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全集 - 第 71 页/共 126 页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嵗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不务大畧东汉之末士大夫多竒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苟嵗月而皆依仿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縁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爼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惩往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于朝廷故羣起于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下豪俊奔走于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浸防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苟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寛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善不喜岂古所谓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轼再拜
上富丞相书
轼闻之进説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説易行战国之人贪天下之士因其贪而説之危国之人惧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説之是故其説易行古之人一説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于战国危国何则有间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进説于明公之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矣地方万里而制于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明公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也方西戎之炽也敌人乘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词是明公之勇冠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于明公者百余万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于沟壑之中而免于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孙塟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于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如此亦足矣今也处于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地理之逺近山川之险易物土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君子与夫奸伪崄诈之徒莫不尽究至于曲学小数茫昩戃怳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渉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畏惮于天下之博学也名为天下之贤人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无羡于功名而无畏于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进説也轼也闻之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犹日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师茍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舎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作诗以自戒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徳之隅夫卫武公惟居于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其没也諡之曰睿圣武公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进説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公试观之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于大人之门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人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亷洁而不为异众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宪亷而至于贫公良孺勇而至于鬬曽子孝而徇其亲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谓天下之全矣亷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讦刚徤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谁曰不可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习为中道而务循于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众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于明公之门惧以其不纯而获罪于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望于明公而未获者其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虽其狂獧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范公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袭其长以收功于无穷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于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于制举之末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説于左右以为明公必能容之所进防论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略幸甚
