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三元记 - 第 4 页/共 8 页
【尾声】通宵方寸无差谬。不比寻常鼠狗偷。〔贴〕看他正大光明类孔周。
〔生〕天明了。叫京儿起来做饭。〔小生上〕明月去来应有意。白云聚散本无心。员外。天还未明。〔生〕年近了。起身回家去。就此吿别。〔小生〕难得员外到此。再少住几日。〔生〕要去了。明年三月。再来看你。请了。
鸡黍相留意颇浓。 一番情话又成空。
两处浮萍归大海。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生吊场〕娘子。我和你收拾家火进去。卓儿上甚么东西。呀。原来一包银子。上面写着奉还酒饭银二钱。咳。有这样好人。我受他恩惠。一饭也不肯吃。又交还银子。这等人当于古人中求之。娘子。他昨夜说甚么。〔贴〕他见我在傍边。一夜并不曾睡。将一枝笔。只管写字到天明。〔小生〕他写甚字。〔贴〕我留他一纸在此。〔小生〕将来我看。美色人人好。皇天不可欺。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呀。天下有这等好人。
【琥珀坠】〔贴〕他身如泥塑。秉烛到天明。他一点仁心认得眞。敎我空倍笑语枉相亲。他频频只说道淫人妻女。怕妻女淫人。〔小生〕胡大才。你这无知恶少。见色便迷心。员外。与你存心霄壤分。不图人报广施恩。神明。愿他多生贵子。福禄寿同增。
娘子。待我赶上。送他一程。
我为知恩要报恩。 恩仇自古要分明。
始信路遥知马力。 果然日久见人心。
第十四出 斗东
【缕缕金】〔外小生净丑上〕车儿紧。马如飞。往来人似蚁。南北路东西。千里京华道。不胜迢递。望乡关杳杳白云飞。红尘染衣袂。
列位都是行路的。赶到祥符县地方去借宿罢。
【前腔】〔净〕天已晚。日沈西。归人争渡紧。茅舍掩柴扉。前村寻宿店。且衔杯。只因心急步行迟。停骖解行斾。
〔外〕此处有店房。列位同投宿了罢。〔净〕正是。店主人有么。〔末上〕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甚么人。〔众〕投宿的。〔末〕请裏面坐。四位一伙来的么。〔净〕正是。一房同歇罢。列位。今夜各出所有。打个平火如何。〔众〕依命。〔净〕酒保。你去看四分银子好酒。四分银子嗄饭来。〔末〕有。〔净〕敢问列位姓号。以便称呼。〔外〕老夫姓孙。名丙。衢州人氏。自京中行医回来。〔小生〕小子姓赵。名甲。襄阳人氏。京中卖药回来。〔净〕小子姓钱。名乙。兰溪人氏。京中算命回来。〔丑〕小子姓李。名丁。在京看地理回来。〔末〕有酒在此。
【排歌】〔净丑〕邂逅相逢。情怀更浓。通宵畅飮千锺。人生不飮总成空。洞口桃花也笑侬。歌一曲。飮数锺。楼头不觉鼓三冬。〔合〕身如寄迹似蓬。长安日日醉春风。
【前腔】〔小生外〕萍水他乡。情投意浓。杖头不惜钱空。休将酒数问石崇。歌罢桃花扇底风。斟绿醑。劝碧筒。玉壶不觉已筛空。〔合〕双眉晕。两颊红。座上依稀尽醉翁。
〔末〕列位。夜深了。请睡罢。〔小生〕今夜店中人杂。不免解开了包。把银子袋儿放在枕头底下睡。小心天下去得。大胆寸步难行。〔做睡介〕
【前腔】〔末〕天色大明了。古寺山僧。频敲晓钟。看看斗柄横东。房中客侣笑声雄。唱飮通宵兴更浓。忙收拾。启荜蓬。竹炉汤沸火初红。〔合〕黄粮熟。绿酒浓。相逢不飮总成空。
客官。天色已大明了。起来吃饭。〔众〕天色果然大明了。还了酒钱饭钱。收拾行程罢。〔末〕吃些饭去。〔众〕要赶路程。不吃饭了。
唱飮通宵到五更。 不知红日又东升。
路上有花幷有酒。 一程分作两程行。
第十五出 断金
