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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鹃啼》,苏州邱园为成都令吴志衍作也。志衍为梅村之兄,携家之任,由滇人蜀,值北都城陷,西土沦亡,全家死之,邱故撰是剧。尤西堂跋所谓:“爰有邱生,闻之累息。问弱弟之奔丧,伤心唳煅;吊孤臣而流涕,染血啼鹃”者也。梅村诗《观蜀鹃啼剧有感》云:“红豆花开声宛转,绿杨枝动舞婆娑。不堪唱彻关山调,血污游魂可奈何!”其词之感人故深矣。
钱唐洪昉思升撰长生殿,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以绝好题目,作绝大文章,学人、才人,一齐俯首。自有此曲,毋论惊鸿、彩毫空惭形秽,即白仁甫秋夜梧桐雨亦不能稳占元人词坛一席矣。如定情、絮阁、窥浴、密誓数折,俱能细针密线,触绪生情,然以细意熨贴为之,犹可勉强学步;读至弹词第六、七、八、九转,铁拨铜琶,悲凉慷慨,字字倾珠落玉而出,虽铁石人不能为之断肠,为之下泪!笔墨之妙,其感人一至于此,真观止矣!
梧桐雨与长生殿亦互有工拙处。长生殿按长恨謌传为之,删去几许秽秽迹;梧桐雨竟公然出自禄山之口。《长生殿惊变》折,于深宫欢燕之时,突作国忠直人,草草数语,便尔启行,事虽急遽,断﹡不至是;梧桐雨则中间用一李林甫得报、转奏,始而议战,战既不能而后定计幸蜀,层次井然不紊。
《梧桐雨》第一折【醉中天】云:“我把你半亸的肩儿凭,他把个百媚脸儿擎。正是金阙西厢扣玉扃,悄悄回廊静,靠着这招彩凤,舞青鸾,金井梧桐树影,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第二折【普天乐】云:“更那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第三折【殿前欢】云:“是他朵娇滴滴海棠花,怎做得闹荒荒亡国祸根芽!再不将曲弯弯远山眉儿昼,乱松松云鬓堆鸦。怎下的碜磕磕马蹄儿脸上踏,则将细袅袅咽喉掐,早把条长搀搀素白练安排下。他那裹一身受死,我痛煞煞独力难加。”数曲力重千钧,亦非《长生殿》可及。
《长生殿》至今,百余年来,歌场、舞榭,流播如新。每当酒阑灯灺之时,观者如至玉帝所听奏钧天法曲,在玉树、金蝉之外,不独赵秋谷之“断送功名到白头”也。然俗伶搬演,率多改节,声韵因以参差,虽有周郎,亦当掩耳而过。近日古吴冯云章起凤撰为《吟香堂曲谱》,以缥缈之音,度娟丽之语,迎头拍字,按板随腔,尤称善本。且其宫调、字音,多加考订,毫无遗漏,谓之《长生殿》第一功臣,可也。石太史辍玉为之序云:“谓非嬴女吹箫,冯夷击鼓,不能使笑者解颐,泣者俯首,”如是信然。
《桃花扇》笔意疎爽,写南朝人物,字字绘影绘声。至文词之妙,其艶处似临风桃蕊,其哀处似着雨﹡梨花,固是一畤杰构。然就中亦有未惬人意者:福王三大罪、五不可之议,倡自周镳、雷演祚,今阻奸折竟出自史阁部,则与《设朝》折大相径庭,使观者直疑阁部之首鼠两端矣。且既以《媚座》为二十一折矣,复如入《孤吟》一折,其词义犹之“家门大意”,是为蛇足,总属闲文。至若曲中词调,伶人任意删改,亦斯文一大恨事。然未有先虑其删改,而特于作曲时为俗伶豫留地步者。今《桃花扇》长者七八曲,其少世四五曲,未免故走易路;又以左右部分正、间、合、润四色,以奇偶部分中、戾、余、煞四气,以总部分经、纬二星,毋论有曲以来,万无此例,即谓自我作古,亦殊觉淡然无味,不知何所见而云也。(然琴川《鹤归来》曲首折《发端》、末折《收场》,似仿《桃花扇》为之,不特从来院本所未有,亦院本所不必有也。)
《桃花扇》以《余韵》折作结,曲终人杳,江上峯青,留有余不尽之意于烟波缥缈间,脱尽团圆俗套。乃顾天石改作《南桃花扇》,使生旦当场团圆,虽其排场可快一时之耳目,然较之原作,孰劣孰优,识者自能辨之。
《石榴记》,如皋黄瘦石振作也,词白都有可观。神感诸折,暗以《牡丹亭》作谱子;至梦圆折,则明白落玉茗窠臼。顾其自然情韵,即未必青出于蓝,而模山范水,庶几亦步亦趋也。
