则人亦不可以乆生而不死,明矣。试以人之老验之,记曰:八十九十曰耄,注:耄惛忘也;百年曰期頥,注:老昏不复知服味善恶,孝子期于尽养道而巳。是人至八十九十百年,卽不死而精神智慧巳离,不过徒存形质而巳。使过此以徃,则其冥然罔觉者更不知何如,纵云长生不死,是徒有生之名,而巳无生之乐也。又尝以人之夜验之:人卽精神至强,至丙夜,未有不思偃息者矣。至偃息之候而强其如旦昼时之作为焉,不能也;卽或强其作为,其疲惫有不可胜言者矣。以是知人卽精神至强,至八十焉九十焉百年焉,未有不思怛化者矣。至怛化之候而强其如少壮时之举动焉,不能也;卽或强其举动,而其疲惫亦有不可胜言矣。是知朝而作、夜而息,少而壮、壮而老、老而死,皆理之常也。且人之欲仙者,谓其有知乎,谓其无知乎?谓其无知,则不如死,则必曰谓其有知也;谓其有知,而饮食衣服已不知美恶,何况宫室苑囿乎,何况妻子仕宦一切所系恋者乎?又释名云: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字人旁作山,是又因年命之长,复遭迁徙之苦,卽入山不死,亦不过如述异记之张光始、洞微志之鸡窠老人,惛无所知,与木石鹿豕同居而已,又岂有生之乐乎?吾故曰:世本无仙,卽有仙而不可为者,以此也。   丧葬篇   丧葬之制,古今人惑虽不同,然其为惑则一也:古人之惑,空地上以实地下,于是一棺之费累及千金,一圹之幽蔵及百物,以为不如是不足以明人子之心也,是其惑尙近于爱亲;今人之惑,营一冢之地,或迟及十年;谋一穴之吉,必访及百辈。于是有至曾元之时尚未及葬其髙曾者。大率贫贱者尚易,而富贵者则益难;富贵而骨肉支派少者尚易,富贵而骨肉支派多者则愈难,至有兄延一客、弟聘一师,兄购于南、弟营于北,始则各不相谋,继则各以为是,丧庭出而复返,卜日成而屡移,其故云何?则祈福之念十倍于爱亲之心,为子孙之谋百倍于为祖父之计也。是则古人之厚葬尚近于爱亲,而今人之营塜则实欲为已谋、为子孙谋耳。其心术之不可问,一至此乎。又古人丧葬之所饰,不过刍灵楮币而巳,今则更増僧尼道士箫鼓铙吹,于是而死丧之家,则一室皆满。丝麻袒免之亲,不及僧尼道士之众也;袒跣哭泣之哀,不及箫鼓铙吹之喧也。甚至有为附身附棺之具力不及者,尚可从减,而必借此以饰观者矣。夫铙吹军中之乐也,钟鼓管钥吉宾嘉之礼也,而行于丧家,可乎?尤可恨者,僧尼道士所诵之经,又必为解冤释罪之语,是真视吾亲为愆尤丛集之身,不如此则罪莫可释、冤莫可解也,何其以君子之道待僧尼道士,而以至不肖者待吾祖若考乎!其始愚民为之,其后士大夫踵而行之,孔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作俑之害尚至无后,吾不知始创延僧尼道土箫鼓铙吹者,又将何如也。   好名篇   甚矣,名之累人也。圣贤能不好名乎?孝经曰:扬名于后世。论语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是圣贤不能忘名也。崔杼之恶至弑君,而忧其名之传;贾充之恶至戕主,而忧其谥之着。是大奸大慝仍不能忘名也。则名不可好乎?曰:好名之弊亦尚足以扶世。何则?人而能好名,类皆聪颖拔萃之人也。聪颖拔萃之人,有赏之不能劝、罚之不能惩,而名之一字卽足以拘之者矣。然则名亦可假乎?曰:不能也。有圣贤之名,有忠孝之名,圣之名而可假,则庄周列御寇之徒假之矣;贒之名而可假,则郭解楼缓之徒假之矣;忠孝之名而可假,则王莽赵宣之徒假之矣。等而下之,至才士诗文之名亦无不然。文有文之精神,诗有诗之精神,精神能永百年者,则传至百年焉;精神能永之十世五世者,则传之十世五世焉;精神能歴劫不磨者,则传之歴劫而不磨焉。