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 第 20 页/共 67 页

封付门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才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人神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便繁,不能悉载。如足者周岁。 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如常人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睬。公业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觉跳去,业搏之,得其半糯。乃人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致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 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未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未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艳异编卷十八幽期部二 潘用中奇遇 嘉熙丁酉,福建潘用中随父候差于京邸。潘喜笛,每父出,必于邸楼凭栏吹之。隔墙一楼,相距二丈许,画栏绮窗,朱帘翠幕,一女子闻笛声垂帘窥望;久之,或揭帘露半面。潘问主人,知为黄府女孙也。若是月余,潘与大学彭上舍联舆出郊。值黄府十数轿乘春游归,路窄,过时相挨。其第五轿,乃其女孙也,轿窗皆半推,四目相视,不远尺余。潘神思飞扬,若有所失,作诗云: 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暮归,吹笛时月明,见女卷帘凭栏,潘大诵前诗数遍。适父归,遂寝。 黄府馆宾晏仲举,建宁人也。潘明往访,邀归邸楼,纵饮横笛。见女复垂帘,潘因曰:“对望谁家楼也?”晏曰:“即吾馆寓。所窥,主人女孙,幼从吾父学,聪明俊爽,且工诗词。”潘愈动念。晏去,女复揭帘半露。潘醉狂,取胡桃掷去。女用帕 子裹桃复掷来,帕子上有诗云: 栏杆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凤容易到君旁。 潘亦用帕子题诗裹胡桃复掷去,云: 一曲临凤直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 女子复以帕子题诗裹胡桃掷来,掷不及楼,坠于檐下。潘亟下楼取之,为店妇所拾矣。潘以情 告,恳求得之。帕上诗云: 自从闻笛苦匆匆,魂散魄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千重。 遂令店妇往道殷勤。女厚遗妇,至嘱勿泄,且曰:“若谐,当厚 谢妇”。 未几,潘父迁去,与乡人同邸。潘惚惚不乐,厌厌成疾。父为问药,凡更十数医,展转两月,不愈。一日,语彭上舍曰:“吾其殆哉,吾病非药石能愈。”乃告以故。曰:即某日,郊游所遇者也。彭告之父,父忧之。既而,店妇访至潘寓曰:“自宫人迁后,女病垂死。母于枕中得帕子,究明,知其故,今愿以女适君如何?”潘不敢诺。未几,晏仲举至,具道女父母真意。适彭亦至,遂语潘父,竟偕伉俪,奁具巨万焉。前诗宣传都下,达王禁中,理宗以为奇遇。时潘与黄,皆年十六也。 郑吴情诗 城之西有吴氏女,生长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诗书,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逝,治命宜以为儒家室。女自负不凡。余今年客于洪府。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公子戏欲与余求之,余辞云“已娶”。不期媒妪欲求余诗词,达于女氏。余戏赋《木兰花慢》一阕。翌日,女和前词,附媒妪至。乃曰:“吴氏之族,见此词喜称文士之美,但母氏谓官人已娶,而不可。”然女独怜余之才,赓唱叠和,复令乳母来观,且述女意,又欲虽居二室,亦不辞也。嘱余托相知之深者,求启母意归余。然余在城之日浅,相知者少,谩嘱意山长吴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亦不从。 有周氏,惧余之成事,挟财以媚母氏,母乃决于从周,遂纳其定礼。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儒士。周子不学元术,但能琵琶耳。我誓不从。”周氏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殴之。发愤成疾。病且笃,母乃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妪,以归周。然女病意无起色,因以书遗余曰:“妾之病实为郎也。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临终又位谓青衣名梅蕊者曰:“我爱郑郎,生也为郑,死也为郑。我死之后,汝可以郑郎诗词书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几果卒。 