阳羡万红友树寝食元人,深入堂奥,得其神髓,故其曲音节嘹喨,正衬分明。吴雪舫称为六十年第一手,信知言也。生平所作甚富,如《锦尘帆》、《十串珠》、《黄金瓮》、《金神凤》、《资齐鉴》、《珊瑚球》、《舞﹡霓裳》、《藐姑仙》、《青銭赚》、《焚书闹》、《骂东风》、《三茅宴》、《玉山庵》等作,几于汗牛充栋。而稿多散失不存,今世合刻者,《空青石》、《念八翻》、《风流棒》,《称拥艶三种》而巳。红友为吴石渠之甥,论者谓其渊源有自,其实平心论之:粲花三种,情致有余,而豪宕不足;红友如天马行空,别出机杼。宗旨固不同也。
红友关目,于极细极碎处皆能穿插照应,一字不肯虚下,有匣剑帷灯之妙也。曲调于极闲极冷处,皆能细斟密酌,一句不轻放过,有大含细人之妙也。非龙梭、凤杼,能令天衣无缝乎
红友之论曰:“曲有音,有情,有理。不通乎音,弗能歌;不通乎情,弗能作;理则贯乎管与情之间,可以意领不可以言宣。悟此,则如破竹、建瓴,否则终隔一膜也。”今观所著,庄而不腐,奇而不诡,艶而不淫,戏而不虐,而且宫律谐协,字义明晰,尤为惯家能事。情、理、音三字,亦惟红友庶乎尽之。
蒋心余太史士铨九种曲,吐属清婉,自是诗人本色。不以矜才、使气为能,故近数十年作者,亦无以尚之。其至离奇变幻者,莫如《临川梦》,竟使若士先生身入梦境,与四梦中人一一相见。请君入瓮,想入非非;娓娓清言,犹余技也。《桂林霜》、《一片石》、《第二碑》、《冬青树》四种,皆有功名敎之言。
忠魂、烈魄,一人腕中,觉满纸飒飒,尚余生气。《香祖楼》、《空谷香》两种,于同中见异,最难下笔。葢梦兰与淑兰皆淑女也,孙虎与李蚓皆继父也,吴公子与扈将军皆樊笼也,红丝、高驾皆介﹡绍也,成君、裴畹皆故人也,且小妇皆薄命而大妇皆贤淑也,使出自俗笔,难免雷同,乃合观两剧,非惟不犯重复,且各极其错综变化之妙,故称神技。《四弦秋》因《青衫记》之陋,特创新编,顺次成章,不加渲染,而情词凄切,言足感人,几令读者尽如江州司马之泪湿青衫也。《雪中人》一剧,写吴六奇,颊上添毫,栩栩欲活;以花交折结束通部,更见匠心独巧。心余强袁子才观其所撰曲,曰:“先生只当小病一场,宠赐披览。”袁不得已,观之。次日,问:“可有得意处否 ”袁曰:“‘任尔忒聪明,猜不出天情性’,惟两语极佳耳。”心余笑曰:“毕竟先生是诗人,非曲客。‘造物岂凭翻覆手,窥天难用揣摩心。’此商宝意《闻雷诗》,为子曲之蓝本也。”
乾隆十六年,恭逢皇太后万寿,江西绅民远祝纯嘏杂剧四种,亦心余手编。第一种曰《康衢乐》,第二种曰《讱利天》,第三种曰《长生箓》,第四种曰《升平瑞》。征引宏富,巧切绝伦,倘使登之明堂,定为承平雅奏,不仅里巷风谣已也。
吴糓人先生词学,近时人不多观,病除凡响,壁垒一新。集中南北曲数套,妙墨淋漓,几欲与元人争席。所作《渔家傲》乐府,词坛、艺苑,交口称之。其自序云:“余游富春之渚,经七里之滩。万竹光中,斜阳晒网;一波折处,细雨施罛。缅怀高寄之踪,指点归耕之处,径路或迷于黄叶,人家全在乎翠微,弄水相思,寻烟欲问,台高百尺,其钓维何 祠阅千秋,伊人宛在。祗觉风流之足慕,敢辞水调之难工,恣我楮毫,被之弦索,演逸民之列传,写渔父之家风,人将读之而解﹡颐,吾亦因之而寄傲也。”
钱竹初明府,亦工音律,所著《鹦鹉媒》、《乞食图》二种,不及心余之爽豁,心余亦不及其清丽也。曲中佳句,如:“只恐半腔愁,都被春风吹破。”又:“若不是嫦娥流彩,怎牵将对月颜开。难比说书生稔色,他往常间抬眼不轻抬。”又:“则这帘外幽禽,还唤的俺俏书生梦儿远。”又:“这羞态能禁架,玉容浅霞,早则是消尽温存怜煞他。”又:“你人前只管娇眠罢,休问俺云踪那答,则这一幅花枝可也障的咱。”(以上《鹦鹉媒》。)“婚姻簿料来梦幻,骨肉恩如何割忍,除非是归来环佩,认我夜深魂。”又:“怎知他水边梅影窥愁破,还有俺门畔桃花望眼多,些儿个,一样的毫端知己,嵌人心窝。”(以上《乞食图》。)
《西楼记》为姑苏袁凫公白宾作。于叔夜者,凫公托名也。(按:宋牧仲《筠廍偶笔》云:“袁箨庵以《西楼》传奇得名。”《苏州府志》云:“袁于令,字令昭,号箨庵。”《尧峯文钞》:“袁褒曾孙于令,官荆州知府。”《吴梅村集》有《赠荆州守袁大玉诗》四首,云:“词客开元擅威名。”又云:“弹丝法曲《楚江情》。”然则《西楼》作于箨庵。于叔夜者,以名为姓耳。凫公之称,仅见近人诗话。)凫公短身、赤鼻,长于词曲。穆素微不过中人之姿,面微麻,性耽笔墨。故两人交好,为赵莱所忌,因假赵不将以刺之。此康熙中年事,王子坚先生犹得亲见。所云绝代佳人者,妄也。(按:《艮斋杂说》:“箨庵守荆州,谒某道,卒然问曰:‘闻贵府有三声。’谓棋声、牌声、曲声也。袁徐应曰:‘下官闻公亦有三声。’道诘之,曰:‘算盘声、天平声、板子声。”袁竟以此罢官。”又按:顺治十年三月,湖广抚臣题参袁于令等官十五员侵盗钱粮。据﹡此,则《西楼》之作当在夺职以后。)其同邑人龙子犹有复位本,多所删节,较六十种曲所刻尚觉简富。《楚江情》一阕,原乏佳处,其脍炙人口,实所不解。
