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随笔 - 第 12 页/共 13 页

○敬十八房书说   科场取士,黑白不分,至明季而极。吾邑顾仲恭伤之,为作敬十八房书说,其文炳烛斋集不载,而黄太冲尝称焉,因节录于此。「今世之为天吏者有三:庸医也,低风水也,盲考官也。何以言之?使医而能辨六脉,则天之所以生死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风水而能辨龙穴,则天之所以祸福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考官而能辨文章,则天之所以贵贱人者,人得而夺之矣。故吾谓此三人者皆天吏也,敢弗敬欤?凡物之确然自信者,人为政;而冥然罔觉者,天为政。古者圣人举事,必着龟,夫枮草朽甲,亦何灵之有?惟其无灵,而天下之至灵者出焉。考官者亦文章之蓍龟也,十八房其爻象也,从之则吉,逆之则凶,敢弗敬欤?」按:仲恭之文,太冲谓其纵横爽健,取法于卓吾之辨才,而汰其游戏之调,惜世无知之者,然如集中放言之四五两篇,破坏圣贤藩篱,得罪名教,良非浅细。此文虽近轻薄,犹不至悖理伤道云。   ○计甫草   计甫草好学,能下人。吴门黄孝子向坚寻亲滇南归,甫草即执贽事为师,或言:「孝子不学,子何师为?」甫草曰:「子夏论学备矣,人固有能独身徒步,求亲于万里蛮瘴之乡,冒风波,触虎豹,犯盗贼,出万死一生,奉其父以归者乎?事亲如此,学莫大焉。天地鬼神犹敬之,况吾辈乎!师乎!师乎!舍此人奚属?」   ○气化感物之异   从兖州至曲阜,凡三十里内,草木不生荆棘,圣化所感也。苌宏之墓,至今寸草不生,怨思所积也。虞姬墓旁之草,虽大风不能摇,贞心所属也。吴门要离墓碑,久仆于地,有树之者,则城门白昼杀人,侠气所凭也。其事亦可异矣。   ○梅酱   今世村家,夏日辄取梅实打碎,和以盐及紫苏,赤日晒热,遇酷暑,辄用新汲井水,以少许调和饮之,可以解渴。按周礼浆人:「掌六饮,其五为医。」医当读倚,郑注以为梅浆能生津止渴者,想即今之梅酱也。但古为王者之饮,而今为村家之物,有不入富贵人口者,故特表而出之。   ○绿林   今人称盗为绿林豪客,谓始于李清溪赠盗诗,而不知绿林二字实见于后汉书。按后汉刘元传:「诸亡命藏于绿林中。」注云:「绿林山,在今荆州当阳县东北。」   ○方何之弊   方望溪为文,间有创论,然过于痛快,便近李贽声口。何义门看书,洵属具眼,然过于细密,便近时文批评。两先生在今日,固承学所当师法者也,而其弊却亦不可不知。   ○古文难易之分   王、李之古文,学史、汉而伪者也。今人之古文,学欧、曾而伪者也。然为伪史、汉,犹非多读书不能。若为伪欧、曾,只须诵百翻兔园册,用其之乎语助,尽可空衍成篇,盖便于学者之不读书,殆莫甚于此。吾邑前辈冯定远云:「韩子变今文而古之,欧阳子变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胜言。」推定远之意,亦以其便于不读书,故有此言耳。山阴徐伯调云:「学史、汉者如孔庙奏古乐,琴瑟柷敔,仅得形模,故难为。学八家者,如古乐之递变至近时梨园诸曲,穷情极态,亦复感动顽慧,故乐为。实则彼以古而难追,此以今而易袭,未可谓易为者为古,而难为者反非古也。」此论殊为得之。   ○杨九娘   嘉定县之东南有杨氏女名九娘者,父命夜守桔槹,为蚊所啮,不易其处,竟以羸死。其死与高邮之露筋同。然露筋之死以贞,九娘之死以孝,其所以死又有不同者。故其里至今名孝女里,而里人立庙祀之,亦如露筋。但高邮为南北往来要冲,故露筋之名颇着,而嘉定僻在海滨,遂罕有知九娘之名者,余故表而出之。吾友张孝廉同夫,孝女里人也,尝为作杨九娘歌云。   ○揭曼硕诗   元揭曼硕有「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一首,题为晓出顺承门有怀太虚,在揭集第一卷。而阮亭古诗选竟列之无名氏十九首诸诗后,题刻古诗一首,而不知其为揭作也。义门谓:「汉人岂有此风气?虽不能详考,亦何至兼格调俱莫辨哉!」按揭诗三卷,有元板,刻本与抄本互有异同。如步出东门行,刻本却只有前四句。   ○折倒   俗语有物而尽取之谓之「折倒」。按南唐书浮屠传:「后主大起兰若[千余间],广聚生[僧]徒。日设斋供食,有不尽者,明日再具,谓之『折倒』。」   ●柳南续笔卷四   三诗同意   三史   祭文创格   岂况连用   新城诗格   死社稷为诸侯言之   改嫁   尚书   同姓称家   樊绍述古文   公为尊称   百客堂   参坐参语   三登高望楼诗   正字通   书板之误   俭为共德   金天石   金正希   周鄮山   称字   笠翁诗韵   苏蓼劬   总管庙   饮光误论   误解闲情   误学汉碑   梅蔡化俗   瞿张殉难   杨义士   诸家论震川古文   虞山不知苦吟   南垣善谑   正钱录   修志所难   虞邑流寓   ○三诗同意   杜少陵茅屋为秋风所破叹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白香山新制布裘诗云:「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孟贞曜咏蚊诗云:「愿为天下幮,一夜使景清。」