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渚纪闻 - 第 3 页/共 5 页

○天尊赐银 临安府天庆观马道士言,有老道士刘虚静,年七十余来寓云安堂。每旦执炉于天尊像前,注香冥祷,意甚虔至。观有小道士,伏于暗中,默聆其祷,乃云:“虚静年老,羁单一身,常恐一旦数尽,身膏草野。若蒙上天赐以白金十星,足为身后之备,志愿足矣。”小道士乃取白蜡,铸成小铤,俟其夕祷,即遥掷其旁。虚静得之,惊异,伏谢再三,不复细视,姑谨藏之。语其徒曰:“人之诚悃,常患不至尔,虽无道高远,而听甚卑,无不从人者。”小道士复欲戏之,因又密求视其所获,请之既数,不免示之。小道士即怀之疾走众中,示群道士,相与笑其狂昧。久之不至,虚静从而执之,且熟视其物曰:“此白蜡耳,非我所获者。”喧讠尧不置,必欲讼之官府。小道士家素饶于财,众道士劝谕之曰:“汝若致讼,则所费不止此,不若如数偿之。”逐真有所获。虽虚静一时非意之祷,而造物者宛曲取付,盖亦巧矣。 ○撞钟画像作追荐 余仲兄马氏嫂之母,符离高氏女,年二十以产乳殁,其父朝议君念之深切,夜梦女告之曰:“无它作冥助,第呼画人状我,并令像与我身等。召邻僧使糊钟间,祝撞钟人及多许之金,令晨昏声钟时,呼我名氏,而忏祝之。俟此像忽自脱落,了无损动,即我超生之兆也。”朝议君晓起语家人,为呼画人及召寺侩,如其言委之。不数月,忽梦女铢衣宝冠,称乘功德,今当生乐处,泣谢而去。梦觉未及语,而寺僧扣门,以脱像为示,果无少损处云。 ○张山人谑 绍圣间,朝廷贬责元大臣及禁毁元学术文字。有言司马温公《神道碑》乃苏轼撰述,合行除毁。于是州牒巡尉,毁拆碑楼及碎碑。张山人闻之曰:“不须如此行遣,只消令山人带一个玉册官,去碑额上添镌两个不合字,便了也。”碑额本云“忠清粹德之碑”云。 ○酒谑 宗室赵子正监永静军,耽酒嗜书札,而喜人奉己。有过客执觚而前,正遇赵于案间挥翰自得,客自旁视再三,而叹美其妙。赵举首视之,曰:“汝亦知书耶!”客曰:“小人亦尝留心字画,切观太保之书,虽王右军复有不及者。”赵诟之曰;“汝玩我耶!”曰:“某尝观法书云,王书一字入木八分,今太保之书,一落笔则入木十分,岂不为过于右军耶?”坐人皆赏其机中,为之绝倒。赵亦笑而遣之。 ○木中有字 三衢毛氏庭中,一木忽中裂,而纹成“衍”字,如以浓墨书染者,体作颜平原书。会其子始生,因以名之。后衍登进士第,官至龙图阁而终。又晋江尤氏,其邻朱氏圃中有柿木,高出屋上。一夕雷震,中裂木身,亦若以浓墨书“尤家”二字,连属而上,不知其数,至于木枝细者,破视亦随枝之大小成字。尤氏乞得其木,作数百段分遗好事。字体带草,劲健如王会稽书。朱氏后以其圃归尤氏。 ○陇州鹦歌 王景源云,有韩奉议者,为陇州通守。家人得鹦歌,忽语家人曰:“鹦歌数日来,甚思量乡地,若得放鹦歌一往,即死生无忘也。”家人闻其语,甚怜之,即谓之曰:“我放你甚易,此去陇州数千里外,你怎生归得?”曰:“鹦歌亦自记得来时驿程道路,日中且去深林中藏身,以避鹰鹞之击,夜则飞行求食以止饥渴尔。”家人即启笼及与解所系绦线,且祝其好去。鹦歌亦低首答曰:“娘子懑更各自好将息,莫忆鹦歌也。”遂振翼望西而去。家人辈亦怅然者久之,谓必无远达之理。至数月,旧任有经使何忠者,自陇州差至京师,投下文字,始出州城,因憩一木下,忽闻木杪有呼急足者,忠愕然谓是鬼物,呼之再三,不免仰首视之。即有鹦歌且顾忠曰:“你记得我否,我便是韩通判家所养鹦歌也。你到京师,切记为我传语通判宅眷,鹦歌已归到乡地,甚快活,深谢见放也。”忠咨嗟而行,至都遂至韩第问鹦歌所在,具言其所见。举家惊异,且念其慧黠,及能侦候何忠,传达其言,为可念者。