筠廊偶笔载:“箨庵与人谈及西楼记,辄有喜色。一日,出饮归,月下肩与过一大姓门,其家方燕宾,演《霸王夜宴》。舆人云:‘如此良夜,何不唱“绣户传娇语”,乃演《千金记》耶!’箨庵闻之,狂喜,几至坠舆。”吴之纪《春日袁荆州过访百花洲口占二绝》云:“契阔经今两白头,建牙吹角古荆州。东山啸咏《西楼梦》,故国重逢话昔游。一曲方成传乐府,十千随到付缠头。当时记得轻分手,王粲高楼鹦鹉洲。”《西楼记》为一时所重如此。
龙氏有《墨憨斋传奇定本》十种:《新灌园》、《酒家佣》、《女丈夫》、《量江记》、《精忠旗》、《双雄记》、《万事足》、《萝磊记》、《洒雪堂》、《楚江情》(即《西楼记》),皆取近时名曲,再加删订而成,颇称善本。
《呜凤记》《河套》一折,脍炙人口;然白内多用骈俪之体,颇碍优伶搬演。上场纯用小词,亦新耳目;但多改用古人名作为之,大雅所弗尚也。至《争宠》一折,赤肚子不上场,只用道童答应,省却许多头绪。在俗手必于末折作神仙示现报应,又多一番结束矣。
集牌名成曲,最难自然。《明珠记》《煎茶》折【长相思】云:“念奴娇,归国遥,为忆王孙心转焦,楚江秋色饶。月儿高,烛影摇,为忆秦娥梦转迢,汉宫春信悄。”运用自然情致。《春芜记》《阻遇》折偶一为之,颇觉新异。至《鸣凤》之状子、《精忠》之头,虽皆集曲名而成,然支离牵扯,不足数矣。﹡
《玉茗四梦》,《牡丹亭》最佳,《邯郸》次之,《南柯》又次之,《紫钗》则强弩之末耳。
《南柯》《情着》一折,以《法华普门品》入曲,毫无勉强,毫无遗漏,可称杰构。末折绝好收束排场处,复尽情极态,全曲当以此为冠冕也。
《牡丹亭》对宋人说《大明律》,《春芜记》楚国王二竟有“不怕府县三司作”之句,作者故为此不通语,骇人闻听;然插科打诨,正自有趣,可以令人捧腹,不妨略一见之。至若元人杂剧,凡驾唱多自称庙谥,如汉某帝、唐某宗之称,真堪喷饭矣。
《琴心记》《荣返》折红衲袄曲“捕鱼翁错认酒家敲”,又“怎许诗人带月敲”,一曲两用敲韵。《明珠记》《禁怨》折,一曲两用“怨”韵,《荆钗》《堂试》折,亦一曲两用“钱”韵。
明曲出目多四字,国朝多二字。惟《东郭记》皆用《孟子》语为之;《玉镜台》则或二字,或三四字,参差不一,盖变例也。
《怀香记》《佳会》折,全落《西厢》窠臼。而《解袍欢》、《山桃红》数曲,在旁眼偷窥,写得欢情如许美满,较十二红正不啻青出于蓝而过于蓝。余尝谓:“小姐多丰采,君瑞济川才”,为元曲中之最庸恶陋劣着,缘落想便俗故也。
《紫钗记》最得手处,在《观灯》时即出黄衫客,下文《剑合》自不觉突,而中《借马》折避却不出,便有草蛇灰线之妙。稍可议者:既有《门楣絮别矣》,接下《折柳阳关》,便多重迭,且堕恶套;而《款檄》折两使臣皆﹡不上场,亦属草率。
《金雀记》苦无丑、净,至强以左太冲、张孟阳当之,亦不善挪虚步,阅之辄不满人意。
《荆钗》曲白都近自然,惟《赴试》折家国离情,路上自不必向朋辈喁喁绪语,且末、净合唱“蒙嘱咐,牢记取,教我成名先寄数行书”,又居然与王十朋心事关照,殊嫌着相。《焚香记》《寄书》折,关目与《荆钗记》大段雷同。金员外潜随来东,孙汝权亦下第留京,一同也;卖登科录人寄书,承局亦寄书,二同也;同归寓所写书,同调开肆中饮酒,同私开书包,同改写休书,无之不同,当是有意剿袭而为之。
曲有覆述上文,仍袭用前曲,如《西厢》之《锁南枝》,《焚香》之《玉交枝》,皆不复增减一字。
《浣沙记》第十三折之《虞美人》、第十五折之《浪淘沙引》,皆窃古人名词,改易数字。虽与本曲情节相同,按之原词,究多勉强。其十三折《羁囚石室》,以间一曲篇一日,关目尤欠分明也。
《双珠记》通部细针密线,其穿穴照应处,如天衣无缝,具见巧思。惟每人开口,多用骈白,头面雷同,且中有末尽合口吻者,乃为美玉之玷。
《明珠记》《别母》折老旦曲云:“正忆情人在纲笼,又伤娇女去漂篷。”情人二字,施之白头两老,称谓甚怪。作曲者偶然失检,便予人可拟,可见此道,一字不容苟下也。﹡
曲话卷四
