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 第 15 页/共 104 页

母之生我日在角，络纬鸣机夜深作。歌成《黄鹄》不忍闻，大孤啼饥小孤弱。乱离伏莽乞馀命，十口流离窜丛薄。朝呻夜吟不暂休，骨肉幸免填沟壑。长养众雏毕婚嫁，慈帏未省含饴乐。当时奉檄心独喜，今我穷悴至于此。俯仰无因供菽水，衾影之间愧人子。（去官无禄，不能供母氏菽水，犹为抱惭，况有禄而无母可供者乎？此种诗不忍作，亦不忍读。） ○观绳妓作 长绳竿高百尺，杨花雪落城南陌。美人冉冉化行云，细轻纨望空掷。冶袖双开舒锦臂，婆娑往来若平地。盘中小试飞燕舞，楼上惊看绿珠堕。回眸顾盼无限情，空里忽闻环声。天风吹入碧云去，始觉仙骨珊珊轻。轻躯上下无断续，舞罢腰肢新结束。燕钗堕地悄无声，背立当窗鬓云绿。抱得秦筝写春怨，歌唇宛转《吴趋曲》。吴歌楚舞绝可怜，谁家笑掷珊瑚鞭？（唐人此题以“身轻一线中”五字尽之，妙于用简，此又妙于用繁。） ○白下 白下援师聚，钟山薄伐新。三军随庾亮，一战走卢循。虎旅屯江岸，鲸波靖海垠。论功诸将在，哀此乱离人。（此海寇郑成功已破京口，窥伺金陵，而提督梁一战走之，后渐剪灭也。时有借从贼之名，﹃及无辜者，故有落句。） ○诸将杂感 建国行师自古今，千秋理乱事相寻。云龙势合枪扫，汗马功成带砺深。不信蒯通能相背，可无孙武善攻心。山头廷尉空凝望，星拂招摇白日阴。仙霞烽火照龙山，玉甑金庭弃草间。慷慨孤臣提汉节，指挥诸将出雄关。蒙茸垒嶂潜师度，鼓角严城振旅还。劳苦西平功第一，江东坐镇羽书闲。（三语范忠贞之不屈，四语李文襄之命将。） 天彭井络望中遥，剑阁重关似建标。白帝城空王气尽，金牛峡险霸图销。汉廷却悔封雍齿，巴郡终须殄隗嚣。邛西南重置吏，不烦檄使下星轺。款塞诸戎拥节旄，大开屯种刈蓬蒿。戴牛佩犊经营苦，画井分疆部署劳。岂为流移增国税，即看荒秽长田毛。戈船下濑今无事，壮士休论战伐高。（大概为逆藩时事言，次章指耿逆，三章指吴逆，末章言宜屯田守御，永固疆圉也。风格从杜诗中出。） ☆顾岱 字泰瞻，江南无锡人，嘉定籍。顺治戊戍进士，官赣州府丞。 ○奉委进江背洞驻军赤坎招安贼三万有奇 匹马临江背，前旌近贼营。由来皆赤子，何忍作长平。地险归耕少，民顽入法轻。抚绥诚不易，先轨是阳明。（秉心如此，体天地好生之心者也。彼白起坑长平卒至七十万人，项羽坑新安卒至二十馀万人，李广杀羌亦八百馀人，三人不全首领，天道然也。阳明破贼，剿而兼抚，故引以为先轨云。） ●卷六 ☆徐元文 字公肃，江南昆山人。顺治己亥赐进士第一人，官至大学士。 ○登Ю﹀峰 高峰直上势崔嵬，闽越雄州一柱开。路转千盘随石笕，崖临百丈耸丹台。鸟飞天外山如镜，人到云中海似杯。便欲凌虚生羽翼，然绁马阆风来。 ○春日阅武召百官诣南苑 逶迤上苑帝城东，御辇巡临振武功。甲销炼金寒白石，旗翻翠羽动春风。龙骧万骑军麾转，鹄立千官拜舞同。莫以清时忘战伐，至尊亲为挽雕弓。（本朝王业基于武功，一结得安不忘危之旨。） ☆叶方蔼 字子吉，江南昆山人。顺治己亥，赐进士第三人，官至礼部侍郎，加本部尚书，谥文敏。 ○文敏予告家居，有密陈其居乡不法者，上命抚臣察之，抚以乡评之实奏。上曰：“朕知其不如是也。”