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击壤集 - 第 1 页/共 40 页

伊川击壤集 邵雍 序 《击壤集》,伊川翁自乐之诗也。非唯自乐,又能乐时,与万物之自得也。伊川翁曰:子夏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於中而形于言,声成其文而谓之音。是知怀其时则谓之志,感其物则谓之情,发其志则谓之言,扬其情则谓之声,言成章则谓之诗,声成文则谓之音,然后闻其诗,听其音,则人之志情可知之矣。且情有七,其要在二,二谓身也、时也。谓身则一身之休慼也;谓时则一时之否泰也。一身之休慼则不过贫富贵贱而巳;一时之否泰则在夫兴废治乱者焉。是以仲尼删诗,十去其九。诸侯千有余国,《风》取十五,西周十有二王,《雅》取其六。盖垂训之道,善恶明著者存焉耳。近世诗人,穷慼则职于怨憝,荣达则专于淫泆。身之休慼发于喜怒,时之否泰出于爱恶,殊不以天下大义而为言者,故其诗大率溺于情好也。噫!情之溺人也,甚于水。古者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覆载在水也,不在人也。载则为利,覆则这害,是利害在人也,不在水也。不知覆载能使人有利害耶?利害能使水有覆载耶?二者之间必有处焉。就如人能蹈水,非水能蹈人也。然而有称善蹈者,未始不为水之所害也。若外利而蹈水,则水之情亦由人之情也;若内利而蹈水,则败坏之患立至于前,又何必分乎人焉水焉,其伤性害命一也。性者道之形体也,性伤则道亦从之矣。心者性之郛廓也,心伤则性亦从之矣。身者心之区宇也,身伤则心亦从之矣。物者身之舟车也,物伤则身亦从之矣。是知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以身观物,治则治矣,然犹未离乎害者也。不若以道观道,以性观性,以心观心,以身观身,以物观物,则虽欲相伤,其可得乎!若然,则以家观家,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亦从而可知之矣。 予自壮岁业于儒术,谓人世之乐何尝有万之一二,而谓名教之乐固有万万焉。况观物之乐复有万万者焉。虽死生荣辱转战于前,曾未入于胸中,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相伤者焉,盖其间情累都忘去尔。所未忘者独有诗在焉,然而虽曰未忘,其实亦若忘之矣。何者?谓其所作异乎人之所作也。所作不限声律,不沿爱恶,不立固必,不希名誉,如鉴之应形,如钟之应声。其或经道之余,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是故哀而未尝伤,乐而未尝淫。虽曰吟咏情性,曾何累于性情哉!钟鼓乐也,玉帛礼也,与其嗜钟鼓玉帛,则斯言也不能无 陋矣。必欲废钟鼓玉帛,则其如礼乐何?人谓风雅之道行于古而不行于今,殆非通论,牵于一身而为言者也。吁!独不念天下为善者少,而害善者多;造危者众,而持危者寡。志士在畎亩,则以畎亩言,故其诗名之曰《伊川击壤集》。 时有宋治平丙午中秋日也。 伊川击壤集卷之一 观棋大吟 人有精游艺,予尝观奕棋。算余知造化,著外见几微。好胜心无已,争先意不低。 当人尽宾主,对面如蛮夷①。财利激于衷,喜怒见于頄。生杀在于手,与夺指于颐。 戾不殊冰炭,和不侔埙箎。