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説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刼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説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而乆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絶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説也则夫世之君子所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説而彼将以彼之説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词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茍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徳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逹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已好则好之已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黙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説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应制举上两制书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而从之至于齐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茍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也世衰道防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世亦明矣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譲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于门者逡巡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以賔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贵贱之际矣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不由绍介不待辞譲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于此也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防而至于危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王公大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宻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此二者时之大患也何谓用法太宻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防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法胜人则人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私惟天下之无私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徳宗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祐甫为相不至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或者以为讥祐甫曰不然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君子以为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逺虑者皆任法之过也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之时而伯夷后防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防不敢自与于知礼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种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躐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后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小者乐其小而无慕于大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丧其所长及至后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是故丧其所长而至于无用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于不可防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意太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聼其言则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卤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欤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寛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冠于一时而振于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则其愍时忧世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轼将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轼再拜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已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逹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説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羣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企首而羣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歩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防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顔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譲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轼逺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上韩魏公论塲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乆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壊而补也然而其事宏阔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觧朝夕之患耳往者寳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畆计而计以顷上戸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经元昊之变氷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之仆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办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鳯翔京兆此两郡者陜西之囊槖也今使有变则縁边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轼官于鳯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以上计之长役及十千乡戸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戸然至于不足则逓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可科自近嵗以来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事嵗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也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者愿入焉擿发赃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増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録以闻者从轼之説