以文敏之盛德，为主上所深契，而谗犹不免，吁，可畏哉！卢雅雨云。 ○关陇平 关岭茫茫，陇流汤汤。纡徐逶迤，峥嵘险。面蜀肘凉，辅车相将。狡焉启疆，震惊我一方。（一章。） 关岭兀兀，陇流。彼泾启戎，乃蠢兹蝥贼。为虺为蜴，为螟为。首张臆，助逆抗有德。如猬之集，如之突。（二章。） 泾原既清，群贼大震。睢睢盱盱，延旦夕之命。帝命臣海，为陇民徙灾。帝命臣勇，师出自西陲。（三章。） 帝诏臣海，汝速涉坂。出彼朝舟阝，为勇军援。椅之角之，沓之蹙之，除民之慝。俾妇子恬恬，尚嘉乃绩。（四章。） 海涉河泾，言腾灞。秦山矗突，崎陇坂。逾越凉，飞︾扬旆。扶舆猗靡，云罕纟卒纟祭。雍部阻长，敢惮。式遏寇虐，以宁尔室家。（五章。） 勇自河西，衔枚疾指。来从酒泉，转战天水。矫矫虎臣，一乃心力。摧坚挫锋，荡彼蝥贼。兵车百万，汹汹雷震。横会方州，为行为陈。（六章。） 东西合围，贼在釜底。（叶平。） 其智斯竭，其魄斯夺。勇率其麾，崖诛谷讨。曰臣思克，曰臣进宝。赳赳奋武，为王干城。勇实帅之，桓桓于征。（七章。） 于征何所，于巩于临。道阻且长，蔽亏岑。┱入其阻，禽草。申用三驱，根株断刈。馀贼窜蜀，游魂犹悸。西夏以绥，贺兰其。（八章。） 胁从蚩蚩，亦孔之哀。宽其诛锄，予以惠来。维海维勇，刚克柔克。勇也帅师，为辟为衤。海也敉民，为揉为活。北地上郡，稽颡归命。如旱望霓，海实绥之。（九章。） 义威戢武，尊我西陲。剖蜩猬，人畏以怀。秦民嘘呵，化为讴吟。殄熄暴悖，克广德心。经战伐区，蠲除租赋。问孤吊死，起乃沉痼。廓我皇恩，义声先路。（十章。） 帝德振振，陇山既平。陇流既清，维天子之祯。陇山既伏，次黔粤滇蜀，敢不詟伏。如翰如飞，万里来威。（十一章。） 维臣之力，维师之武。絷缚巨憝，寸刂脍脯，塞神人之怒。黔首喁喁，式歌且舞。亿万斯年，笃我皇景祐。（十二章。 ○纪平王辅臣之乱也。辅臣本名马鹞子，向为流贼，李自成败后来降，改今名，官陕西提督。三藩之变，辅臣叛据平凉，秦、陇震惊，特命大将军图海讨之，时靖逆侯张勇、奋威将军王进宝、提督孙思克会讨，累战皆捷，惟平凉一城，腹背受敌，因请降，槛送入京，死于道，关、陇乃平。） ○海氛清 巨浸稽天，滔滔如何？天吴罔像，倚以为家。有鲸有鳄，有蛟有鼍。摧ㄅ决帆，血人于牙。中国有圣人，尔独扬其波。（一章。） 蠢兹蛙黾，亦杂此处。曰予胜国后，诞敢继其绪。藉瑕蹈衅，伺窥肘腋。结连蜂螫，载逞凶慝。离间我臣仆，盗据我疆场。（二章。） 于兴于泉，于汀于漳。乃扬沸汤，乃噪蜩螗。我有城郭，倏为沮洳。我有民人，倏为夸。忍死须臾，后来其苏。（三章。） 恭承帝命。建大将军旗鼓。我冠带之国，忍鳞介是伍？据我上游，张我。与子偕作，与子同仇。悉率左右，歼此群丑。（四章。） 暨暨藩臣，一心一德。讨贼自赎，不邛已恤。堑山堙谷，马腾舟驶。亲董其旅，以临蒙汜。陛下曲赦臣，臣敢不效死。（五章。） 将士和睦，有凫在藻。既获贼师，如饥斯饱。或拔其角，或脱其距。或斧其吭，或截其膂。贼穷见窘，无地自处。（六章。） 彼强者跳，我攘我逐。彼黠者穷，我殄我戮。神之毒，鬼速其覆。如探っ鸟，如振槁木。非我黩武，取彼残已足。（七章。） 前徒既奔，凶渠束手。计无复之，狼奔鼠走。茫茫烟岛，为逋逃薮。仁无必取，义不尽杀。