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明-陈继儒 - 第 4 页/共 6 页
明驼→《木兰词》:“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或改明作鸣,谬也。按驼卧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则走千里,故曰明驼。唐制驿有驼,使非边塞军机,不得擅发。杨妃私发明驼,赐禄山荔枝。
华岩洞→灵川县西南二十里,高数仞,可容数榻,泉绕洞前,又名华岩洞。世传昔有桃花片,阔寸许,从洞中流出。石壁有诗:“岩前流水无人渡,洞口碧桃花正开。东望蓬莱三万里,等闲归去等闲来。”
博物→管子知俞儿(卑耳溪神),东方朔知毕方(独足隺),刘向知贰负(上郡山中械一足尸),诸葛恪知侯囊(山精如小儿),陆敬叔知彭侯(黑狗无尾),张华知铜澡盘(晨夕鸣,与洛中宫钟相应),又知然石(以水灌之便热),陆澄识服匿(单于赐苏武酒器)。
汶南→汶南无鸜鹆,江南无狐,粤无马虎,庐山人见驼以为山精,润州人见蝎以为主簿。
枣昏→宋人书启自叙云:“性本枣昏,质惟木讷。”按范蔚宗《和香方》云:“枣膏昏蒙,甲煎浅俗。”
乡里→俗语有“乡里夫妻,步步相随。”言乡不离里,如夫不离妻也。古人称妻曰乡里,沈约《山阴柳家女诗》曰:“还家问乡里,讵堪持作夫。”《南史·张彪传》曰:“我不忍令乡里落他处。”
橘黄→唐李伯珍《兴医帖》云:“白金一梃,奉备橘黄之需。”始不晓所谓,及观《续世说》,有“枇杷黄,医者忙,橘子黄,医者藏。”乃知时使然耳。
梦命→“痴人前不可说梦,达人前不可言命。”宋人《就月录》以为陶渊明语,不知何据。
买石碑→唐郑璠,在岭南象江得怪石,绀冰(去声)而平理,弹之有好声,辇归荥阳,费钱六十万。宋荣咨道,尝以钱二百万,买虞世南夫子庙初刻碑。或谈此二事,有应声曰:“这两个痴人,好一捧打杀。何不买百弓上水田,九品入流官乎?”
空桑→人知伊尹生于空桑。按《春秋孔演图》,孔子亦生于空桑。
宠礼→宋君崇礼儒臣,过于汉唐。正史所遗有二:其一,真宗临杨砺之丧,降辇步吊,重其清介也。其一,富弼母卒,仁宗为之罢春宴。虽三代令主,不过此也。其后徽宗之待蔡京、王黼,南宋之待秦桧、侘胄、似道,恩礼倍此。然前之如荡子之交狎客,后之则如弱主之畏豪奴,书之只辱耳!
容头过身→《汉书》虞诩疏:“公卿巽懦,容头过身。”按猫犬钻穴,头可容身即过矣。诩盖以猫犬喻之也。
鹿→胡居士云:“鹿性惊烈,多别良草,恒食九物,余则不尝。群处必依山冈,产归下泽。享神用其肉者,以其性烈,清净故也。凡饵药者勿食鹿肉,服药必不得力,以鹿尝啖解毒之草,是故能制毒,散诸药也。九草者,葛叶及花、鹿蒽、鹿药、白蒿、水芹、甘草、齐头蒿、山耳、荠苨。
结须→江西铅山县三清山,俗传晋李尚书与葛洪修炼时,尚书结须渡此岩,因名。
六鹤堂→蔡京赐第,有六鹤堂,高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蚁。
极庙→秦始皇更命信宫为极庙。注:为宫庙象天极,故曰极庙。
驰道→《始皇纪》:“赐爵一级,治驰道。”应劭曰:“天子驰道也。”
汉寿→汉寿,本蜀郡县名。云长初为汉寿亭侯,即亭长也。后人不读书,遂以为汉之寿亭侯,不知寿义何据,可笑殊甚。
芙蓉香→宋元嘉六年,贾道子行荆上,明见芙蓉方发,聊取还家。闻花有声,怪,寻得一舍利。白如真珠,焰照梁栋。敬之,擎以箱,案悬于屋壁。
花妖→宣和七年,牡丹皆开作金色,又变黑色。柳皆生黄花,大如林檎。靖康元年,梨树生豆荚,木香架生蒲桃,可食。又王殿直家笼中贮松花,及起笼之际,每一片中雪白小松一小株。又宝箓宫前柱,忽生松一枝。童贯轿中木板,上生杂草,斫剗复生。