【望吾乡】〔生上〕道路迢遥。风寒雪又飘。红尘滚滚长安道。镜中两鬓萧然皓。碌碌江湖老。身穿幽壑过小桥。渔父停其棹。
过了山冈又水涯。豪吟马上看梅花。途中积雪深三尺。客旅冬残未到家。京儿。这裏是祥符县地方。投宿了。明早再行。叫店主出来。〔末上〕淸酒豁辙香。白酒赛东阳。早上尝不得。晚来好醋姜。是谁。〔生〕投宿的。〔末〕客官请进。任凭自在这裏安歇罢。〔生〕也罢。只是明日早煑饭。我五更就行。要赶家去过年。〔末〕小人四更就有饭。客官请安置。〔生睡介〕呀。床下是什么包裹。原来是个银袋儿。裏面好重。想必是借宿的人失落在此。待我开了看一看。我自不取他的。于心无愧。这是十五包。每包有十两重。这又是一包。内封银二十两。烦寄付家兄张孔孝收乞。这个人好不仔细。幸是卑人拾得。若是别人拾了。却如之奈何。
【红衲袄】银子。你是天地间造化根。人为你费尽了辛与勤。人为你餐风宿水忧成病。人为你戴月披星晓夜行。人为你似鱼鳖渡海滨。人为你伴虎狼登峻岭。银子。人若一日无君也。壮士无颜人所轻。
【前腔】银子。人为你父与子伤了天性恩。人为你兄和弟伤了手足情。丈夫无你妻不敬。主若无伊仆慢轻。君子儒因无你失了朋友信。贞洁妇为你做了失节人。银子。人若一日无君也。伶俐聪明做了蒙懂人。
【前腔】银子。多少读书人为你把纲常紊。多少廉能官为你把公论倾。多少强求的为你丧了残生命。多少善求的为你忘了廉耻情。那成家子为你多悭吝。那败家子把你如粪土轻。银子。人若一日无君也。说得乱坠天花也人不听。
我想起来。
【前腔】那子孙贤何须用你每。那子孙愚任你积如山也易倾。竟不知荣枯得失皆前定。何必劳劳苦用心。那匿爱的为你图侥幸。贪得的为你常不平。一团和气为你成仇也。重义轻财有几人。
京儿。收了这银子。〔末〕人无利己。谁肯早起。客官有饭了。〔生〕店主。前夜有甚么人在此房借歇。〔末〕这裏来千去万。那得工夫问他。〔生〕我要在此等一乡亲同行。多奉些房金。再住一二日何如。〔末〕客官要住再住。〔生〕只是打搅。
坐间甲子疾如星。 一片归心趱去程。
只为临财毋苟得。 大刀头折暂留行。
第十六出 空归
【一翦梅】〔外上〕茕茕老叟守蜗居。只为儿在天涯。敎人终日倚门闾。盼杀音书。不见音书。
父子不相叙。兄弟各一天。鴈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老夫姓赵。名得济。不幸荆妻先逝。所生二子。长男赵甲。娶钱氏。且喜宜室宜家。次男赵乙。已曾定下孙氏之女。因老夫囊箧萧然。尙未遂他室家之愿。老夫自惭老景无多。将祖遗薄田半顷。典得本银五十两。托付与二孩儿到京贸易。不想他一去二年。杳无音信。如今秋粮夏税。逼迫无措。以此日夜悬望。但不知他得失如何。可叫大孩儿请个先生卜一卦。讨个消息也好。孩儿那裏。
【前腔】〔丑上〕堂前亲老景桑楡。终日长吁。终夜长吁。〔贴上〕只为他乡游子未曾归。他甚日怀舒。待回日怀舒。
〔丑〕爹爹拜揖。〔贴〕公公万福。〔外〕孩儿。你兄弟出去二年。不知他经商得失如何。你去请个先生占卜占卜。问个吉凶纔是。〔丑〕孩儿今早去问卜来。他说只是凶中有吉之象。应在这早晚可到。〔外〕旣如此。可倚门而望。
【傍妆台】我孩儿长安为客。一去二年余。不知他踪迹将何寄。空敎我意踌蹰。皇天。只愿他梯山航海无危险。万贯腰缠返故庐。〔合〕天寒岁暮。风餐水栖。只为利缰名锁。父子各东西。
【前腔】〔丑〕自伤悲只因微利。把荆树两分离。父年老如风烛。母暴露未归泥。皇天。祝愿他来时风送滕王阁。只怕运退雷轰荐福碑。〔合前〕
【不是路】〔小生上〕心急行迟。二载天涯客旅羁。今归去。门墙依旧掩柴扉。爹爹叩头。哥哥嫂嫂拜揖。〔外〕孩儿。你回来了。〔丑〕兄弟回来。好了。〔外〕闷怀舒。你经年远别因何事。未审你经营事怎的。〔小生〕孩儿叨蒙严父亲兄庇。胜似扬州跨鹤归。〔合〕不胜之喜。不胜之喜。