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计者轼尝粗较之嵗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万者未得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嵗得千万无益于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嵗赦书使官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而监司类聚其説而参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朞嵗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时议以官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廹之中行寛大闲暇乆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嵗终一切之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嵗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纶放欠书
轼于门下踪迹絶疎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于明公者寻常无因縁固不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黙黙拘于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疎不当干説则是谓明公亦如凡人拘于疎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不顾惟少留听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嵗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鏁系与县官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嵗乆之所壊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吏或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逺者六七赦矣问其所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蒨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监司选吏详定灼然可放者轼已具列闻于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司议者皆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絶之命轼以为不然往年韩中丞详定放欠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业荡尽以至于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后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寛贷之意自今茍无所隠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徳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干冐威重退增恐悚
答安师孟书
辱书为贶过厚吾子自以美才积学取荣名于当时所宜徳者平生之师友朝夕相与讲学者也如轼何与焉然吾子之于轼其得失休戚轼所宜知何者其势足以相及也向也闻七子者之失怳然如轼之有失也既乃闻吾子之得则亦如轼之有得也今吾子书来以为自为喜者少而为轼喜者多甚矣吾子之见爱也然彼七子者岂以一失为戚哉彼将退治其所有益广而新之则吾犹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骄而日知其所不足则轼之所得又将有大者也
与曾子固书
轼叩头泣血言轼负罪至大茍生朝夕不自屏窜辄通书问于朋友故旧之门者伏念轼逮事祖父祖父之没轼年十二矣尚能记忆其为人又尝见先君欲求人为撰墓碣虽不指言所属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师人事扰扰而先君亦不自料止于此呜呼轼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轼既护防还家未葬偶与弟辙阅家中旧书见先君子自疏録祖父事迹数纸似欲为行状未成者知其意未尝不在于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则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谨即其遗书粗加整齐为行状以授同年兄邓君文约以告于下执事伏惟哀怜而幸诺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上韩魏公乞葬董传书
轼再拜近得秦中故人书报进士董传三月中病死轼往嵗官岐下始识传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为人不通晓世事然酷嗜读书其文字萧然有出尘之姿至诗与楚词则求之于世可与传比者不过数人此固不待轼言公自知之然传尝望公不为力致一官轼私心以为公非有所爱也知传所禀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月轼过岐下而传居防二曲使人问讯其家而传径至长安见轼于传舎道其饥寒穷苦之状以为几死者数矣赖公而存又且荐我于朝吾平生无妻近有彭驾部者闻公荐我许嫁我其妹若免防得一官又且有妻不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赐轼既为传喜且私忧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在传则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传果死悲夫书生之穷薄至于如此其极耶夫传之才器固不通于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虽无补于饥寒要不可使在涂泥中此公所以终荐传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谋口腹不暇决不能葬轼与之故旧在京师者数人相与出钱赙其家而气力防薄不能有所济甚可悯笑公若犹怜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传者足矣陈绎学士当往泾州而宋廸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赐之轼且敛众人之赙并以予陈而致之宋使葬之有余以予其家传平生所为文当使人就其家取之若获当献诸公干冐左右无任战越
东坡全集巻七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巻七十三 宋 蘓轼 撰
书十首
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
史馆相公执事轼到郡二十余日矣民物椎鲁过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乆处也然灾伤之余民既病矣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然吏皆言蝗不为灾甚者或言为民除草使蝗果为民除草民将祝而来之岂忍杀乎轼近在钱塘见飞蝗自西北来声乱浙江之涛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弥望萧然此京东余波及淮浙者耳而京东独言蝗不为灾将以谁欺乎郡已上章详论之矣愿公少信其言特与量蠲秋税或与倚阁青苖钱疎逺小臣腰领不足以荐鈇钺岂敢以非灾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复检按则饥羸之民索之于沟壑间矣且民非独病旱蝗也方田均税之患行道之人举知之税之不均也乆矣然而民安其旧无所归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于朞月之间夺甲与乙其不均又甚于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归矣今又行手实之法虽其条目委曲不一然大抵恃告讦耳昔之为天下者恶告讦之乱俗也故有不干巳之法非盗及强奸不得捕告其后稍稍失前人之意渐开告讦之门而今之法掲赏以求人过者十常八九夫告讦之人未有非凶奸无良者异时州县所共疾恶多方去之然后良民乃得而安今乃以厚赏招而用之岂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欤凡为此者欲以均出役钱耳免役之法其经乆利病轼所不敢言也朝廷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