皆非巳所能预也。已尙不能预,而何可以假乎?然则吾欲救天下好名之弊,亦惟使之各务实而已。语有之:实至者名归之。有圣贤之实者,自有圣贤之名,而庄周列御冦之徒不能假也;有忠孝之实者自有忠孝之名,而王莽赵宣之伦不能假也。有文士之实者自有文士之名,而传百年传十世五世及歴劫不磨,亦纎屑不能假也。   守令篇   守令,亲民之官也。一守贤,则千里受其福;一令贤,则百里受其福。然则为守令者,岂别有异术乎?亦惟视守令之居心而巳。徃吾未成童,侍大父及父时,见里中有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必代为之虑曰:此缺繁、此缺简,此缺号不易治,未闻及其它也。及弱冠之后、未入仕之前二三十年之中,风俗趋向顿改,见里中有为守令者,戚友慰勉之,亦必代为虑曰:此缺岀息若干、此缺应酬若干,此缺一岁之可八已者若干,而所谓民生吏治者不复挂之齿颊矣。于是为守令者,其心思知虑,亲戚朋友妻子兄弟奴仆媪保。于得缺之时,又各揣其肥瘠;及相率抵任矣,守令之心思不在民也,必先问一岁之陋规若何、属员之馈遗若何、钱粮税务之赢余若何,而所谓妻子兄弟亲戚朋友奴仆媪保者,又各挟溪壑难满之欲,助之以谋利。于是不幸一岁而守令数易,而部内之属员、辖下之富商大贾以迄小民已重困矣。其间卽有稍知自爱及实能为民计者,十不能一二也。此一二人者,又常被七八人者笑以为迂、以为拙、以为不善自为谋,而大吏之视一二人者,亦觉其不合时宜、不中程度,不幸而有公过则去之,亦惟虑不速是一二人之势,不至归于七八人之所为不止。且有为今日之守令,而并欲诮三十年以前守令之无术者。然吾又尝验之,三十年以前守令之拙者,满任而归或罢任而反,其赢余虽不多,然恒足以温饱数世;今则不然,连十舸、盈百车,所得未尝不十倍于前也。而不十年不五年,及其身已不能支矣,无待其子孙也。则岂前之拙者诚拙,而今之巧者诚巧乎,亦居心微有不同者乎?   吏胥篇   今日之势,官之累民者尙少,吏胥之累民者甚多。何则?今之吏胥,非古之吏胥也。三代以前,府史胥徒,庶人在官者是矣;汉以来,诸曹掾史三老啬夫游徼亭长里魁什伍等类是矣。三老掌教化,啬夫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游徼掌徼廵禁、司奸盗,亭长主求捕盗贼、承望都尉,里魁掌一百家,什主十家,伍主伍家,以相检察而已。三代时,府史胥徒之贤者卽可递升为上士中士下士,汉以来,三老啬夫掾史之贒者卽可递升为丞尉守令,其人又皆通晓经术、明习法令,不特不至扰民,或尙可有益于民。今则不然,由吏胥而为官者百不得一焉,登进之途旣絶,则营利之念益专。又自唐宋以后,流品日分,凡世门望族以及寒俊之室,类不屑为吏胥,其为之而不顾者,不过四民中之奸桀狡伪者耳。姓名一入卯簿,则或呼之为公人,或呼之为官人,公人官人之家,一室十余口,皆鲜衣饱食,咸不敢忤其意。其始邻里畏之、四民畏之,甚至士大夫亦畏之。若有奸狡桀岀把持官府之人,则官府亦畏之矣。何则?官卽欲侵渔其民,未有不假手于吏胥者,又况吏胥之于乡里,其贫富厚薄或能瞒官,不能瞒吏,自一金至百金千金之家,吏皆若烛照。数计究之,入于官者什之三,其入于吏胥者已十之五矣。不幸一家有事,则选其徒之壮勇有力、机械百岀者蠭拥而至,不至破其家不止。卽间遇有吏胥之亲戚故旧,亦必不稍贷。是其权上足以把持官府,中足以凌胁士大夫,下足以鱼肉里闾。子以传子,孙以传孙,其营私舞弊之术益工,则守令闾里之受其累者益不浅。则奈何曰:此辈卽必不可少,亦惟视其必不可少者留之,余则宁缺无滥而已。