盆水如画→绍兴七年,建康府寓旅家盆水,有纹如画,佳卉茂木,华叶敷芬。数日,易以他水,愈出愈奇。尽春暄乃止。
化益→《世本》云:“化益作并。”宋衷曰:“化益,伯益也。”《荀子·成相篇》传:“禹平天下,躬亲为民行劳苦,得益、皋陶、横革、真成为辅。”《吕氏春秋》云:“得皋陶、化益、真成、横革之交,五人为位。”化益即伯益,真成即直成也。
骏狼冬至→郭璞《客傲》云:“青阳之翠秀,龙豹之委颖,骏狼之长晖,玄陆之短景。”言著生于微,盛生于衰也。骏狼长晖,言冬至之日也。《淮南子》“冬至,日在骏狼山。”余不可晓。
潮→《寰宇》记琼州潮候不同。凡江浙、钦廉之潮,皆有定候。琼海之潮,半月东流,半月西流。潮之大小,随长短星,不系月之盛衰,此又不可晓也。然则历家之著长短星,盖海中占潮候也。谬者乃以为交易裁衣之用,可笑。
左担→杜少陵《愁坐诗》云:“葭萌氐种回,左担犬羊屯。”葭萌、左担,皆地名。葭萌,人皆知之。左担,解者俱不得其详。《太平御览》引李充蜀云:“蜀山自绵谷葭萌道径险窄,北来担负者,不容易肩,谓之左担道。”
壦务[音权旄]→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即此山也。城西有碑,汉桓帝时徐整所立,铭曰:“上有壦务山,王乔所仙。”魏收为庄严寺碑:骃务之精,即用此事。
华不注→《左传》:“成公二年,晋郤克战于鞍,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言此山孤秀,如华跗之注于水。其说甚异而有征。《九域志》云:“大明湖,望华不注山如在水中。”
邦→呼奴为邦者,盖僮仆未冠曰竖,东魏高欢讳树,因以奴为邦,义取“邦君树塞门”句。
山名→昆仑,一名昆岑。君山,一名娲宫。武当,一名篸岭。普沱,一名梅岑。青城山一名天谷。大复山,一名胎簪。衡山,一名芝冈。东海,一名岱渊。
律召调阳→智永居长安西明寺,写真草《千字文》八百本。《律召调阳》为真本也。俗称律吕为误,盖以草圣召字似吕字,其义以闰余对律召耳。
殿试→武后载初元年二月,策问贡人于洛城殿,数日方了。殿前试人自此始。长庆二年,太后自制《臣轨》两篇。
胡苑→张良对高祖言长安形胜,曰:“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史汉书多不解胡苑之义。按胡人歌曰:“失我燕支山,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六畜不蕃息。”所谓胡苑之利,当是此义。
刘锜善射→刘锜善射。水斛满以箭射,拔箭水注,随以一矢窒之。人服其精。
四和香→山林穷居四和香,以荔枝壳、甘蔗滓、乾柏叶、黄连和焚,又加松球、枣核、梨核皆妙。
功德水→《佛经》:大仙彼界有池,随月增减,其水有八功德: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净,七不噎,八除病。西山有寺,名功德,正取此义。作记者以神功至德敷衍,可笑。
知风草→南海有草,丛生如藤蔓。土人视其节以占一岁之风,每一节则一风,无节则无风,名曰知风草。
{面-目+^|^}→贾谊《新书》:“大禹鬟河而导之九牧。”《吕氏春秋》:“禹身执虆{面-目+^|^}以为民先,剔河而导九岐。”鬟,本发名,义取环曲。剔本梳剔,取义疏通。虆即插字。
涂林→陆机《与弟书》:“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涂林。”涂林,安石榴也。
汉隶→汉隶,岁久风雨剥蚀,其字无复锋芒。宋杜仲微,乃故用秃笔作隶,自谓得汉刻遗法,岂其然乎?
