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 - 第 6 页/共 16 页
余舌尖蹇涩。不能多说话,诸事不甚耐烦,幸饮食如常耳。沅弟湿毒未减,悬之至!药物断难收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同治四年五月廿五日)
澄沅两弟左右:屡接弟信,并阅弟给纪泽等谕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日归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与弟,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学,是家中近日可庆之事,沅弟夫妇病而速痊,亦属可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为学四事勉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读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肢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两弟如以为然,望常以此教诫子侄为要。
兄在外俩月有余,应酬极繁,眩晕脑气等症,幸示复发,脚中亦愈。惟目蒙日甚小便太多,衰老相逼,时势当然,无足怪也。(同治六年十月廿三月)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六日廿日补请二席。又请人画椿重荫,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借九弟至省城诚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读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柬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心志。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即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肆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什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帮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弟,可喜也!谨述一二,余续禀。(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
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戳佑,得以速痊,烈游子闻之,尚转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诞,男不克在家庆祝,心犹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弟,总不愿在刺的书,自己亥年男在家里,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此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许,以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惫,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伸,故四弟六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甲可怨一矣。云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教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择外专,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厄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此含意不伸,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不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情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昔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尢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伤哉?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
男自忆边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谨禀。(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次喜!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立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壁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
家常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恒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如何?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吸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此则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辈则宜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要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观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着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侄。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戚族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所取,惟近来日日不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总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泊坏季弟之样子乎?余不尽宣,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膝下: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十愈八九,尤为莫大之福!六月二十八日,曾发一信升官事,想已收到。冯树堂六月十六日出京,寄回红顶补服袍褂手钏笔等物。廿八月可以到家。贺礼惟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胶高丽参等物,廿九月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来,言家中大小诸事,皆大人躬亲之,未免过于劳苦。勤俭本持家之道,而人所处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荫儿孙,外为族党乡里所模范,千金之躯,诚宜珍重!且男忝窃卿贰,服役已兼数人,而大人以家务劳苦如是,男实不安于心。此后万望总持大纲,以细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谨慎者,必能负荷;而大人与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与娱乐,则万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谨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挂念,余容另禀。(道光二十六年十八日)
侄国藩谨禀
叔父母大人礼安。十六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祖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心,父亲叔父辛苦服侍,而侄无离膝下,竟不得效丝毫之力,终夜思维,刻不能安。
江岷樵有信来,告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面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为三百千模范。焦劳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撰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奏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侍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用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
侄近年以来,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癣疾即发,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晃以力加保养,不甚用功,以求无病无痛,上慰堂上之远怀。外间作文,求写字,求批改诗文者,往往历久而莫偿宿诺,是以时时抱疚,日日无心安神恬之时,前四弟在京,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毫不无能管;故四弟归去之后外问之回信,家乡应留心之事,有免疏忽发驰。
侄等近日身体平安,合室大小皆顺。六弟在京若劝其南归,一则免告回避,二则尽仰事俯蓄之态,三则六弟两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亲叔父严责,方可用功。乡试渠不肯归,侄亦无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侄谨备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谨备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管回,服满后即可着。母亲外褂并汉禄布夹袄,亦一同付回。闻母亲近思用一丫环,此亦易办,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来乡,则更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买,以供母亲叔母之使令,其价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较甚于往年,然东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弥缝。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银。即当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岁几百金之说也。在京一切张罗,侄自有调停,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谨禀。(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正月十一日发一家信,是日子极不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气,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往者,温甫颇有此象。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闲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
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间温弟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牢落无偶,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身有所管束,心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坐馆以瞩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斋家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帐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昔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来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告养归家,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栗,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奢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固偶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余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廿一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均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干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遂获售,去年家中既售一个,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
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考则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诞,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曹西垣教习服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却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