或未以为信。余曰:昔唐太宗时,林邑献五色鹦鹉,新罗献美女二人,魏郑公以为不宜受。太宗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况二女之远别亲戚乎?”并鹦鹉各付使者归之。又明皇时,太真妃得白鹦鹉,聪慧可爱,妃每有燕游,必置之辇竿自随。一日鹦鹉忽低首愁惨,太真呼问之,云:“鹦鹉夜梦甚恶,恐不免一死。”已而妃出后苑,有飞鹰就辇攫之而去。宫人多于金花纸上写《心经》追荐之者。此又能通晓梦事,则其灵慧非止一鹦歌也。 ○野驼饮水形 先君尝见蔡元度言,其父死,委术者王寿昌于余杭寻视葬地。数日不至,蔡因梦至一官府,有紫衣人据案而坐,望蔡之入,遥语谓曰:“汝寻葬地已得之否?野驼饮水形是也。”觉而异之。适寿昌至,问其所得,云:“有一地在临平,山势耸远,于某术中佳城也。但恐观者未诚吾言耳。”元度云:“姑言山形可也。”王云:“一大山巍然下临浙江,即野驼饮水形也。”元度曰:“无复他求,神先告我矣。”即用之。 ●卷六东坡事实 ○文章快意 先生尝谓刘景文与先子曰:“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 ○后山往杏园 建中靖国元年,陈无己以正字入馆,未几得疾。楼异世可时为登封令,夜梦无己见别,行李遽甚。楼问是行何之,曰:“暂往杏园,东坡、少游诸人在彼已久。”楼起视事,而得参寥子报云,无己逝矣。 ○坡仙之终 冰华居士钱济明丈,尝跋施纯叟藏先生帖后云:建中靖国元年,先生以玉局还自岭海,四月自当涂寄十一诗,且约同程德孺至金山相候,既往迓之,遂决议为毗陵之居。六月自仪真避疾渡江,再见于奔牛埭,先生独卧榻上,徐起谓某曰:“万里生还,乃以后事相托也。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复一见而决,此痛难堪。”余无言者,久之复曰:“某前在海外,了得《易》、《书》、《论语》三书,今尽以付子,愿勿以示人。三十年后,会有知者因取藏箧,欲开而钥失匙。某曰:“某获侍言,方自此始,何遽及是也。”即迁寓孙氏馆,日往造见,见必移时,慨然追论往事,且及人间,出岭海诗文相示,时发一笑,觉眉宇间秀爽之气照映坐人。七月十二日,疾少间,曰:“今日有意,喜近笔研,试为济明戏书数纸。”遂书《惠州江月》五诗。明日又得《跋桂酒颂》,自尔疾稍增,至十五日而终。 ○邹阳十三世 一日谒冰华丈于其所居烟雨堂,语次偶诵人《祭先生文》,至“降邹阳于十三世,天岂偶然,继孟轲于五百年,吾无间也”之句。冰华笑曰:“此老夫所为者。”因请降邹阳事。冰华云:元初,刘贡甫梦至一官府,案间文轴甚多,偶取一轴展视云:“在宋为苏某,逆数而上十三世,云在西汉为邹阳。盖如黄帝时为火师,周朝为柱下史,只一老聃也。” ○紫府押衙 川莫蒙养正,崇宁间过余言:夜梦行西湖上,见一人野服ヮ髻,颀然而长,参从数人,轩轩然常在人前。路人或指之而言曰:“此苏翰林也。”养正少识之,亟前拜,且致恭曰:“蒙自为儿时诵先生之文,愿执巾侍不可得也。不知先生厌世仙去,今何所领,而参从如是也。”先生顾视久之曰:“是太学生莫蒙否?”养正对之曰:“然。”先生颔之曰:“某今为紫府押衙。”语讫而觉。后偶得先生岭外手书一纸云:夜登合江楼,梦韩魏公骑鹤相过。云受命与公同,北归中原当不久也。已而果然。小说载魏公为紫府真人,则养正之梦不诬矣。 ○裕陵眷贤士 先生临钱塘郡日,先君以武学博士出为徐州学官,待次姑苏。公遣舟邀取至郡,留款数日,约同刘景文泛舟西湖。酒酣,顾视湖山,意颇欢适,且语及先君,被遇裕陵之初,而叹今日之除,似是左迁。久之,复谓景文曰:“如某今日余生,亦皆裕陵之赐也。”