王宴→王宴为员外郎,父普曜斋前柏树,忽成梧桐。论者以为梧桐虽有栖凤之美,而失后凋之节。宴后果不能终。
忠州木莲→白乐天有《忠州木莲诗》。余游临邛白鹤山寺,佛殿前有两株,其高数丈,叶坚厚如桂,以中夏发花,状如芙蕖,香亦酷似。寺僧云:“花折时有声如破竹,然一郡止此二株,不知何自至也。”成都多奇花,亦未尝见。世有木芙蓉,而不知有木莲花也。
龙钟竹→罗浮山第三十一岭,半是巨竹,皆七八围,长一二丈。
枝官→《书》曰尸位,《诗》曰素餐,商君谓之荒饱,吴起谓之枝官,史云冗食,又云游手,蝝蝗蝥贼,不在下矣。
草木→铁马鞭,长庆二年义成君节度使曹华进献。且曰:“得之汴水,有字刻云‘贞观四年尉迟敬德,’字尚在。”
聒帐→太宗尝谓侍臣曰:“后唐庄宗湛饮,以郑声与胡部合奏,谓之聒帐,息昏达日不悉。”
勾漏洞→容州有勾漏洞天,四面石山围绕,其中平野数里。洞在平地,不烦登涉,外略敞豁,中一暗溪穿入,因同北流。令结小桴,秉烛坐其上,命篙师撑入,诘屈而行。水清无底,两岸石如虎豹猱玃,森然欲转。行一里许,仰见一大星炯然,细视,乃石穿一孔,透天光。洞对面高崖上,夏间望见荷叶田田,然峻绝不可到。土人云:“或见荷花,则岁必大。”
八芳草→宋良岳八芳草,曰金蛾,曰玉蝉,曰虎耳,曰凤尾,曰素馨,曰渠那,曰茉莉,曰含笑。
三叶→《吕氏春秋·任地篇》:“孟夏之昔,杀三叶而获大麦。”三叶,荠苨也,葶苈也,菥蓂也。见三叶之死,则大麦可获之候。
桐知正闰→桐知日月正闰,生十二叶,边有六叶,从下数,一叶为一月,闰则十三。叶小者,即知闰何月也,不生则九州异君。
月昔→“月昔靡草死”,按《吕氏春秋》“孟夏之昔”,注:昔,终也。
地犬→晋元康中,吴郡娄县怀瑶家,忽闻地中有犬子声。掘视之,得犬子雌雄各一,目犹未开,形大于常犬也。哺之而食,左右咸往观焉。长老或云:“此名犀犬,得之者令家富昌。”大兴中,吴郡府舍中,又得二枚物如初。尸子曰:“地中有犬名曰地狼。有人名曰无伤。”《夏鼎志》曰:“掘地而得狗名曰贾,掘地而得豚名曰邪,掘地而得人名曰聚。聚无伤也。”
奇偶→天地之数始于一,终于十。圣人虚二以画八卦,八者偶之方也;虚一以叙九畴,九者奇之圆也。卦以偶为用,故有应则吉;畴以奇为用,故有对则凶。
六庚→太公《阴谋》曰:“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
竹枝词→元杨廉夫《竹枝词》,和者五十余人。余独爱徐延徽一首,云:“尽说卢家好莫愁,不知天上有牵牛。剩抛万斛胭脂水,溜向银河一色秋。”
鱼米→唐田澄《蜀城》诗:“地富鱼为米,山芳桂是樵。”俗名沃土为鱼米之地。
白题滑→梁天监时,西北远边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二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裴子野曰:“汉颖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又汉定远侯击虏入滑。此其后乎?”时服其博识。
三罗→晚唐江东三罗,隐、虬、邺也。邺诗如《闺怨》云:“梦断南窗啼晓乌,新霜昨夜下庭梧。不知帘外如珪月,还照边庭到晓无。”《南行》云:“腊晴江暖鷿鹈飞,梅雪香沾越女衣。鱼市酒村相识遍,短船歌月醉方归。”二诗,隐、虬不及也。
牵丝→谢灵运诗:“牵丝及元兴,解龟在景平。”李善注:“牵丝,初任也。解龟,去任也。”
读书镜 明 陈继儒撰
序
张云叟云:“顷游京师,常听司马温公、王荆公之论,于行义文史为多,唯欧阳公多谈吏事。余言:‘学者见公,莫不欲闻道德文章,今先生何教人以吏事?’公曰:‘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贬官夷陵,方壮年未厌学,欲求汉史一观,公私无有。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垂错,不可胜数;违法徇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且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时苏明允父子亦在,共闻此语,莫不叹服。”我朝李康惠公承勋为刑部属,林见素公为佥都,谓李曰:“昔三原王公在南都,其志未尝一日不为天下国家,故无一日无贤士大夫往来门下。今吾门寂寥,岂吾不能屈己耶?何贤者之不至也?”李因问曰:“公今所交何人?”曰:“同官张公实、太宰杨应宁、司谏杨文震。”请各问所长,曰某长于某。各问所短,曰某短于某。请问公所长,林逊谢。请问公所短,林悚然。李曰:“承勋每侍教所闻惟节义文章,而未尝及学问。公所长在是,所短亦在是乎?”林亦叹服。夫天下大事,全赖文章节义人担却,然不可不讲明学问与吏事。学问如切脉,吏事如药方,知脉审方,然后国家之沉疴痼疾,应手即除。不然,未识病夫之生死,不辨庸医之是非,或因循以待亡,或执拗以速祸。是果谁之咎哉!故要做天下第一奇男子,须要事理圆融:要事理圆融,须要讲明学问吏事。此愚《读书镜》之所以作也。陈继儒书于漱石斋。
卷一
王昶《戒子》云:“徐伟长不沽高名,不求苟得。淡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托古人以见意,当时无所褒贬。”欧阳公《归田录跋》曰:“唐李肇《国史补》序云:‘言报应,叙鬼神,述梦卜,近帷箔,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谭笑,则书之。’余之所录,大抵以肇为法,而小异于肇。不书人之过恶,以谓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刘元城先生又曰:“吾友后来未可遽立议论,以褒贬古今。”盖见闻未广而涉世浅故也。且如孔子万世师也,方孟僖子且死,戒其嗣懿子师孔子,时孔子年尚少。又齐景公晏子适鲁问礼,时孔子年三十。其后,孔子之年五十余,方历聘诸国,十四年而归鲁。时孔子年六十三岁,乃始删诗定书,系周易,深矣。故其著述始可为后世法。譬如积水于千仞之源,一日决之,滔滔汨汨,其源深也。若夫潢潦之水,乍流乍涸,终不能有所至者,其源浅也。古人著书,多在暮年,盖为此。大抵著书,上者羽翼世道,次者磨砻身心,又次者淘汰俗气,又次者资辅聪明,又次者摩娑岁月。若簸口皮,眯心目,横索钱米,恣逞胸怀,近触尤悔,远酿奇穷,皆公论失真之罪也。呜呼!士传言,庶人谤,三代盛时则可,若后世则处士横议,小人无忌而已,可不戒与!