乐府兴而古乐废,唐绝兴而乐府废,宋人謌词兴而唐之謌诗又废,元人曲调兴而宋人謌词之法又渐积于废。诗词空其声音;元曲则描写实事,其体例固别为一种,然《毛诗氓之蚩蚩篇》综一事之始末而具言之,《木兰诗》事迹首尾分明,皆巳开曲伎之先声矣。作曲之始,不过止被之管弦,后且饰以优孟。元人院本,至今传者寥寥数种,其实杂剧为多。明以后则传奇盛行,下笔动至数十折,一人多至数本、十数本、数十本。其始大旨亦不过归于劝善、惩恶而巳,及其末流,淫侈竞尚。盖自明中叶以后,作者按谱塡字,各逞新词,此道遂变为文章之事,不复知为律吕之旧矣。推此以论,则虽谓“今曲盛而元曲之声韵废”,亦无不可也。
元人百种,佳处恒在第一、二折,奇情壮采,如人意所欲出。至第四折,则了无意味矣。世遂谓:“元人以曲试士。百种杂剧,多出于场屋。第四折为强弩之末,故有工拙之分。”然考之《元史选举志》,固无明文。或亦传闻之误也。(按:明沈德符撰《顾典杂言》,谓:“元人未减南宋以前,以杂剧试士。”吴梅村序《广正谱》,亦谓:“当时以此取士,皆傅粉墨而践排场,一代之人文,皆从此描眉、画颊、诙谐、调笑而出之,固宜其擅绝﹡千古。”是二说者,固当有所本也。)
雕虫馆《曲选》,亦谓:“元取士有塡词科,主司所定题目外,止曲名及韵。其宾白出于演剧伶人一时所为,故鄙俚蹈袭之语为多。”予谓:“此盖论百种杂剧然耳。若西厢等本,其白为曲人所自作,关目恰好,字句亦长短适中,回不侔也。”
北曲有名同词异者,如:黄锺宫有【古水仙子】而商调及双调皆有【水仙子】,有【古神仗儿】,而仙吕亦有【神仗儿】;有【古寨儿令】而越调亦有【寨儿令】,有【柳叶儿】而仙吕及商调皆有【柳叶儿】,有【侍香金童】而商调亦有【侍香金童】,有【贺圣朝】而中吕及商调皆有【贺圣朝】,有【女冠子】而大石亦有【女冠子】;正宫有【端正好】而仙吕亦有【端正好】,仙吕有【上京马】而商调亦有【上京马】,有【祆神急】而双调亦有【祆神急】;中吕有【鬬鹌鹑】而越调亦有【鬬鹌鹑】,有【红芍药】而南吕亦有【红芍药】,有【思三台】而越调亦有【思三台】。
工、尺、四、上,乐之声也,而不知其字已见于《楚词》。《大招》云工尺字谱“四上竞气”,则来历已久矣。
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隋、唐以来,三百篇中仅传《鹿鸣》、《关睢》十二章。宋赵彦肃将句子配协律吕,因垂作谱,于《鹿鸣》等六诗为黄锺清宫,注云:“俗称正宫”;关睢等六诗篇无射清商,注云:“俗称越调”。人但知南、北曲有正宫、越调,而不知实丽于《风》、《雅》也。说本虞山周祥钰。
四声二十八调者,宫声七调,曰正宫、高宫、中吕宫、道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锺宫;商声七﹡调,曰大石调、高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歇指调、商调、越调;羽声七调,曰般涉调、高般涉调、中吕调、平调、南吕讹、仙吕调、黄锺调;角声七调,曰大石角、高大石角、双角、小石角、歇指角、商角、越角。此二十八调之分,统于四声也。按《宋志》:“以夹锺收宫、商、角、闰四声。闰为角,其正角、变征、正征皆不收,而独用夹锺为律本。”
曲谱长短句法,自一字至十余字,其源皆起于古之歌词,可取而证。赓歌“都”、“俞”,一字之始也;《风》之“祈父”、《雅》之“肇裀”,二字之始也;“江有沱”、“思无绎”,三字之始也;五、六、七字为句,所在多有,姑不具论;“我不敢效我友自逸”为八字之始;唐尧山垤之戒曰:“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为九字之始;《孔氏铭》曰:“饘于是粥于是以餬予口。”为十字之始。七字而外,句法虽长,皆可读矣。
调有大石,大石本外国名;有般涉,般涉即般瞻,译言般瞻,华言“曲”也。语见《续文献通考》。(按:《显曲杂言》谓:“《辽史乐志》大食调,曲谱误作大石,因有小石以配之。”不知小石之名,自宋已有,王珪诗号“至宝丹”,秦观诗号“小石调”,不由曲谱之讹也。)四时声律,其分配各有所宜。如:春季属木,其气疏违,则声宜哔缓而验宕,若仙吕之【醉扶归】、【桂枝香】,中吕之【石榴花】、【渔家傲】,大石之【长寿仙】、【芙蓉花】、【人月圆】之类是也;夏季属火,其气恢台,则声宜洪亮震动,若越调之【小桃红】、【亭前柳】,正宫之【锦缠道】、【玉芙蓉】,【普天乐】之类是也;秋之气,飒爽而清越,若南吕之【一江风】、【浣溪纱】,商调之【山坡羊】、【集﹡贤宾】之类为宜;冬之气,严凝而静止,若双调之【朝元令】、【柳摇金】,黄锺之【绛都春】、【画眉序】,羽调之【四季花】、【胜如花】之类为宜。