呜呼!文君之于相如,自昔所难;而况夫妇之间,多才相配,世之尤难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而怜余之才又如是,齐眉之相好,唱和百年,岂非天下之至乐者乎?而况其家本丰殖有赀财者哉!乃厄母命之不从,发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红颜胜人多薄命,亘古如斯,而况才色之兼全者乎?警彩云之易失,痛黄壤之相遗,亦徒重余之临凤相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悦于色也,爱其才;非徒爱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录往来词翰于后,览者亦必助余之凄怆也。延戊午,永嘉郑僖天 趣序。 丁已岁二月二十六日,予寄《木兰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切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人诗篇。菱花剑光零落,几番沉醉,乐凤前。闲种仙人瑶草,故家五色云边。夫容金闭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腹琅,盈襟书传,人正韶年。蟾宫近传芳信,娥娇艳待诗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乐三千。 翌日,女氏和云: 爱风流儒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漫踌躇,无语小栏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向花边。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叠叠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坡仙。赢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二月二十九日,女密令乳母来观。三月一日,再赋前腔云。 望垂杨袅翠,帘试卷小红楼。想驾佩敲琼,驾妆沁粉,越样风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里度春愁。有唱还应有和,纤纤玉映银钩。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蝶使重游。梅花故园憔悻,揖东风让与古梢头。况是梅花无语,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应缘浅,绮窗下,雨怨云愁。如今杏花娇艳,珠帘懒上银钩。丝萝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嫣红减,辜负春游。蜂媒问 人情思,总无言应只低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余观所和两词,其才情标致,世间岂易得哉,此余所不能 忘也:再赋诗三首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蛾。 须信梅花贪结子,东风着意杏花多。 翠袖笼香倚画楼,柔情犹为我迟留。 何时共个鸳鸯字,吟到东风泪欲流。 两才相遇古来难,重写芳情仔细看。 莫待后时空自悔,不如趁早舞双鸾。 吴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画翠蛾。 自是杏花开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 残红片片人书楼,独倚危栏觉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红丝双系别风流。 今生缘分料应难,接得新诗不忍看。 漫说胸襟有才思,却无韩寿与红鸾。 诗尾又系以数语云:“屡蒙佳什,珍藏笥箧。福浅缘悭,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违背。一片真情,翻成虚意。勤读诗书,干图名利。故里梅花,依然夫婿。数语赠君,盈盈垂泪。” 余复为俪语以寄遗恨,因达于女氏云:“窃以诗书相过,罕见于夫妇之间;词翰先投,乃求于声气之表。字含玉润,情染兰香。怅故里之梅花,才传春信;比芳园之杏蕊,元奈凤。复令乳母来观,预遗女媒通好。谓‘先君已定’,犹遗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齐眉之愿。‘倘得百年而偕老,虽居二室而不辞。’妙语难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许郑,何圣善之必欲从周?事既相违,分亦何浅。幕底阻牵于红线,石上空磨于玉簪。谁令慷暴之男,强投雁市;痛失文章之婿,怒掷蝉冠。脉脉春愁,盈盈妆泪。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竟辜杜牧之春游,实成深恨。犹劝诗书之勤读,极知思爱之愈深。嗟伉俪之无缘,徒唱酬之相与。此日落花愁里去,遥想芳尘;他时 折桂月中归,必贻后悔。兹凭四六用表再三,愿深思贤父之言,庶免抱终身之叹。难期面叙,幸冀心融。”