景文请其说。云:“某初逮系御史狱,狱具奏上。是夕昏鼓既毕,某方就寝,忽见一人排闼而入,投箧于地,即枕卧之。至四鼓,某睡中觉有撼体而连语云,学士贺喜者。某徐转仄问之,即曰:‘安心熟寝。’乃挈箧而出。盖初奏上,舒之徒,力诋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无深罪之意,密遣小黄门至狱中视某起居状。适某昼寝鼻息如雷,即驰以闻。裕陵顾谓左右曰:‘朕知苏轼胸中无事者。’于是即有黄州之命,则裕陵之恕,念臣子之心,何以补报万一。”后先君尝以前事语张嘉父,嘉父云:公自黄移汝州,谢表既上,裕陵览之,顾谓侍臣曰:“苏轼真奇才。”时有憾公者,复前奏曰:“观轼表中,犹有怨望之语。”裕陵愕然曰:“何谓也。”对曰:“其言‘兄弟并列于贤科’,与‘惊魂未定,梦游缧纟曳之中’之语。”盖言轼辙皆前应直言极谏之诏,今乃以诗词被谴,诚非其罪也。裕陵徐谓之曰:“朕已灼知苏轼衷心,实无他肠也。”于是语塞云。 ○墨木竹石 先生戏笔所作枯株竹石,虽出一时取适,而绝去古今画格,自我作古。家所藏枯木并拳石丛筱二纸,连手帖一幅,乃是在黄州与章质夫庄敏公者。帖云:“某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一展观也。”后又书云:“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是公亦欲使后人知之耳。 ○裕陵惜人才 公在黄州,都下忽盛传公病殁。裕陵以问蒲宗孟,宗孟奏曰:“日来外间似有此语,然亦未知的实。”裕陵将进食,因叹息再三,曰:“才难。”遂辍饭而起,意甚不怿。后公《于哲庙朝表荐先子博士备论》云:“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谟,盖尝当食不御,有‘才难’之叹。”其说盖出于此。 ○著述详考故实 秦少章言:公尝言观书之乐,夜常以三鼓为率,虽大醉归亦必披展至倦而寝。然自出诏狱之后,不复观一字矣。某于钱塘从公学二年,未尝见公特观一书也。然每有赋咏及著撰所用故实,虽目前烂熟事,必令秦与叔党诸人检视而后出。 ○书明光词 蒋子有家藏先生于吴笺上手书一词,是为余杭通守时字,云:“红杏了,夭桃尽,独自占春芳。不比人间兰麝,自然透骨生香。对酒莫相忘,似佳人、兼合明光。只忧长笛吹花落,除是宁王。”既不知曲名,常以问先生门下士,及伯达与仲虎叔平诸孙,皆云未之见也。又不知“兼合明光”是何等事,或云是酴也。 ○论古文俚语二说 文章至东汉始陵夷,至晋宋间句为一段,字作一处,其源出于崔蔡。史载文姬两诗,特为俊伟,非独为妇人之奇,乃伯喈所不逮也。又俚俗语,有可取者。处贫贱易,耐富贵难;安劳苦易,安闲散难;忍痛易,忍痒难。人能安闲散,耐富贵,忍痒,真有道之士也。二段所书,皆东坡醉墨。家宝之甚久,后入御府,世无传此语者,故录于此。 ○题领巾裙带二绝 嘉兴李巨山,钱安道尚书甥也。先生尝过安道小酌,其女数岁,以领巾乞诗。公即书绝句云:“临池妙墨出元常,弄玉娇痴笑柳娘。吟雪屡曾惊太傅,断弦何必试中郎。”又于陶安世家,见为刘唐年君佐小女裙带上作散隶,书绝句云:“任从酒满翻香缕,不愿书来系彩笺。半接西湖横绿草,双垂南浦拂红莲。”每句皆用一事,尤可珍宝也。 ○营妓比海棠绝句 先生在黄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与人。至于营妓供侍,扇书带画,亦时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颇知书札,坡亦每顾之喜,终未尝获公之赐。