择其简易为害不深者轼以为定簿便当即用五等古法惟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为役役未至虽有不当民不争也役至而后诉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为钱民知当戸出钱也则不容有大缪矣其名次细别或未尽其详然至于等第盖已略得其实轼以为如是足矣但当先定役钱所须几何预为至少之数以赋其下五等【下五等谓第四等上中下第五等上中也此五等旧役至轻须令出钱至少乃可第五等下更不当出分文】其余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与之夫三等以上钱物之数虽其亲戚不能周知至于物力之厚薄则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度也借如某县第一等凡若干戸度其力共可以出钱若干则悉召之庭以其数予之不戸别也令民自相差择以次分占尽数而已第二等则逐乡分之凡某乡之第二等若干戸度其力可以共出钱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贫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独有侥幸者也相推相诘不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戸则均分役钱典卖则着所割役钱于契要使其子孙与买者各以其名附旧戸供官至三年造簿则不复用举从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乎所谓浮财者决不能知其数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赏不赀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极矣小人何畏而不为乎近者军器监须牛皮亦用告赏农民防牛甚于防子老弱妇女之家报官稍缓则挞而责之钱数十千以与浮浪之人其归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轼在钱塘毎执笔断犯盐者未尝不流涕也自到京东见官不卖盐狱中无盐囚道上无迁乡配流之民私窃喜幸近者复得漕檄令相度所谓王伯瑜者欲变京东河北盐法置市易盐务利害不觉慨然太息也宻州之盐嵗收税钱二千八百余万为盐一百九十余万秤此特一郡之数耳所谓市易盐务者度能尽买此乎茍不能尽民肯舍而不煎煎而不私卖乎顷者两浙之民以盐得罪者嵗万七千人终不能禁京东之民悍于两浙逺甚恐非独万七千人而已纵使官能尽买又须尽卖而后可茍不能尽其存者与粪土何异其害又未可以一二言也愿公救之于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轼不敢论事乆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势有以见及又闻自京师来者举言公深有拯救斯民为社稷长计逺虑之意故不自揆复发其狂言可则行之否则置之愿无闻于人使孤危衰废之踪重得罪于世也干冐威重不胜战栗
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
轼再拜轼备员偏州民事甚简但风俗武悍特好强刼加以比嵗荐饥椎剽之奸殆无虚日自轼至此明立购赏随获随给人用竞劝盗亦敛迹凖法获强盗一人至死者给五十千流以下半之近有防灾伤之嵗皆降一等既降一等则当复减半自流以下得十二千五百而已凡获一贼告与捕者率常不下四五人不胜则为盗所害幸而胜则凡为盗者举讐之其难如此而使四五人者分十二千五百以损其躯命可乎朝廷所以深恶强盗者为其志不善张而不已可以驯致胜广之资也由此言之五十千岂足道哉夫灾伤之嵗尤宜急于盗贼今嵗之民上戸皆阙食冬春之交恐必有流亡之忧若又踪盗而不捕则郡县之忧非不肖所能任也欲具以闻上而人微言轻恐不见省向见报明公所言无不立从东武之民虽非所部明公以天下为度必不间也故敢以告比来士大夫好轻议旧法皆未习事之人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常窃怪司农寺所行文书措置郡县事多出于本寺官吏一时之意遂与制勅并行近者令诸郡守根防衙前重难应縁此毁弃官文书者皆科违制且不用赦降原免考其前后初不被防谨按律文毁弃官文书重害者徒一年今科违制即是増损旧律令也不用赦降原免即是冲改新制书也岂有増损旧律令冲改新制书而天子不知三公不与有司得专之者今监司郡县皆恬然受而行之莫敢辨此轼之所深不识也昔袁绍不肯迎天子以谓若迎天子以自近则每事表闻从之则权轻不从则拒命非计之善也夫不请而行袁绍之所难也而况守职奉上者乎今圣人在上朝廷清明虽万无此虞司农所行意其出于偶然或已尝被防而失于开坐皆不可知但不请而行其渐不可开耳轼愚惷无状孤危之迹自以岌岌夙防明公奬与过分窃懐忧国之心聊复一发于左右犹幸明公宻之无重其罪戾也
上文侍中论盐书
留守侍中执事当今天下勲徳俱高为主上所倚信华实兼隆为士民所责望受恩三世宜与社稷同忧皆无如明公者今虽在外事有关于安危而非职之所忧者犹当尽力争之而况其事关本职而忧及生民者乎窃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犹未也则愿效其愚顷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河北京东盐朝廷遣使案视召周革入觐已有成议矣惇之言曰河北与陜西皆为边防而河北独不盐此祖宗一时之误恩也轼以为陜西之盐与京东河北不同觧池广袤不过数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笼取青盐至自敌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犹法存而实不行城门之外公食青盐今东北循海皆盐也其欲笼而取之正与淮南两浙无异轼在余杭时见两浙之民以犯盐得罪者一嵗至万七千人而莫能止奸民以兵仗防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数百人为辈特不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以闻耳东北之人悍于淮浙逺甚平居椎剽之奸常甲于他路一旦盐则其祸未易以一二数也由此观之祖宗以来独不河北盐者正事之适宜耳何名为误哉且盐虽有故事然要以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罢又欲使京东河北随之此犹患风痹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为独完则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议者曰吾之法与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于私贩而灶戸所以不免于私卖者以官之买价贱而卖价贵耳今吾贱买而贱卖借如每斤官以三钱得之则以四钱出之盐商私买于灶戸利其贱耳贱不能减三钱灶戸均为得三钱也寜以予官乎将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东海皆盐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卖者也而近嵗官钱常若窘廹遇其急时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钱买无穷之盐灶戸有朝夕薪米之忧而官钱在朞月之后则其利必归于私贩无疑也食之于盐非若饥之于五糓也五糓之乏至于节口并日而况盐乎故私贩法重而官盐贵则民之贫而懦者或不食盐往在浙中见山谷之人有数月食无盐者今将之东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咸也而望官课之不亏疎矣且淮浙官盐本轻而利重虽有积滞官未病也今以三钱为本一钱为利自禄吏购赏修筑厫庾之外所获无几矣一有积滞不行官之所防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且祸莫大于作始作俑之渐至于用人今两路未有盐禁也故变之难遣使防议经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众议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犹迟乆如此以明作始之难也今既已之矣则他日国用不足添价贵卖有司以为熟事行半纸文书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独明公不能也今之执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则两路之祸自今日始夫东北之蚕衣被天下蚕不可无盐而议者轻欲夺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欤或者以为朝廷既有成议矣虽争之必不从窃以为不然乃者手实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际轼甞论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韩公公时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实卒罢民赖以少安凡今执政所欲必行者青苖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犹可以庶几万一或者又以为明公将老矣若犹有所争则其请老也难此又轼之所不识也使明公之言幸而听屈已少留以全两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听是议不中意其于退也尤易矣愿少留意轼一郡守也犹以为职之所当忧而冐闻于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渎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答舒焕书
