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乘 - 第 3 页/共 29 页

『羽檄横飞建旆斜,便应一战决戎华。戈船迅比追风骠,戎迭高于贯月槎。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入胡笳。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满盏花』。   『龙河汉帜散沈晖,万岁楼边候火微。卷地楼船横海去,射天鸣镝夹江飞。挥戈不分旄头在,反旆其如马首违。啮指奔逃看□□,重收魂魄饱甘肥』。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小挫我当严儆候,骤骄彼是灭亡时。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金陵要奠南朝鼎,铁瓮须争北固关。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吴侬看镜约梳头,野老壶浆洁早秋。小队谁教投刃去,胡兵翻为倒戈愁。争言残寇同江鼠,忍见遗黎逐海鸥。京口偏师初破竹,荡船木柹下苏州』。   『十载倾心一旅功,御枪原庙梦魂中。每思撒豆添营垒,更欲吹毛布雨风。淮水气连天汉白,锺离云棒帝车红。南宫图颂丹铅在,辜负秋窗老秃翁』。   『艰难恢复势逶迤,蚁穴何当溃泽陂。驼马已临迤北路,炮车犹护向南枝。雷惊犀象牙方长,雨送蛟龙宅屡移。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许双垂』(是役惟伏波殿后,全师而反)。   按此咏延平败绩之事。   延平郡王夫人董氏知书明大义,事载「通史」列传。余读其谕子经书,古茂若汉人语;唯未见其诗。顷阅近人柴萼「梵天庐丛录」,谓郑延平有妾名瑜,厦门人,工吟咏,有哭延平诗云:『赤手曾扶明日月,丹心犹照汉乾坤』。后入某院为尼。萼字小梵,浙江慈溪人。此诗惜系断句,然已足为延平论赞。百世之后,读其诗者犹为神往,信乎巾帼英才也!   明宁靖王术桂,字天球,别号一元子,辽王后也;事载「通史」。入台后,筑宫西定坊,垦田竹沪,不与政事,日以耕读自遣。而绝命诗一章,凄凉悲壮,读之泪下。诗曰:『艰辛避海外,祗为数茎发。于今事已矣,不复采薇蕨』。台人闻之,为叹息曰:『王孙与北地争烈矣』!   清人得台,游宦渐集,斯庵亦老矣,犹出而结诗社,名曰「东吟」,所称「福台新咏」者也。斯庵作序,中列十四人:曰无锡季蓉洲麒光、宛陵韩震西又琦、金陵赵苍直龙旋、福州陈克瑄鸿猷、无锡郑紫山廷桂、武林韦念南渡、福州翁辅生德昌、无锡华苍崖衮、会稽陈易佩元图、金陵林贞一起元、上虞屠仲美士彦、福州何明乡士凤、泉州陈云卿雄略、宁波沈斯庵光文。而张鹭洲「瀛壖百咏」末章云:『福台新咏萃群英,调绝音希孰继声』?注谓:『东宁诗一名「福台新咏」,四明沈光文、宛陵韩又琦、关中赵行可、会稽陈元图、无锡华衮、郑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吴蕖、轮山杨宗城、螺阳王际慧前后唱和之作;闻吴有「桴园之集」,杨有「碧浪园诗」』。按鹭洲所注之人,与东吟社序略有不同。东吟社中唯季蓉洲为诸罗知县,着「海外集」一卷,林贞一为府经历,余皆流寓,无考。「福台新咏」亦久失传。余于志中,仅得陈易佩挽宁靖王一首,吉光片羽,诚足矜贵。诗曰:『匿迹文身学楚狂,飘零故国望斜阳。东平百世思风度,此地千秋有耿光。遗恨难消银海怒,幽魂凄切玉蟾凉。荒坟草绿眠狐兔,寒雨清明枉断肠』。   延平郡王辟东都,保持明朔,忠义之气,万古长存。故沈斯庵「东吟诗序」谓:『郑延平视同田岛,志效扶余』。朱景英「海东札记」非之。然齐司马体物抵澎湖诗,其结句云:『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是直以延平为田横矣。司马满洲人,尚作此语,视彼汉人之自蔑其种,而称为「伪郑」、诬为「海寇」者,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也!   