义不及朋友,情不通夫妻。珠玉出怀袖,龙蛇走肝脾。 金汤起鐏俎②,剑戟交幈帏。白昼役鬼神,平地蟠蛟螭。空江响雷雹,陆海诛鲸鲵。 寒暑同舒惨,昏明共蔽亏。山河灿于地③,星斗会璇玑。因睹输赢势,翻惊宠辱蹊。 高卑易裁制,返覆难拘羁。心迹既一判,利害不两提。卷舒当要会,取舍在须斯。 智者伤于诈,信者失于椎。真伪之相杂,名实之都隳。得者失之本,福为祸之梯。 乾坤支作讼,离坎变成睽。弧矢相凌犯,言辞共诋欺。何尝无胜负,未始绝兴衰。 前日之所是,今日之或非。今日之所强,明日之或羸。以古观后世,终天露端倪。 以今观往者,何止乎庖牺。尧舜行揖让,四凶犹趄趑。汤武援干弋,二老④诚有讥。 虽皋陶陈谟,而伊周献规。曾未免矣夫,疗骨而伤肌。仁为名所败, 义为利所挤。 治乱不自已,因革徒从宜。与贤不与子,贤愚生瑕玼。与子不与贤,子孙生疮痍。 或苗民逆命,或有扈阻威。或羿浞起衅,或管蔡造疑,或商人征葛,或周人乘黎, 或鸣条振旅,或牧野搴旗。灼见夏台日,曾照升自陑,安知羑里月,不照逾孟师? 厉王奔于彘,幽王死于骊,平王迁于洛,赧王败于伊。或盟于召陵,或会于黄池, 或战于长岸,或弑于乾谿,或入于鄢郢,或栖于会稽,或屠于大梁⑤,或入于临淄。 五霸共吞噬,七雄相鞭笞,暴秦灭六国,楚汉决雄雌。天尽于有日,地极于无涯。 遐迩都包括,纵横悉指摔。井田方奕奕,兵甲正累累。易之以阡陌,画之以郊畿。 销之以锋镝,焚之以书诗,罢侯以置守,强干而弱枝,重兵栖上郡,长城堑边陲。 自谓磐石固,万世无已而,回天于指掌,割地于阶墀,视人若蝼蚁,用财如沙泥。 阿房宫未毕,祖龙车至戏,骊山卒未放,陈涉兵自蕲,灞上心非浅,鸿门气正滋, 咸阳起烟焰,南郑奋熊罴,人鬼同交错,风云共惨凄,项强刘未胜,得鹿莫知谁? 约法三章在,收兵五国随,庙堂成算重,帷幄坐筹奇,广武貔貅怒,鸿沟虎豹饥, 荥阳留纪信,垓下别虞姬,三杰才方展,千年运正熙。山川旧形胜,日月新光辉。 正朔承三统,车书混四维,方隅无割据,穷僻有羁縻,后族争行日,军分南北司。 当时无佐命,何以救颠跻?百载⑥方全日,长兵震天垂。岂知巫蛊事,祸起刘屈氂。 冢宰司衡日,重明正渺瀰。见危能致命,无忝寄孤遗。剧贼欺孤日,行同狐与狸。 宫中凌寡妇,殿上逐婴儿。龙战知何所,冰坚正在兹。溃堤虽患水,御水敢忘堤? 东汉重晞日,昆阳屋瓦飞。幽忧新室鬼,狼籍渐台尸。鄗邑追隆准,新安扫赤眉。 再逢火德王,复睹汉官仪。窦邓缘中馈,阎梁挟牝鸡。经何功殆尽,至董业都糜。 河洛少烟火,京都多蒿藜。长天有鸟度,白骨无人悲。城有隍须复,羊无血可刲。 大厦之将颠,非一木可支。孟德提先手,仲谋藉世资,玄德志不遂,竟终于涕洟。 西晋尚清谈,大计悬品题。妇人执国命,骨肉生疠疵⑦。二主蒙霜露,五胡⑧犯鼎彝。 世无管夷吾,令人重歔欷。广陌羌尘合,中州胡马⑨嘶。龙光射牛斗,日影化虹蜺。 辟草来洛汭,垦田趋江湄。二百有四年,方驾而并驰。东晋分南尾,时或产灵芝。 凡经五改命,至陈卒昌隋。国破西风暮,城荒春草萋。长江空满目,行客泪沾衣。 后魏开北首,孝文几缉绥。河阴旋有变,国分为东西。尔朱奋高氏①,宇文灭北齐。 及隋始并陈,四海为藩篱。泛汴公私匮,征辽士卒疲。有身皆厌苦,无口不嗟咨。 处处称年号,人人思乱离。中原未有主,谁识②非鹿糜?千一难知日,天人相与期。 龙腾则云霭,虎步则风凄。母后专朝日,相仍紊宫闱。可嗟桓彦范,不杀武三思。 绣岭喧歌舞,渔阳动鼓鼙。太平其可傲,徒罪一杨妃。剑阁离天日,潼关漏虎貔。 两京皆覆没,九庙咸倾欹。