屏诸穷发。无污我王钺。（八章。） 四州士女。来迎王旅。君子维何，玄黄在篚。小人维何，饔飧在。复为王人，以耕以仕。（叶。） 歌帝之德，诵王之武。（九章。） 帝德溥将，涵负吐纳。百谷来王，天与地沓。何人不绥，何物不怀。何戾不蠲，何善不嘉。皇仁熙熙，云何不来！（十章。） 皇帝在位，受天之。东西朔南，无思不服。其有不服，自婴显戮。献馘于泮，献俘于庙。武功既昭，文德用绍。史臣奏雅，来哲是诏。（十一章 ○纪平海寇郑氏之乱也。郑芝龙子成功结连残寇为东南患，王师讨之，党逆者归顺。成功死，子荒于酒色，势穷远遁，后归诚，海氛乃清。 ○泽州《平滇》三篇似柳《雅》，此二篇似韩《碑》，各有得力。） ○吊铁崖墓 先生不可见，遗冢自斜晖。无复携红袖，还闻葬白衣。才销明主忌，老幸故人依。铁笛吹云起，犹疑踏月归。（明太祖召铁崖至，旋放归，有“白衣宣至白衣还”句，用来恰好。） ○撰西樵考功志文毕寄阮亭户部 恍忽相随把袂时，幽明难间两心期。敢云下笔不加点，差喜临文无愧辞。比似束刍应恨薄，即同挂剑已嫌迟。（自注：予诺阮亭请，逾岁始报。）友生投契犹如此，况尔连根荆树枝。（三语用祢衡语意，四语用蔡邕语意。） ○授职翰林学士感恩述怀 麻衣席帽满尘埃，亲荷先皇衅沐来。敢道齐贤留异日，屡称苏轼是奇才。（自注：戊戍充贡士入都，先皇帝召见亲试，列名第八。己亥春再拭，拔第一。八月举南宫，九月胪传日，亲谕：“联如汝久，特拔汝为一甲进士。”又数对臣下称道文学。）身离牛口惊还在，梦挽龙髯恨不回。今遇吾君重拂试，孤桐果否爨馀材。（如此属对，脱口而出，无引用典实之痕。） ☆彭孙 字骏孙，浙江海盐人。顺治己亥进士，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辞第一。官至吏部侍郎。 ○羡门词和气平，在唐人中最近大历十子，在十子中，最近文房。 ○雨中过白芒村寄高山人俨 春云生骤寒，溪上无人迹。石笋清相罗，烟翠纷可摘。欲持三尺绢，写此春山碧。却忆山中人，远在龙池宅。惆怅不同游，白芒风雨夕。 ○鱼梁滩下泊 暝色起何处，忽然云水昏。春烧如新月。远挂山一痕。寒禽呼木杪，暗虫沸草根。遥见冥际火，知有林外村。孤舟欲栖泊，石溜浓云奔。羁旅一无托，菀结难自论。矫首眺天末，踯躅芳心魂。（写晚景入神。） ○彭蠡夜泛 清浅宫亭水，溅溅百道流。残春风送客，终夜月随舟。野火沈葭苇，遥天挂斗牛。相依有鸥鹭，任意宿汀洲。（四语在人人意中，而脱口新鲜，浑然无迹。） ○登湖口县城 一望烟波万顷明，女垣高与石根平。湖光尽日依楼堞，山色终朝满县城。寒岭无人孤鸟下，秋林欲雨数蝉鸣。何当便作移家计，终卧沧洲寄此生。（颔联语，身亲其境者，知其写照之工。） ○秋日登滕王阁 客路逢秋思易伤，江天烟景正苍凉。依然极蒲生秋水，终古寒潮送夕阳。高士几回亭草绿，梅仙一去岭云荒。临风不见南来雁，书札何由达豫章？ ○金陵怀古 杜宇啼残百感生，西风建业旧神京。诗成狎客遗簪会，酒泛诸郎按曲声。江外羽书空络绎，禁中刀敕正纵横。大官别有长生药，不假天台刺史行。（二章皆言南渡时事，遗簪按曲，秘戏除官，而置兵防于不问，事势至此，不亡何待！） 万里山陵万古愁，南司北部总悠悠。屠沽自立宫中市，灶养争除关内侯。