至公移汝郡,将祖行,酒酣奉觞再拜,取领巾乞书。公顾视久之,令琪磨砚,墨浓,取笔大书云:“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笑谈,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彻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座击节,一醉而散。 ○太白胸次 士之所尚,忠义气节,不以ゼ词摘句为胜。唐室宦官用事,呼吸之间,生杀随之。李太白以天挺之才,自结明主,意有所疾,杀身不顾。王舒公言:“太白人品污下,诗中十句,九句说妇人与酒。”至先生作《太白赞》则云:“开元有道为可留,縻之不可矧肯求。”又云:“平生不识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嗔。”二公立论,正似见二公胸次也。 ○赋诗联咏四姬 徐黄州之子叔广,十四秀才,先生与其舅张仲谟书所谓“十三十四皆有俊性者”是也。尝出先生醉墨一轴,字画欹倾,龙蛇飞动,乃是张无尽过黄州,而黄州有四诗人,适张夫人携其一往婿家,为浴儿之会。无尽因戏语云:“厥有美妾,良由令妻。”公即续之为小赋云:“道得征章郑赵,姓称孙姜阎齐。浴儿于玉润之家,一夔足矣。侍坐于冰清之仄,三英粲兮。”既暮,而张夫人复还其一,还乃阎姬也,最为徐所宠。公复书绝句云:“玉笋纤纤揭绣帘,一心偷看绿罗尖。使君三尺球头帽,须信从来只有帘。” ○乐语画隶三绝 于扬州得先生手画一乐工。复作乐语云:“桃园未必无杏,银矿终须有铅。荇带岂能栏浪,藕花却解留莲。”其后又作汉隶,书:“子瞻禹功同观。”真三绝也。 ○秦苏相遇自述挽志 先生自惠移儋耳,秦七丈少游亦自郴阳移海康,渡海相遇。二公共语,恐下石者更启后命。少游因出自作挽词呈公,公抚其背曰:“某常忧少游未尽此理,今复何言。某亦尝自为志墓文,封付从者,不使过子知也。”遂相与啸咏而别。初少游谒公彭门,和诗有“更约后期游汗漫”,盖谶于此云。 ○《牛酒帖》 先生在东坡,每有胜集,酒后戏书,以娱坐客,见于传录者多矣。独毕少董所藏一帖,醉墨澜翻,而语特有味。云:“今日与数客饮酒,而纯臣适至,秋热未已,而酒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无赃,任见大王。既与纯臣饮,无以侑酒。西邻耕牛适病足,乃以为{夕肉},饮既醉,遂从东坡之东直出,至春草亭而归,时已三鼓矣。”所谓春草亭,乃在郡城之外,是与客饮酒,私杀耕牛,醉酒逾城,犯夜而归。又不知纯臣者是何人,岂亦应不当与往还人也。 ○馈药染翰 先生自海外还,至赣上,寓居水南,日过郡城,携一药囊,遇有疾者,必为发药,并疏方示之。每至寺观,好事者及僧道之流,有欲得公墨妙者,必预探公行游之所,多设佳纸,于纸尾书记名氏,堆积案间,拱立以俟。公见即笑视,略无所问,纵笔挥染,随纸付人。至日暮笔倦或案纸尚多,即笑,语之曰:“日暮矣,恐小书不能竟纸,或欲斋名及佛偈者幸见语也。”及归,人人厌满,忻跃而散。 ○写画白团扇 先生临钱塘日,有陈诉负绫绢钱二万不偿者。公呼至询之,云:“某家以制扇为业,适父死,而又自今春已来,连雨天寒,所制不售,非故负之也。”公熟视久之,曰:“姑取汝所制扇来,吾当为汝发市也。”须臾扇至,公取白团夹绢二十扇,就判笔作行书草圣及枯木竹石,顷刻而尽。即以付之曰:“出外速偿所负也。”其人抱扇泣谢而出。始逾府门,而好事者争以千钱取一扇,所持立尽,后至而不得者,至懊恨不胜而去。