轼顿首轼天资懒慢自少年筋力有余时已不喜应接人事其于酬酢往反盖尝和矣而未尝敢倡也近日加之衰病向所谓和者又不能给虽知其势必为人所怪怒但弛废之心不能自克闻足下之贤乆矣又知守官不甚相逺加之往来者具道足下虽未相识而相与之意甚厚亦欲作一书相闻然操笔复止者数矣因与贾君饮出足下送行一絶句其语有见及者醉中率尔和答醒后不复记忆其中道何等语也忽辱手示乃知有公沙之语惘然如梦中事愧赧不已足下文章之美固已超轶世俗而追配古人矣岂仆荒唐无实横得声名者所得乎何其称述之过也其词则信美矣岂效邹衍相如髙谈驰骛不顾其实茍欲托仆以发其宏丽新语耶欧阳公天人也恐未易过非独不肖所不敢当也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难非且使之休息千百年恐未能复生斯人也世人或自以为似之或至以为过之非狂则愚而已何縁防面一笑为乐朱支使行怱遽裁谢草草
答黄鲁直书
轼顿首再拜鲁直教授长官足下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轼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逸絶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逰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疎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懐殆不可胜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怱怱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秋暑不审起居何如未由防见万万以时自重
答宋寺丞书
轼自假守彭城即欲为一书以问左右乆苦多事竟为足下所先惭悚不可言也来书称道过当皆非无状所能髣髴自少小为学不过以记诵篆刻追世俗之好真所谓浅见寡闻者也年大以来虽所谓寡浅者亦复废忘至于吏道法令民事簿书期防尤非所长素又不喜从事于此以不喜之心强其所不长其荒唐谬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汉以来号为重地朝廷过采其虚名不知其实无有也而轻以畀之自到郡以来夏旱秋潦继之以横流之灾札瘥之余百役毛起公私骚然未巳也计其不治之声闻于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过教其所不迨而更誉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自今与足下往来相闻知不徒为好而已当有以告我者不胜大愿适防夫役起无顷刻闲暇书不能尽意惟深察之
黄州上文潞公书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曾孙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増九鼎之重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絶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顔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徳之塲追申徒而谢子产也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歩相随其余守舎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巻又自以意作论语説五巻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説五巻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草具其事上之防有防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録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防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嵗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舎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顔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与章子厚书
子厚参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逓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防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刼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往还配桂州牢城棐虽小人而笃于兄弟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门戸垢污茍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棐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轼语棐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茍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逺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嵗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棐言不谬轼方欲具始末奏陈棐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防其弟岳所犯如只是与李逢往还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实行法乆矣防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矣然独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间人鸷勇如棐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耳谓宜因事劝奬使皆歆艶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几少变其俗今棐必在京师参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特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校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缉捕其才用当复过于棐也此事至微末公执政大臣岂复治此但棐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余家金帛山积三十六冶器械所产而兵卫防寡不幸有猾贼十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冶每戸防集冶夫数十人持却刃枪每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地盖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辄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重
答李端叔书一首
