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斋词话 - 第 26 页/共 28 页

小仓山房集,佳者尚可得百首。忠雅堂诗,瓯北诗钞,百中几难获一。盖一则如粗鄙赤脚奴,一则如倚门卖笑倡也。近人慑于其名,以耳代目。彼不知驼峰熊掌为何物,宜其如鸱之吓腐鼠也。哀哉。      ○袁赵蒋诗无可贵      袁、赵、蒋盛负时名,而其诗实无可贵。洪稚存、吴人等诗,愈趋愈下,仅可不观。无足深论。      ○聪明语不足重      诗词中浅薄聪明语,余所痛恶。一染其习,动辄可数十首。无论其不能传,即徼亻幸传之后世,亦不过供人唾骂耳。何足为重。      ○诗词贵精不贵多      余友尝语余云:“有全唐诗,不可无全宋词。有能为是举者,固是大观。且不患其不传也。”然余谓藉以传一己之名词可,欲以教天下后世之为词者则不可。盖兵贵精不贵多,精则有所专注,多则散乱无纪。如全唐诗九百卷,多至四万八千首。精绝者亦不过三千首,可数十卷耳。[余久有唐诗选之意,约得三千首,此举至今未果。]余则仅备观览,供彩掇,资谐笑而已。虽不录无害也。倚声一途,既有朱氏词综,两宋精华,约略已具,而蒿庵犹病其芜。更欲集全宋词,则亦不过壮观邺架,于本原无涉,亦可不必。      ○宋六十家词芜杂      宋六十家词,已病芜杂,识者宜分别观之。吴氏宋元百家词,竹时已失全书,近更无从采访。然宋、元两代词,高者不过十余家,次者约得三十余家。合五十家足矣。录至百家,下乘必多于上驷。博而不精,终属过举。      ○宋词精绝者约五百余首      两宋词,精绝者约略不过五百余首。足备揣摩,不必多求也。      ○词宜穷正始      白石仙品也。东坡神品也,亦仙品也。梦窗逸品也。玉田隽品也。稼轩豪品也。然皆不离于正。故与温、韦、周、秦、梅溪、碧山同一大雅,而无傲而不理之诮。后人徒恃聪明,不穷正始,终非至诣。      ○东坡一派无人能继      东坡一派,无人能继。稼轩同时,则有张、陆、刘、蒋辈,后起则有遗山、迦陵、板桥、心余辈。然愈学稼轩,去稼轩愈远,稼轩自有真耳。不得其本,徒逐其末,以狂呼叫嚣为稼轩,亦诬稼轩甚矣。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本原则一。论其派别,大约温飞卿为一体,[皇甫子奇、南唐二主附之。]韦端已为一体,[朱松卿附之。]冯正中为一体,[唐五代诸词人以暨北宋晏、欧、小山等附之。]张子野为一体,秦淮海为一体,[柳词高者附之。]苏东坡为一体,贺方回为一体,[毛泽民、晁具茨高者附之。]周美成为一体,[竹屋、草窗附之。]辛稼轩为一体,[张、陆、刘、蒋、陈、杜合者附之。]姜白石为一体,史梅溪为一体,吴梦窗为一体,王碧山为一体,[黄公度、陈西麓附之。]张玉田为一体。其间惟飞卿、端己、正中、淮海、美成、梅溪、碧山七家,殊涂同归。余则各树一帜,而皆不失其正。东坡、白石尤为矫矫。      ○汪森词综序      汪玉峰[森]之序词综云:“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此四字甚浅陋,不知本原之言。]归于醇雅。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于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平、王沂孙、张炎、张翥效之于后。譬之于乐,舞Ω至于九变,而词之能事毕矣。”此论盖阿附竹之意,而不知词中源流正变也。