三诗为题各异,而命意则同。盖皆仁人之言也,故并表而出之。   ○三史   唐有以三史举入官者,「三史」之名,由来久矣。少时闻冯叟窦伯云:三史,谓史记、前汉书、三国志也。但三国志注江表传:孙权谓吕蒙、蒋钦曰:「孤自省事以来,看三史、诸家兵书。」此时国志未出,固已有三史之名矣,窦伯之言,又未可信也。然则马、班而外,其为东观纪欤?抑为袁宏纪欤?谢承书欤?不得而知也。若唐以三史举入官,则为史与前、后汉书,固有明文矣。   ○祭文创格   张子韶祭洪忠宣公文,今载容斋随笔。其文但云:「维某年某月某日,具官某,谨以清酌之奠,昭告于某官之灵,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忠宣之子景卢谓其情旨哀怆,乃过于词,前人未有此格也。而陆放翁祭朱元晦侍讲文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没不亡,尚其来飨。」其文共三十六[五]字,而无限痛惜之情,却已包括在内,前人亦未有此格也。   ○岂况连用   古人用语助多与后世不同。如「岂」、「况」二字,似无连用之理,而三国志注及维摩经却有之。按蜀志许靖传注:王朗与靖书云:「诗人比一日之别于三秋,岂况悠悠历累纪之年者哉!」又维摩诘经弟子品云:「转轮法王以少福故,尚得无病,岂况如来。」余修奉贤县志,曾用之于小序中,浅学不知,有传为笑柄者。   ○新城诗格   诗贵锻炼致精,亦不妨疎密相间,若字字求工,则反伤真气矣。诗贵含蓄蕴藉,亦不妨豪荡感激,若句句求澹,则不见性情矣。诗贵意存忠厚,亦不妨辞寓刺讥,若语语混沦,则全无作用矣。新城于此,或不能尽合,后世必有从而议之者。然秀骨天成,风神绝世,自是间代清律,非柴烟粪火边物也。近有谓敬业堂诗,颇擅出蓝之美,吾不敢以为然。   ○死社稷为诸侯言之   古者诸侯始封,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为国社,以岁时祀之。「国君死社稷」一语,为诸侯言之也。若天子以天下为一家,则又不在此例。昔唐之世,玄宗有禄山之祸,乃幸蜀以避之;代宗有土番之难,乃幸陕以避之;德宗有朱泚之乱,乃幸奉天以避之。三宗惟知所避,故卒能再造唐室。苟于「国君死社稷」一语,莫辨天子与诸侯之不同,则当危急存亡之秋,必至不能通变而坐失事机矣。   ○改嫁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程子固尝言之。然先王制礼,有同居继父,不同居继父之服。则女子改嫁,固非先王之所禁矣。按宋叶水心翁诚之墓志云:「女嫁文林郎严州分水县令冯遇,遇死,再嫁进士何某。」可见古人不讳改嫁,故于文字中见之。今世衣冠之族,辄以改嫁为耻,而事出勉强,驯致无状,反不如改嫁之为得也。往见蒋先生莘田家训中亦尝言之,其所见与余略同。若如徐女廉之改嫁说,则又教人以偷,而为程子之罪人矣。   ○尚书   尚书之「尚」,唐人诗中多作平声,后人遂沿而不改;间有作去声用者,人必反指为非。按梦溪笔谈云:「尚书,本秦官。尚,音上,谓上为常者,秦人音也。」又辍耕录云:「秦时少府遣吏在殿,主发书,故谓尚书。尚,主也。如尚衣、尚食、尚医之尚,并时亮反,后世乃讹为辰羊反。」然即以诗言之,唐人原有仄用者,如工部题瀼西新赁草屋诗云:「欲陈济时策,已老尚书郎」是也。   ○同姓称家   临川李侍郎书曝书亭集后云:「近世人诗文标目,于同姓人辄称家某人。考宋、元以前文字,皆无此称。朱竹垞先生最为博雅,今集中诸同姓者,亦曰家某人,岂先生偶未检点耶?抑别有据依耶?」余按杨修答临淄侯笺云:「修家子云,老不晓事。」此即「家」字所本,不得谓古人无此称也。但少陵之于位,昌黎之于重华,一为从弟,一为族子。而杜诗直书曰:「杜位宅守岁。」又曰「寄杜位」。韩文直书曰:「送韩侍御归所治。」则其于疏远者可知。称家之滥,殆始于前明中叶乎?   ○樊绍述古文   樊绍述著作,昌黎墓志中叹为「富矣哉!古未有也」。而今所传者,仅有绛守园居记及越王楼诗序两篇。其文诘曲艰涩,殆不可句,可谓怪于文矣。而铭词乃云:「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此二句似美绍述,而其实非也。盖昌黎立言之意,殆欲学者求之于文从字顺,而不必如绍述之好奇耳。郑权豪侈,昌黎送之以序,称其贵而能贫,为仁不富,盖反言以讽也。读此文者,亦当作如是观。   ○公为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