【皂兔序】〔外〕我老年亲终日倚闾。母暴露不能安置。你的绿鬓妇年已及筓。不能彀宜家宜室。喜今朝满载归。父和子兄和弟一团和气。〔合〕鱼沈鴈杳二年有余。喜今朝团圆欢笑。其乐何如。
【前腔】〔小生〕非是儿违亲远离。也只为利缰牢系。幸遭逢货殖高资。三倍利不求而至。因此上久迁延。羁逆旅二年余始得归计。〔合前〕
【尾声】〔合〕求名夺利夸得意。胜似状元及第。骨肉团圆把怀抱舒。
〔外〕孩儿。为何一去二年。杳无音信。教我与你哥哥日夜担忧。且喜你得意回来。不枉了经年之别。〔小生〕吿爹爹哥哥嫂嫂知道。孩儿叨蒙亲庇。头一年买了四十两银子药材到京。京中正缺药材。卖了八十两。第二年在临淸买了八十两银子棉布。京中正缺棉布。卖了一百五十两。生意匆匆。故此有违甘旨之奉。临行之时。又有西邻张孔孝的兄弟。央孩儿寄带家书一封。白银二十两。也在包裹裏面。〔外〕好好。谢天地。谢天地。大孩儿。你可治些酒殽。与你兄弟接风。〔丑〕正是。娘子快去杀鸡治酒。与我兄弟接风。〔外〕孩儿。你可将银子交与哥哥收了。〔小生〕呀。不好了。〔外〕怎么不好了。〔小生〕是了是了。〔外〕怎么是了。〔丑〕是怎么了。〔小生〕不好了。那夜在祥符县地方借宿。因见店中人杂。把银袋儿放在枕头底下。第二日急忙赶路。忘记取来。不好了。〔外〕何不死。你这不肖的畜生。你所干甚事。把银子失落了。空手回来。这等没用的东西。倒不如打死了罢。〔丑〕爹爹。不要听他哄你。他那裏买甚么药材。甚么棉布。他将本钱飮酒宿娼花费了。如今回来哄你。自古道财与命相连。我如今官粮纳不成。私债还不成。左右是个死。不如把你这败子推下水去渰死罢。〔外〕正该淹死这不肖的狗畜生。〔贴〕自古道易求者田地。难得者兄弟。官人不可执一时之忿。便伤了手足之情。银子去了。还有复得之时。兄弟死了。更无再得之理。
【四边静】〔外〕流荡忘返丧家狗。你的心胆大如斗。一去二年余。回家剩空手。将没做有。出乖露丑。我没了这银子。不如死了罢。我命合该休。大孩儿。可怜你母棺风雨杇。
【前腔】〔丑〕你那诓财背义眞禽兽。你去忘忧恣花酒。今日假乖张。把花言强分剖。敎人气呕。实难消受。这私债与官粮。一时怎措手。
【前腔】〔贴〕官人。钱财易得君知否。你兄弟再难有。为利便伤情。孰轻与孰厚。〔丑打小生介贴〕官人。休得争斗。权时消受。宛转作良谋。从容免灾咎。
【前腔】〔小生〕爹爹哥哥嫂嫂。我二年劳苦穷途走。并何曾观花酒。披星夜渡关。戴月晓登岫。命合掣肘。一无所有。残喘不如休。为人枉生受。
〔外丑打小生介小生〕爹爹。待孩儿去寻取。若果没了这银子。也不回来了。〔贴〕二叔。留得靑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可短见。〔外〕由他去死。
【尾声】〔小生〕爹爹哥嫂权消受。若得完璧归家重厮守。〔下外丑〕呸。一似东海捞针何处求。
第十七出 完璧
〔末上〕入门莫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我五日前有个湖广客人。进门时节。他说年近岁迫。要赶回家。分付我四更煑饭。第二日为何反不说去。一连住五六日。其中必有缘故。莫非是个歹人。不免请他出来盘问他。湖广客人。请你出来。和你算帐。
【忆故乡】〔生上〕归心徒自切。空使大刀折。
店主人。你叫我怎么。〔末〕官人。自从开店在此。来千去万的客人。不过住得一二日就去。官人前晚进门时节。你说第二日就行。赶家去过年。如今连住了五六日。你必有蹊跷。可说与我知道。〔生〕我有一个乡里。期约在此相会。故此等他。〔末〕官人旣是等乡里。进门之时。何不就说。你不要在此做些歹事来连累我。〔生〕呀。这人休得胡说。我有甚歹事。