韩持国知颖州,时彦以状元及第判州事,每称状元。持国怒曰:“状元无官耶?”自是改呼佥判,彦终身衔之。马涓亦以状元及第判秦州,亦呼状元。秦帅吕晋伯曰:“状元者,及第未除也。既为判官,则勿称之矣。”涓愧谢之。予尝举此以问客,曰:“二事绝类,而一衔之,一谢之,何与?”客曰:“人品不同耳。”予曰:“固然。持国历声而咤之,故其人多怨。晋伯平心以道之,故其人多悦。程子曰:‘凡为人言者,理胜则事明,气忿则招拂。’此之谓也。”
颜之推云:“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抱之梁,必沉溺于川渊者。何哉?为其傍无余地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必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或问吕居仁:“天下归仁如何?”居仁作韵语答之,曰:“面前径路无令窄,窄时无过客。无过客时径益荒,眼前满地生荆棘。”黄山谷云:“面前径路常须令宽,路径窄则无着身处,况能使人行也?”以上三言相符。彼立己于峻,及离人而立于独者,可以警矣。
赵抃罢政闲居,一士人以书贽见,公读之终卷,正色谓士人曰:“朝廷有学校,有科举,何不以卒业,却与闲退之人说他朝廷利害。”士人惶恐而退。山人范知璿献所为文于宋璟,璟判之,曰:“观其《良宰论》颇涉谄谀。文章若高,请从举选,不可别奏。”古人云,当官不接异色人。不止巫、祝、尼、媪,礼当疏绝。至于工艺之人,亦不可久留于家,与之亲狎。此辈皆能变易听闻,簸弄是非。又有本非儒者,或假文辞、字画以媒进,一与款洽,即堕术中。如房琯为相,因一琴工黄庭兰出入门下,依倚为非,遂为相业之玷。若此之类,能审察疏远,亦省事远谤之一助也。
王伯厚云:“元祐诸贤不和,是以为绍圣小人所乘。元符、建中韩曾不和,是以为崇宁小人所陷。绍兴赵张不和,是以为秦氏所挤。古之建官曰三公,公则无私矣。曰三孤,孤则无朋矣。无私无朋,王道荡荡,何乱之有?”
仁宗尝春日步苑中,屡回顾,皆莫测圣意。及还宫中,顾嫔御曰:“渴甚,可速进熟水。”嫔曰:“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仁宗曰:“吾屡顾不见錼子,苟问之,即有抵罪者,故忍渴而归。”左右皆稽颡动容,呼万岁。圣性仁慈如此。林豳公位极人臣,尝言:“平生不称意有三:其一为沣州刺史;其二贬司农卿;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舟次为骇浪所惊,左右呼不至,渴甚,自泼茶吃也。”以此视仁宗度量,岂非酸措大骨头,天地悬绝。
韩魏公知中山,李清臣谒见其侄,吏报曰:“太祝方寝。”李为绝句曰:“公子乘间卧绛厨,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梦见周公否,曾说当年吐哺无?”平曾谒华州李相不遇,吟曰:“老夫三日门前立,珠箔银屏画不开。诗卷却抛书袋里,譬如闲看华山来。”刘鲁风投谒所知,为典谒所阻,吟曰:“万卷书生刘鲁风,烟波万里谒文翁。无钱乞举韩知客,名纸毛生不为通。”自古公卿家专有此病,故古人以将命典谒为重。然为士者宜使王公闻其名而不得见,则前诗又觉多事矣。
东坡云:“余谪居惠州,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惠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绍圣二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渡领,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求故来惠州,若有求则在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万里之勤,倘可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为书《归去来兮》词以贻之,庶几契顺托此以不朽也。’庆历中,谏官李兢坐言事谪湖南物务,内殿承制范亢时为黄蔡门都监,念言事坐谪者后多至显官,乃悉倾家物与之办行。兢至湖南,少日遂卒。前辈有言人切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余每笑范亢百万家财,不如卓老僧东坡半纸。
崔湜拜中书令,父以吏部尚书致仕,数为请托以干湜,湜每不从,由是父子相失,大为时论所嗤。郄愔忠于王室,而其子超有重名,党桓温,愔疾温而不知其子与之善。超将亡,以一箱书付门生,曰:“本欲焚之,恐翁年尊必以伤愍致疾。吾死后,若捐眠食,可呈此箱。”愔后果哀悼,门人呈之,皆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夫湜,太平公主客也。超,桓大司马客也。二君立身草草,然一则宦情重,故逆情于生前。一则名根轻,故苦心于身后。今矫迹洁身藉乱命者,其将为湜乎,为超乎?
