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 第 6 页/共 8 页
时逢水旱大荒年 石粟遽能易亩田
年近古稀得败子 可知人算报由天
姜元龙,金山之张堰人。力穑致富〖耕田曰力穑。(书经)若农田力穑。〗,其所置产,大半以心计得之。又放重利,窥人有美田宅,必伺其窘乏而贷以资。利息既重,有负其利者,更复利上生利,积久难偿,则收其产。以是居积〖居积,注详一洋篇。〗,二十年间,得田数千。
后生一子,名德璋,不事家人生产〖句出(汉书高祖纪)犹言不理事业也。〗。甫冠〖甫冠,年才二十之谓。〗,即以嫖赌为事。每出门,必携田单数纸为博资〖博,赌也;资,本也。〗,常以单抵人十金。博而罄其金,及次日往书契,其人故绐之曰〖绐,音殆,欺也。〗:“昨若假我五十金,岂隔宿遂忘之乎?”德璋不置辩,竟书五十金契付之。人见其易欺,群起而绐之。不十年,荡其产而死。
丹阳之黄堰桥,有周圣章者,家本小阜〖阜,犹富也。〗。乾隆某年,麦大熟,大麦至二百钱一石。圣章故有田百亩,所收更倍他人。丹阳、金坛二邑,人皆以大麦为粮。圣章适于是年连得数会,因尽以囤大麦〖囤,音顿,又音屯。〗几四千石。及次年大荒,春秋两熟,颗粒无收,米麦均昂贵。圣章闭其囤不粜〖粜,音跳,去声。卖谷曰粜。〗。是年冬,运河水浅,商贩不通,麦种几绝,惟圣章有囤积。于是近村居民,咸向告贷。圣章初不允,求之再三,始许以田一亩,易麦一石,又杂以糠秕。麦尽而积契盈箱,得田五千。性本俭啬,又善居积〖居积,注见前篇。〗,不数年,田产逾万,金钱山积。
顾无后,百计祈祷。至暮年,始得一子。以六十八所生,即名之曰六八。未十龄,圣章即死。及稍长,视金钱如粪土。每出必携多金,尽罄之而后归。或是日无可用,则奉而掷之田塍。时方行社仓法,举一乡之殷实者充社正,因以六八膺其役〖膺,音因,任也。〗。乡人欺其稚弱,凡假米于仓者,及秋相约不归,每年赔偿无算。又性好博,一掷千金。其后家日落,乃鬻其产〖鬻,音育,卖也。〗,契不及书,至刻板以售。其死也,无一椽之屋,一亩之田。家君官丹阳主簿时,六八之子无以自存,至充门皂以糊口〖糊口,注详阳羡生篇。〗。至今其乡人言败子者,必詈之为六八云。
赵炎奎者,华亭之漕泾人。以贩私盐起家,横行乡里间。有俞姓颇殷富,家居张家〖,音舍〗而漕泾有屋十余楹。炎奎觊觎之〖觊觎,音计俞。(正韵)欲得也。〗,俞有孤孙,少年浮荡。炎奎命其子松,诱之嫖赌。无资,则假以数十千而令书屋契为抵。未及一年,屋遂据为己有。因大出资营造,于庚戌之四月落成〖(左传)楚子成章华之台,应与诸侯落之。(注)宫室始成,祭之为落。〗,轮奂一新〖奂,音焕。(礼记)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注)轮,高大也。奂,奂耀,文彩粲明之貌。〗居然巨室。
是年秋,官以炎奎为私枭首,捕之急。有建议招抚者,炎奎遂出投诚,充巡役。既而以捕私过激,旧时牙爪〖羽党曰牙爪。〗,悉成仇敌,竟聚而拆其屋。盘剥数年,一转瞬而瓦砾成堆〖瞬,音舜。转瞬,犹言一转眼也。砾,音立,小石也。〗。吁!何益哉?
十二、白云庵
荒唐酣醉赴神前 妄想科名欲吉签
慢骂神明干神怒 三场到底似春蚕
吾杭湖上白云庵,祀月下老人。其签诗多集经史成语,下至词曲佳句;凡求科名婚姻者,灵应如响。以故省试前后,士子祈签者麇至〖麇,音君。麇至,注详某烈妇篇。〗。
钱庠某生,恃才放诞。辛卯场前与友人游湖上;酣饮既醉,乘兴至老人祠求签,语颇不佳。生笑曰:“岂有某而不中者?”因复求,仍如故。生怒曰:“所问非所对,尚言灵耶?”因指神祠谩骂,语多秽亵。既而曰:“我再缴一签,若仍不合,当毁尔像!”遂抽得一签,其词曰:“休休休,似春蚕作茧,到死把丝抽。”同行友大惊,知其干神怒也,咸劝之出。是秋,生入试至三场,因如厕,若有所遇,号叫而出。回号坐定,号军闻其寂无声,掀帘视之,死矣!虽不知是何因果,然观其敢于侮慢神明,则平日之狂荡可知。而月下老人之灵异,亦可畏哉!