窃谓白石一家,如闲云野鹤,超然物外,未易学步。竹屋所造之境,不见高妙,乌能为之羽翼。至梅溪则全祖清真,与白石分道扬镳,判然两途。东泽得诗法于白石,却有似处。词则取径狭小,去白石甚远。梦窗才情横逸,斟酌于周、秦、姜、史之外,自树一帜,亦不专师白石也。虚乐府,较之小山、淮海,则嫌平浅。方之美成、梅溪,则嫌伉坠,似郁不纡,亦是一病,绝非取径于白石。竹山则全袭辛、刘之貌,而益以疏快。直率无味,与白石尤属歧途。草窗、西麓两家,则皆以清真为宗。而草窗得其姿态,西麓得其意趣。草窗间有与白石相似处,而亦十难获一。碧山则源出风骚,兼采众美,托体最高,与白石亦最异。至玉田乃全祖白石,面目虽变,托根有归,可为白石羽翼。仲举则规模于南宋诸家,而意味渐失,亦非专师白石。总之,谓白石拔帜于周、秦之外,与之各有千古则可。谓南宋名家以迄仲举,皆取法于白石,则吾不谓然也。      ○词不必分南宋北宋      词家好分南宋北宋。国初诸老几至各立门户。窃谓论词只宜辨别是非,南宋北宋,不必分也。若以小令之风华点染,指为北宋。而以长调之平正迂缓,雅而不艳,艳而不幽者,目为南宋,匪独重诬北宋,抑且诬南宋也。      ○北宋有俚词南宋多游词      北宋间有俚词,南宋则多游词。而伉词则两宋皆不免。选择不可不慎。学者贵求其本原所在,门户之见自消。否则各执一是,互相攻诋,溯厥本原,卒无托足处。宜乎不得其通也。      ○古今二十九家词选      余拟辑古今二十九家词选,[附四十二家]约二十卷。有唐一家,[附一家]温飞卿。[附皇甫子奇]五代三家,[附四家]李后主、[附中宗]韦端己、[附牛松卿、孙光宪。]冯延巳。[附李]北宋七家,[附六家]欧阳永叔、[附晏元献]晏小山、张子野、苏东坡、秦少游、[附柳耆卿、毛泽民、赵长卿。]贺方回、周美成。[附陈子高、晁具茨。]南宋九家,[附八家]辛稼轩、[附朱敦儒、黄公度、刘克庄、张元、张孝祥、刘改子、陆放翁、蒋竹山。]姜白石、高竹屋、史梅溪、吴梦窗、陈西麓、周草窗、王碧山、张玉田。元代一家,[附二家]张仲举。[附彭元孙、末附金之元遗山。]国朝八家,[附二十一家]陈其年、[附吴梅村、曹洁躬、尤悔庵、郑板桥。]曹珂雪、[附彭骏孙、徐电发、严藕渔。]朱竹、[附李分虎、李符曾、王阮亭、董文友。]厉太鸿、[附黄石牧]史位存、[附王小山、王香雪。]赵璞函[附过湘云、吴竹屿。]张皋文、[附张翰风、李申耆、郑善长。]庄中白。[附蒋鹿潭、谭仲修。]自温飞卿至冯延巳为第一卷。欧阳永叔至张子野为第二卷。苏东坡至秦少游为第三卷。贺方回至周美成为第四卷。辛稼轩为第五卷。姜白石至史梅溪为第六卷。吴梦窗为第七卷。陈西麓至周草窗为第八卷。王碧山为第九卷。张玉田至张仲举为第十卷。陈其年为第十一卷、第十二卷、第十三卷。曹珂雪为第十四卷。朱竹为第十五卷、第十六卷。厉太鸿为第十七卷。史位存为第十八卷。赵璞函为第十九卷。而殿以张皋文、庄中白为第二十卷。词中原委正变,约略具是。[此选大意,务在穷源竟委,故取其正,兼收其变,为利于初学耳。非谓词之本原即在二十九家中,漫无低昂也。惟殿以皋文、中白,却寓深意。]      ○皋文蒿庵为风雅正宗      温、韦创古者也。晏、欧继温、韦之后,面目未改,神理全非,异乎温、韦者也。苏、辛、周、秦之于温、韦,貌变而神不变。声色不开,本原则一。南宋诸名家,大旨亦不悖于温、韦,而各立门户,别有千古。元、明庸庸碌碌,无所短长。至陈、朱辈出,而古意全失,温、韦之风,不可复作矣。贞下起元,往而必复。皋文唱于前,蒿庵成于后。风雅正宗,赖以不坠。好古之士,又可得寻其绪焉。      ○为词宜直溯风雅      杜陵变古之法,不变古之理。