合南北曲所有燕乐二十三宫调诸牌名,审其声音以配十二月。正月用仙吕宫、仙吕调,二月用中吕宫、中吕调,三月用大石调、大石角,四月用越调、越角,五月用正宫、高宫,六月用小石调、小石角,七月用高大石调、高大石角,八月用南吕宫、南吕调,九月用商调、商角,十月用双调、双角,十一月用黄锺宫、黄锺调,十二月用羽调、平调。(按:羽调,即黄锺调。盖调缺其一,故两用之。而十一月为子,子当夜半,介两日之间,于义亦宜。)闰月则用仙吕人双角。(按:仙吕,即正月所用;双角,十月所用。合而一之,履端于始,余于缘之义也。)如此,则声音、气象,自与四序相合矣。
吴门李元玉有《一笠庵广正九宫谱》,采元人各种传奇散套及明初诸名人所著之北词,依宫按调,汇为全书。于牌名、体格同异处,辨证甚属精详。所收尤博,多今未见者。先是华亭徐于室辑有原稿,李氏取而参讨之。吴梅村为之序,称为“骚坛鼓吹,堪与汉文、唐诗并传不朽”,可谓知言。(按:《雍熙乐府》列黄锺、正宫、大石、小石、仙吕、中吕、南吕、双调、越调、商调、商角、般涉十二调,其商角及般涉有目无词。李氏书虽多道宫、高平、歇指、宫调、角调五类,而歇指及宫、角三调皆有目无词,核其体例,实以《雍熙乐府》为本,偶有增益,亦因彼而推广之耳。)
《九宫谱定》,不知谁氏所作,但署“东山钓史、夗湖逸者仝辑”,盖隐其名矣。所论皆南曲。篇首诸﹡论,多能切中。其论务头云:“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宛转其调,如俗之所谓做腔处,即是务头。”其论甚创。(按:《中原音韵》于北曲之务头胪列甚详,而南曲务头绝无道及。又按:《啸余谱》载务头一卷。然于务头二字究未说明。李笠翁谓“二字既不得其解,当以不解解之,不得为谜语欺人者所惑”。此说良当。)如云:“各调皆有引子,独羽调无引子,当借仙吕引子用之。”又云:“犯曲只宜犯本宫。或偶犯别宫,则音调必稍异。如【醉太师】、【猫儿出队】之类,只宜直作本曲之名,不必分作犯体。”又云:“大套必用尾,惟仙吕之【木丫牙】等调、大石之【一撮棹】等调、商吕之【锁窗寒】等调、黄锺之【刮地风】等调、商调之【啄木鹂】等调,或二或四,皆可不必用尾。”择取亦清,洵称善本,非深入其域者不能道也。
是书论平仄有过宽者,如引《幽闺》之黄锺【绛都春】云:“得到今朝”,谓“可用平平平去”。正宫《普天乐》云:“割得断兄妹肠肚”,谓“可用入平平平入平平”。仙吕【卜算子】云:“病染身着地”,谓“可用仄仄仄平平”。《琵琶》之中【吕菊花】新云:“封书远寄到亲闱,又见关河朔雁飞。”谓“二句可用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平仄平”。《荆钗》之南吕【临江仙】云:“渡水登山须子细”,谓“可用仄仄平平仄仄平”。《牧羊》之越调云:“甚日信复中郎将”,谓“可用仄仄平平平仄仄”。卧冰之商调【逍遥乐】云:“人阻阳台烟霞瞑”,谓“后三字可用去平平”。双调《真珠帘》云:“停针久”,谓“可用上平平”。《彩楼》之仙吕入双调【金水令】云:“娘子志诚,雨意相投”二句,谓“可用仄仄平平,平仄平仄”。《幽闺》之羽调【排歌】云:“不忍听”,谓“可用平平仄”。如此类可以互易者,﹡﹡不可枚举。须知曲有一定之平仄;中有数曲,并仄中之上去亦不可改。其平可以使仄、仄可以使平者,必古曲音律不谐,而后善讴者酌而改之,此虽有,而不多见,岂能任意互易,而云无碍耶。持论虽活,然或病其过活也。
庄亲王博综典籍,尤精通音律,能穷其变而会其通,所著《九宫大成南北宫谱》,多至数十卷,前此未有也。其持论有特识,精卓不刊,能辟数百年词家未辟之秘。如南谱旧有仙吕入双调一门,其音声迥不相合;今谱中将仙吕归仙吕,双调归双调,而用南仙吕【步步娇】北双角【新水令】等曲合成套数,别为闰卷。又词家以各宫牌名汇而成曲,俗称犯调;谱中以犯字意义无本,更其名曰“集曲”,其集曲有名义可取,而声律失调者,有节奏克谐而名义欠雅者,悉为厘正,不拘于古人成式。又中原音韵入声分派三声之内,但止于平声分阴阳而上去不分,尚欠精晰;谱中每字定以工尺,而阴阳自分,可补周德清之所未备。又旧谱俱限七字为句,无论文义如何,皆截为衬字,几不成文理,今谱中多留一二正字,全其文义,除去正文中间作读,章句益觉完美。又谱中有一牌名同、字异者,以至先者为正体,余为又一体,亦洗《啸余谱》第一体、第二体之陋,确为有见。凡此皆创例也。