十三、颜太夫人
擅开仓米济民荒 全仗诸君赈得当
有罪临来惟子任 拼将破产补公仓
颜静甫中丞,初知山东平度州。廉明慈惠,有古循吏风〖循,长也。(汉书)有(循吏传)。〗。其太夫人就养于署,每以仁爱训其子。
乾隆某年五月,中丞以事晋省。州境忽发大水,漂没庐舍无算,乡民逃窜入城者数万口〖窜,音串,义同逃。〗。而水愈涨盛,城不没者三版〖句出(战国策)〗。乡民无所得食,号哭之声,震动天地。官吏束手,无可为计。太夫人闻之,遽令发常平仓谷〖(汉书食货志)合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价而卖,以利农谷;贵时减其价而卖,以赡其民;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以赈饿者。幕中友不可,曰:“是须申请待报后行,且官不在署,谁敢擅动者?”太夫人闻之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常平谷本以备缓急,今数万人嗷嗷待哺〖嗷,音敖;哺,音捕。待哺,犹言待食也。(诗经)哀鸣嗷嗷。〗,若必待报而行,不皆成饿殍乎〖殍,音漂,注详一洋篇。〗?吾家颇殷实,若上司以擅动见责,倾产尚足以偿。倘虑吾儿有异言,老人一人承之,无预诸君事。”立命请教佐各官至,亲出告之。各官咸吐舌不敢语,太夫人怒曰:“公等无忧拖累,果有事,当令吾儿独任之。公等但为老身稽查监放可耳。”众不得已,遵命以行。一时欢声雷动,咸庆复生。城中绅富,感太夫人之德,亦多出米谷,以助官之不及。七日水始退,谷已尽罄。
中丞于省中得报,急驰归。入署,幕友辈以发粟事告,中丞笑曰:“吾母所办极当!速为我具稿,据实通禀。我即专人回籍变产,以便赔补,诸君无患也。”及禀上,抚藩大骇,遂以擅动仓谷,飞章劾奏〖劾,音河;参也。章,奏章。飞章,迅速出奏之谓。〗。纯皇帝览而嘉之,朱批:“汝为封疆大吏,有如此贤母良吏,不保举而反参劾耶?”复降旨以所动仓谷,准作正项开销,无庸赔补。中丞既感上恩,益刻厉为善。
及上东巡,中丞时已调济南府。召见时犹细询前事,特赐太夫人匾额以宠异之。后中丞屡蒙简擢,官至黔抚〖黔,音箝,即贵州。抚,巡抚。〗;子检由部曹至直督〖部曹,即主事等职。〗;孙伯焘由词林至闽督;侄孙以燠,由中书出守〖中书,内阁官名,出守,注详云间守篇。〗,任东总河;其余内官词林部曹,外任监司郡守者甚众,皆太夫人积善所致也。
十四、照例办二则
为官清白未贪污 身后何因斩绝辜
具疏城隍问报应 示他照例顺情无
归安费公,起家县令,官至臬司。性公廉,不受私谒。既司宪柄〖臬司,称总宪。柄,犹权也。〗,遇事执法,无所委曲。老而无子。
致仕后,自反仕宦数十年,而清白一节〖一节,犹言无二也。〗,何以得绝嗣报?遂具疏城隍庙自诉。是夕梦城隍神遣吏请去,至则见神降阶迎入,坐定,谓公曰:“顷见公诉词颇悻悻〖悻,音幸。(孟子注)悻悻,怒意也。〗,故特请公至一决之。公之不爱钱,不徇情,此心实可对天,然公司宪有年,平日所恃以尊主庇民者何事?愿以赐教。”公曰:“无他,惟事事照例办耳。”神笑曰:“公之无子,正坐此照例办三字。”公愕然曰〖愕,音恶。愕然,惊异貌。〗:“然则例不可用乎?”神曰:“不然。公儒者,独不闻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乎〖律设大法二句出(汉书卓茂传)。〗?愚民无知,误陷法网,若事事照例,民何以堪?且公总司宪柄,能保州县必无误入耶〖误入,误入人罪也。〗?况又自信太过,案有近于疑似者,公一断之己见,其中岂无无辜被戮?揆之圣人罪疑惟轻之旨〖揆,度也。(书经)罪疑惟轻。〗,似不若此。水至清则无鱼,此公所自作,无怪天道之错置也。”公默然颇自悔。神复慰之曰:“公生平清公正直,将来与余有同官之谊,俎豆一方〖俎,音祖。俎豆,祭器。此句犹言享一方之祭祀也。〗,何藉子孙为?”因复遣吏送之归。公寤后〖寤,音误,醒也。〗,求子之念始息。竟以侄为嗣。
临终见卧榻前似有报冤者,叱问之,则陈臬某省时〖(书经)汝陈时臬。(传)臬,法也。(按)楚谓作臬可曰陈臬,本此。〗,有匪犯六人,罪不至死,而公执法以入之者〖入之,入之于死罪也。〗。公自知不起,遂索衣冠服之而卒。后相传为某郡城隍云。
昔有张廉访者,陈臬河南,每事执法严办。遇有势力及富家郎,尤不稍贷〖贷,犹宽也。〗。时严习教之禁。有富人为邻家控其习教,以图不轨者〖不轨,犹言不法也。〗。廉访闻其饶于财〖饶,犹富也。〗,执而严梏之。首府及观察某公,知其诬,为之力白于廉访。廉访笑曰:“有是乎?一白丁耳〖(陋室铭)往来无白丁,(按)世称无功名者曰白丁。〗,而能使观察太守为之尽力,是汉武帝所谓郭解家,固不贫者也〖解,音蟹。(汉书)汉武帝徙郡国豪杰于茂林,屯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青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竟文致入其罪〖文致,注详曹之英篇。〗。富人死,家属戍边,一时称冤。
后其孙某,以主簿需次吾浙〖需次,注详勘灾篇。〗,生三子。某卒,其少子与侍婢奸,虑为两兄所禁,鸩杀之〖鸩,音枕。(玉篇)鸩,毒鸟,食蛇;其羽画酒,饮之即死。(按)鸩杀之,犹言毒杀之也。〗。事露,戮于市,其后遂绝。有知廉访生平者,皆谓清而过酷之报云。
十五、杨协戎
制府贪财十万金 反遭大辟罪临身