葢吏之暴如虎,与其使一州邑多数十百虎也,母宁减之。又减今州县之大者胥吏至千人,次至七八百人,至少亦一二百人。此千人至一二百人者,男不耕女不织,其仰食于民也无疑矣。大率十家之民不足以供一吏,至有千吏,则万家之邑亦嚣然矣。夫朝廷之正供有常,即官府之营求亦尙有数,而胥吏则所谓无厌者也。况守令所以得罪者,大半由吏胥始,则导之贪导之酷导之敛怨于民,及至守令陷于法,而为吏胥者不过笞杖而巳,革役而巳。至新旧交代之时,则又夤縁而入。故吴越之俗,以为有可避之官,无可避之吏,职是故也。然则有牧民之责者,可不先于胥吏加之意乎。   文采篇   人之有文采,犹草木之有华、鸟兽之有毛羽也。桃李之华可谓艶矣,而不闻以之傲桧柏;鹓鸾孔翠文犀虎豹之羽毛可谓丽矣,而不闻以之傲两翼之禽、四足之兽。人则不然,有一篇之竒一字之丽,则亟亟表暴,若不可终日焉。语有之:花叶之好者来摘,毛羽之文者来射,文采之盛者来忌。然吾谓非人之忌之,巳实有以致人之忌也。夫范蔚宗之文不及班马,而其视班马也不足比数;杜审言之诗不过沈宋,而其视沈宋也若不足比数。是则文人相轻,一至此乎。葢古今来气量之窄者莫如文人,虽以屈原之忠,而衔愤以致自沉;贾谊之达治体,而自伤以致夭折,皆其气量窄之故也。且为草木计者,愿为桃李乎,愿为桧柏乎?为禽兽计者,愿为麒麟角端及垂天之鹏乎,抑愿为孔翠及虎豹乎?为人计者,愿立德立功立言以致不朽乎,抑仅愿以文采表见乎?吾固谓人不可自命为文人,不得巳为文人,亦当鉴于艹木之华、鸟兽之羽毛,而不自炫竒鬻异。元紫芝在陆浑,人不知其能文;陶渊明之在柴桑,人不知其能诗,则善矣。   真伪篇   今世之取人者,莫不喜人之真、厌人之伪。是则伪不可为矣,而亦不然。襁褓之时,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然不可谓非襁保时之真性也;孩提之时,知饮食而不知礼譲,然不可谓非孩提时之真性也。至有知识,而后知家人有严君之义焉,其奉父也有当重于母者矣;饮食之道有三揖百拜之仪焉,酒清而不飮,肉亁而不食,有非可径情直行者矣。将为孩提襁褓之时真乎,抑有知识之时真乎?必将曰:孩提襁保之时虽真,然苦其无知识矣。是则无知识之时真,而有知识之时伪也。吾以为圣人设礼,虽不导人之伪,实亦禁人之率真。何则?上古之时,卧倨倨兴眄眄,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蹎蹎,其视瞑瞑,可谓真矣。而圣人必制为尊卑上下、寝兴坐作,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则是真亦有所不可行,必参之以伪而后可也。且士相见之礼,当见矣而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见;士昏之礼,当醴从者矣,亦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就席;乡射礼,如不能射矣,而必托辞以疾;以至聘礼,不辱命而自以为辱;朝会之礼,无死罪而必自称死罪。非皆禁人之率真乎?战国策: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曰借之。新妇谓仆曰,拊骖无笞服。车至门扶,教送母曰:灭灶,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之牖下,妨徃来者。主人笑之。使当日者新妇见以为如此而不言,则伪矣。新妇之言,新妇之率真也,以真者为可笑,无怪乎人之日趋于伪矣。