汉陈涉既王,其故人尝与佣耕者叩宫门求见,阍吏不肯为通。会涉出,遮道而呼,乃载归后宫。发舒自恣,言涉故情。涉怒,杀之。公孙弘起家徒步,为丞相,故人高贺诣之。弘食以脱粟饭,覆以布被,贺怨曰:“何用故人富贵为?脱粟布被,我自有之。”弘大惭。贺告人曰:“公孙弘内服貂蝉,外服麻枲。内厨五鼎,外膳一肴。岂可以示天下?”于是朝廷疑其矫焉。弘叹曰:“宁逢恶宾,莫逢故人。”宋向柳与颜竣友善,及竣贵,柳犹素情自许,不推先之。范剧戒柳曰:“名位不同,礼有异数。卿何得作曩时意耶?”柳曰:“我与士逊心期久矣,岂可一旦以势利处之?”及柳以事系狱,屡密请,竣竟不助之,柳遂伏法。今人富贵忘久要,困穷过责望,遂使岁寒之盟,殒越中路。王公高谊,削迹布衣。斯亦末世友道之羞也。
宋太祖一日罢朝,俯首不言者久之。内侍王继恩问其故,上曰:“早来前殿指挥一事,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我所以不乐也。”又一日,后苑挟弓弹雀,有臣僚扣殿,称有急事请见。上急出见之,受所闻奏乃常事。太祖曰:“此事何急?”对曰:“亦急于弹雀。”上怒,以钺斧柄撞口,两齿坠焉。徐伏地取齿置怀中,上怒曰:“汝将此齿去讼我也?”对曰:“臣岂敢讼陛下,自有史官书之。”上怒解,赐金帛慰劳而去。乃知宋初史书核实,朝廷尚知畏惮如此。
南齐江泌食菜不食心,以有生意,唯食老叶而已。宋高頔有所乘马老,以糜饲之。曹彬每冬月,禁勿修葺墙壁,谓瓦石间百虫所蛰,动之恐伤其生。伊川在经筵,见哲宗盥漱喷水避蚁。夫王侯将相犹仁心不杀如此,今人驱役奴隶,远致异品,既饱则扬扬自得,少不如意,则怒骂庖者。染习成俗,见闻久惯,以为饮食合当如此,而不以为怪。夫贪生畏死,人物同也。爱恋亲属,人物同也。所以不同者,人有智,物则无智,人能言,物则不能言耳。哀哉!
吕申公二子,谒欧阳公于颍上。人见公,纳拜,出则二子相叹,以为前辈不可及。韩魏公留守北京,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为校,待之甚礼。俄潞公代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来谒,坐客次久之,公着道服出,徐语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尹师鲁以贬死,其子朴方褓襁。既长,韩魏公闻于朝,命官。魏公到北京,荐为属,教育之如子弟。朴少年有才,所为或过举,魏公挂师鲁之像哭之。马援有疾,梁松来候,独拜床下,援不答。诸子问曰:“梁一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乎?”援曰:“我乃松父友也。”松怀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印。援藁葬城西,妻子草索诣阙请罪。帝出松书示之,方知所坐。夫纳拜以定其公,正言以折其傲,泣像以动其心,此三君子之行事,皆古人也。若如援之挟长,当松之挟贵,遂至执友之谊不复可施,而前辈一切执手殷勤之诲,亦从此杜口矣。可叹哉!