岂知隔日阴灵至 触柱破头髓满厅
乾隆末,有盗横行江浙洋面。奉旨严拿,为崇明协镇杨天相所获。提军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制府衔。制府某耄而贪〖耄,音帽。(礼记)八十曰耄。(注)耄,昏忘也。〗,衔提军之独奏也〖衔,恨也。〗,思有以中伤之。会奉旨交江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制府,制府受之,决欲翻案。
适扬州府某太守,自侍御外擢〖侍御,御史之称。外擢,犹言外放也。〗。谒制府,制府语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遽曰:“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明公宜详察之,毋冤平民。”制府大悦,即以是案属之。时盗已得制府报,遂捏诬系沿海良民,以捕鱼为业,为天相所诬,非刑拷责,故诬服。太守先入制府言,信之,竟称诬良为盗定案。制府立出盗于狱,而劾提臣协臣,请褫职治罪〖褫,音耻;又音池。(韵会)解也。〗,竟杀天相于海口。提军以纵庇属员,革爵遣戍军台。
天相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将上轿,忽叱从者曰:“杨大老爷来,若辈何以不传禀?”遽反走,若与客偕行者。至花厅,初作拱揖状,口喃喃若与人争〖喃,音南,注详鬼从醮妇篇。〗。继复作相搏状,又以两手自批其颊,颊尽肿。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盗金置汝以死!我该死!我偿尔命!”又以自手扯其发,复曰:“勿扯!我去!我去!”遂以头触厅柱,脑浆尽出而死。一时无不知为天相索命。
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投到,历供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惟扬州守竟以功名终。盖太守素正直,其审此狱也,非有意迎合制府,徒以任京职久,稔闻外省绿营〖稔,音忍。稔闻,熟闻也。〗遇事畏葸〖葸,想里切,音戏。(论语注)葸,畏惧貌。〗,好诬良邀功,遂以偏执之见,致成冤狱。其过出无心,故报应不及,然功名卒不显。且天相死之岁,即生一子,桀傲不驯〖桀,音杰;驯,音循。桀傲,骄纵也。不驯,不顺也。〗,几败其家。
太守与余家有年谊,常见其自叙年谱,犹以此案为平反云〖反,音番。(韵会)录囚平反之,谓举活罪人也。〗。
坐花主人曰:“余幼时即熟闻是案之冤。及长,薄游娄东〖娄东,即崇明。〗,父老谓余曰:‘天相与提戎皆素为军心所归。方天相就难时,提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退名粮,一时积甲如山,将成大变。幸提戎稽颡劝慰,始得归伍。’嗟乎!贪耄者政以贿成〖贿,音悔,财也。四字出(左传)。〗,守正者见由偏听〖(汉书邹阳传)偏听生奸,独任成乱。〗。遂致冤同三字〖(宋史岳飞传)秦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人?〗。狱坐元戎〖元戎,协镇之称。〗,几起于脱巾〖脱巾,未详出处,此指兵皆弃甲,将成大变言。〗,报竟昭于触柱。而守正不阿之太守,亦几同罹惨报。然则于狱者可弗慎哉?”
十六、某选郎
事关众望得名时 焉得从中独徇私
弟可乘机先捷足 无如谋算有天知
故事从六品以下佐杂,及教职之需次者,免其赴部投供,惟按次铨选〖铨音迁,犹选也。(庄子注)铨,铨量人物也。(唐书六典)吏部有三铨法。〗。得缺后,以文凭咨交本籍督抚,所以示体恤,免微员跋涉之劳〖(诗经)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世谓远行为跋涉,本此。〗,守候之累,甚盛意也。顾需次者,以不知选期故,或游幕他省,或挈眷远出,且有病故漏报等事。往往选缺后,辗转咨查,或有竟无下落者,多致员缺虚悬。
依照惯例,凡需递补六品以下的办事人员和杂务人员,以及各级教职的人,无须亲自到吏部递交申请和资历,唯须依次量才推荐选拔。得到职缺以后,把自己的文凭材料上交本人所属的督抚,就可以了。这种程序,体现了对下的体恤和关怀,免得使基层人员跋涉之劳和等候之累,用意是很好的。但是,递补候职的人,不知道选拔日期,有的受聘到外省去充当幕僚,有的携带家眷出了远门,而且还有病故和漏报者等等诸多,往往选拔定职之后,要辗转查找此人下落,有的竟然找不到,因此常常缺员虚职。
会福建某君为选郎〖选郎,即吏部文选司郎中。〗,其弟援例得某官,名次在后,无由得缺。选郎乃倡为新例,命教职之需次者,每年取具本员在籍候选,并无过犯文结,由府县申送督抚咨报到部,方许铨选。如名次在前,而文结未到,即以在后而文到者,越次选用。例既行,令其弟亟回籍具呈。时直省均未知,而其弟文结先到,遂越众得缺。然需次之人,多一次结报,即多一方需索。贫而无力者,明知选期已届,而无可罗掘〖罗掘,借用(唐书张巡传)罗雀掘鼠典。无可罗掘,犹言无可设法也。〗,往往耽搁不行。其乡居及远出者,又多误于不知。
选郎徒以私其弟之故,创为此谋。未及一年,以掌铨有私,为言官所发〖言官,即御史。〗,革职遣戍。其弟得缺后,亦到任未几,即遭罢斥,阴谋何益哉?