遂尽偿所逋,一郡称嗟,至有泣下者。 ○寺认法属黑子如星 钱塘西湖寿星寺老僧则廉言,先生作郡ヘ日,始与参寥子同登方丈,即顾谓参寥曰:“某生平未尝至此,而眼界所视,皆若素所经历者。自此上至忏堂,当有九十二级。”遣人数之,果如其言。即谓参寥子曰:“某前身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属耳。”后每至寺,即解衣盘礴,久而始去。则廉时为僧雏侍仄,每暑月袒露竹阴间,细视公背,有黑子若星斗状,世人不得见也,即北山君谓颜鲁公曰“志金骨,记名仙籍”是也。 ○观书用意 唐子西云:先生赴定武时,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近观甚书,予对以方读《晋书》。猝问其中有甚亭子名,予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如此。 ○笔下变化 晁丈无咎言:苏公少时,手抄经史,皆一通。每一书成,辄变一体,卒之学成而已。乃知笔下变化,皆自端楷中来,尔不端其本,而欺以求售,吾知书中孟嘉,自可默识也。 ○马蹶答问 元三年,北国贺正使刘霄等入贺,公与狄咏馆伴锡燕回,始行马而公马小蹶,刘即前讯曰:“马惊无苦否?”公应之曰:“衔勒在御,虽小失无伤也。” ○苏刘互谑 刘贡父舍人,滑稽辨捷,为近世之冠。晚年虽得大风恶疾,而乘机决发,亦不能忍也。一日与先生拥炉于慧林僧寮,谓坡曰:“吾之邻人,有一子稍长,因使之代掌小解。不逾岁,偶误质盗物,资本耗折殆尽,其子愧之,乃引罪而请其父曰:‘某拙于运财,以败成业,今请从师读书,勉赴科举,庶几可成,以雪前耻也。’其父大喜,即择日具酒肴以遣之。既别且嘱之曰:‘吾老矣,所恃以为穷年之养者,子也。今子去我而游学,傥或侥幸改门换户,吾之大幸也。然切有一事,不可不记,或有交友与汝唱和,须子细看,莫更和却贼诗,狼狈而归也。’”盖讥先生,前逮诏狱,如王晋卿周开祖之徒,皆以和诗为累也。贡父语始绝口,先生即谓之曰:“某闻昔夫子自卫反鲁,会有召夫子食者,既出,而群弟子相与语曰:‘鲁,吾父母之邦也。我曹久从夫子辙环四方,今幸俱还乡里,能乘夫子之出,相从寻访亲旧,因之阅市否?’众忻然许之,始过,未及纵观,而稠人中望见夫子,巍然而来,于是惶惧相告,由夏之徒奔踔越逸,无一留者。独颜子拘谨,不能遽为阔步,顾市中石塔似可隐蔽,即屏伏其旁,以俟夫子之过。已而群弟子因目之为避夫子塔。”盖讥贡父风疾之剧,以报之也。 ○回江之利 先生元四年,以内相出典余杭。时水官侯临亦继出守上饶,过郡以尝渡江败舟于浮山,遂阴画回江之利以献,从公相视其宜。一自富阳新桥港至小岭,开凿以通闲林港,或费用不给,则置山不凿,而令往来之舟般运度岭,由余杭女儿桥港至郡北关江涨桥以通运河。一自龙山闸而出,循江道过六和寺,由南荡朱桥港开石门平田至庙山,然后复出江道,二十里至富阳。而公诗有“坐陈三策本人谋,唯留一诺待我画”谓此。又云“石门之役万金耳,首鼠不为吾已隘。”又云“上饶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块”者。知所议出于侯也。时越尼身死,官籍其资,得钱二十万缗。公乞于朝,又请度牒三百道佐用。得请,而公入为翰林承旨,除林希子中为代。有谀者言今凿龙山姥岭,正犯太守身,因寝其议,而迁用亡尼之资,遗患至今,往来者惜之。 ○翰墨之富 先生翰墨之妙,既经崇宁大观焚毁之余,人间所藏,盖一二数也。至宣和间,内府复加搜访,一纸定直万钱,而梁师成以三百千取吾族人《英州石桥铭》。谭礻真以五万钱辍沈元弼“月林堂”榜名三字。