【出队子】〔小生上〕心慌步紧。心慌步紧。错走前村半里程。何时得见岳阳金。浑似南柯一梦醒。天那。愿得他人发个善心。
这个店是了。店主人。我的老爹。救我一命。〔末〕怎么说。〔小生〕救我一命。十五包。二十两。〔末〕甚么十五包。二十两。〔小生〕店主人。没奈何。快救命。〔生〕不要慌张。慢慢说个明白。〔小生〕客官救我一命。小人于五六日前。在此借宿。因见店中人杂。将银子袋儿放在枕头底下。第二日归心太急。失取了。内十五包重一百五十两。又有邻人张孔孝附带家书一封。银子二十两。也在包内。〔生〕不要慌张。是我拾得在此。〔小生〕我与你平分罢。〔生〕我因拾了这银子。在此等了你五六日了。京儿。取银子过来。你请收去。〔小生〕官人。你就是我重生父母。再长爹娘。不收一半。请收了二十两罢。
【忆多娇】〔生〕你休叹息。莫感激。我平生不取非义物。幸遇卑人无损失。得了这银子呵。管取你一家骨肉重欢溢。〔小生〕官人。你且收二十两去。〔生〕休得强勒。休得强勒。我不是贪财盗跖。
【前腔】〔小生〕看他容坦率。性情执。不以势利关心眞难得义气昂昂熏天日。官人。与你路途南北。路途南北。未审何时报德。
【黑蟆序】〔末〕我只道他怀意不良在此盘桓几日。岂料一点仁心。我凡夫怎识。赵官人你眞有幸遇大德。若是侥幸贪夫。一似东海捞针怎得。〔合〕一场忧戚。变作欢颜幷喜色。如此阴功。再有何人可及。
〔小生〕官人。我失了这银子。被父亲打我。
【前腔】我一命如同草头露滴。今日得了这银子呵。一似枯木生花。阳春布泽。〔生〕你休饶舌免羁逆。及早归家。宽慰你父亲怨忆。〔小生〕宽洪大德。临财毋苟得。只怕天各一方。结草衔环甚日。
敢问官人上姓。仙乡何处。〔生〕你不要问我。及早去罢。省得受人勒诈。〔小生〕大哥。你官人上姓。〔丑〕我员外姓冯。名商。鄂州江夏人氏。
记取恩人姓与名。 定为犬马报来生。
从空伸出拿云手。 提起天罗地网人。
第十八出 合欢
【金门前】〔外上〕家贫年老实堪伤。那堪病入膏肓。门庭寂寞景凄凉。不胜惆怅处。冷落守空房。
莫道家未成。成家子未生。莫道家未破。破家子未堕。老夫赵得济是也。可恨第二个孩儿。等闲将银子失落。空手回家。把我气成一病。服药不效。求神不灵。不免叫大孩儿出来。分付他身后之事。孩儿那裏。
【金门后】〔丑上〕堂前老父病将危。风烛不胜憔悴。爹爹。今日身体若何了。〔外〕孩儿。我不好了。〔贴上〕频将汤药强扶持。但愿沈疴痊愈。
公公。奴家煎得一碗药在此。请吃一口。〔外〕我吃不下去。我只恨第二个畜生。将本钱失落了。把我恼成此病。〔丑〕花费了。岂是失落了。〔外〕我说差了。是花费了。孩儿。我的病料不能起了。他也回来不得了。必死于他乡。趁我在日。可将你弟妇的庚帖儿送还孙家。教他另嫁人罢。免得担阁了人家儿女。〔丑〕爹爹说得是。当送还与他。〔贴〕公公。不可执一时之见。为子孙怨。倘一日成人发达。却不误了两家之愿。
【玉芙蓉】〔外〕追思不肖儿。他一似风中絮。几经年流荡。把资财花费。敎咱怨恨成灾滞。赵乙。你这败子。我在九地含寃只恨伊。垂珠泪。大孩儿。等我死了呵。任把我尸骸暴露。敎傍人笑骂败家儿。
【前腔】〔丑〕爹爹。你当初不见机。长道他是成家子。把田园典卖。托他生理。谁知他流落都花费。今日呵。财散人离恰怨谁。爹爹。你空追悔。辜负了你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前腔】〔贴〕官人。你的严亲病已危。还把好话来宽慰。你絮叨叨终日。孜孜为利。官人。我是外人。你弟兄手足天合配。你为利伤情量忒微。公公。宽怀些。我看叔叔呵。他心存刚毅。不是个败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