十七、义犬
报警三番爪叩门 殉灾似愧负深恩
而今人事多颠倒 义气偏教犬独敦
外祖母陈太夫人家畜一黄犬,太夫人次嫂王太君,极爱怜之。犬亦绝解人意,与常犬异。会有仆妇某媪〖媪,音袄,老妇之称。〗,失主人欢,恒背人祝诅〖诅,庄助切,音阻,去声。祝,音咒。(书经厥口诅祝疏)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人,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
一夕,内宅门已闭,犬忽以爪叩门,嗥声甚哀〖嗥,音豪。〗。太君异之,亲持灯出照。门甫启,犬遽衔太君衣,若牵之行者。益异之,因呼童仆之未睡者俱至,而谓犬曰:“有何事?汝前走!”犬遽舍衣而行。人随之至积薪所,有烟出。视之,则或置火煤于薪下,急抽去之。心知某媪所为,顾隐忍不能决遣。越数日,犬复嗥于门外,急往视,则薪已将燃,幸人众即扑灭之。又不遣媪去,惟每夕人定后,查察加严而已。
数月后,防范稍懈。一夜人尽睡,太君梦中忽闻犬嗥声,惊醒。听之嗥声极哀厉,遑遽披衣出。门启,则浓烟已密布。薪室故在厅侧,急唤众往救,则火已及厅前门,无路可进矣!犬复来衔太君衣向后门,似导之使遁者。仓卒无计,遂与其娣〖娣,音弟。〗各持一田房契匣,率家众自后门出。犬伺于门侧,见人已尽免,复反身入,呼之不出,竟自毙于火。若自憾其报信之迟,误主人事,负豢养恩〖豢,音患。(礼记月令注)养牛马曰刍,养犬豕曰豢。又疏食草曰刍,食谷曰豢。〗,故以身殉焉!
十八、报恩猪
何来白 冲仪仗 奇煞常州吕又新
生受深恩死殉节 羡他猪也胜于人
常州吕又新司马,官吾杭东防同知时,一日出行,忽有两猪俯伏舆前,作举首乞哀状。鞭之不动,驱之不去,大异之。驻舆令随役查察来自何家,旋带一屠户至,称两猪皆数日前买自田家者,今日将就屠,忽逸去〖逸逃也。〗,不虞其冲突仪仗也。猪见屠户至,益俯伏哀鸣,觳觫万状〖觳觫,音斛速。(孟子注)觳觫,恐惧貌。〗。吕公顾而悯之,因谓屠者曰:“猪畀我,予若原值。”立命取钱,如其原价与之,而豢猪于署〖豢,音患,注详前篇。〗。
常州有位司马,名吕又新。在吾杭作东防同知时,有一天出去,忽然跑来两只猪,爬在官轿前的地上,抬着头像是在哀求什么,用鞭抽,不动,驱赶不走,吕同知十分惊奇,就下令停轿,让随从去调查这两只猪来自谁家。不久带来一名屠户,说这两只猪都是几天前从一家姓田的那里买来,今天就要宰杀,忽然跑掉了,没想到它们冲撞了大人的仪仗。两猪见到屠户来到,更是俯伏在地上不敢动,浑身颤抖,哀鸣不已。吕公见状,发了怜悯之心,就对屠户说:“这猪就给我吧,我照原价给你!”马上命人拿钱,按原价付给屠户,把猪带回署衙,养在圈内。
次日公晨起至前院,二猪俯伏于前,作叩首状。叱之去,行数武遥立,见公入内,乃还溷〖溷,音混,养猪之所。〗。自是每清晨必至前院,候公出则叩首如前状。或逢公自外回,遥闻锣声,即欢跃似相迎者。
第二天吕公早上起床来到前院,两猪俯伏在他面前,作叩头的样子。他大声叱喝它们走开,它俩走了几步,站在那里,见吕公走进屋里,才返回圈内。从这天起,每天清晨都要到前院来,等到吕公出房,就向他叩头。要是吕公从外回府,听到远处的开道锣声,两猪就欢喜跳跃,好像是等着迎接他。
公罢官后,呼语之曰:“我今归去矣!养汝数年,不忍汝复就屠,当送汝至放生道院。”两猪皆踯躅哀鸣〖踯躅音直竹,注详十金篇。〗,似不愿者。公知其意,复慰之曰:“汝不欲离我,仍携汝归去,何如?”猪即作叩首状,遂带回常,豢养十余年。及公殁,两猪日夜哀鸣,饲之食,不食。不数日竟饿死。
吕公下任时,对两猪招呼说:“我今天要回去了!养了你们几年,不忍心再让你们遭屠宰,就送你们去放生道院吧!”两猪犹豫不安,哀鸣不止,好像不愿意。吕公懂得它们的意思,就安慰说:“你们不愿离开我,那就还是带你们一块回乡去,怎么样?”猪就作出叩头状。于是就带回了常州老家。豢养了十多年,到吕公逝世,两猪日夜哀鸣,喂饲料,不吃。不几天,就绝食而死。
坐花主人观于陈吕二事,而慨然曰:“义犬之事,见于纪载者甚众。至猪于六畜中最蠢,乃一受活命恩,生则尽礼,殁则竟以身殉,彼俨然人也。而有愧于是猪者岂少哉?今人每詈人以狗彘之行〖詈,音利,骂也。彘,音滞,猪也。〗,若陈氏之狗,吕氏之彘,恐其正不屑与人伍尔!”