又续以诗云: 画梁双燕舞娇尘,只见新诗不见人。 夜夜相思飞蝶梦,东风着意杏花春。 风流才思故难全,若使相逢不偶然。 有约绿杨门外过,珠帘半卷露蝉娟。 吴氏答云:“两才相遇,方图结于红丝;一语败盟,又空成于画饼。诗词寄恨,蜂蝶传情。先人之遗训昭昭,曾已告约;慈母之严命切切,不避娇羞,齐眉之好已伏,众口之辞不息。龟占来吉,雁市辄修。鸳鸯枕上,夜夜相思;蝴蝶梦中,时时欢会。深沉院宇,无路可求;寂寞帘栊,有缘终遇。虽后死幼玉,也寻柳氏;奈今全文君,未识相如。勒此申酬,伏祈在念。”并和前诗二首云: 才高岂有困泥尘,雁塔名香第一人。 却笑此生缘分浅,可怜辜负两青春。 琴棋书画艺皆全,一段风流出自然。 院宇深沉帘不卷,想君难得见婵娟。 昔日吴氏又寄绣领呈上,甚精工,云:“此是十年工夫所绣 者若此。”余复作诗云: 领中垂绣蹙双鸾,幼小工夫此最难。 久上罗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郑郎看。 落花时序易消魂,忍看云笺沁粉痕。 近日恹恹香玉瘦,可怜和泪倚重门。 绣线慵拈梦怎醒,风流谁画柳眉青。 琵琶声里昭君怨,莫向他时不忍听。 嫩柳娇依道韫家,东风何事苦摧它。 流莺欲住频回首,尽日愁肠恼落花。 吴氏答书云:“某早,忽洪至,欲遣一书,奈家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间再辱云翰,披味恍如会晤之为快。中间此事,苦为母氏所阻。奴佯痴佯狂此数日,周子稍缓其事。但两受凌辱被打,气愤成疾,不离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寿,万一抱恨而归,亦为君耳。如天从人愿,姻缘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间多感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却,至洪府相谢,亦可一见。具言至此,悲涕涟涟。先生千金之躯,不可因贱妾而成疾。但以坚心为念,好事亦不在忿忙。衷肠非笔可尽,切祈尊照。”又诗二绝云: 泪珠滴滴湿香罗,病里芳肌瘦减多。 怪得夜来春梦浅,不知合日定如何? 青衣扶起鬓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 已自恹恹无气力,强抬纤手写云笺。 吴氏临终答书云:“哀哉!古人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诚哉,是言也。一自女媒通好之后,妒情之辈,登奴门者多,其说不一。有云先生贫者,有云子多者,有云妻妒行者。奴闻之若风过耳,但以真心而待。况兼母与伯,以奴之身色才艺俱全,岂可以为人次妻,而周合挟财以媚母氏,遂以一红一书为定。奴乃泪泣不从,两被凌辱,以至成疾,而相思之情,又何可胜言。念欲窃香相随,奈千方百计不可,而此病未愈。昨日两辱佳音,且喜且位,母氏而今以作噬脐之悔,有通容处,但奴泥飞不定,神乱不常;虽师巫医卜,无所不至,而病略不减。先生自宜将息,不可因贱妾而失寝忘食。以郎之才,不患无好色之妻。以奴之命,又恐不见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然妾之死,无身后之累。郎若成疾,则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将靠之谁乎?倘得病安,必见。临终硬咽,不知下笔处。奴挟惫拜上。” 吴氏既终,余以文寄祭云:“呜呼!昆山玉树,阆苑琼葩,岂人间之凡植。独冠于仙花,储芳而艳,吐日春华。祥云为盖,皓月为家。俄惊骖于怪雨,痤遗彩于尘沙。啼玉弯而自惜,愁翠风而空嗟。呜呼哀哉!玉容如在,瑶佩何之。生也何待,死也何为。染夫容以为色,组锦绣以为诗。琴弹绿绮兮冰雪为丝,画铅粉泽兮烟霞为姿。牙签缥帙兮融融臭旨,楸枰玉子兮了了玄机,闺房之秀,谁其似之。谢庭柳絮,讵足方斯。余也惜年冉冉,负志奇奇。投鲸牙兮,学海之惊涛;透翠衣兮,词苑之蕤。风孤退,鹏云自垂。楚山古木,湘水燕词。泣娥英兮,愁牵翠衣;吊灵均兮,空把琼芝。昭昭徒返缈遐鱼,抱怀英之未擢,忽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传书。是耶,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俪而孤芳;不可得而见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母梦之初觉,余亦揽涕而成章。 兴言路阻,莫奠壶觞。千古万古,遗恨空伤。”又悼亡吟二首云: 诗写青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 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驾唤不回。 相见愁元奈,相思自有缘。 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 玉佩惊沉水,瑶琴怆断弦。 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余召箕仙众,留得一词云: 绿惨双驾,香魂犹自多迷恋。 芳心密语在身边,如见诗人面。 又是柔肠未断,奈天不从人愿。 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多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