康熙五十四年,命詹事王奕清等撰曲谱十四卷——葢与词谱同时而成——北曲四卷,南曲八卷,附失宫犯调各曲一卷。曲文每句、注句字,韵、注韵字。每字旁注四声(按:《九宫大成》每曲文注句,注读;﹡于用《中原韵》处注韵;沈韵所通,注叶;《中原韵》所无,沈韵不通者,注押。舆此少异。)于入声字或宜作三声者,皆一一详注。旧谱讹句,亦一一为之辨证,以附于后。
曲话以《涵虚曲论》为最先,取词客九十八人而品题之。如云:“马东篱如朝阳鸣凤,张小山如瑶天笙鹤,白仁甫如鹏搏九霄,李寿卿如洞天春晓……”等类。其题目虽佳,然未必人人切当不移也。王实甫之撰《西厢》,见《太和正音谱》。王弇州《曲藻》谓:“实甫原本,至碧云、黄花而止矣,后所续为关汉卿笔;世谓止于《草桥惊梦》者,非也。”今按:汉卿所撰曲,多至六十余本,其目不载《西厢》,且续本多鄙陋不伦之句,尤可疑也。
陶宗仪《辍耕录》谓:“董解元《西厢》作于金章宗时,世代未远,尚罕传者,何况今曲之冗。”按:董解元,《啸余谱》首引之,止称“始作北曲”,并末及西厢也。永嘉高则诚作《琵琶》,故《百川书志》称:“永嘉先生作”。原本止于《书馆相逢》。《赏月》、《扫松》,为朱教谕所补。
近日高伯阳作《续琵琶记》,空虚结撰,出奇无穷,一雪中郎之冤。吴毂人先生为之序云:“伯阳借一家之衣钵,拓千古之心胸,姱饰胜缘,掞张废事,如织女之酬郭令,如青洪之赠欧明,遂使银鹿坐儿,金龟得壻,科名草长,旌节花开,但争春梦之长,不厌夏云之幻。”数语,曲中大致,包括无遗矣。
曲有句谱短促,又为平仄所限,最难谐叶者。李笠翁谓:“遇此等处,当以成语了之。”是固一﹡说。但强押亦难巧合。如还魂记之“烟波画船”,何尝不是绝妙好词,何尝不平仄谐叶,较春芜之“心愁意慵”等语,岂止上、下床,直是天渊之隔矣。国朝惟万红友长此。如仙吕之长拍中,有四上声字为句,最难自然,红友则肆应不竭,愈出愈奇,如“睨睆好鸟”、“祗我与尔”、“我有斗酒”等句,皆异常巧合,能夺天工者。
红友院本中有佛曲,甚佳。按:佛曲、佛舞,在隋、唐时已有之。李唐乐府有普光佛曲,日光明佛曲等八曲,入婆陀调;《释迦文佛曲》、《妙花佛曲》等九曲,入乞食调;《大妙至极曲》、《解曲》入越调;《摩尼佛曲》入双调;《苏密七俱佛》曲、《日光腾佛曲》入商调;《邪勒佛曲》入征调;《婆罗树佛曲》等四曲入羽调;《迁星佛曲》入般涉调;《提梵》入移风调。固不始于金、元也。
北人有所谓“打连厢”、“唱连厢”者。盖连厢词作于元曲未作之先。其例:专设司唱者一,杂设诸执器色者,笙、笛、琵琶各一人,排坐场端,吹弹数曲;而后敷白道唱,男名末尼,女名旦儿,并杂色人等,上场扮演,依唱词而作举止。毛西河有拟连厢词,曰卖嫁,曰放偷,古法犹存。今人不复能也。古人歌者、舞者各自为一,两不照应;至唐人柘枝词、莲花碹歌,则舞者所执舆歌人所歌之词稍有相应矣,犹羌无故实也;至宋赵令畤作商调鼓子词,谱西厢传奇,始有事实矣,然尚无演白也;至董解元作西厢搊弹词,曲中夹白,搊弹、念、唱统属一人,然尚未以人扮演也;金人仿辽大乐之制而作清乐,中有连厢词,则扮演有人矣,犹然司舞者不唱、司唱者不﹡舞也;至元曲则歌舞合于一人,然一折自首至末皆以其人专唱,非正末则正旦,唱者为主而白者为宾,则连厢之法未尽变也;今之杂色上场,无不可唱 ,此实起于元末、明初,其曲来亦已久矣。
元曲迭字多新异者,今摘录之:响丁丁、冷清清、黑喽喽、虚飘飘、各剌剌雕轮碾落花、扑腾腾、宽绰绰、笑呷呷、香馥馥、闹炒炒、轻丝丝黄柳栖鸦、碧茸茸、暖溶溶、静巉巉的绿愁红怨、气昂昂、醉醺醺、呆邓邓把衣裳袒裸、乱蓬蓬、叫吖吖、白邓邓、黑突突、战钦钦、慌张张、昏惨惨,疏剌剌的风雨节、舞旋旋、叫喳喳,扑碌碌、恶狠狠、哭啼啼、泪纷纷、黑黯黯、战兢兢、白茫茫、寒森森、滴溜溜绊我个合扑地、笃籁籁、密蒙蒙、乱纷纷、稀刺刺草户局、破杀杀砖窖静、喜孜孜、明晃晃、眼睁睁、可扑扑胆惊心惧、乱慌慌、忙劫劫、慌速速、急煎煎、翻滚滚、悲切切、痛煞煞、白忙忙、苦孜孜、泪丝丝、碜可可停着老子、扑咚咚、穷滴滴、泪涟涟、乱烘烘、粗坌坌几根柴、颤钦钦惹的我心儿浑、冷丁丁、羞答答、实丕丕与你情亲、心恐恐、清耿耿、番滚滚、赤历历那电光击、不明明在这门额上显、分朗朗、雄赳赳、喜都都、瘦恹恹、干剥剥、足律律、{忄敝}开圣旨、黄甘甘、恶哏哏、扑碌碌、笃速速眼跳、心切切、眼巴巴、困腾腾、恶噷噷、慢{忄敝}{忄敝}愁万缕、信拖拖、另巍巍手中擎、曲躬躬、翻滚滚、可丕丕、