十九、周云岫
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从来矜不争
德薄未容挥彩笔 方知天上重科名
仁庠周云岫〖岫,音秀。〗,为赘婿于毗陵余氏〖毗,音皮。毗陵,即常州。〗,因家焉。云岫沉湎于酒〖湎,音面。(书经)沉湎冒色。(注)沉湎,溺于酒也。〗,虽隶诸生籍〖犹言虽为生员也。〗,久不与省试。
岁己酉,其子亦举茂才〖(汉书)武帝有(求茂才异等诏)。(按)世称秀才为茂才,本此。〗,云岫因携之回杭,父子同入棘闱〖(通典)礼部阅试之日,严设兵卫,榛棘围之,以防假滥。(按)世称贡院为棘围,本此。〗。云岫甫入号,即觉神情恍惚,口喃喃不知作何语。邻号生揭帘视之,即拍案大骂。邻号生初未知其中邪,与之争辨。号军及同号者闻声集视。云岫瞠目四顾〖瞠,音撑。〗,骂不绝口。忽趋出,举号板逢人即打,众皆趋避。云岫复舍号板,取号军劈柴刀乱砍,状类疯颠。同号者急请官至,云岫忽见蟒衣补服者,欢跃曰:“好!好!监临来提尔等,尚敢打骂耶?”复四面指曰:“非我要动粗,若辈骂我,我不得不回口。打我,我不得不回手。”忽又向空中挥拳曰:“若等尚要打耶?”号官无如之何,往回提调。提调至,疯如故。不得已,令有力者抱持之,请于监临,絷其手足。派人于至公堂看守。犹谩骂如故,语皆不可辨。
初十日门启,令人扶出。适其子缴卷出场遇之,与接考者扶持归寓。其族弟云吉慕陶两孝廉,闻而趋视。云岫忽跃起,执两人手曰:“汝二人已被监临缚去,案未审明,从何处逃回?”两人愕然,而云岫颠益甚。其子二场因亦不能往,急买棹回常州。甫下船,神气顿清,以场中事诘之,茫然不知。云但见男妇多人,环之打骂,因亦与之相詈对敌而已。回常后竟无恙。此不知是何因果。云岫谨厚安分,惟知嗜酒〖嗜,音寺,好也。〗,不应有隐慝〖慝,音忒,恶也。〗。或云其父曾为州牧〖州牧,即知州〗,清而刻,疑有误入人罪事,故致罚于子孙,使不能终试以取科第欤。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笔作中丞 善恶分明若响应
听到事关名教重 闻风顽懦一齐兴
广陵王中丞〖广陵即扬州。〗,逸其名〖逸,犹遗失也。〗。少孤贫,为刀笔以养母。年二十补弟子员〖注详皂隶篇。〗,秋试连荐不售。某年除夕,梦二青衣唤之去,至一官署,极巍焕〖巍,高大貌;焕,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执长榜以待。王者标判已,吏传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伏。(说文)匍匐,伏地也。〗,窃窥王者色甚厉。掷一册令阅。见上载己名下,当由某科联捷入词林,官至总督,以刀笔孽削除殆尽。阅甫竟,王者拍案曰:“知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颇孝,宜速改行,尚可还汝科名。若始终怙恶〖怙,音户,怙恶,不改之谓。〗,当追汝命。”复命青衣引之出。王私问王者为何神,曰:“文帝也。所签即来年秋榜,汝能改行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负帝君谆谆见训苦心〖(诗经)诲尔谆谆。(朱传)谆谆,详熟也。〗。”言已,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则一灯荧然〖荧,音萤。(说文)荧屋下灯烛之光。〗,邻鸡尚未鸣。
追忆所梦,历历如见。思欲改图,默念贫家无力为善,即不为刀笔,何以盖宿愆〖宿愆,犹言旧恶也。〗?沉思竟夕,恍然曰:“刀笔可杀人,独不可救人乎?”若即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质明,即至文昌宫焚香默祷。自是凡遇讼者至,必委曲为之排解。理曲而欲讼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能自白者,始为之具词。无力者更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学使者以冠军饩于庠〖冠,音贯;饩,音戏。(史记灌夫传)夫名冠三军。(按)冠军,借作考第一解。饩于庠,注详广平生篇。〗,以是益力为善。
邻有少寡而得遗腹子者,家小康〖康,犹富也。〗。族众诬以不洁,讼之官,谓其孕非真骨血,恐异姓乱宗,乞官断令大归〖大归,注详余生篇。〗。妇之母家,柔懦不敢出一言。妇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邻媪知之,以语王。王察知妇实贞洁,乃访至其母家,为之具词,令其母至官申诉。妇兄弟有难色,王以义愤激之,始感动。诉词既投,王复聚同学与里之耆老,将于月朔令尹谒庙〖令尹,知县之称。〗,宣讲圣谕时,公言之。或惕以事不干己〖惕,音剔,警也。〗,王曰:“保节全孤,事关名教,皆读书人所应为,非包漕揽讼,有干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请以一身任之。”