乐极则悲至,恩交则害携。事无可奈何,举目谁与比。 自此藩方盛,都无臣子祗。恃功而不朝,讨贼以为词。各拥部兵盛,谁怜王室卑? 邀朝廷姑息,观社稷安危。攻取非君命,诛求本自肥。乘舆时播越,扈从或参差。 尾大知难运,鞭长岂易麾。长奸忧必至,养虎害终贻。国步何颠沛,君心空忸怩。 时来花烂漫,势去叶离披。十姓分中夏,五家递通逵。徒明星有烂,但东方未晞。 才返长芦镇,旋驱胡柳陂。绛霄兵自取③,玄武火何痴。中渡降堪罪,栾城死可嗤。 太原朝见入,刘子夕闻啼。事体重重别,人情旋旋移。弃灰犹隐火,朽骨尚称龟。 谲诈多阴中,艰忧常自罹④。撓防肤革易,患救腹心迟。语祸不旋踵,言伤浪噬脐。 欲升还陨落,将坠却扶持。瞑眩人皆恶,康宁世共睎⑤。须能蠲重疾,始可谓良医。 久废田硗确,难行路险巇。不逢真主出,何以见旋为?家国邅回极,君臣际会稀。 上天生假手,我宋遂开基。睿算随方没,群豪引领归。迄今百余载,兵革民不知。 成败须归命,兴亡自系时。天机不常没,国手无常施。往事都陈迹,前书略可依。 比观之博弈,不差乎毫厘。消长天旋运,阴阳道范围。吉凶人变化,动静事枢机。 疾走者先颠,迟茂者后萎。与其交受害,不若两忘之。求鱼必以筌,获兔必以蹄。 得之不能忘,羊质而虎皮。道大闻老子,才难语仲尼。造形能自悟,当局岂忧迷! 黑白焉能浼,死生奚足猗。应机如破的,迎刃不容丝。勿讶傍人笑,休防冷跟窥。 既能通妙用,何必患多岐。同道道亦得,先天天弗违。穷理以尽性,放言而遣辞。 视外方知简,听余始识希。大羹无以和,玄酒莫能漓。上兵不可伐,巧历不可推。 善言不可道,逸驾不可追。兄弟专乎爱,父子主于慈。天下亦可授,此著不可私。 过温寄巩县宰吴秘丞 皇佑元年(公元1049年,邵子年39。) 风软玉溪腾醉骑,花蘩石窟漾歌舟。相望咫尺仙凡隔,不得同陪三月游。 新居成呈刘君玉殿院 履道坊南竹径修,绿杨阴里水分流。众贤买得澄心景,独我居为养志秋。 若比陈门诚已僭⑦,苟陪颜巷亦堪忧。无端风雨虽狂暴,不信能凌沈隐侯。 寄谢三城太守韩子华舍人 洛阳自为都,二千有余年。举步图籍中,开目今古间。 西北岌宫殿,东南倾山川。照人伊洛清,迎门嵩少寒。 水竹最佳处,履道之南偏。下有幽人室,一径通柴关。 蓬蒿隐其居,藜藿品其飧。上亲下妻子,厚薄随其缘。 人虽不堪忧,已亦不改安。阅史悟兴亡,探经得根源。 有客谓予曰,子独不通权。清朝能用才,圣主正求贤。 道德与仁义,不徒为空言。功业贵及时,何不求美官? 上食天子禄,下拯苍生残。通衢张大第,负郭广良田。 朱门烂金紫,青楼繁管弦。外厩列肥骏,后庭罗纤妍。 入则坐虚堂,出则乘华轩。冠剑何烨烨,气体自舒闲。 高谈天下事,广坐生晴烟。人莫敢仰视,屏息候其颜。 此所谓男子,志可得而观。又何必自苦,形容若枯鳣。 道古人行事,拾前世遣编。而邻水一沟,而爱竹数竿。 此所谓匹夫,节何足而攀。予敢对客曰,事有难其诠。 身非好敝緼,口非恶珍膻。岂不知系匏,而固辞执鞭。 盖惧观朵颐,敢忘贲丘园。深极有层波,峻极有层巅。 履之若平地,此非人所艰。贫贱人所苦,富贵人所迁。 处之若无事,此诚人所难。进行己之道,退养己之全。 既未知易地,胡为乎不坚。敢谓客之说,曾无所取焉。 猗嗟乎玉兮,产之于荆山。和氏虽云知,楚国未为然。 污隆道屈伸,进退时后先。苟不循此理,玉毁谁之愆? 道之未行兮,其命也在天。近日游三城,薄言尚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