故自杜陵变古后,而学诗者不得不从杜陵。纵有复古者,亦不过古调独弹,无与为应也。陈、朱变古之理,而并未能尽变古之法。故虽敢于变古,不能必人之中心悦而诚服其词。且不能禁人之复古。有志为词者,宜直溯风骚,出入唐、宋,乃可救陈、朱之失,勿为陈、朱辈所囿也。      ○知稼翁词合东坡碧山为一手      黄公度知稼翁词,气格高远,语意浑厚,直合东坡、碧山为一手。所传不多,卓乎不可企及。      ○赵以夫龙山会      赵以夫龙山会[九日]云:“西北最关情,漫遥指、东徐南楚。黯销魂,斜阳冉冉,雁声悲苦。”感时之作,但说得太显,不耐寻味。金氏所谓鄙词也。感时伤事者,必熟读碧山词,而后可以作不平鸣。      ○诗词宜沉郁      诗之高境在沉郁。其次即直截痛快,亦不失为闪乘。词则舍沉郁之外,即金氏所谓俚词鄙词游词,更无次乘也。[非沉郁无以见深厚,唐、宋诸名家,不可及者正在此。]      ○白石长亭怨慢      白石长亭怨慢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白石诸词,惟此数语最沉痛迫烈。此外如“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又,“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皆无此沉至。      ○白石少年游      “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白石少年游戏平浦词也。随郎滋味四字,似不经心,而别有姿态。盖全以神味胜,不在字句之间寻痕迹也。      ○碧山语无泛设      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古人意有所寓,发之于诗词,非徒吟赏风月以自蔽惑也。少陵诗云:“甫也南北人,早为诗酒污。”具此胸次,所以卓绝千古。求之于词,旨有所归,语无泛设者,吾惟服膺碧山。      ○蒿庵论元以后词不可入目      蒿庵曾语余云:“唐以后诗,元以后词,必不可入目,方有独造处。”此论甚精。然余谓作诗词时,须置身于汉、魏、[指诗言]唐、宋[指词言]之间,不宜自卑其志。若平时观览,则唐以后诗,元以后词,益我神智,增我才思者,正复不少。博观约取,亦视善学者何如耳。      ○词以温厚和平为本      温厚和平,诗词一本也。然为诗者,既得其本,而措词则以平远雍穆为正,沉郁顿挫为变。特变而不失其正,即于平远雍穆中,亦不可无沉郁顿挫也。词则以温厚和平为本,而措语即以沉郁顿挫为正,更不必以平远雍穆为贵。诗与词同体异用者在此。      ○蒿庵知碧山      无论诗古文词,推到极处,总以一诚为主。杜诗韩文,所以大过人者在此。求之于词,其为碧山乎。然自宋迄今,鲜有知者。知碧山者惟蒿庵。即皋文尚非碧山真知己也。知音不亦难哉。[此条以诚字立论,明乎此,则无聊之酬应与无病之呻吟皆可不作矣。惜不得起蒿庵一证之。]      碧山有大段不可及处,在恳挚中寓温雅。蒿庵有大段不可及处,在怨悱中寓忠厚。而出以沉郁顿挫则一也。皆古今绝特之诣。      ○古人为词自抒性情      情有所感,不能无所寄。意有所郁,不能无所泄。古之为词者,自抒其性情,所以悦己也。今之为词者,多为其粉饰,务以悦人,而不恤其丧己。而卒不值有识者一噱。是亦不可以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