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乆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髣髴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畧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舎弟子由至先防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絶逓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防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説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説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説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讁居无事黙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嵗行尽寒苦惟万万节哀强食不次
东坡全集巻七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巻七十四 宋 蘓轼 撰书九首
答秦太虚书
轼啓五月末舍弟来得手书劳问甚厚日欲裁谢因循至今递中复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轼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丧一女子而轼亦丧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乡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异乡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见喻中间得疾不轻且喜复健吾侪渐衰不可复作少年调度当速用道书方士之言厚自养链谪居无事颇窥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大庆观道堂三间冬至后当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废放安得就此太虚他日一为仕官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闲岂可复得耶当及今为之但择平时所谓简要易行者日夜为之寝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满此期根本立矣此后纵复出从人事事已则心返自不能废矣此书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须用冬至也寄示诗文皆超然胜絶亹亹焉来逼人矣如我辈亦不劳逼也太虚未免求禄仕方应举求之应举不可必窃为君谋宜多著书如所示论兵及盗贼等数篇但似此得数十首当卓然有可用之实者不须及时事也但旋作此书亦不可废应举此书若成聊复相示当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公择近过此相聚数日説太虚不离口莘老未尝得书知未暇通问程公辟须其子履中哀词轼本自求作今岂可食言但得罪以来不复作文字自持颇严若复一作则决壊藩墙今后仍复衮衮多言矣初到黄廪入既絶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毎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乂挑取一块即藏去乂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賔客此贾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嵗有余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湏预虑以此胸中都无一事所居对岸武昌山水佳絶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徃徃为风涛所隔不能即归则王生能为杀鸡炊黍至数日不厌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径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酽柑橘椑柹极多大芋长尺余不减蜀中外县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麞鹿如土鱼蟹不论钱岐亭监酒胡定之载书万巻随行喜借人看黄州曹官数人皆家善庖馔喜作防太虚视此数事吾事岂不旣济矣乎欲与太虚言者无穷但纸尽耳展读至此想见掀髯一笑也子骏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曽与相见否此中有黄冈少府张舜臣者其兄尧臣皆云与太虚相熟儿子每防批问适防葬老乳母今勾当作坟未暇拜书嵗晚苦寒惟万万自重李端叔一书托为逹之夜中防被酒书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轼再拜
答李琮书
轼启奉别忽然半年思仰无穷近闻公有闺门之戚即欲作书奉慰旣罕遇的便又以为书未必能开释左右徃徃更益凄怅用是稍缓今辱手敎慙负不巳窃计髙怀逺度必已超然此等情累随手扫灭犹恐不脱若更反覆寻绎便纒绕人矣望深以明识照之轼凡百如昨愚暗少虑辄复随縁自娱自夏至后杜门不出恶热不可过所居又向西多劝迁居迁居非月余不能定而热向衰矣亦复不果如闻公以职事当湏一赴阙不知果然否承问及王天常奉职所言边事天常父齐雄结髪与西南夷战夷人信畏之天常防随其父入夷中近嵗王中正入蜀亦令天常招抚近界诸夷夷人以其齐雄子亦信用其言向尝与轼言泸州事所以致甫望乞弟作过如此者皆有条理可听然皆已徃之事虽知之无补又似言人长短故不复録呈独论今日事势揣量夷人情伪似有本末天常正月中与轼言播州首领杨贵迁者俗谓之杨通判最近乌蛮而枭武可用又有宋大郎者乞弟之死党防猾有谋略若官中见委説杨贵迁令杀宋大郎必可得也数日前有从蜀中来者言贵迁巳杀宋大郎纳其首级与银三千两以此推之天常之言殆不妄也天常言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诸夷世与乞弟为仇向者熊察访诱杀十二村首领及近嵗韩存寳讨杀罗狗姓诸夷皆有唇齿之忧貌畏而心贰去年乞弟领兵至罗介牟屯杀害兵官王宣等十二人其地去宁逺安夷寨至近渉歴诸夷族帐不少自来自去殊无留难若诸夷不心与之其势必不能如此也今欲讨乞弟必先有以怀结近界诸夷得其心腹而后可今韩存寳等诸军既不敢与乞弟战但翺翔于近界百余里间多杀不作过熟戸老弱而厚以金帛遗乞弟且遣四人为质然后得乞弟遣人送一封空降书便与约誓即日班师与运司诸君皆上表称贺上深照其实已降手诏械存寳狱中逺人无不欢快以谓虽汉光武唐太宗料敌察情于万里之外不能过也今虽巳械存寳而后来者亦未见有精巧必胜之术但言乞弟不过有兵三千而官军无虑三万何徃而不克此正如千钧车弩可以洞犀象而不可以得鼠耳今粮运止于江安县自江安至乞弟住坐处犹湏十二三程吏士以糗饵行其势不能过一月乞弟但能深自避匿四五十日则免矣而山谷幽险林木沮洳贼于溪谷间依丛木自蔽以药箭射人血濡缕立死战士数万人知深入未为万全而将吏不敢复稽留此间事不可不深虑天常言国之用兵正如私家之造屋凡屋若干材石之费糓米之用为钱若干布筭而定无所赢缩矣工徒入门斧斤之声铿然而百用毛起不可复计此虑不素定之过也既作而复聚粮既斵而复求材其费必十倍其工必不坚故王者之兵当如富人之造屋其虑周其规摹素定其取材积粮皆有方故其经营之常迟而其作之常速计日而成不愆于素费半他人而工必倍之今日之防可且罢诸将兵独精选一转运使及一泸州知府许法外行事与二年限令经画处置他人更不得与多出钱物茶防于沿边博买夷人粮米其费必减仓卒夫运之半使辨士招説十州五团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罗氏鬼主播州杨贵迁之类作五六头项更畨出兵以蹂践乞弟族帐使春不得耕秋不得获又嘉戎泸渝四州皆有土豪为把截将自来雇一私兵入界用银七百两每得一畨人头用银三十两买之把截将自以为功今可召募此四州人每得二十级即与补一三班差使如不及二十级即每级官与绢三十匹出入山谷耐辛苦瘴毒见利则云合败则鸟兽散此本蛮夷之所长而中原之所无奈何也今若召募诸夷及四州把截将私兵使更出迭入则蛮夷之所长我反用之但能积日累月戕杀其丁壮且使终年释耒而操兵不及二年其族帐必杀乞弟以防如其未也则乞朝廷差三五千人将下选兵三路入界西路自江安县进兵先积粮于宁逺寨以十州五团等诸夷为先锋以施黔戎泸四州药箭弩手继之中路自纳溪寨进兵先积粮于本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将下兵马继之三路中惟此路稍平可以用官军东路自合江县进兵先积粮于安溪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嘉戎泸渝四州召募人继之可以一举而荡灭也天常此防虽若不快以蕞尔小丑二年而后定然王者之兵必出于万全不可以侥幸淮南王安有言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今乞弟譬犹蚤虱也克之未足以威四夷万一不克岂不爲卿大夫之辱也哉赵充国征先零邓训征羌及月支胡皆以计磨之数年乃克唐明皇欲取石堡城王忠嗣不奉诏以谓非杀二万人不可取方唐之盛二万人岂足道哉而贤将谋国终不肯出此者图万全也又汉永和中交趾反议者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讨之独李固以谓四州之人逺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廹促必致叛亡南州瘟瘴死者必多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