北齐安德王延宗,高文襄第五子。母陈氏,魏广王妓也。延宗幼为文宣所养,甚爱之。年十二,犹骑置腹上,令溺己脐中,抱之曰:“可怜止有此一个。”封定州刺史。于上大便,使人在下张口承之。后为周武帝见擒,诬反。以椒塞口而死。宣和间芒山有盗临刑,母来与之诀,盗对母云:“顾如小儿时一吮母乳,死且无憾。”母与之乳,盗啮断乳头,流血满地,母死。盗因告刑者曰:“吾少也,盗一菜一薪,吾母见而喜之。以至不检,遂有今日。故恨杀之。”呜呼!异矣。夫语教子婴孩,不虚也。
侍郎梅溪王公见人礼塔,呼而告之,曰:“汝有在家佛,何不供养?”宋大本圆照禅师,人有饭僧者,必告之曰:“汝先养父母,次办官租。如欲供僧,以有余及之。”徒众在此,岂无望檀那之施?须先为其大者。盖古人透彻佛事,故能为此不作佛事语。乃知通佛法未有不通世法,犯王法未有不犯佛法。
仁宗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蔡襄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邹志完第进士,调扬州颍昌府教授,吕公著、范纯仁为守,皆礼遇之。纯仁属撰乐语,浩辞。纯仁曰:“翰林学士亦为之。”浩曰:“翰林学士则可,祭酒、司业则不可。”纯仁敬谢。成化初,章编修懋、黄编修仲昭、庄检讨昶以史官辞撰烟火致
词,得罪以去。吁!亦由执政无纯仁,故至此。
卷二
昔武王问五帝之诫于尚父,尚父曰:“黄帝之诫曰:‘吾居民上,摇摇恐夕不至朝。’乃铸金人,三封其口。曰:‘磨兜坚,慎勿言。’“故孔子于《易传》著慎言者十二,于《论语》著慎言者十五,于《戴礼》著慎言者八,亦既拳拳矣。老氏犹讥之曰:“凡今之世,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讥议人者也。博辨闳远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盖言之流祸深,人之发言易。以易发当深祸,嘻,危哉!
田文问其父婴曰:“我闻将门有将,相门有相。君用事齐相,至今三年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切怪之。”黄鲁直云:“人生须辍生事之半,养一佳士教子弟,为十年之计,乃有可望。求得佳士,既资其衣食温饱,又当尊敬之。久而不倦,乃可以尽君子之心,而享其功。每见士大夫家,养客略与仆使同耳,如此何缘得佳士,艺麻必不能为粟也。”余观缙绅之家,养士多矣,生前则桃李无阴,死后则蒺藜入室。毋论子弟未得一士之用,而向之谗诏面谀者,且悉转为下石裹甲之人矣。故座有佳宾,家虽贫,吾知其必兴。门无国士,族虽大,吾知其必败。
卫兹弱冠,与同郡文生俱称盛德。郭林宗与二人共至市。子许买物,随价仇直。文生訾呵,减价乃取。林宗曰:“子许少欲,文生多情。此二人非徒兄弟,乃父子也。”后文生以秽货见捐,兹以烈节垂名。雪峰、岩头、钦山,自湘中入江南。至新吴山之下,钦山濯足涧侧,见菜叶而喜,指以谓二人曰:“此山必有道人,可沿流寻之。”雪峰恚曰:“汝智眼太浊,他日如何辨人?彼不惜福如此,住山何为哉!”后入山,果无名衲。大抵情为欲根,俭为福本。有多情之文生,必不能为一掷百万之刘毅。有惜福之雪峰,然后能为竹头木屑之陶荆州。
东坡在嘉祐立论务在更变,在熙宁立论务在安静。在熙宁力排募役,在元祐乃主免役。盖惟是之从,而不徇时之好恶,此其所以为君子。杨畏在宁则从熙宁,在元祐则从元祐,在绍圣、元符则从绍圣、元符,时人目之曰杨三变。不顾是非而惟时是徇,此其所以为小人。昔卫鞅徙木之后,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尽迁之于边城。”夫立法之时,不难徒言不便者,而难徒言便者,鞅一切不顾,直是有豪杰胸胆,要亦厌其变迁不情耳。若使杨畏当之,其在首斥之列必矣。故君子宁为独立鹤,毋为两端鼠。宁昂昂若千里之驹,毋泛泛若水中之凫。