至于幽人释子所藏寸纸,皆为利诱,尽归诸贵近,及大卷轴输积天上。丙午年,金人犯阙,输运而往,疑南州无一字之余也。而绍兴之初,余于中贵任源家,见其所藏几三百轴,最佳者有径寸字书《宸奎阁记》,行书《南迁乞乘舟表》与《酒子赋》。又于先生诸孙处,见《海外》五赋,字皆如《醉翁亭记》,而加老放。毕少董处,见《自虏中还得责吕惠卿》词。于王信仲家人针箧中,续仲永处,见《海外祭妹德化县君》文,与余世宝东坡先生《无一钱》诗,醉草十纸,龙蛇飞动,皆非前后石刻所见者。则德麟赵丈尝跋公书后,有“翰墨稽天,发乎妙定”之语,为不虚也。 ○龙团称屈赋 先生一日与鲁直、文潜诸人会饭。既食骨追儿血羹,客有须薄茶者,因就取所碾龙团,遍啜坐人。或曰,使龙茶能言,当须称屈。先生抚掌久之曰:“是亦可为一题。”因援笔戏作律赋一首,以俾荐血羹龙团称屈为韵。山谷击节称咏,不能已。已无藏本,闻关子开能诵,今亡矣!惜哉! ○赝换真书 先生元间,出帅钱塘。视事之初,都商税务押到匿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衔,封至京师苏侍郎宅。显见伪妄。公即呼味道前,讯问其卷中果何物也。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乡荐,乡人集钱,为赴都之赆。以百千就置建阳小纱,得二百端。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则至都下不存其半。心窃计之。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内翰与侍郎耳。纵有败露,必能情贷。味道遂伪假先生台衔,缄封而来。不探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逃,幸先生恕之。”公熟视,笑呼掌笺奏书史,令去旧封,换题细衔,附至东京竹竿巷苏侍郎宅。并手书子由书一纸,付示谓味道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妨来年高选,当却惠顾也。”味道悚谢再三。次年果登高第,还具笺启谢殷勤,其语亦多警策,公甚喜,为延款数日而去。 ●卷七诗词事略 ○牧之诗误 《十洲记》载,凤麟洲上多麟凤,人取凤朱及麟角合煎为胶,号集贤胶,又名连金泥。汉武帝时,西国王使至,献胶四两,尝于上林续弦者是也。而杜牧之诗有“天上凤凰难得髓,何人解合续弦胶”,恐髓字误。然髓亦安可为胶也。 ○冬瓜堰诗误 《云溪友议》载酒徒朱冲嘲张祜云:“白在东都元已薨,鸾台凤阁少人登。冬瓜堰下逢张祜,牛矢滩边说我能。”以祜时为堰官也。按承吉以处士自高,诸侯府争相辟召,性狷介不容物,辄自劾去,岂肯屈就堰官之辱耶。《金华子杂说》云:“祜死,子虔望亦有诗名,尝求济于嘉兴裴弘庆,署之冬瓜堰官,虔望不服,宏庆曰:‘祜子守冬瓜已过分矣。’”此说似有理也。 ○作文不惮屡改 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尝于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云“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司马才仲遇苏小 司马才仲初在洛下,昼寝,梦一美姝牵帷而歌曰:“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才仲爱其词,因询曲名,云是《黄金缕》,且曰后日相见于钱塘江上。