众嘉其义,咸踊跃,遂于朔日聚学舍。俟令尹至,宣讲既毕,即出公禀求阅。令亦明决,阅其词,曰:“事关名节,即为诸君确讯之,若果族众诬蔑〖蔑,音灭,犹污也。〗,当按例严惩。然诸君体访宜实,毋自贻伊戚〖四字出(诗经)。(按)犹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陈其诬告状,言论侃侃〖(论语注)侃侃,刚直也。〗,令见其词直,慰遣之。不数日即集讯,族众理诎〖诎,音屈,枉曲也。〗,俱自服诬告。妇冤遂白。案既结,妇嘱其母家出百金谢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岂觊觎谢仪〖觊觎,音计俞,(正韵)欲得也。〗,故为是耶?”严拒之,声色俱厉〖言甚怒也。〗,其人惭而去。
是年除夕,复梦前二青衣来,召之行,仍至前处。见帝君霁颜谕之曰:“余嘉汝改行之速,已还汝科名,然汝尚应于下科中式。因有保节全孤一事,善行动天,本年即捷矣。汝其益励厥德毋怠,前程远大未可量也。”王叩首谢。复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于侧。王不知谁何,见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顿地,而告曰:“蒙恩全我似续〖(诗经以似以续注)似,嗣也;续,谓续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产,愚父子祖孙愧无以报大德,适闻帝君宠召,故谨候于此。”王心知即某氏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业,犹扶也。〗。老者复指少年谓王曰:“豚犬受君大恩〖(三国志)曹操见孙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按)世谦称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无子,当乞冥司,即令其为君子以报。”王逊谢而别,急觅青衣人,亦不见。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怀。(集韵)徘徊观望,不进貌。歧路,三叉路。〗意殊惘惘〖惘,音罔,注详阳羡生篇。〗,忽遇一皂衣人谓之曰〖皂,黑色也。〗:“汝尚未归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也。〗。”遂携之行,甚迅,瞬倏已见家门〖瞬倏,音舜叔,极速之谓。〗。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识?”固询之,则灶神也。相偕入己室,见其母妻相对作喜团。一男子侧卧床上,惊异间,皂衣人从后推之,顿觉己身与床上者合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备述梦中所历,亟起焚香叩谢灶神。自是益勉力为善。次年遂领解联捷入词馆,至大中丞。领解之年得一子,恍睹梦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坐花主人曰:“刀笔救人,虽王生之创见,顾人独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则天下事之可济人利人者,又孰刀笔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
二一、李晓林
何须迎合炫才思 宽猛由来贵并施
试看青阳严令尹 连呼我错已嫌迟
李明府晓林〖明府,知县之称。〗,以名解元作令皖江〖皖江,即安徽。〗,文采风流〖(杜甫丹青引)文采风流今尚存。〗,倾其侪偶〖侪,音才。侪偶,谓同辈。倾,佩服之意。〗。而性颇严刻,需次省垣,日谳狱于省府署〖谳狱,审案之谓。〗。时制府中丞政皆尚猛,晓林有意迎合〖迎合,谓迎合督抚之意。〗,遇事务从刻深。口才既敏,判决如流。案经其谳定,虽老吏无以难〖谳定,犹言问定也。〗。缘是大得督抚意,而凡事皆从重。比伏法者,未必尽当其罪也。及后历任剧县〖剧,音句。剧县,犹言难治之县也。〗,皆以严为治。
旋由宣城移知青阳〖犹言由宣城县调任青阳县。〗。一日赴乡相验,肩舆行至中途〖肩舆,轿也。〗,舆夫忽闻官厉声呵叱,初以为嗔己也〖嗔,音瞠,怒也。〗,继复喃喃,似与人辩者。语多不可晓,但闻疾呼曰:“我错!我错!我不应妄入汝等罪,致汝等骈首就戮〖骈,音便,平声,并也。〗。”言已,寂然。及至尖宿处停舆,而官不出,揭帘视之,僵矣!两手自其颈而死。
坐花主人曰:“为政尚严,已失哀矜之意〖哀矜,注详获盗篇。〗,况复出于揣摩迎合之私心〖揣,和委切;摩,上声。揣摩,犹测度。〗,民将何所措手足乎?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独杀〖二句,注详广平生篇。〗,吾愿为民上者,弗至舆中遇鬼时,而始呼曰:‘我错!我错也!’则善矣!”