甘剥剥、闷恹恹、沈默默、泪汪汪、青渗渗、黄穰穰、嗔忿忿、急攘攘、泪盈盈、夜迢迢、星耿耿、笑欣欣、暖溶溶、苦恹恹、闷沉﹡沉、火匝匝把衣服紧揝着、闹抄抄、冻钦钦、病恹恹、天澄澄、人纷纷、闹火火、静悄悄、困腾腾、步迟迟、恨绵绵、笑哈哈、酸溜溜、韵悠悠、笑哈哈、舞飘飘、扑簌簌、骨碌碌、合刺刺辘鲈响、各琅琅的捣确声、淅零零、急腾腾、急旋旋、碧遥遥、喝喽喽、七林林过曲橺、沉默默、势雄雄、威纠纠、齐臻臻、闹垓垓、湿浸浸、磕擦擦登山蓦岭、缉林林、志昂昂、气腾腾、兴您悠、娇滴滴、乐陶陶、曲弯弯、高耸耸、明朗朗、响潺潺、香啧喷、郁沉沉、碧油油、黑漫漫、馅腾腾、絮叨叨、假惺惺、不邓邓、扑冬冬、响珰珰、忽刺刺、不腾腾、碜磕磕、密匝匝、笑微微、立钦钦、醉醄醄、支楞楞、低矮矮、羞怯怯、风飒飒、怒忿忿、颤兢兢、黄登登、气扑扑、泪籁籁、沸瀼瀼、直挺挺、闹嚷嚷、绿茸茸、吃登登催着玉骢、恨匆匆、厮踏踏、赤力力、骨都都、各支支、烟支支的撒滞殢、涎邓邓、情默默、望迢迢、青湛湛、细蒙蒙、忒楞楞、气咍咍、冷清清、意悬悬、嘴巴巴、碧泠泠、玉铿铿、绿依依、碎纷纷、可擦擦、稳丕丕、粗刺刺、黑娄娄、铁屑屑。﹡﹡
曲话卷五
金圣叹强作解事,取《西厢记》而割裂之,《西厢》至此为一大厄;又以意为更改,尤属卤莽。《惊艶》云:“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院。”改为:“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那边是南海观音院。”《借厢》云:“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迭被铺床。”改为:“我若舆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我不教你迭被铺床。”又:“你撇下半天风韵,我舍得万种思量。”改为:“你也掉下半天风韵,我也颩去万种思量。”《酬韵》云:“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方信道惺惺自古惜惺惺。”改为:“便是惺惺惜惺惺。”又:“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删去迭“铁石人”三字。《寺警》云:“便将兰麝熏尽,只索自温存。”改为:“我不解自温存。”又:“果若有出师的表文、吓蛮的书信,但愿你笔尖儿横扫了五千人。”改为:“他真有出师的表文、下燕的书信,只他这笔尖儿敢横扫五千人。”《请宴》云:“受用些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改为:“你好宝鼎香浓。”又:“请字儿不会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改为:“我不会出声,他连忙答应。”《赖婚》云:“谁承望你即即世世老婆婆,教莺莺做妹妹拜哥哥。”改为:“真是即世老婆﹡婆,甚妹妹拜哥哥。”《前侯》云:“一纳头安排着憔悴死。”改为:“一纳头只去憔悴死。”《闹简》云:“我也回头看,看你个离魂倩女,怎发付掷果潘安。”改为:“今日为头看,看你那离魂倩女,怎生的掷果潘安。”《拷艶》云:“我只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改为:“定然是神针法灸,难道是燕侣莺俦 ”“猛凝眸,只见你鞋底尖儿瘦。”改云:“怎凝眸”。又:“那时间可怎生不害半星儿羞。”改为:“那时间不会害半星儿羞。”《哭宴》云:“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改为:“两处徘徊,大家是落日山横翠。”《惊梦》云:“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改为:“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半个日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此类皆以意为更易。又有过为删减者。《借厢》云:“过了主厢,引入洞房,你好事从天降。”删为:“曲厢洞房。”又:“软玉温香,休道是相偎傍。”删为:“休言偎傍。”《请宴》云:“聘财断不争,婚姻立便成。”删为:“聘不见争,亲立便成。”《琴心》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删为:“靡不初,鲜有终。