及才仲以东坡先生荐,应制举中等,遂为钱塘幕官,其廨舍后,唐苏小墓在焉。时秦少章为钱塘尉,为续其词后云:“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笼,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春渚。”不逾年而才仲得疾,所乘画水舆舣泊河塘,柁工遽见才仲携一丽人登舟,即前声喏,继而火起舟尾,狼忙走报,家已恸哭矣。 ○刘景文梦代晋文公 东坡先生称刘景文博学能诗,凛凛有英气,如三国陈元龙之流。元五年,坡守钱塘,景文为东南将领,佐公开治西湖,日由万松岭以至新堤,坡在颖州《和景文诗》有:“万松岭上黄千叶,载酒年年踏松雪。刘郎去后谁复来,花下有人愁断绝”谓此。后坡荐景文,得隰州以殁。景文晚岁,常梦与晋文公神交,梦中酬唱甚多,家有编录。既至隰州,三日谒神祠,出东城所历之地及拜瞻神像,晓然梦中往还文公及每至所在也。一日梦文公云:“已受帝旨,得景文为代。”月余,景文得疾,郡人有宿郊外者,见郡守严卫而入文公祠中,凌晨趋府,公已属纩矣。 ○赵德麟跋太白帖 “虽自九天分派,不与万李同林。步处雷惊电绕,空余翰墨窥寻。”此赵德麟跋所藏李太白醉草后,其实自谓也。 ○暨氏女《野花》诗 建安暨氏女子,十岁能诗。人令赋《野花》诗,云:“多情樵牧频簪髻,无主蜂莺任宿房。”观者虽加惊赏,而知其后不保贞素。竟更数夫,流落而终。 ○王子直误疵坡诗 《王子直诗话》云,东坡先生作《程筠归真亭》诗有“会看千字诔,木杪见龟趺”,龟趺是碑座,不应见于木杪,指以为病。初不知亭在山半,自下望碑,则龟趺正在木杪,岂真在木上耶。杜子美《北征》诗云:“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岂亦子美之仆,留挂木末,如猿猱耶? ○泖茆字异 《松陵唱和诗》陆鲁望《赋吴中事》,云:“三茆凉波鱼动,五茸春草雉媒娇。”注称远祖士衢载“泖”从水,而此乃从草。五茸,吴王猎所;又有陆机茸,皆丰草所在。今观所谓三泖,皆漫水巨浸,春夏则荷蒲演迤,水风生凉,秋冬则葭苇,鱼屿相望,初无江湖凄凛之色。所谓冬暖夏凉者,正尽其美。或谓泖是水死绝处,故江左人目水之停不湍者为泖。不知笠泽何独从草,必有所据也。 ○穿云裂石声 东坡先生《和岗字诗》云“一声吹裂翠崖岗”。家藏公墨本,诗后注云:“昔有善笛者,能为穿云裂石之声,别不用事也。” ○《月食》诗指董秦乃二人 玉川子《月食》诗“官爵奉董秦”,恐指董偃秦宫也。 ○徐氏父子俊伟 东坡帅杭日,与徐全父坐双桧堂。公指二桧曰:“二疏辞汉去。”应声云:“大老入周来。”公为击节久之。之子端崇,字崇之,少时俊伟,落笔千字。有人得山谷道人《清江词》示之者,崇之曰:“山谷当今作者,所知渔父止此耶!”或请为赋,援笔立就,其末“鲁邦司寇陈义高,三闾大夫心徒劳。相逢一笑无言说,去宿芦花又明月”,识者奇之。政和间,余过御儿,访其隐居,坐定,为余曰:“数夕颇为飞蚊所扰,夜不能寐,因得一绝句云:‘空堂夜合势如云,沟壑宁思过去身。满腹经营尽膏血,那知通夕不眠人。’”时蔡京当国,方引用小人,布列要近,赋外横敛,以供花石之费,天下之民殆不聊生,而无敢形言者。崇之托以规讽云。 ○关氏伯仲诗深妙 “钟声互起东西寺,灯火遥分远近村。”此余友关子东西湖夜归所作。非身到西湖,不知此语形容之妙也。关氏诗律,精深妍妙,世守家法。子东二兄子容、子开,皆称作者。“野艇归时蒲叶雨,缲车鸣处楝花风。江南旧日经行地,尽在于今醉梦中。”又“寺官官小未朝参,红日半竿春睡酣。为报邻鸡莫惊起,且容归梦到江南。”此子容诗也。世传以为东坡先生所作,非也。