宋郭进造宅既成,以酒席犒工,令子弟之席设于诸工之下,指工人曰:“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屋者。”进死未几,果为资政殿学士陈彦升所得。苏掖仕至监司,家富甚啬。每置产,吝不与直,争一文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尝置别墅,与售者反覆甚苦,其子在傍曰:“大人可增少金,吾辈他日卖之亦得善价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夫世有如此父子,可以免营造。初刘温叟之生也,其父岳曰:“吾老矣,他无所欲,但冀世治民和,与此儿皆为温洛之叟,耕钓烟月,酣咏太平之化足矣。”温叟忆父语,遂为名臣。庆历中,张宗晦以秘书监致仕居洛阳。一日谒留守,其子唐言:“唐贺监知章以道上服归会稽,明皇锡以鉴湖。今洛中嵩少虽非朝廷所赐,大人可衣羽暇,优游其间,何必事请谒。”夫世有如此父子,可以免攀缘。顾顗之子绰,私财甚丰,乡里士庶多负其责,顗之禁不能止。及为本郡,诱绰出诸券书一厨,顗之悉焚烧。宣语远近:负三郎责,皆不须还。王殉好积聚,及死,其子弘悉燔烧券书,一不收责。夫世有如此父子,可以免积财。
梁祖既有移鼎之意,求宾客直言之士。一日忽出大梁门外数十里,憩于高柳树下。树可数围,柯干甚大。梁祖独语曰:“好大柳树。”徐遍视宾客,注目久之,坐客各各避席,对曰:“好大柳树。”祖又曰:“此大柳树可作车头。”末坐五六人起对:“好作车头。”祖厉声曰:“柳树岂可作车头?我见人说秦时指鹿为马,有甚难事?”悉擒言作车头者,扑杀之。杨愿与秦桧善,至饮食、动作悉效之。桧尝食因喷嚏失笑,愿亦阳喷饮而笑,左右哂焉。桧亦厌之,讽御史排击而去。吴顾雍为人寡言,动静特当,孙权亦叹服之。每饮晏,左右尝恐酒失,为雍所见,不敢肆情。权亦曰:“顾公在坐,使人不乐。”其见惮如此。张昭容貌矜岩有威风,吴主尝曰:“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余谓丈夫处世,谈笑言论,尝防识者在傍。如顾与张,原自使人心畏,杨愿及树下五六人,原自使人心鄙。至于取讥君子,而反不见容于小人,尤可怜也。
隐士赵逸述晋人云:“自永嘉以来三百余年,建国称王者十六君,目睹其事。国亡之后,史书皆非实录。”天后时,有献三足鸟者,左右或言一足伪,后笑曰:“但史册书,安用察其伪乎?”周公瑾云:“定哀多微词,有所避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国史凡几修,则是非凡几易矣。”元刘静修诗云:“纪载从来已失真,纷纷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故史不可轻读,古人亦不可轻论。
冯瀛王云:“吾三入相,每不如前,以擢任亲故知之。初入能用至丞郎,再入能用至遗补,三入不过州县。是宰辅之权日轻也。”桑维翰常谓交亲曰:“凡居宰相职位,有似着新鞋袜。外望虽好,其中甚不快活。大抵宰相权重,固非好消息。若权轻,则叔向所谓国将亡必多制,可不畏与?”
高宗曰:“台谏论事,虽许风闻,要须审实。如排击人才,岂无好恶?若果务大体,不指摘纤瑕细务,强置人于过,岂惟阴德不浅,亦可以销刻薄之风,成忠厚之俗。”赵鼎曰:“圣训广大如此,言事官宜奉以周旋也。”王缙时为监察御史,擢口御史,迁左司谏,时在言路,知无不言。每谓人才实难,多事之际,宜为朝廷爱惜。以故不专弹击,而惟论安危利害大计,与所以启沃君心者。高宗尝称其中正不阿,得谏臣体。他日,言事者有不称,帝曰:“王缙论事可思。”庆历中,余靖、欧阳修、蔡襄、王素在台中,力引石介为谏官,执政亦欲从其请。时文正为参政,语同列曰:“石介刚正,天下所闻,然性亦好异。若使为谏官,必以难行之事责人主以必行。少拂其意,则引裾折槛,叩头流血,无不为矣。”人皆服其言。夫忧盛危明,辟邪镇恶,此皆臣子一念忠义所发,诚不可已。然或过于痛哭流涕,而其事未必至此。过于嬉笑怒骂,而其人未必至此。故其势人主必以言为轻,而其渐人臣亦必以言为讳。他日虽有积薪之隐祸,滔天之巨奸,无复开口着手处矣。
谢上蔡云:“透得名利关,方是小歇处。今之士大夫,真能言之鹦鹉也。”朱晦翁曰:“今时秀才,直会说廉说义。及到做来,只是不廉不义。”此即能言鹦鹉也。而或者见能言之鹦鹉,乃指为凤凰鸾鷟,唯恐其不在灵囿间,不亦异乎?虽然,鹦鹉可也。谗言烦兴,交乱四国,哓哓为百舌鸟,则不可也。
