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乘 - 第 26 页/共 29 页
『南荒天阔势峣峣,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岛』。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于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于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