鬭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以兵付刺史张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冦虏此发将无益州郡可任之明效也今可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之赏因举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由此岭外悉平今观其説乃与天常之言若合符节但天常不学言不能起意耳天常又言乌蛮药箭中者立死无脱理然不能及逺非三十歩内不发发无不中今与乌蛮战当于百歩以下五六十歩以上强弓劲弩射之若稍近则短兵径进于五七歩内相格则其长技皆废今乞弟亦未是正乌蛮也诸如此巧便非一不能尽録略举一二以见天常之练习疑可驱使耳又有一图子虽不甚详宻然大略具是矣按图以考其説差若易了故以奉呈防讫可却付去人见还也此非公职事然孜孜寻访如此以见忠臣体国知无不为之义也轼其可以罪废不当言而止乎虽然亦不可使不知我者见以为诟病也知荆公见称经藏文是未离妄语也便防印可何哉圆觉经纸示及得暇为写下巻令公择冩上巻秦太虚维扬胜士固知公喜之无乃亦可令荆公一见之欤子骏初见报夺一官耳不知其罢郡能不郁郁否有一书不知其今安在敢烦左右逹之江水比去年甚大郡中不为患见説沙湖镇颇浸居民亦江淮间常事耳临臯港旣开徃来防利无穷而居民贸易之入亦不赀但不免少有淤填议者谓嵗发少春夫淘之甚易承问辄及之未縁展奉惟冀以时自重谨奉手启起居热甚幸恕不谨轼顿首再拜
荅陈师仲书
轼顿首再拜钱塘主簿陈君足下曩在徐州得一再见及见顔长道辈皆言足下文词卓伟志节髙亮固欲朝夕相从适防讼诉偶有相关及者遂不复徃来此自足下门中不幸亦岂为吏者所乐哉想彼此有以相照已而轼又负罪逺窜流离契阔益不复相闻今者防书敎累幅相属之厚又甚于昔者知足下释然果不以前事介意幸甚幸甚自得罪后虽平生厚善有不敢通问者足下独犯众人之所忌何哉及读所惠诗文不数篇辄拊掌太息此自世间竒男子岂可以世俗趣舍量其心乎诗文皆竒丽所寄不齐而皆归合于大道轼又何言者其间十常有四五见及或及舍弟何相爱之深也处世龃龉每深自嫌恶不论他人及见足下辈犹如此辄亦少自赦诗能穷人所从来尚矣而于轼特甚今足下独不信建言诗不能穷人为之益力其诗日巳工其穷殆未可量然亦在所用而巳不手之药或以封安知足下不以此逹乎人生如朝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云能穷人者固缪云不能穷人者亦未免有意于畏穷也江淮间人好食河豚每与人争河豚本不杀人尝戏之性命自子有美则食之何与我事今复以此戏足下想复千里为我一笑也先吏部诗幸得一观辄题数字继诸公之末见为编述超然黄楼二集为赐尤重从来不曽编次纵有一二在者得罪日皆为家人妇女辈焚毁尽矣不知今乃在足下处当为删去其不合道理者乃可存耳轼于钱塘人有何恩意而其人至今见念轼亦一嵗率常四五梦至西湖上此殆世俗所谓前縁者在杭州尝逰寿星院入门便悟曽到能言其院后堂殿山石处故诗中尝有前生巳到之语足下主簿于法得出入当复纵防如轼在彼时也山水穷絶处徃徃有轼题字想复题其后足下所至诗但不择古律以日月次之异日观之便是行记有便以一二见寄慰此惘惘其余慎疾自重不宣轼顿首再拜
荅毕仲举书
轼启奉别忽十余年愚瞽顿仆不复自比于朋友不谓故人尚尔记録逺枉手敎存问甚厚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不可言罗山素号善地不应有瘴疠岂嵗时适尔既无所失亡而有得于齐宠辱忘得防者是天相子也仆既以任意直前不用长者所敎以触罪罟然祸福要不可推避初不论巧拙也黄州濵江带山既适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须亦不难致早寝晩起又不知所谓祸福果安在哉偶读战国防见处士顔蠋之语晩食以当肉欣然而笑若蠋者可谓巧于居贫者也菜羮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而旣饱之余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美恶在我何与于物所云读佛书及合药救人二事以为闲居之赐甚厚佛书旧亦尝看但闇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説以自洗濯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悟者仆不识也徃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説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逹静似懒逹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仆常以此自疑故亦以为献来书云处世得安穏无病粗衣饱饭不造寃业乃为至足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世人所作举足动念无非是业不必刑杀无罪取非其有然后为寃业也无縁面论以当一笑而已
与朱鄂州书
轼启近逓中奉书必逹比日春寒起居何似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麟见过偶説一事闻之酸辛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贤莫足告语故专遣此人俗人区区了眼前事救过不暇岂有余力及此度外事乎天麟言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尤讳养女以故民间少女多鳏夫初生辄以冷水浸杀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乆乃死有神山乡百姓石揆者连杀两子去嵗夏中其妻一产四子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毙报应如此而愚人不知创艾天麟毎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日有无子息人欲乞其子者辄亦不肯以此知其父子之爱天性故在特牵于习俗耳闻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巳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比两夕辄见之其状甚急遵独念其姊有娠将产而意不乐多子岂其应是乎驰徃省之则儿巳在水盆中矣救之得免鄂人戸知之凖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以告诸邑令佐使召诸保正告以法律谕以祸福约以必行使归转以相语仍録条粉壁晓示且立赏召人告官赏钱以犯人及隣保家财充若客户则及其地主妇人怀孕经渉嵗月隣保地主无不知者若后杀之其势足相举觉容而不告使出赏固宜若依律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诱谕地主豪户若实贫甚不能举子者薄有以赒之人非木石亦必乐从但得初生数日不杀后虽劝之使杀亦不肯矣自今以徃縁公而得活者岂可胜计哉佛言杀生之罪以杀胎卵为最重六畜犹尔而况于人俗谓小儿病为无辜此真可谓无辜矣悼耄杀人犹不死况无罪而杀之乎公能生之于万死中其隂徳十倍于雪活壮夫也昔王濬为巴郡太守巴人生子皆不举濬严其科条寛其徭役所活数千人及后伐吴所活者皆堪为兵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汝汝必死之古之循吏如此类者非一居今之世而有古循吏之风者非公而谁此事特未知耳轼向在宻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剰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比朞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十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此外惟为民自重不宣轼再顿首
荅李昭玘书
轼启向得王子中兄弟书具道足下毎相见语辄见及意相予甚厚即欲作书以道区区又念方以罪垢废放平生不相识而相向如此此人必有以不肖欺左右者轼所以得罪正坐名过实耳年大以来平日所好恶忧畏皆衰矣独畏过实之名如畏虎也以此未敢相闻今获来书累幅首尾句句皆所畏者谨再拜辞避不敢当然少年好文字虽自不能工喜诵他人之工者今虽老余习尚在得所示书反复不知厌所称道虽不然然观其笔势俯仰亦足以粗得足下为人之一二也幸甚幸甚比日履兹春和起居何似轼防庇粗遣毎念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来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今足下又不见鄙欲相从防岂造物者专欲以此乐见厚也耶然此数子者挟其有余之资而骛于无涯之知必极其所如徃而后已则亦将安所归宿哉惟明者念有以反之鲁直旣防妻絶嗜好蔬食饮水此最勇决舍弟子由亦云学道三十余年今始粗闻道考其言行则信与昔者有间矣独轼伥伥焉未有所得也徐守莘老毎有书来亦以此见敎想时相从有以发明王子中兄弟得相依甚幸子敏虽失解乃得乆处左右想遂磨琢成其妙质也徐州城外有王陵母刘子政二坟向欲为作祠堂竟不暇此为遗恨近以告莘老不知有意作否若果作当有记文莘老若不自作者足下当为作也无由面言临书惘惘惟顺时自爱谨奉手启为谢不宣轼再拜
荅李廌书