总之,上古之时真,圣人不欲过于率真,而必制为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孩提襁褓之时真,圣人又以为真不可以径行,而必多方诱掖奬劝以挽之,则是礼教既兴之后,知识渐唘之时,固巳真伪参半矣。而必鳃鳃焉以真伪律人,是又有所不可行也。   形质篇   今之人嗜欲益开,形质益脆;知巧益出,性情益漓。何以言嗜欲益开也?古之时,膳用六牲,珍用八物,至矣;今则析燕之窠以为餐,刳鱼之翅以作食,蛑黄之醤来自南中,熊白之羮调于北地,非六牲八物之所可比也。古之时,冬则饮汤,夏则饮水足矣;今茶荈则新安武林,髙下百团,僃凉燠之用,烟艹则香山浦城。闽粤二种,斗水火之竒,非饮汤饮水之可比也。古之时,中人之家冬则羊裘,夏则麻葛足矣;今则吉贝之暖十倍于麻也,纱縠之轻十倍于葛也,至于裘则异种百岀,种文羊于田,搜海马于水,不特古人所不及见,亦古人所不及闻矣。何以言形质日脆也?古者疾医所掌,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四时皆有疠疾之类,止矣。今则小儿増痧豆之科,中年添肝肺之疾,衰老加沈痼之疴,此卽吴普仲景不能定其方,岐伯榆柎不能知其症者也。何以言知巧益岀也?今之时,天文地理之学以迄百工技艺之巧,皆远胜昔时,吴越之绫锦出手而巳若化工,西洋之钟表自鸣而不差絫黍,手谈则枯棊三百,捷过于秋储;心计则白撰千万,算微于桑仅。运斤者咸有倕之一指,角技者罔非迟之八投是也。何以言性情日漓也?古之时,饮羊饰脯以为伪矣,今则粉石屑为咸、削木柹作米,鸭由絮假,调五味而出售;靴以纸充,杂六街而出市。有人意计所必不及者矣。然则其形质益脆者,非嗜欲益开之故乎;其性情益漓者,非知巧益岀所致乎。      卷施阁文甲集卷第二 阳湖洪亮吉学   释岁      〇岁首谓之上日:尚书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正义称郑康成注帝王易代莫不改正尧正建丑舜正建子此时未改尧正故曰正月上日卽正乃改尧正故云月正元日   又谓之元日:尚书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张衡东京赋孟春元日   又谓之元辰:艺文类聚称晋荀勖正会上寿酒歌云践元辰又庾阐扬都赋岁惟元辰   又谓之正旦:孔丛子邯郸之民以正月旦献爵于赵王 后汉书明帝纪永平四年诏曰比来岁旱饥馑加有军旅正旦无陈朝贺之仪 东观汉纪戴凭为侍中正旦朝   又谓之正日:续汉书礼仪志岁正日为大射朝贺其仪夜漏未尽七刻受贺及挚 初学记称崔寔四民月令曰正月一日是谓正日   又谓之正朝:晋书礼志正朝元会 太平御览称元中记曰今人正朝作两桃人立门旁   又谓之正会:晋书礼志汉建安中将正会而太史上言正旦当日蚀又引汉仪有正会礼 艺文类聚称晋咸康起居注咸康七年十二月尚书乐谟奏八年正会仪注 世说晋元帝正会引王丞相升御床   又谓之元正:晋书王导传自后元正导入帝犹为之兴焉 艺文类聚称傅元朝会赋定元正之嘉会   又谓之元会:艺文类聚称邓德明南康记卢耽仕州为治中尝赴元会 魏曹植有元会诗   又谓之岁首:汉书武帝纪太初元年夏五月正厯以正月为岁首 续汉书礼仪志毎月朔岁首为大朝受贺   又谓之岁朔:宋书礼志岁朔常设苇英桃梗磔鸡于宫及百司之门以禳恶气 李善文选注元日岁朔也   又谓之岁旦又谓之岁朝:晋书礼志岁旦常设苇茭桃梗磔鸡于宫 桉岁旦一本作岁朝通典引晋书亦同   又谓之元祚又谓之首祚:曹植元会诗云初岁元祚 