司马正黄旗进士,康熙三十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有诗数首。其抵澎湖云:『海外遥闻一岛孤,好风经宿到澎湖。蛏含玉舌名西子,蚌吸冰轮养绿珠。荡漾金波浮玳瑁,连环铁网出珊瑚。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   赤嵌城云:『特立巍巍控太清。烟霞都自脚根生。羞为白发蛮官长。亲上红毛赤嵌城。日月过天疑见碍,鱼龙骇浪尽潜惊。何堪望断他乡目,沧海茫茫故国情』。   竹溪寺云:『梵宫偏得占名山,兀作炎洲第一观,涧引远泉穿竹响,鹤从朝磬待僧餐。夜深佛火摇鲛室,雨里蛮花坠法坛。不是许珣多爱寺,须知司马是闲官』。   海会寺云:『冷月横斜吊子规,当年黄幄尔徒为?梁尘尚逐梵音起,幡影犹疑舞袖垂。风雨有时闻响屧,林花何处长胭脂?是空是色浑闲事,祗合登临不合悲』。   彭夏琴,不知何许人,有台湾七律四首,载于「广阳杂记」;其诗咏郑氏归降之事,则作者当为康熙时人。今录于此,以志海桑:   『台湾绝域贡降笺,举族归朝尽内迁。历授尧封千载后,地开禹贡九州岛前。人民半与鱼龙杂,郡县全依岛屿偏。四十年来空倔强,至今始得罢楼船』。   『当年犀甲下扶余,衔璧谁怜轵道车。西市赭衣魂已渺,南朝紫盖事终虚。帆来日本通商近,邑改天兴置吏初。一自孙恩分战舰,烽烟边海几坵墟』。   『高华遗屿自隋朝,营垒依然识旧标。淡水鸡笼谁竟渡,飓风蜃市几全消。乘桴何意真浮海,叱石无能远驾桥。抽调可怜诸将士,不教辛苦说征辽』。   『穷岛军需飞檄催,蔗霜兼买鹿皮来。生番禳社三冬集,互市洋船六月开。浪峤山形随地尽,厦门风信逐潮回。荷兰故土非瓯脱,窥伺将毋隐祸胎』。   侯官陈昂有咏郑氏遗事四首。彼为清人,不得不作此语。其诗曰:   『战衄旋师返北辕,转教航海辟乾坤。金多旧借牛皮地,水涨新通鹿耳门。赤嵌城孤遗旧业,红彝援绝竟移屯。何缘自比虬髯客,岂昧几先让太原』。   『片石能容百万人,天遗图谶应袋闽。也知中国全归汉,妄托仙源可避秦。荒岛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杂流民。开荒绝胜田横岛,易世相传尚不臣』。   『荒远羁栖幸弗诛,敢通叛逆约齐驱。谩劳蜗战争天下,先自鲸吞夺海隅。三载相持谁得利,两雄交构待全输。彼苍藉手平南纪,旷古新增一统图』。   『昔年亡将济时才,仰仗威灵涉险来。地转海咸生淡水,天回风飓起奔雷。官军血战沧波沸,逆虏魂销劫火灰。澳屿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岛戟门开』。   按「侯官风土志」无昂名,其寓台当在康、雍之际。唯「冠悔堂集」论次闽诗,其咏昂云:『饥驱终岁诗为命,曾向金陵卖卜来。缶灶席床尘迹遍,榜扉佣作亦堪哀』;事虽不详,亦可以知其概矣。   临桂朱伯韩侍御琦曾作新铙歌四十章,以颂有清武烈。其战澎湖一章,则康熙平台事也。伯韩为道光十五年进士,官编修,着「怡志堂诗稿」。诗曰:『五马奔江郑氏昌,一婢生儿郑氏亡。枭雄割据亦有数,铁人三万空撞搪。湖边飞舸弄寒日,白土山前锋尽折。永明年号那可支,夺取澎湖作巢穴。潮头十丈忽骤高,扬旗打鼓亦自豪。貙狼短祚付孽子,吼门喧呼潮又起。五百战舰来如飞,报道官军入鹿耳。海外纳降谁草檄,姚侯深算老无敌。生番杂处思善后,淡水何时洗锋镝。我闻三十六岛形势相钩连,全闽屏蔽不可捐。鸡笼易守亦易失,后来牧民当择贤』。呜呼!郑氏亡矣,我读此歌,心为悲恸!而满廷今亦亡矣,且举全闽之屏蔽而弃之。早知今日,何必驱故明之忠义而尽歼之,使无容身之地?则汉奸之为满人效力,如施琅、姚启圣、李光地辈亦当忏悔九泉而哀后人也!   施靖海平台之时,仲子世纶从军,有克澎湖诗云:『独承恩遇出征东,仰藉天威远建功。带甲横波摧窟宅,悬兵渡海列艨艟。烟消烽火千帆月,浪卷旌旗万里风。生夺湖山三十六,将军仍是旧英雄』。世纶字文贤,号浔江,以荫生知泰州,历官至兵部侍郎,出为漕运总督,以廉明称。着「浔江诗草」及「南堂集」。   世骠字文秉,靖海第六子也。以从军台湾有功,授左都督衔,历官至福建水师提督。朱一贵之役,统兵入台,卒于军次,谥勇果。