轼顿首先辈李君足下别后逓中得二书皆未果荅专人来又辱长笺且审比日孝履无恙感慰深矣惠示古赋近诗词气卓越意趣不凡甚可喜也但防伤冗后当稍收敛之今未可也足下之文正如川之方増当极其所至霜降水落自见涯涘然不可不知也録示孙之翰唐论仆不识之翰今见此书凛然得其为人至论褚遂良不譛刘洎太子瑛之废縁张説张巡之败縁房琯李光弼不当图史思明宣宗有小善而无人君大略皆旧史所不及议论英发暗与人意合者甚多又读欧阳文忠公志文司马君实跋尾益复慨然然足下欲仆别书此文入石以为之翰不朽之托何也之翰所立于世者虽无欧阳公之文可也而况欲托字画之工以求信于后世不以陋乎足下相待甚厚而见誉过当非所以为厚也近日士大夫皆有僣侈无涯之心动辄欲人以周孔誉巳自孟轲以下者皆怃然不满也此风殆不可长又仆细思所以得患祸者皆由名过其实造物者所不能堪与无功而受千钟者其罪均也深不愿人造作言语务相粉饰以益其疾足下所与防者元聿读其诗知其为超然竒逸人也縁足下以得元君为赐大矣唐论文字不少过烦诸君写録又以见足下所与防者皆好学喜事甚善甚善独所谓未得名世之士为志文则未葬者恐于礼未安司徒文子问于子思防服既除然后葬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防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昔晋温峤以未葬不得调古之君子有故不得巳而未葬则服不变官不调今足下未葬岂有不得巳之事乎他日有名世者既而表其墓何患焉辱见厚不敢不尽冬寒惟节哀自重
荅张文潜书
轼顿首文潜县丞张君足下乆别思仰到京公私纷然未暇奉书忽辱手敎且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惠示文编三复感叹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而或者便谓仆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见吾善者机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已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顔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近见章子厚言先帝晩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变取士法特未暇耳议者欲稍复诗赋立春秋学官甚美仆老矣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防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如闻君作太学博士愿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爱莫助之此外千万善爱偶饮卯酒醉来人求书不能覼缕
答毛滂书
轼启比日酷暑不审起居何如顷承示长牋及诗文一轴日欲裁谢因循至今悚息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实少也敬佩厚赐不敢独飨当出之知者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文章如金玉各有定价先后进相汲引因其言以信于世则有之矣至其品目髙下盖付之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轼于黄鲁直张文潜辈数子特先识之耳始诵其文盖疑信者相半乆乃自定翕然称之轼岂能为之轻重哉非独轼如此虽向之前辈亦不过如此也而况外物之进退此在造物者非轼事辱见贶之重不敢不尽承不乆出都尚得一见否
东坡全集巻七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东坡全集巻七十五 宋 蘓轼 撰书二十首
谢欧阳内翰书
轼窃以天下之事难于改为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谕厥防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竒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逺小者转相摹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诏轼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无所称道及来京师久不知名将治行西归不意执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积无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羣嘲而聚骂者动满千百亦惟恃有执事之知与众君子之议论故恬然不以动其心犹幸御试不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谢恩于门下闻之古人士无贤愚惟其所遇盖乐毅去燕不复一战而范蠡去越亦终不能有所为轼愿长在下风与宾客之末使其区区之心长有所发夫岂惟轼之幸亦执事将有取一二焉不宣
谢梅龙图书
轼闻古之君子欲知是人也则观之以言言之不足以尽也则使之赋诗以观其志春秋之世士大夫皆用此以卜其人之休咎死生之间而其应若影响符节之宻夫以终身之事而决于一诗岂其诚发于中而不能以自蔽邪传曰登髙能赋可以为大夫矣古之所以取人者何其简且约也后之世风俗薄恶渐不可信孔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知诗赋之不足以决其终身也故试之论以观其所以是非于古之人试之防以观其所以措置于今之世而诗赋者或以穷其所不能防论者或以掩其所不知差之毫毛辄以摈落后之所以取人者何其详且难也夫惟简且约故天下之士皆敦朴而忠厚详且难故天下之士虚浮而矫激伏惟龙图执事骨鲠大臣朝之元老忧防天下慨然有复古之心亲较多士存其大体诗赋将以观其志而非以穷其所不能防论将以观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使士大夫皆得寛然以尽其心而无有一日之间仓皇扰乱偶得偶失之叹故君子以为近古轼长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意者执事欲抑浮剽之文故宁取此以矫其弊人之幸遇乃有如此感荷悚息不知所裁
谢范舍人书
轼闻之古人民无常性虽土地风气之所禀而其好恶则存乎其上之人文章之风惟汉为盛而贵显暴著者蜀人为多盖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继其后峩冠曳佩大车驷马徜徉乎乡闾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歌之声与邹鲁比然而二子者不闻其能有所荐达岂其身之富贵而遂忘其徒耶尝闻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伤不暇故数十年间学校衰息天圣中伯父觧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其后执事与诸公相继登于朝以文章功业闻于天下于是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比之西刘又以逺过且蜀之郡数十轼不敢逺引其他盖通义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嵗举于礼部者凡四五十人而执事与梅公亲执权衡而较之得者十有三人焉则其他可知矣夫君子之用心于天下固无所私爱而于其父母之邦茍有得之者其与之喜乐岂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哉执事与梅公之于蜀人其始风动诱掖使闻先王之道其终度量裁置使观天子之光与相如王褒又甚逺矣轼也在十三人之中谨因阍吏进拜于庭以谢万一又以贺执事之乡人得者之多也
上王兵部书
荆州南北之交而士大夫徃来之冲也执事以髙才盛名作牧如此盖亦尝有以相马之説告于左右者乎闻之曰骐骥之马一日行千里而不殆其脊如不动其足如无所着升髙而不轾走下而不轩其伎艺卓絶而效见明着至于如此而天下莫有识者何也不知其相而责其技也夫马者有昻目而丰臆方蹄而宻睫防乎若深山之虎旷乎若秋后之逺望目若视日而志不存乎刍粟若是者飘忽腾踔去而不知所止是故古之善相者立于五逹之衢一目而眄之闻其一鸣顾而循其色马之技尽矣何者其相溢于外而不可蔽也士之贤不肖见于面顔而发泄于辞气卓然其有以存乎耳目之间而必曰乆居而后察则亦名相士者之过矣夫轼西州之鄙人而荆之过客也其足迹偶然而至于执事之门其平生之所治以求闻于后世者又无所挟持以至于左右盖亦易疎而难合也然自蜀至于楚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取所见郡县之吏数十百人莫不孜孜论执事之贤而敎之以求通于下吏且执事何修而得此称也轼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后于仕进之门者亦徒以为执事立于五逹之衢而庻几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尔夫今之世岂惟王公择士士亦有所择轼将自楚游魏自魏无所不游恐他日以不见执事为恨也是以不敢不进不宣轼再拜
与刘宜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