肯向人间求故剑，谁从阙下问全鸠。姑溪幕府空貔虎，一夕龙车不可留。（童妃、王之明事，迄无定论，诗人歌咏者俱以为真。） ○豫章城下送春有怀故园兄弟 城下烟波暮可哀，扁舟日夕更潆回。一春又向他乡尽，千里曾无尺素来。野鹜孤飞烟里没，江帆相背雨中开。故园风景今何似，池草春花梦几回。 ☆黄与坚 字庭表，江南太仓人。顺治己亥进士。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辞，官詹事府赞善。有《忍庵诗集》。 ○钱牧斋序忍庵诗，谓长安金陵《杂感》诸篇，顿挫钩锁，缠绵恻怆，在韩致尧、元裕之之间。 ○辰龙关 郁盘鸟道中，忽睹岩削。双耸若天门，神天斧斤凿。攒刺剑戟横，摩厉成锋锷。青冥杳无垠，怪雨从空落。一径折霄光，绝壁尽倒却。千仞蹙孤危，不敢栖猿ㄑ。攀跻坂益欹，数武困行脚。嗤彼铜马馀，持铩倚木阁。狼窜险一隅，俄就官军缚。于今走轻车，亭午气颓索。白日景蔽亏，一步一狞恶。瞬息度层关，须鬓恐非昨。 ○闻砧 万井西风下，城高一叶飞。可怜今夜月，重捣去年衣。听乱情交切，声疏力渐稀。异乡刀尺冷，多少客思归！（悲怆之作，远客人几不能读。） ○金陵杂感 敕选良家降墨封，玉车轻进昭容。花开并蒂鸳鸯暖，酒醉同心琥珀浓。萧寺鼓鼙惊翡翠，蒋山风雪葬芙蓉。飘零故剑秋江上，回首长干冷暮钟。（言敕选良家，而置故妃于﹃辱也。叔宝无心肝，不至于此。）龙虎钟山百战雄，朔风吹浪下艨艟。雕戈压阵黄沙断，铁锁沈江赤烧空，鹊观消春雪里，凤凰台冷暮云中。由来帝业终荒草，铜狄何曾峦汉宫。（言神兵北下，而长江无备，以至亡国也。） ○沂州客店遇同乡友人 江郭萧条尚苦兵，讶君北走得班荆。地悬淮海艰消息，人历冰霜倍老成。同话寂寥皆逆旅，两经离乱即馀生。故园风物那堪问，但说梅花已系情。（“人历冰霜倍老成”，即杜老“艰危气益增”意，少年柔脆，人应知之。） ☆郑日奎 字次公，江西贵溪人。顺治己亥进士。 ○河南道中 风沙苍莽不知程，竟日荒郊客感生。廿载兵戎经百战，几家烟火聚孤城，断垣雨印狐狸迹，中泽霜凄鸿雁声。待拟绘图嗟未可，军书昨复报南征。 ☆田雯 字纶霞，山东德州人。顺治己亥进士，官至户部侍郎。著有《山{艹︹}诗选》。 ○山{艹︹}诗才力既高，取材复富，欲兼唐、宋而擅之，山左诗家中另开一径，然缘此不无少杂。兹择其极纯粹者采之，山{艹︹}有知，恐亦以后生为不妄也。 ○病愈早起成诗 雨过庭翠滋，一鸟发清籁。披衣趁朝曦，新晴涤埃。西轩青嶂叠，纵目收罨霭。晓廓取次行，心神颇融快。佳客时过从，袍迎户外。凭几理素琴，焚香诵梵贝。（起二语写病起入神。） ○晚投卧佛寺宿 峰衔新月黄，云拥山容变。深谷一钟响，蔽亏烟树断。樵人语前浦，古寺隔幽涧。翠滴衣衫重，松黑<鼠生>鼯窜。疏灯出深竹，依微露绀殿。井栏摘葵，僧厨供茗馔。偶来访支遁，吟栖有馀峦。夜半大壑鸣，风雨四山乱。 ○翠微寺 诘曲历石齿，沿溪树溟蒙。招提门何向，陂陀无人踪。峭崖立万仞，惆怅林路穷。岂知披榛莽，纡回流水通。一僧出汲水，竹戽行相从。长绠下深涧，砉阝豁惊潭龙。淅淅石湫雨，泠泠葛花风。前循略彳勺去，木杪闻清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