司马光入相时,差役之复,为期五日,同列病其太迫。知开封府蔡京独如约,悉改畿县雇役,无一违者。诣政事堂白光,光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之有?”张浚始与赵鼎相得甚,浚先达,力引鼎。尝论人才,浚剧谈桧善,鼎曰:“此人得志,吾辈无所措足矣。”浚不以为然。及引桧共政,方知其暗。浚之被论也,鼎约同列救解,桧见帝独无一语,浚遂谪远州。桧在枢府惟听鼎,鼎反深信之,卒为所倾。鼎与浚晚遇于闽,言及此,始知皆为桧所卖。客有读此者,曰:“小人难知如此。”余笑曰:“小人何尝难知,只缘君子未到难悦地位耳。”
元朔中,徐偃为齐相。至齐,偏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曰:“吾始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我之门。”义熙中,何叔度子尚之为吏部郎,告定省,倾朝送之。叔度谓曰:“闻汝来,送别可有几客?”答曰:“殆数百人。”叔度笑曰:“此是送吏部,非送何彦德也。”势在则群蚁聚膻,势去则饱鹰飚汉。悠悠浊世,今古皆然,何足怪者!有识之士,不必露徐偃之刚肠,但请拭何叔度之冷眼。
秦桧尝语王葆曰:“桧欲告老如何?”葆曰:“此事不当问葆。”桧曰:“他人不敢言,以公有直气故问尔。”葆曰:“果欲告老,不问亲仇,择可任国家之事者使居相位,诚天下生民之福。”桧默然。正德初,关中盛传朝议欲起三原王端毅公,秦左史汝南强景明晟上诗曰:“八十耆年一品官,归来清节雪霜寒。虽然海内归心在,可奈君前下拜难。鸥鹭恐疑威风起,风云长护老龙蟠。三公事业三槐传,留取完名久远看。”王公得诗大悦。夫大臣去就出处,上系社稷安危,下系士林瞻表。故荐得数辈贤才,乃可弛乾坤之负担,养得百年名节,方能傲风月之全身。
李沆为丞相,秉政日,狂生叩马献书,历诋其短,公逊谢,曰:“俟归详览。”生讪怒,随马后肆言曰:“居大位而不能康济天下,又不能引退以谢人言,久妨贤路,宁无愧乎?”公于马上踧躇再三,曰:“某屡求退,奈上未允,不敢去耳。”终无忤意。富弼,字彦国,少有骂者如不闻,人曰:“骂汝”。彦国曰:“恐骂他人。”又曰:“呼姓名而骂,岂骂他人?”彦国曰:“天下无同姓名者乎?”告者大惭。及为相,尝语子孙曰:“忍之一字,众妙之门。睦族处事,尤为先务。若清俭之外,更加一忍,则何事不便。”夫朝廷用人,专论才德,而独于辅臣,又责以相度二字。盖相,地道也,妇道也。地欲耐物,妇欲耐家。不然,佛氏所谓虾蟆禅,一跳即倒耳。
萧颖士恃才傲物,尝携壶逐胜,憩于逆旅。风雨暴至,有紫衣翁领二童子避雨于此,颖士颇侮之。雨止,老人上马呵殿而去。颖士始知为吏部侍郎王丘也。明日造门谢罪,引至庑下,坐而责之。复曰:“子负名傲忽,其止于一第乎?”果终于扬州工曹。此前辈不可轻也。张嘉正始为中书舍人,崔湜轻之。后与议事,正出其上,湜惊曰:“此终君座耳。”后年为中书令。此后辈不可轻也。吕文穆公未第时,薄游一县,胡旦方随其父宰是邑,遇吕甚薄。客有誉吕曰:“吕君工于诗,宜少加礼。”胡问诗之警句,客举一篇,其卒章云:“挑尽寒灯梦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汉尔。”吕闻之,甚恨而去。明年首中甲科,使人寄语胡曰:“渴睡汉状元及第矣。”胡答曰:“待我明第二人及第,输君一筹。”既而次榜亦首选。两人相见俱甚赧,此同辈不可轻也。
叶石林出蔡元长门下。所著尚有《避暑录》。中间纪蔡元长事,多称为鲁公而不名。此虽近于私,然亦见古人用心忠厚,有始终处。今之失足权门,自甘厮养者,一遇其败,辄反戈攻之,冀文其丑,其又石林之罪人哉。然叶公文人也,犹不足异。独陆放翁所载包明事,则又士大夫所不如者。包明者,不知其乡里。少为兵,事汤岐公,自枢密至左相,明常在府。绍兴末,岐公以御史论罢,故例一府之人皆罢,遇拜执政,则往事焉。久之,御史中丞汪公澈拜参知政事,一府皆往。汪公,盖前日劾岐公者也。于是明独不肯往。曰:“是常论击吾公者,持何面目事之。”虽妻子饥寒不之顾,未几以病死。方岐公贵时,所荐士大夫多矣。至其失势,不反噬以媚权门者几人?且岐公平日待明非有异于众人也。汪公之拜,一府俱往,非独明也,明而往事汪公,非有负也。泥涂贱隶,又非清议所及。而其自信,毅然不移如此,盖有古烈士之风矣。书其始末,使读者有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