「温陵诗纪」载其一诗,可谓儒将风流矣。沧墅晚眺云:『薄暮登楼眼,山前落日斜。晴云低海角,孤屿迥天涯。隐隐灵鼍鼓,迢迢逐浪槎。牧人歌犊背,凄切入秋笳』。   平台之役,施琅成之,而倡之者为姚启圣。若以史法而论,则启圣为满人之功臣、而汉族之贼子也。全谢山先生「鲒埼亭诗集」,有姚君述祖出示家传,因属重撰墓碑之诗;诗中所谓少保,则启圣也。兹录于此,以实诗乘。   『峨峨少保昔专征,坐啸能招横海鲸。仗剑近临欧冶地,受降远度荷兰城。劳臣报国天谁障,功狗攘封众未平。勋册到今留秘箧,文孙何以振家声』(少保招来之绩,实在施将军之上,后竟为所掩;实非余一家之言,闽人皆言之)。   『七鲲身畔纪穹碑,杨仆楼船未足推。樵牧不贻赐姓媿,干旌颇为幼安驰。孙枝如尔真梧竹,先烈归天壮尾箕。试向石渠询信史,平淮莫用段家词』(故太仆斯庵沈公居台二十余年,少保欲送之归甬上而不果,后竟卒于台)。   『曾闻跋扈少年场,家具曾无儋石藏。纟雾一朝传豹变,炎云万里破龙荒。澎湖毒浪先归命,越绝神山并有光。为卜高门终复始,请看乔木蔚生香』。   按谢山名祖望,字绍衣,浙江鄞人也。乾隆元年成进士,授庶吉士,着「鲒埼亭文集」,又辑「甬上耆旧诗集」;眷怀胜国,表彰遗贤,一时文坛,称为泰斗。   谢山又有碣石行一篇,则咏故都御史徐公孚远事也。徐公久居思明,后随延平入台。及延平薨,去之碣石,总兵吴六奇匿之,全发以终。六奇亦人杰哉!诗曰:『孑遗孤臣头雪白,不死东宁死碣石。吾戴吾头吾知免,一枝幸藉将军力。冥鸿何处觅安宅?老罴帐中堪避弋。鸱鸮不敢加弹射,几社故人最生色。夏公感叹、何公喜,更有陈公同太息,相与惊魂且动魄。谓斯人者从何来,古心所照天地碧,碣石风雷生画戟。谁知中有柳车客,海王为之司眠食,朝看扬潮夕重汐。在昔韩王亦无辈,竟卖锺离足长喟』。   台湾八景之诗,作者甚多,而少佳构。余读旧志,有台厦道高拱干之作,推为最古。拱干,陕西榆林人,荫生。以康熙三十一年就任,延聘文人,创修「府志」。秩满,升浙江按察使。   安平晚渡云:『日脚红彝垒,烟中唤渡声。一钩新月小,几幅淡帆轻。岸阔天迟暝,风微浪不生。渔樵争去路,总是画图情』。   沙鲲渔火云:『海岸沙如雪,渔灯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隐约白苹汀。鲛室寒犹织,龙宫照欲醒。烹鱼沈醉后,何处晓峰青』。   鹿耳春潮云:『海门雄鹿耳,春色共潮来。二月青郊外,千盘白浪堆。线看沙欲断,射拟弩齐开。独喜西归舶,争随落处回』。   鸡笼积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横。长年绀雪在,半夜碧鸡鸣。翠共蛾眉积,炎消瘴海清。丹炉和石炼,漫拟玉梯行』。   东溟晓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间听晓钟。天开无际色,人在最高峰。紫阁推妆镜,咸池骇浴龙。风流灵运句,灼灼照芙蓉』。   西屿落霞云:『孤屿澎湖近,晴霞返照时。秋高移绛树,海晏卷朱旗。孙楚城头赋,刘郎江上诗。淋漓五彩笔,直欲补天亏』。   澄台观海云:『有怀同海阔,无事得台高。仙忆安期枣,山驱太白鳌。鸿蒙归紫贝,腥秽涤红毛。济涉平生志,何辞舟楫劳』。   斐亭听涛云:『岛居多异籁,大半是涛鸣。试向竹亭听,全非松阁声。人传沧海啸,客讶不周倾。消夏清谈倦,如驱百万兵』。   仁和郁沧浪茂才永河,性好游。康熙三十五年,自省来台,躬历南北,遂至北投煮磺。台北初启,草茀瘴浓,居者多病,而沧浪冒危难,尝困苦,以竟其事;亦可谓之奇男子也。着「稗海纪游」等书,有台湾竹枝词八首:   『铁板沙连到七鲲,鲲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难轻犯,天险生成鹿耳门』。   『雪浪排空小艇横,红毛城势独峥嵘。渡头更上牛车坐,日暮还过赤嵌城』。   『编竹为垣取次增,衙斋清暇冷如冰。风声撼醒三更梦,帐底斜穿远浦灯』。   『耳畔时闻轧轧声,牛车乘月夜中行。梦回几度疑吹角,更有床头蝘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