《惊梦》云:“瞅一瞅着你化为酰酱,指一指教你变做营血,骑着一匹白马来也。”删去三“一”字。近日嘉应吴石华学博,以六十家本、六幻本、琵琶本、叶氏本舆金本重勘之,科白多用金本,曲多用旧本。原序以六十家以下为旧本。取金本所改,录其佳者。如《借厢》云:“若今生难得有情人,则除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改为:“若今生不做并头莲,难道前世烧了断头香。”寺警云:“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改为:“我便知你一天星斗焕文章,谁可怜你十﹡﹡年窗下无人问。”又:“你那裹问小僧敢也那不敢,我这裹启大师用咱那不用咱。”改为:“你休问小僧敢去也那不敢,我要问大师真个用咱也不用咱。”又:“劣性子人皆惨,舍着命提刀仗剑,更怕我勒马停骖。”改为:“就死也无憾,我便提刀仗剑,谁还勒马停骖。”又:“我将不志诚的言词赚,倘或纰缪,倒大羞惭。”改为:“便是言词赚,一时纰缪,半世羞惭。”琴心云:“则为那兄妹排连,因此上鱼水难同。”改为:“将我雁字排连,着他鱼水难同。”赖简云:“恁的般受怕担惊,又不图甚浪酒闲茶。”改为:“我也不去受怕担惊,我也不图浪酒闲茶。”又:“从今悔非波卓文君,你与我学去波汉司马。”改为:“小姐你息怒回波俊文君,张生你游学去波渴司马。”后候云:“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改为:“甚么义海恩山,无非远水遥岑。”又;“虽不会法灸神针,犹胜似救苦难观世音。”改为:“他不用法灸神针,他是一尊救苦观世音。”《哭宴》云:“留恋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佳泪眼愁眉。”改为:“留恋应无计,一个据鞍上马,两个泪眼愁眉。”其实圣叹以文律曲,故每于衬字删繁就简,而不知其腔拍之不协。至一牌昼分数节,拘腐最为可厌。所改纵有妥适,存而不论可也。李笠翁从而称之,过矣。
董解元《西厢》,今传者为杨升庵定本,绘象则唐伯虎笔,刻极工致。石华最赏其“愁何似,似一川烟草黄梅雨”二语,谓“似南唐人绝妙好词”,可谓拟于其伦。其后王实甫所作,盖探源于此。﹡然未免瑜瑕不掩,不如解元之玉璧全完也。石华手录佳音十余调,附刻所定《西厢记》后,较元本词字,略有增损。如“灯儿一点被风吹灭”,元作“……甫能吹灭”;又“披衣独步冷清清,看那断桥月色”,元作“披衣独步在月明中,凝睛看天色”;又“待赶上个梦儿,睡也再睡不着”,元作“媚媚的不干,抑也抑得着”。所改特饶神韵,电白邵子言学博亦亟称之。世传实甫作《西厢》,至“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构想甚苦,思竭,扑地遂死。平心论之,四语非不佳妙,然此等句法,元人所不尚,故元曲中亦少见,今则以为小家取巧矣。周德清《中原音韵》,全为北曲而设。以入声叶入三声,亦有所本。《檀弓》:“子辱舆弥牟之弟游。”注谓:“文子名木,缓读之则为弥牟。”古乐府《江南曲》,以“鱼戏莲叶北”韵“鱼戏逮叶西”,注亦称:“北读为悲”。是以入叶平也。春秋“盟于蔑”,《谷梁传》作“盟于昧”;“定姒卒”,《公羊传》作“定弋卒”。是方言相近,上、去、入可以转通也。盖北方之音,舒长迟重,不能作收藏短促之声,凡入声皆读入三声,自是风土使然。作北曲自宜歌以北音,德清之书,亦因其节之自然而为之耳。词曲本里巷之乐,初无正声。其体虽创自唐代,然唐无词韵。初唐回波诸篇、唐末花间集所用韵,皆舆诗同。至宋,始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例,然三百年来,绝无《词韵》一书,不过稍叶以方音而巳。葢唐时去古尚未远,方言犹舆韵合;宋虽去古已远,而诸方各随其土语,不能定为一格:﹡﹡故两代均无专书。元则北曲立为专门,势不得不定为韵谱。义各有当,时使之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