北堂书钞称王羲之月仪书云元正首祚   又谓之三朝:汉书谷永传今年正月朔日有蚀之于三朝之会 班固东都赋春王三朝李善注三朝岁首朔日也 初学记称玉烛寳典正月为端其一日为元日亦云上日亦云三朝亦云三元亦云三朔注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   又谓之三元:南齐书萧颖胄传朝廷盛礼莫过三元 晋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   又谓之三朔又谓之三始:尚书大传夏以平明为朔殷以鸡鸣为朔周以夜半为朔 汉书鲍宣传今日蚀于三始      〇七日谓之人日   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羮剪彩为人或镂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贻登高赋诗注董勋问礼俗曰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又一说云天地初辟以一日作鸡七日作人也 北齐书魏収传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収对曰晋议郞董勋荅问礼俗云云时邢劭亦在侧甚恧焉      〇上辛日谓之郊日   礼记郊特牲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郑康成注三王之郊一用夏正用辛日者凡为人君当斋戒自新耳 月令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郑康成注谓以上辛郊祭天也 春秋成公十七年九月辛丑郊公羊传郊曷用郊用正月上辛 春秋哀公元年四月辛已郊谷梁传郊自正月至于三月郊之时也我以十二月下辛卜正月上辛如不从则以正月下辛卜二月上辛如不从则以二月下辛卜三月上辛如不从则不郊矣 桉宋书礼志云魏世南郊日値雨高堂隆谓应更用后辛葢卽本谷梁说 左传唘蛰而郊 宋书礼志晋武之世郊日或用丙或用巳或用庚皆有别议又云晋武舍郑而从诸儒是以郊用冬至日旣以至日理无常辛桉自晋以后宋齐梁陈郊日仍皆用上辛(北郊用次辛)通典引王俭唘云宋景乎元年正月三日辛丑南郊其十一日立春元嘉十六年正月六日辛未郊其月八日立春齐书高帝受禅明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梁书武帝卽位南郊为坛在国之南常与北郊间岁正月皇帝致齐于万寿殿上辛行事陈书武帝永定元年受禅修圆丘柴燎告天明年因以正月上辛有事南郊北齐书毎三年一祭以正月上辛后周宪章多依周制正月上辛祀昊天上帝于圆丘是也自隋唐始定令以冬至日祀昊天上帝于圆丘不复用正月上辛(祀地祇亦定用夏日至)迄今因之 又桉晋书礼志称汉仪常以乙日祀先农乃耕于乙地以丙戌日祠风伯于戌地以已丑日祠雨师于丑地亦皆在正月行事与月令立春后丑日祭风师立夏后申日祀雨师不同      〇月亥日谓之耕日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郑康成注元辰葢郊后吉辰也孔颖达正义耕用亥日故云元辰知用亥者以阴阳式法正月亥为天仓以其耕事故用天仓也 晋书武帝纪泰始四年正月丁亥帝耕于籍田 文选潘岳籍田赋伊晋之四年正月丁亥皇帝亲帅羣后藉于千亩之甸礼也 桉今本丁亥作丁未误      〇月午日汉谓之祖日月酉日魏谓之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