二二、伪书保节
听到哭声萌善念 轻财仗义曲传神
想来定是文公后 愿买黄金铸此人
嘉兴朱生,先世本徽人。幼聪慧善读,稍长失怙恃,遂废书。
其乡人某,远出设巨肆于嘉兴〖巨,大也;肆,店也。〗,携生往学贾〖贾,音古。〗。凡学贾者,即以肆主为师。
生勤敏诚笃,师极爱怜之。业既成,以勤俭积百金。生故聘有妻,将谋归娶。师许之而念其资薄,复助百金,为择期而送之。
行未十日即归,讶其速。生辞以中道被盗,尽丧其赀。念徒手回乡无益〖徒手,空手也。〗,姑俟一二年后,稍积余赀,再作归计矣。师闻其言,为之咨嗟久之〖咨嗟,叹声。〗,而不知生之非被盗也。生之南归也,至某处,舍舟遵陆。夜宿逆旅,闻邻有哭声甚哀,谛听之〖谛,音帝。谛听,细听也。〗,似妇女二人,彻旦不已〖彻旦,犹言通夜也。〗。天明,以询逆旅主人。主人曰:“言之可伤。昨哭者为姑媳二人。其姑少寡,抚一子成立,为娶妇。妇美而孝。其子完娶后,甫一年,以饥驱幕游川中〖(陶潜乞食诗)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岁得薄修,寄归以膳母〖膳母,犹言养母。〗。不足,则妇以针黹佐之〖黹,音致。针黹,刺绣也。佐,补助也。〗。近因川楚被兵,道路梗塞,已三载不通音问。适际俭岁〖际,逢也。俭岁,荒年也。〗,薪桂米珠〖(苏轼诗)尺薪如桂米如珠。(按)极言米价柴价之贵。〗,万难存活。其姑不得已,将鬻其媳〖鬻,音育,卖也。〗。昨媒者来言,有富家子艳妇之色,以三百金纳为妾,有成约矣。妇恋其姑〖恋,音练,不忍离之谓。〗,姑亦念妇贤孝不忍别,故彻夜哀号。”生闻之恻然,因细询其家氏族,及子之名号年齿相貌,主人一一言之。生因曰:“余适有事,须暂停半日再行。”主人诺而去。生归房,尽出囊中金,又伪为其子书携之往。叩其家门,一妪启门出视〖妪,威遇切,老妇之称。启,开也。〗,泪荧然〖,音刺,眼角也。荧然,有光貌。(韩愈诗)泪还双荧。〗,见生讶问曰:“客从何来?”生曰:“此是某姓否?”妪曰:“是。”“有人在川中游幕否?”曰:“有之。”询其名号,妪备述如逆旅言。生请见太夫人。妪曰:“老身即是。”因导之登堂,询其所自。生举二百金,及伪书告曰:“某贩货川中,与令郎为莫逆交〖(北史黎景熙传)与范阳卢道源为莫逆交。(按)莫逆,即至好之谓。〗。今载货南归,令郎嘱带银信,乞收存。”妪大喜,欲留生坐,详问其子行踪。生曰:“令郎旅况大好,发财巨万,不日即可旋里,书中谅备言之。某尚须赶路,不及细言。”遂作别而去。绕道归寓,即函致家中,托言被盗,请缓婚期,而身自归店。其师以其诚谨,颇倚任。
年余复积赀归,仍宿于前逆旅。询主人以某家姑媳究竟何如。主人曰:“大是奇事!前我告客后,即于是日有远方人,携其子家书,及二百金至其家,委之而去。其姑得金后,即告媒者绝富家婚。未及数日,其子忽回,拥赀十余万,今成富室矣。顾在川中无托人带银信事,不知书自何来。疑神明悯其姑之苦节,妇之贤孝,而默佑之也。”生颔之,次日遂行。
毕姻年余,仍赴肆。又宿于前逆旅,阻雨不得行。偶步门外,适遇邻妪肩舆过门〖肩舆,轿也。〗,生急避入。俄顷,邻生衣冠而至,邀生过其家。生不可,曰:“素昧平生,何忽蒙宠召?”笑曰:“无他事。适闻逆旅主人言,知君善书。顷将发一远信,某苦不能执笔,而记室复他出〖(汉书傅毅传)车骑将军宾宪请毅主记室。(按)专司书启者,谓之记室。〗,故以丐君〖丐,求也,乞也。〗。”生固辞,强而后可。邻生入取信稿出曰:“请依此一挥。”遂书以付之。俄顷,即有二仆出,设一椅于堂中,地下铺红氍毹〖氍毹,音衢俞。(风俗通)织毛褥曰氍毹。(按)红氍毹,即长毡毯也。〗,如将有卑幼见尊长者。生踱索堂中〖踱,音夺。踱索,闲步也。〗,不知何事。忽前媪及其子妇,皆装束整严自内出。生遑遽欲遁,二仆挟持之不得行。邻生复令媪婢数人扶生上坐,左右执其手,使不能动。于是母拜于前,子妇从于后,叩首以谢曰:“某母子夫妻,若非大恩人,何以有今日?”生坚不承曰:“萍水之人〖(滕王阁序)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注)萍生水上,随风漂流,故人称邂逅相遇曰萍水。〗,不知何事,君乃作此恶剧〖剧,音句,戏也。〗,使我置身何地?”众罗拜毕,其母乃曰:“恩人亲持银信,面交老身。三年以来,梦寐不忘大德。虽大君子施恩不望报,然愚母子何以自安?今幸天遣相遇,不致抱恨终身。”因令其子出前后手书以为证,复往召逆旅主人示之。主人沉思久之,曰:“此无疑。”因备述生闻哭后,絮絮询其邦族,及中途折回之由。生至此始不得已,自承曰:“此不过一时恻隐之心,亦天悯母之苦节,嫂之贤孝,故假手于某尔,何敢贪天之功?”邻生因留生于其家,曰:“无以报大德,但乞小住数日,稍尽敬礼之心。”生见其意诚,为之暂留,馆于其斋中。邻生询其年长己一岁,遂请以兄礼事之,生亦乐从,彼此友爱,虽同胞弗及也。
既知生父母未葬,因曰:“弟有典肆,距兄家不远。今年于肆傍三四里间得一地,地师言葬后,科第不绝。寒家相去既遥,且又无福以承之,吾兄善畏人知,福根深固,敢以奉献。伯父母窀穸之费〖窀穸,音屯夕。(韵会)窀穸,下棺也。〗,请以一身肩之,稍酬大德于万一。”生逊谢再三始受之。遂择日复与邻生归,相地卜葬,适年向皆吉。邻生大出己赀,为之经理,终事不费生一钱。
既葬,邻生欲留生主典肆事,且曰:“幸有微业可给饔飧〖饔飧,音雍孙。(孟子注)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兄何事再赴嘉兴,远离乡井为?”生不可,曰:“肆东待我厚,我中道而舍之,背惠不祥。”遂辞邻生而行。及归肆,会其乡人有先至者,以生前后事,备告肆主。肆主惊喜曰:“我始以朱生为诚笃人耳,不但能见义勇为,而又能不矜不伐若此〖矜伐,皆夸也。(书经)尔维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尔维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是将有厚福。”因益倚任之。
及肆主将殁,止一子尚幼,因举肆授之生,令以十年为期,归本银于其子。生接手后,利市十倍。及期,生总其本利核之,得银数十万。念肆主恩不忍负,举其资中分之,与肆主之子各取其半,两家皆成巨富。
生后生二子,长嘉吉,甲戌会试亚元;次逵吉,丁丑亚元。并入词林,叠官清要,今富贵尚未艾也。
二三、阴骘两榜
夫仁妇义保冰清 母子团圆仗大恩
如此阴功天报厚 与君乡会两科名
山阴徐上舍〖上舍,监生之称。〗,司典总于苏州,三年一归省母。某年回家,以年四十无子,谋欲纳妾。
会里有诸生某早卒,其妻生子女各一,仅数龄,家小阜〖阜犹富也。〗。而弟乙无赖,以博罄其赀,与妻谋思逐嫂而踞兄之产,遂乘隙先诱其子女出卖之。嫂心知乙所为,终日号哭求死。会乙妻闻邻媪言上舍欲纳妾,即以嘱媪,媪绳之于上舍〖绳,注详一洋篇。〗。上舍夫妇皆喜。适嫂以清明日出扫生墓,乙命媒期上舍往相之,上舍意得甚,遂以百金为聘,择日迎娶,而嫂未知也。
届期,乙夫妇令媒伪为觅得其所失子者,需嫂亲往领归,赚之出〖赚,音撰,犹骗也。〗。肩舆径至上舍家,入门升堂鼓吹〖此吹字音翠。〗。上舍妻张氏,亲揭帘引之出,见其衣青衣〖上衣字,去声音意。着衣曰衣〗,嗔媒者曰〖嗔,音瞠,怒也。〗:“何不为新姨易吉服?”嫂方欲与主人叙礼,闻其言大讶,谓媒者曰:“我儿何在?此位何人?”媒者密告之曰:“汝至此尚未知耶?汝家小郎已将汝聘与此间为侧室。主人徐姓,适即大娘,请速易吉服拜天地。主人夫妇皆忠厚善人,较在汝家为小郎朝夕凌贱,不啻天壤矣!”嫂闻之,木立若呆,不能置一词。继而双泪承睫〖睫,音捷。(说文)目旁毛也。(桓谭新论)孟尝君喟然叹息,双泪承睫而未下。〗,哽咽良久〖哽音梗。哽咽,悲极气塞貌。〗,忽向阶墀奋身欲掷〖墀,音池,阶下地也。〗,张氏急令婢媪扶持之,叱媒者曰:“此何等事?可强做不令本人知耶?”上舍时偶入内,闻鼓乐声,亟出见。而知其为节妇也,急谓其妻曰:“速撤香烛,请入内室,别图善策。徐某宁无子,强逼孤孀作妾,断勿忍为。”嫂闻言稍慰。
张氏延之入己室,细询家世,有无子女。嫂历陈颠末,张亦为之嗟叹良久。曰:“既至此,将奈何?”泣而对曰:“此皆兽叔昧良。事已知此,荣辱死生,惟夫人命。若得苟全名节,以见先夫于九泉〖九泉,犹言地下也。〗,愿为侍婢以报大德。”张恻然悯之〖恻,音测;悯,音闵,怜也。恻然,心悲貌。〗,出以告上舍,上舍亦悯之。既而询其夫之名氏,骇然曰:“是宦裔也!”谋送之归,张氏不可,曰:“如此兽叔,若复与之同居,是仍置之死地也。”上舍沉思无计,白之母〖白,犹告也。〗。母曰:“儿能为此盛德事,何患无子?新人既不能复归,不如我认为义女,与我同宿。既全节操,又别嫌疑。汝出门日多,更可伴我姑媳寂寥〖寂寥,音及聊,静也。〗,一举三得,儿以为何如?”上舍曰:“娘言甚善。”促张往告之,喜诺。即日撤花烛筵为汤饼会〖(唐书)明皇后爱弛不自安,诉上曰:陛下独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挟斗面,为生日汤饼耶?上戚然悯之。(按)凡生子及寄子,设筵会亲友,世谓汤饼会,义本此。〗,既拜母,复以兄嫂礼见上舍夫妇,上舍亦以妹畜之。妹婉顺能得母心,亦代嫂操作。惟时时以子女为念,母嘱上舍为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